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芜寂从来都不知道, 自己的心原来还可以这样痛,痛到他根本不知道要该怎么面对眼前的一切。
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甚至不敢向前, 身体还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世界好像突然之间就只剩那茫茫大雪中的那一抹红了似的,除此之外, 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的涟漪,就在那里,躺在那冰天雪地中。
雪那样大, 他被自己废了修为, 没了灵力护体, 他会不会冷?
曾经在历练之时, 他曾听那凡世之人讲过,一直怕别人会冷的人,想来是极畏寒的。
他的涟漪, 向来最怕他会冷了, 那他现在躺在那里, 一定也是极冷的吧!
他怎可让他一人躺在白雪之上?他没了修为,是会生病的。
月芜寂想要上前,想要将他抱入怀中, 想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君涟漪的身体。
可……他的腿却似有千斤重一般, 根本容不得他动弹半步。
“师弟……”
有谁的手搭上了他的肩头。
月芜寂一怔, 倏然之间, 腿上重力消失, 风雪依旧, 人群嘈杂, 有什么话, 落入了他耳中。
“这害人精终于死了,真是大快人心。”
“善恶到头终有报,老天可是开了眼。”
“呸,死得真好,他早就该死了。”
……
他们……在说谁?
月芜寂茫然看向那些平日将他奉为神明之人,几近不可置信的,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了静静地躺在那儿的君涟漪身上。
逍遥子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月芜寂,他泪流满面,满脸悲痛惊愕,却又一动不动,好似悲伤过度后的不知所措。
他很是担忧,忍不住又喊了一声,“师弟……”
哪知,眼前的月芜寂却好似突然发了疯一般,朝君涟漪的尸体跑了过去,还因不甚,摔了个跟头。
逍遥子顿时心中一紧,忙跑了过去,试图将他扶起。
却见,月芜寂丝毫不在意自己摔倒之事,竟是就着伏趴在地之姿,一步一步爬向了君涟漪的尸体。
逍遥子猛地顿住了脚步,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月芜寂,喃喃开口“师弟……”
月芜寂仿若未闻,紧紧拥着君涟漪和小月牙,用脸紧贴着君涟漪的面颊,兀自喃喃着,“涟漪别怕,师尊来了,别怕……”
一时间,四下具静,皆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这一幕。
可已然失去心跳的人,又怎能回赠于他,半分反应。
月芜寂已经有好几个月都没有见过君涟漪了,再次相见,他都不知道为何会是,这般境地。
前些日子,顾凌来犯,来意竟是让自己将涟漪还给他,简直可笑至极。
他的涟漪,他的徒弟,腹中怀着他的孩子,哪里来的还他一说?
那一段日子,他憎恶极了顾凌,几乎每一次约战,他都不曾失约,然后将他打得落荒而逃。
世人皆知,他乃神龙后裔。却无人知,他其真实血脉,是神龙与三足金乌之后。
他身上所流的三足金乌血脉,他娘曾经说,这是她的一生之耻。故而他也讨厌着,从未对外泄露过。
那一次顾凌能赢他,也不过他做给君涟漪看的一场戏罢了。
蝼蚁之辈,竟是妄想真的能赢他,一次又一次的向他挑战着,简直不知死活。
然而,偏偏就是这一次,顾凌竟是带了五头神兽来对付他。
君涟漪在结界内喊他,告诉他小月牙生病了,他不是没有听到。但是那会儿他被神兽缠着,根本走不开,于是便向逍遥子求助,并且特意叮嘱过,一定要他亲手将药送到涟漪手上才行的。
结果……
他不明白,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变故。更不明白,他百岁成为修真界魁首,护了人族百年安宁,为何他们……却连他喜欢的人和他的孩子都容不下。
抱紧怀中冰冷尸体,月芜寂心痛如绞,但比之刚刚,却是踏实不少。
他看着怀中人,伸手为他将眼前凌乱的刘海别到脑后,许久许久之后,才颤抖着手,将人抱起,喃喃道:“涟漪别怕,师尊带你回家,回家之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敢欺你骂你了。”
然而,他才刚一起身,脚下便一个踉跄,险些又栽倒在地。
有一双手适时的扶住了他,可是他并不在意,甚至未给那人一个眼神,稳住身形之后,便一步一步,朝着云梦山上走去。
有人在他身后开了口:“仙尊,那是人界的叛徒,你为何……”
他一句话未说完,便见月芜寂突然转过了头来看他,眼神,冰冷至极。
他看似什么都没有做,但只有那人知道,就在刚刚那一瞬间,自己好像看到了有万箭向自己刺来。痛意,也随之而至。
“啊啊啊啊……”
那人痛呼出声,瞬间两眼一翻白,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逍遥子心中猛地一惊,忙去查看那人,责备开口:“师弟,你这是何意?”
