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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回家以后, 纪清雨心神不宁。

他不知道这几份资料对傅寒来说意味着什么,最近傅寒总是很忙,下属被骂的次数也成倍增长, 或许真的在做十分重要的项目。

纪清雨皱着眉,握着那部手机, 犹豫再三, 还是把手机丢进次卧最深层的柜子里。

之后几天他面对傅寒都有些心虚。

不过很快他就没时间去担心这件事了,舞台剧安排了加场和主创路演,成绩很好,称得上大获成功。

他特地把囡囡邀请来看加场, 站在台上, 无数闪光灯照着他,到记者提问环节, 抛过来的问题五花八门:“纪老师您好,请问您的创作有哪些灵感来源?”

“我们打磨了很多次剧本,这部作品包括导演, 演员之间都倾注了很多心血。”纪清雨不习惯这么多镁光灯对着他,他尽量克制自己的手不发抖,声音平缓温和。

现场长枪短炮,传来按下快门的咔嚓声, 那位小记者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听说您自己的情感经历也比较复杂,这部作品涉及到三角恋和婚姻, 创作有没有基于自身经历呢?”

团队中的众人都很喜欢纪清雨, 舞台剧演员比起大荧幕演员来讲更加直接,演学生omega的姑娘立刻皱起眉,拿起话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记者身上没挂媒体的牌子, 就是冲着纪清雨来的,现场正在直播,气氛紧张起来。

纪清雨也觉得不舒服,他心里七上八下,斟酌半晌才开口。

“与现实无关,我写的歌就是基于两位主人公的故事。”纪清雨拦了拦马上就要为他打抱不平的演员,看向那位记者。

那记者没挖到猛料,仍旧不甘心,“纪老师,我还没问完。”

“还问什么呀,你是来问问题的还是为难人的?”女演员又呛道。

纪清雨拦了一下,挡在那位女演员身前,轻轻摇了摇头,他不希望自己的事会波及到旁人。

“作品最后两位主角的结局并不好,您会觉得惋惜吗,您选择接下这部制作成本低,导演也无甚名气的舞台剧,是不是也是因为故事本身引起了您的一些共鸣?” 记者死死盯着纪清雨,像要活活从纪清雨身上扯下一块肉来。

现场安安静静,邀请的人一大半都是业内人士,这部舞台剧题材比较小众,但是反响不错,已经送上去冲奖了,因此今天也来了不少专业剧评人和主流媒体。

几台强光灯打下来,台下的人纪清雨一个都看不清。

他眯了眯眼,缓缓说,“两位主人公已经做到最大程度的努力了,没什么好惋惜的,我也很羡慕她们彼此之间纯粹的感情。”

保安冲上去把记者带离现场。

纪清雨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居然真的会有人为了话题和噱头在公众场合对他说出这样冒犯的话,他的后背冒出些冷汗,又往后退了一步。

那记者眼看保安过来,还在扯着嗓子问:“前段时间,网络上有很多关于傅寒和纪燃帖子,您有想过之后会面临和主人公一样的现实问题吗?”

台下一阵轰动,纪清雨怔愣了半晌,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旁边的工作人员立刻打断。还是导演反应快,忙把话题岔开。

纪清雨就这样在台上安静地站着,直到下台。

结束采访后囡囡在后台探头探脑,脸上带着担忧,纪清雨看到她招了招手,她匆匆跑过来:“老师……刚刚傅寒哥哥给我视频电话呢,他说要看你的采访,我就给他拍了,那些问题,他应该都听到了。”

纪清雨怔了怔,心猛地往下坠,愣在原地半晌勉强维持住表情。他在心底叹了口气,祈祷今天晚上傅寒会在公司加班。

“纪老师,你和傅哥哥还好吗?”囡囡睁着大眼睛看他。

一个小姑娘,哪里懂这些,纪清雨也没有脆弱到要和囡囡分享他的烦心事,他只是摸摸囡囡的头,和主创团队打了声招呼,“小孩子少操点心,走,老师带你去吃好吃的。”

纪清雨和囡囡在附近的商场玩到很晚才把她送回去。

最近京市的天气很差,连天的大暴雨。回家路上堵得水泄不通,一种烦闷的情绪压在纪清雨心底。

进门已经九点多了,纪清雨没想到餐厅亮着灯,傅寒在等他吃饭,他忘记告诉傅寒他已经吃过晚饭了,他怕惹傅寒生气,只能勉勉强强坐到桌旁。

alpha脸色很差,餐桌上还放着电脑,饭都已经凉了,一看就已经等他等了很久。

见纪清雨坐过来,傅寒头都没抬,安静半晌,声音冷淡地开口:“今天采访,有人问你有没有别的选择,你犹豫什么?很羡慕她们之间的感情,你也知道我们的感情不纯粹?”

