第65章 血池(2 / 2)

走在最前方的是赶丧人,他正一边撒着纸钱,一边给送葬队开路,一边道:“今日入土来世安,前程往事皆归零,莫缠今生亲与友,来世重结喜良缘……”

君涟漪听着这个话语,愣了愣,突然想起,在现代时,他亦是听过,类似的话语。

人死之后,是一定要入土为安的。不然的话,他做鬼也不会安生,他不安生,就会本能地纠着亲友,出现在他梦里,与生前经常去的地方。

那这些天里,月芜寂一直出现在他面前,是否也是因为未入土为安之故呢?

君涟漪不知道,但他却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个总看见月芜寂幻影的理由一般,心中豁然开朗。

他想啊,他们之前终归是师徒一场,人死债消,或许他应该发发善心,找到月芜寂的尸体,将他好好给安葬了,毕竟……当年他月芜寂再对不起他,最后也好好地给他安葬了。

他是应该还他这个安葬情的。

闭眼笑笑,君涟漪不再往前走,折身欲要返回,却并没有注意到,那只小狗就在他脚边,竟是跟了他一路。

他一个不小心,踩到了小狗的小爪子,直把小狗踩得嗷嗷叫,也惊了他一跳。

君涟漪垂首,看着那可怜兮兮,淌了一身泥巴水的小狗,仰头对他他哀嚎着,终是放心不下将它一个丢在这里,弯腰将它抱起,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了原地。

回到云梦山后,他小心给它清洗了一遍,又喂了食,陪它玩了一会,见小狗打了个瞌睡的哈欠,才抱着它,将他放入了以前给阿狸做的狐狸窝里。

小狗十分乖巧的躺在里面,蜷缩起自己的身体,睡得无比香甜。

君涟漪看着它不自觉勾了唇角,却又在想到什么时,压平了唇角线。

他转头看向一旁小魔,厉声道:“让逍遥子来见本座。”

小魔得了令,立马退了下去。

君涟漪亦是回到书房,静静地等候着逍遥子。

离上一次见逍遥子,才不过过去半个月而已,再见到逍遥子时,君涟漪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曾经第一仙门的掌门人,竟然会变得如此癫狂。

他头发散乱,衣衫褴褛,走路都有些跌跌撞撞的样子,看到谁都哭着道歉,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对不起,一会儿喊师弟,一会儿喊师尊。

看着这样的逍遥子,君涟漪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愠怒问:“怎么回事?”

那看守逍遥子的小魔瑟瑟发抖起来,忙双膝跪地,颤颤巍巍道:“回尊主,奴也不知,他上回和尊主见过面以后,就变得不太正常起来,每天对着墙也能唠嗑半天,说的皆是些什么对不起师祖,对不起师尊,对不起师弟之类的话,有时候情绪激动了,还会拿头去撞墙。”小魔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近到了快听不到的地步,“我们一致都认为,他大概是精神受刺激,疯、疯了……”

“疯了?”君涟漪皱紧了眉头,再次把目光放到逍遥子身上,怒喝道:“逍遥子!”

逍遥子闻声看他,痴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几步走向前来,拉着他的衣摆跪下,“对不起师尊,弟子辜负了你所托,既没有保护好师弟,也没有守好神剑宗,弟子罪该万死……”

君涟漪本想将他震开的,但听他这话,心情莫名微妙起来,动作也不禁慢了半拍。

却不想,逍遥子在说过这些话之后,突然一个转身,动作快到谁都没有预料到,狠狠地撞上了一旁的桌角。

血,立马染红了君涟漪的眼。

恰逢此时,容玉正端着甜汤来找君涟漪,刚好撞见这一幕,顿时僵了身体,白了脸。

只听‘啪叽’一声,是瓷碗落地碰出的清脆响声。

君涟漪闻声回头,就见容玉呆呆地站在房门口,目光直直的落在了逍遥子身上,泪已盈了满眶。

君涟漪心尖一颤,不自觉开口:“容玉……”

“师尊!”容玉却已什么都顾不上,朝逍遥子直奔而去。

逍遥子死了,疯了之后自己自缢而亡的。

谁都不曾想过,曾风光一世的神剑宗宗主,最后竟是因为精神失常变得疯癫,而自缢的。

容玉在逍遥子灵堂前守了七日,方送他入土为安。

而月芜寂……每一个人都说月芜寂死了,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和他说,他死在何处,尸体又在何处。

这期间,他不是没有派人去寻,可终究是没有寻到半分踪迹。

这一日,他心烦意乱间,亦是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回了魔界一趟。

他本是想入那寒潭,借助那寒潭之水,冰冻他杂乱不已的心的,怎知,入了那禁地之后,竟是闻到了一股十分浓郁的腥臭味。

君涟漪眉头一拧,心跳莫名乱了几拍,脚下顿时变得沉重无比,竟是让他……再难往前前行一步。

你在怕什么?

