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出现在阿缇琉丝面前的兰因虽然依旧温柔美艳,但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偶尔投向叶菲烈尼的、难以言说的复杂眼神,简直像看着某个迷惑自家虫崽的祸水一样。
他对阿缇琉丝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了解所有来龙去脉:“你有自己的路是好事,你能够走得平稳快乐,我和你雌父就已经心满意足。”
如同罗萨蒂亚所说的那般,阿摩是他的骄傲,是他生命的延续,是他与伴侣的爱之结晶,面对着这样的虫崽,兰因无论如何也无法真的生气。
他是如此深爱着自己的虫崽,但这深爱其实并不来源于对方的“完美”,因为在阿缇琉丝还是一颗虫蛋时,兰因就已经做好了永远珍爱他、保护他的准备。
说实话,阿缇琉丝为今天到来的所有人而感到隐约的不对劲,他再三确认今天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但就连身体还未彻底恢复的叶菲烈尼都坚持和兰因一起来到盖亚宫。
神教轰炸首都星时都没把伊桑从实验室撬出来,对方现在却一边敷衍地和阿缇琉丝打了个招呼,一边大为好奇地围在叶菲烈尼身边,看上去恨不得现场给后者做一个脑部断层扫描。
比阿缇琉丝记忆中的形象消瘦了一圈的叶菲烈尼是最沉不住气的,他在阿缇琉丝和兰因交谈时就几次忍不住看向盖亚宫花园的方向,就差把花园里有惊喜这几个词写在脸上。
因此当阿缇琉丝挑眉看向他时,后者终于自暴自弃地放弃伪装,将原本应该留作惊喜的事情和盘托出:
“……该死的,别折磨我了!你继任时没有举行加冕仪式对不对?你这次回来得太匆忙,佐伊给我们通风报信时也来不及做多少准备,所以只能先给你补一个简单的加冕仪式。不过我发誓,等战事彻底结束后,你绝对会有一个史上最盛大的加冕仪式。”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下的一瞬,路易斯就已经一脸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玛尔斯身边的卫兵长则淡定地给属下发去仪式提前开始的消息。
分列式静降在盖亚宫外环地面轨道的表演机甲与飞机早就待命多时,随着低沉震颤的轰鸣声逐渐爬升至高空,比阿缇琉丝印象中任何一场仪式都更为绚烂的烟花在盖亚宫上空轰然炸开,叶菲烈尼口中的“简单”显然具备相当水分。
来自赫德卫兵的表演机甲与飞机携带着漫长拖尾从盖亚宫徐徐飞往远方,无数直入云霄的华丽拖尾在深沉无垠的高空写下“胜利”“伟大”“辉煌”等词汇,这种用凝结尾迹写字的表演对驾驶员要求极高,已经演变为帝国各项庆典中的保留节目。
凝固在空中的绚烂字迹很快就淹没于无休无止的缤纷烟花,在这风声于耳边猎猎作响时刻,阿缇琉丝感觉到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慢慢地静了下去,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某个最终响起的胜利之音。
当第一声礼炮猝然鸣起时,阿缇琉丝几乎怀疑这是自己的心跳声,否则它怎么会如此兴高采烈又震撼人心?
在这一刻,在深广宏伟到如同地底心跳的礼炮声响起的这一刻,阿缇琉丝确信必定有什么庞大的东西已经在这个国家诞生,它也许是一种纯粹美好的祈盼,也许是一个无暇纯真的年代,也许仅仅是一道越来越强烈蓬勃的心跳声。
“所以,现在等在花园里为我加冕的是谁?”阿缇琉丝扫视了一圈,发现叶菲烈尼已经给佐伊打起了视讯,后者的脸几乎都挤到光屏外面,兰因也给被战事所拖不得不留在翡翠星系的罗萨蒂亚元帅放起了转播,罗萨蒂亚正和自己的副官团一起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
看上去稳重端庄的路易斯笨拙地举着手持光屏对准天空,光屏对面的哈迪斯和塞涅心急如焚地指挥他调整着角度,生怕错过一秒钟,被他俩挤到一边的阿瑞斯则悄悄要求叔叔将镜头对准某个雄虫。
阿缇琉丝下意识地朝路易斯的镜头看了一眼,他认为远在潘多拉星的副官此刻必定在注视着自己。
他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似乎都已经到齐。
光屏里的佐伊显然是听到了这句询问,他猛地凑到光屏前,用尽全身力气大着嗓门嚎道:“那必然是全帝国最有权势的雌虫——你听到了吗总指挥官先生?听到的话记得给我和腓特烈升职——只给我升也行——”
离终端最近的叶菲烈尼嫌弃地啧了一声,他是佐伊声波攻击的最大受害者,于是在朝光屏里上蹿下跳的好友翻了个白眼后干脆利落地调到静音。