然而那个雪白身影已是再不看身后一眼,抱着他此生挚爱,离开了此处。
月芜寂放不下君涟漪,就像他之前对君涟漪说的那样,哪怕是他死了,他都会追到阴曹地府,将他寻回,然后再次打上自己的烙印,与他再续前缘。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未飞升之人进冥界,是会折寿的。但是月芜寂并不在意,他的寿命那样长,于他来说,今后没有涟漪相伴,那才是真正的折寿。
他想,将他的魂带回,夺舍也好,或是引他的魂入轮回,他再等他十八年也罢,他总是不能失去他的。
于是他开启了冥界大门,提着引魂灯,入了冥界。
他的血统,无论是在六界哪一界中,都是十分高贵的存在。
血统,是他穿梭于六界最好的通行证。
一路上畅通无阻,来到冥王殿,那些鬼差甚至讨好的,争抢着要为他办事。
他向来冷寂,不在意这些琐事,只在意结果。
在冥王殿等了片刻,鬼差拿着生死薄,眉头皱成了川字。
“仙尊真的肯定,这两人的姓名,生辰八字,出生地点什么的都没有错?”
月芜寂垂眸,掩住眼中痛意,点了点头,“不错。”
“那就奇怪了。”鬼差翻开生死薄,摊在月芜寂身前,“仙尊您看,你所说的那个君涟漪……他根本没有死。”说着他又翻了几页,点了点生死薄,“至于您说的在月夕那日所生的名为君玉安的女婴,我查看了那一日出生的所有婴孩,皆未找到仙尊所说的那一个。确切来讲,那一天根本没有这样一个孩子出生。仙尊您仔细想一下,可否是您记错了日子?”鬼差说到最后,额头已是有冷汗冒出。
若早知道是这么个可能会得罪仙尊的差事,他就不抢着接了。
默默地想着,鬼差将生死薄又往月芜寂身前推了推。
月芜寂早在鬼差说这话时,倏然睁大了眼。
他的手轻颤起来,缓缓将生死薄翻到前面君涟漪所在的那一页,果真看到了君涟漪的名字还好好的在那里,并未被划去。
再翻到月夕之日出生的孩子那一页,找了良久,竟是真的没有找到小月牙的名字。
月芜寂的心顿然一紧,急急朝鬼差道了一声谢后,匆匆而去。
小月阁内,逍遥子在阁内等他。
见到月芜寂,逍遥子忙迎了上来,“师弟,你最近……”
不等他说完,逍遥子便看到月芜寂红了眼,眸光看向了床上冷冰冰的尸体。
君涟漪的尸体,一直被他的灵力养着,放在他床上。
这简直太不像话了,逍遥子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这事。
结果来的时候没有看到月芜寂,现在好不容易等他回来了,却见他这般模样。
立马,责备之语再说不出口,逍遥子转言问:“怎么了师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月芜寂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床上的君涟漪,喃喃着重复道:“他没有死,那他现在在哪里?小月牙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小月牙的名字?……”
小月牙是君涟漪孩子的小名,逍遥子是知道的,但他仍未听懂,月芜寂的话中之意,不禁皱眉,问:“什么?师弟你在说什么?”
而月芜寂却仍旧只看着床上人,似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一般。
逍遥子顿时怒了,抓着月芜寂的双肩,掰正他面朝自己,迫使他与自己对视,再次问道:“师弟,你究竟在说什么?”
月芜寂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一般,看向逍遥子,眸中茫然之色已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决绝。
“师兄,我要窥天机。”
逍遥子一怔,瞬间反应过来,怒斥出声:“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寓字证在说什么?”
月芜寂闭目,似是很疲惫一般,摇了摇头,将自己所在冥界之行,一一讲给了逍遥子听。
逍遥子听完之后亦是很震惊,“你的意思是说,你怀疑君涟漪他身上有秘密。”
月芜寂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其实已经不是怀疑了,他几近已经可以肯定了,面前的涟漪,和前世的涟漪,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为什么会肯定呢?
细细想来,其实很多细节上的事情,他都注意到了,只是他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一直在劝说自己不要忘记仇恨,然后故意视而不见罢了。
心中抽痛着,月芜寂用鲜少近乎祈求的口气对逍遥子道:“窥天机所花时间甚久,在这期间,我会封闭云梦山与外界的联系,师兄,这段时日,其他事,就劳烦你了。”
他所说的其他事,是他抱着君涟漪离开之事,想必今后流言,也必然是腥风血雨。
“哎……”逍遥子轻叹一声,仍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反问一句,“你真的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去窥那天机?”
月芜寂毫不犹豫点了点头。
“罢了……”逍遥子自知,再多说什么都没什么意义,干脆道:“外面之事,我会替你处理好的,至于这窥天机之事,凶险至极,师弟,你可一定要小心啊……”
“谢师兄。”月芜寂点了点头,送走了逍遥子。
再次看向床上君涟漪,月芜寂目露痛苦之色,缓缓靠近他,上床,紧紧的拥住了那具尸体。
他抱着他,与他以额相抵,“涟漪,我的涟漪,无论你从哪里来,现在又回到了哪里去,你都是我的涟漪。”他说着,亲吻上了君涟漪的额头,然后又看了眼放在一旁摇篮中的,那条小龙,轻轻问道:“是不是只要我救活小月牙,你就可以再次回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