“……”纪清雨还是怕傅寒,他刚夹起一颗小白菜,抖了两下又掉回碗里,他不敢吃了,抬起头偷瞄对方。

傅寒的眼睛里带着审视的意味,他不知道应该把手往哪里放。

“你今天的胡言乱语都不会见报,网络上的舆论已经派人去压了,以后不要随便回答这些敏感问题。”傅寒没什么表情,桌子上放了好消化的粥,是梅子粥,纪清雨最近看见梅子就反胃。

“我没回答呀……”纪清雨半点都吃不下了。

“我一直没有限制你的活动和工作,但是如果你再接这些不三不四的题材,让外界怀疑我们的关系,影响傅氏的形象,之后也不用再出门了。”傅寒往纪清雨的碗里夹了几块肉,肉是用盐水煮的,没什么调料,一点味道都没有。

这种话纪清雨都从傅寒的嘴里听多了,多到可以自动免疫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却忽然觉得很委屈。

或许也有暴雨的原因,沙沙的雨声让他格外烦闷。

他吃着那没滋没味的盐水鸭默默低头,心想他什么事都没办法告诉傅寒,傅寒还老是对他冷言冷语,说些无中生有冤枉人的话,他越想越委屈,眼泪控制不住,啪嗒啪嗒掉进碗里。

傅寒还在继续他的长篇大论,雨停了几分钟,纪清雨的情绪刚刚平静下来,下一秒又一个闷雷,下得更大了。

傅寒没听到纪清雨的回应,过了一会顿了下来,发现纪清雨的头低的快埋进碗里了,于是扣住纪清雨的下巴强迫他抬头。

看见纪清雨的表情,他蓦地顿了一下。

“你哭什么,我说你什么了吗?”傅寒皱着眉头,的确,他说话的语气已经比刚刚结婚的时候好了太多,这两句不轻不重的威胁对纪清雨来说也的确不算什么。

可是他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情绪激动,泪流不止,胃部跟着一阵痉挛,他又想吐了,纪清雨不想看傅寒,他的视线移到一侧,觉得自己很丢脸。

过了十几秒,他才开口。

“知道了。”纪清雨闷闷地说,“从来都是你说了算。”

傅寒捏住纪清雨下巴的手越来越紧,最后又放开,傅寒看他的眼神带着不解,更多的还是他琢磨不透的审视和厌恶。

饭吃饭一半,没人有兴致继续吃下去了,傅寒松开纪清雨,声音缓和一些,“你哭什么,哭给谁看,我给你什么委屈受了?”

傅寒拿了两张纸,慢慢擦纪清雨脸上流得乱七八糟的眼泪。

纪清雨吃不下了,也不想看到傅寒这张脸,他转身想走,傅寒却死死攥着纪清雨的手不放,纪清雨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两个人之间只剩下尴尬窒息般的沉默。

傅寒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每次都这样,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

那两团揉皱的纸被傅寒丢掉,他低下头,去咬纪清雨的嘴唇,空气中都是黏腻的酸梅香味,纪清雨用两只手去推他,已经好全的手腕仍旧带着隐痛,像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细雨,延绵不绝。

回忆的软刺时不时就冒出苗头,在人体内随着心脏跳动,这让傅寒随口的两句重话都会变成对纪清雨的重磅核弹。

alpha不会除了掠夺以外的其他方法,只能更加猛烈地试图将对方拆吃入腹,祈祷身体上的感官刺激能够覆盖他们彼此的旧伤疤。

“纪清雨,只要我不同意,你别想离开我。”他的手指按住纪清雨的腰,痛得纪清雨有些发抖。

也是,纪清雨心想,反正无论他做什么在傅寒那里都是一样,都是居心叵测,都是装天真装单纯,都是不识时务胡言乱语。

傅寒按住他的后颈,他开始发抖。

半夜纪清雨又一次惊醒,最近他失眠的次数越来越多,即使睡着了,也常常梦见傅寒对他冷言冷语,丢下他转身就走。

他的头脑很乱,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发了会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亮了,亮得晃眼,谁会半夜三更给他发消息。

他伸手去够手机,打开一看,是马瑜,后面还跟着一张图片:“小雨,我刚喝完酒,看到个熟人,这人你跟我说过好几次了,不是高中你们学校那个退学的omega吗,叫阮静对不对?”

第32章

纪清雨的困意都被马瑜发过来的照片吓没了, 照片上的阮静在便利店里买生活必需品,口罩摘下来的瞬间被马瑜拍了下来。

她看起来过得并不好,穿着过于肥大的长款风衣, 马瑜的消息连续不断地发过来。

“她去了附近一家小旅馆。”

“看起来挺谨慎的,像是怕有什么人找到她。”

“我把地址发给你。”

“我知道了, 我明天就过去看看。”他在黑夜中攥紧手机, 今晚注定是睡不着了。

第二天上午,纪清雨刚想出门,舞台剧的工作群里转了好几条帖子。

群里的消息一条又一条,很快就破了九十九加。

纪清雨点进去一看, 原来是昨天采访的视频火了, 连带着纪燃的事又被翻出来一遍。

视频中的纪清雨穿了身简单的羊绒衣服,看起来很温柔, 有种居家的温吞感,气质像四月的季雨,带着融化不开的阴郁。他的头发挽成一个小揪。

这是什么角度拍的, 纪清雨心想,怎么把他拍得这么好看。网友们在评论区嗷嗷叫。

纪清雨没有任何的公共社交软件,于是人群自发涌入傅氏集团的官号评论区。

“让你们集团总裁夫人多发点歌呗,照片也可以。”

“这么好看, 傅总是不是眼神不好,为什么会喜欢纪燃?”

