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闻致不知嵇临奚为何要如此忌惮防备自己,他想了许久,都没想到自己哪里能和嵇临奚产生过节,让嵇临奚将他视为仿若仇敌一般的存在。
吃完饭,楚郁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说自己要回宫了,他让陈德顺将带来的药材与药膏送到嵇临奚房里,嵇临奚起身连忙说:“正好小臣要换药了,不用送去房里,待会儿让下人给小臣用上。”
楚郁颔首。
盒子被放在桌上,他又柔声关照了嵇临奚几句,与沈闻致说了两句话,这才带着陈德顺和云生在嵇临奚依依不舍的目光离开了。
入了傍晚,外面一片暮色,厅堂中,只剩下了嵇临奚与沈闻致二人。
嵇临奚也不想再留沈闻致了,假惺惺满脸堆笑说了句:“天色已晚,我让府中下人送沈兄回太傅府吧。”
“不用。”沈闻致神情淡淡拒绝了,他端坐在椅上,先人圣贤的姿态,“嵇大人表里不一的功夫,真是令我大开眼见。”
嵇临奚脸上的笑消失了一瞬,深知现在决不能与沈闻致翻脸,他去拉沈闻致的衣袖,愧疚不已说:“今日之事,确实是我之错,沈兄。”
“太子殿下来看我,我只能拿出府上最好的东西来招待太子,绝无轻贱沈兄之意,是我从前过得太穷了,养就了不佳品行,做出这等让你失望之事,请你原谅我。”
他说得恳切,沈闻致却从这恳切的字语中,听出他字字阴冷。
“我也不是故意阻止太子与你说话,实在是我好不容易走到今日,怕失去了一切。”
“太子那么看重你,你又有父亲兄长作为依靠,你何时投靠太子,都会有锦绣前程,可我不一样啊沈兄——”说着说着,嵇临奚肩膀开始颤抖起来,眼中含着泪,“你我与娄小郡王三人同入朝堂,你们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我一无所有,只能靠自己,若不抓紧眼前机会,就是底层蝼蚁,我之私心,也是别无他法啊——”
沈闻致不语。
嵇临奚咬了咬牙,继续说:“我知道现在在你眼中,我只是一个得势小人,你已经不屑与我做朋友了,可沈兄,你也看看我做的那些事,哪件不是为国为民为太子……”
沈闻致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
他知道嵇临奚生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再放任他说下去,被绑在道德架子上的只会是自己。
“嵇大人。”他打断嵇临奚的话,“你要太子器重,要官运亨达,我不会与你争,你也不必视我如仇敌还要与我周旋作态。你我二人之间,所图殊途同归,同心同意,不该成为敌人才是。”
“只我想留你一句话,它日你若对太子、对陇朝作出罪无可恕之事,我沈闻致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为太子、陇朝清除奸佞——”那句清除奸佞,气势带出刀剑一般的锋利冰冷。
嵇临奚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忍耐力克制住自己,才没有与沈闻致当场翻脸,更没有要沈闻致的命,他松开沈闻致的袖子,脸上露出喜极而泣又感激无比的笑来,说:“我一定不会那样做的,沈兄,太子对我这般赏识,我忠心太子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对太子作出罪无可恕之事?”
“我以后对你也不会再有那些防备敌意的心思了,今日沈兄一句‘殊途同归、同心同意’点醒了我,我以后一定将这句话铭记在心,用来时刻提醒自己,请沈兄放心——”
“若真能如嵇大人所言便好,天色已晚,我告辞了,不用送,”沈闻致说完这句话,起身对着嵇临奚拱手做礼,转身拂袖离开了。
踏出厅堂,一线之隔。
一人在暮光之中,一人融于暗处。
嵇临奚紧紧咬牙,额头青筋暴起,等到看着沈闻致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终于再也忍不住,噌地站起身来,猛地将桌上剩下的汤汤水水扫落在地,袖子上沾满污渍。
“滚出去!”
厉喝声中,下人们逃也似的,纷纷退出去将门关上,远离了。
模糊的黑暗里,嵇临奚全身颤抖得厉害,看着沈闻致刚才坐过的地方,眼神更是淬了毒。
“你算个什么东西,沈闻致,你也敢和我这样说话——”
他走至沈闻致坐的地方,一脚踹了出去,将那椅子踹得四分五裂,“不会与我争?你拿什么和我争!你瞻前顾后胆小如鼠,进了官场龟缩翰林院什么都不做,我为了他能做的都做了,把我一颗真心给出去,我为他奔前忙后之时,你看你的书下你的棋坐在你的井里,却说得我心胸狭窄小肚鸡肠!”
“若不是你背后有太傅,有你那个大官兄长,你再有才华在我眼里也和蝼蚁没什么分别!”
“殊途同归、一心一意——”
“哈哈哈哈——”
他仰头笑了出来,眼角几乎有泪坠落,伤口因剧烈的动作再次撕裂开来,他匍在桌上,咬牙,一字一句鬼气森森道:“你也配比我对他之心?”
“想与我争,想与我抢,你做梦……”
“我一定会杀了你。”
“早晚有一日,我要你的命!”
那句要你的命从口中说出,他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