“去吧,去走向你的王冠吧,我们都在这里看着你。”兰因发现自己看向阿缇琉丝时已经需要微微仰头,多年前安眠于他臂弯中的小雄虫是真的已经长大了,他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烫,却始终坚持微笑着看向阿缇琉丝。
既然取得了圆满与胜利,就要比任何时候都笑得更开心。
阿缇琉丝抬头看了看空中仍旧抵死绽放着的炽烈烟花,慢慢走向了那条被所有人注视着的、通往他王冠的道路。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众人,突然扬起一个极其明亮的笑容。
这是一个纯净无暇、意气风发的干净笑容,不夹杂丝毫阴霾与痛苦,仿佛露出这个笑容的年轻雄虫仍旧是多年前那个没有受过任何挫折、没有经历任何心碎、始终坚信着理想主义的年轻指挥官。
阿缇琉丝的前几步走得极其匀速平稳,他呈现出了一个年轻大帝该有的稳重成熟,微风与旌旗为他隆重相迎,他一步步走在自己所取得胜利之上。
然而在这几步之后,他突然加快了步伐往道路尽头走去,他似乎不想让某个人等得太久。
在这条道路的尽头,他看到一支简单的小型乐队。
原来这支乐队一直在兢兢业业地演奏着明澈如流水的欢快舞曲,只是周围的嘈杂声、礼炮声、风声……太过强烈以至于阿缇琉丝总是忽略这支为他演奏多时的乐队。
在这支前世今生都演奏着同一支舞曲的乐队前,阿缇琉丝终于看到了自己当初于蔷薇花架下错过的雌虫。
他看到那个站在道路尽头的高大雌虫温柔笑望着自己,仿佛已经在那里站了很多很多年。
“你怎么……”疑问的话语没有问出便被阿缇琉丝自己打断,他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他的元帅先生当然会在这里。
英俊优雅的雌虫轻柔地托起手中散发着璀璨辉光的王冠,慢条斯理地笑着说:“我年轻的君王是否已经做好承载这顶王冠的准备?”
谢默司手中的王冠来源于以艺术收藏闻名的波吕斐斯家族,这个家族几乎收藏了历代所有大帝的王冠,在元帅先生友好温和的沟通下,他们十分与有荣焉地为新任大帝搜遍库藏,终于在遥远的封地城堡里找到了被考古学家认定为早已遗失的塞缪尔之冠。
这顶由血钻、珍珠、黄金与无数宝石打造而成的王冠虽然用料极奢,造型却相当简朴,体现了塞缪尔大帝冷酷极简的审美风格。
帝国如今所能打造出的任何一顶王冠都不如这顶具有象征意义,它不仅是塞缪尔意志的象征,具备轰动级别的历史意义,更因其沾染的神教三王之血而显得弥足珍贵。
这是一顶见证了千年前屠神之战的染血王冠。
毫无疑问,它将再次见证千年后的诸神黄昏。
谢默司托着王冠的手臂却没有丝毫抬高的迹象,他对着不明所以的年轻雄虫慢慢露出一个极其复杂而深刻的笑容,用绝不会被认为是在开玩笑的语气认真地说:“没有人可以为你加冕,阿摩,因为任何人的加冕都配不上你所走过的道路,关于这一点我始终深信不疑。所以——”
他郑重无比地将王冠放在阿缇琉丝手中,温和地请大帝自己完成这个仪式。
年轻的大帝在对视瞬间就已经明白了这个雌虫不曾说出的话语,在这象征着青春无悔的舞曲中,他明白青春只是修饰词,真正无悔的其实是他与这个雌虫、与周围所有同伴共同走过的那些路。
而在此时,在这触及灵魂的震颤一眼中,他清楚地听到谢默司极其平静地问了一句话。
这个雌虫平静到手指都在颤抖,平静到眼眶都变得微红。
“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姿容昳丽的雄虫仰头去看那双注视自己多年的深灰眼眸,在这绝非由他孤身面对的爱情难题前,他终于能够给出坚定的回答。
显赫、低微、峥嵘、落寞……所有这个世界曾经施加在阿缇琉丝身上的尘埃都不足以阻挡他此刻的回应,他想自己已经做好握住这个雌虫的手直至世界彼端的准备。
阿缇琉丝温柔地看着再也不复平静淡定、神色震颤至几乎崩溃的元帅先生,再次开口道:“我愿意和——”
“我不同意!”
骤然响起的切齿反对声令阿缇琉丝错愕回头,他看到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副官从小路另一头飞奔而来,他看到对方碧绿璀璨的眼眸中闪烁着炽烈蛮横的不甘与妒火,不敢有丝毫停歇地穿梭于深空星海中的副官终于在最后一刻赶到。
夏盖是如此的急不可耐与惶惶不安,他已经为阿缇琉丝如此奔赴过无数次,并且每一次都及时赶到。
他已用自己的血肉、脊骨、灵魂为这降临于他生命中的奇迹狂奔过无数次,每一次、每一次他都对自己说:你要快快跑起来,你要抓住他,千万要抓住他啊。
穿梭过无数次的痛苦、无数次的崩溃、无数次的绝望、无数次的恐惧,顶着漫天烟花大汗淋漓地出现在阿缇琉丝面前的夏盖,一字一句郑重无比地、坚定不移地小声对主人说:“我不同意。”
被他如此蛮横阻拦的雄虫愕然而震颤地凝视着副官,在短暂到犹如一瞬又漫长到仿佛一世的思考过后,阿缇琉丝开口道——
他轻柔的回复被恰好响起的、象征着黄金岁月即将到来的礼炮声彻底淹没。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