君涟漪问自己,却是连他自己都得不到半分答案。

他近乎茫然地看着眼前这熟悉的环境,终是无声轻笑一声,迈着自己沉重不已的步伐,缓缓入了寒潭那方小天地里。

瞬间,浓郁的腥臭味更加刺鼻,君涟漪不由自主抬手,捂了捂鼻,然后他看到了,足以令他一生难忘的场景。

红色,到处都是红色。

那本清澈见底的小寒潭,此刻已被鲜红染红。

而在那小寒潭旁边,亦是有早已干涸的血迹,一直从寒潭边蔓延到他脚下。

在那寒潭之中,一身被鲜血染红的血衣漂浮在水面上,那血衣之中,却是空空如也,竟是因为死在这里太久,被周围的魔族们蚕食得连尸骨……都不剩分毫。

而那血衣,君涟漪认得,那是……他最后一次见月芜寂时,他穿的衣服。

君涟漪看着那血衣,早已麻木到无一丝感觉的心,突然像是被利刃扎中了一般,疼痛不已,呼吸不能。

他紧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襟,缓缓跪倒在地,重重的喘息着,却仍旧觉得胸口憋胀得厉害,只有少量的空气流入肺腑之中。

他不想哭的,他明明已经对月芜寂没有任何感觉了,可是眼眶就是会控制不住的发热,身体意识不受控制的抬头,看向那方血池。

那血池中的衣衫,好像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缓缓地飘到了岸边,再不动弹半分。

君涟漪怔怔地看着那血衣,不自觉地跪行上前,将它捞入手中。

瞬间,月芜寂生前的意识,在他脑中一一呈现开来。

那是第一次遇见,他对他起了杀意,因此,他划破了他的脸。

那是第一次分魂,他对小狐说,不到性命攸关时刻,都不可救他。

那是他第一次吃醋,因为容玉靠在了他肩头。

那是他第一次救他,在水中,他亲吻上了他的唇,撬开他的口关,给他渡灵力渡气。

那是清姬逃走后他们第一次见面,他说,不要动君涟漪,否则,休怪本尊剑出无情。

那是他再一次遇难,他弃他而去,却又辗转难安,心中生魔,难以克制,是逍遥子隔空相助,他才堪堪控制住了心魔,待他再次想要去救他时,却已被蓝桉捷足先登了。

那是他第一次想杀一个人,因此他抹去了蓝桉的第一次记忆。

那是他第一次想要放弃仇恨,和他携手共老,可因为一颗生子丹,将他们二人一并推入了深渊中。

那是他第一次失控,将他从蓝桉身边带回,要了他一次又一次。

那是他第一次发疯,近乎被他气疯,执拗地要惩罚于他。

那是他第一次想要低头,却发现他居然宁可用自己的血和清姬做交易,也不愿找他。为了断绝他与清姬的往来,他用自己的血,换取了他和清姬的交易。

那是他第一次焦头烂额,因为他杀了人,全天下的人都想要他的命,想要他交出他,可他却不愿,因此只能将他困于云梦山上,杜绝了他的一切危险。

那是他第一次变得如此小心翼翼,想要去见他却又不敢,只敢在远处,远远望他一眼。

那是他第一次的不知所措,他生小月牙,他想替他减轻痛苦,却被他毫不犹豫的推开了。

那是他……此生最悔的一件事,他听到了君涟漪的求救,却因被困而无法脱身,最后不得不冒着被杀的风险,拼出一条血路来,去到他身边,却因修为耗尽,无法将剑收回,无法立即救回小月牙,而令他此生最爱之人,惨死在了他的霜华剑下。

从此,他为爱折剑,带着小月牙游走于世间,企图找到,能复活他爱人的方法。

可……终究一切都是徒劳。

一桩桩,一件件,那么深情,却又显得那么绝情。

原来他真的也同他一样,只是有意隐瞒,却从未对他说过谎。

最后的最后,虚空中传来了月芜寂那最后一声清冷的声线:

他道:“涟漪,师尊心悦于你。”

君涟漪听着这一声心悦于你,最终终是没绷着,无声的泪,落了满颊。

他紧紧的握着手中被血染红的白衣,小心翼翼的将它拢到胸前,终是破涕为笑,在手中燃起魔火,将手中衣襟烧为灰烬,喃喃开口:“现在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想让我愧疚,还是想告诉我你有多深情?可是这么多年了,你依旧不懂我,我可是一个很记仇的人啊……”他握着手中灰烬,将它放入自己的相思囊中,连同他的相思一起,给封入了囊中,

君涟漪回去后给月芜寂立了一个衣冠冢,虽他生前不待见他,但死后,他的葬礼,他却给他办得极为风光,是以他的师尊之礼办的。

而那一日,他亦是没存私心,大大方方的让小月牙以女儿的身份,送了他最后一程。

看着那一叠叠埋起的土,君涟漪心里平静极了,却莫名,又感觉空了一块一般。

他好像真的不爱月芜寂了,可是他却也好像弄丢了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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