“说起来之前为什么会磕傅寒和纪燃的cp,不是因为那条出名的傅寒连看好几场纪燃演唱会的视频吗?说不定是在听纪清雨的歌……”

“你这么一说……”

官博跟着凑热闹, 也转发了纪清雨的采访视频, 尖锐的问题都被剪掉了,直播片段也被压下去,没有造成很大的影响。

纪清雨盯着那些评论看了一会, 直到三十几分钟的采访视频播放完毕,他才猝然回神,收起手机准备出门。

宾馆在一片破旧衰落的旧街上。纪清雨顺着小巷往里走,看到环境恶劣的小旅馆。隐匿在居民楼之间,招牌是红色的纸胶带贴起来的,墙边还有发霉的斑点。

纪清雨觉得今天穿少了,单薄的外套裹在身上,他觉得有些冷。

他走进去的时候看到个做贼般的身影,马瑜已经在楼下等他了,看到他急忙招手让他过去。

纪清雨头上围了条围巾,戴着口罩,他第一次做这种堵人的事,不太擅长,他们蹲守在宾馆一楼,没想到意外顺利,没过多久正好撞上要出门的阮静。

她看起来依旧憔悴,脸上戴着墨镜,被纪清雨和马瑜吓得尖叫起来。

阮静想躲,往二楼跑,纪清雨和马瑜对视一眼,急匆匆朝着二楼追去。最终她还是被马瑜一把拉住,阮静拼命挣扎,异常恐惧,纪清雨试图平复阮静的心情:“你别害怕,我们不是来伤害你的,只是想把当年的事情问清楚。”

阮静知道自己逃不掉,捂脸痛哭,她不去看纪清雨的眼睛,只是低声喃喃自语:“我没办法,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家都是普通人,惹不起纪燃,他让我拿了钱再也不要回来。”

“纪燃他不让你回来,你现在为什么还会在这里?”纪清雨给阮静递上一瓶纯净水,他也觉得疑惑,仍旧说,“你别急,当年的事,我想过了,我不怪你。”

“我们家里欠债太多,我,我走投无路了,只能回来找纪燃,我要让他帮我还债,不然我就把一切都说出去,我要去告诉傅寒。反正我的人生没有希望了,纪燃也别想好过……”阮静痛哭流涕,头发散乱,崩溃而痛苦,这间小小的宾馆装潢劣质,却因为在京市仍然价格昂贵,“对不起,纪清雨,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内心有多煎熬,我总会想起那时候的事……我老是做噩梦,对不起。”

纪清雨的手指蜷缩一下,指尖微微颤抖,他心里也觉得难受。冷风顺着衣服往里钻,他打了两个哆嗦。

他怎么可能不恨阮静,可是更多的还是觉得她可怜,如果他处在阮静的处境上,他就能做到不被威胁,不受摆布吗,他不知道。

他沉默一会,思绪万千,最后还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就不怕你自己去找纪燃,会有危险吗?”纪清雨说,“我去找他,你先去个条件好点的宾馆,我现在对他还有用,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阮静的眼眶通红,头发乱糟糟的,她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扯着他的手问:“那件事之后,你过得还好吗?”

纪清雨笑了笑,他还是说:“挺好的。”

纪清雨看着阮静,和他差不多的年纪,看起来却如此憔悴,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落在谁身上都是一样。

他没说话,阮静哽咽着,她抖着声音又说:“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一件事,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

“我看到了……”阮静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即将要吐出一个埋藏多年的秘密,这个秘密的引线埋得太深,过了那么久还没有烧完,“我当年看到纪燃和一个成年人抱在一起,后来我才在电视上知道,那个人是……”

秋天的京市很冷,小旅馆破财,走廊沙发上破了几个洞,绒毛毯子破破烂烂,纪清雨听到那个名字,像被人用锤子重重敲了一下脑袋。

他深呼吸几口气,薄薄的雾气散落到空气中,他耳边嗡地一声,阮静哭得泪流满面。

“你,没看错吧?”纪清雨觉得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

“没错,不可能错。”吐露出这么多年的秘密,阮静反而显得如释重负了一些,“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是这是真的,这件事是真的……”

纪清雨的手腕又开始疼了,他骤然卸力,呼吸久久不能平复。

他觉得异常荒谬,几乎要笑出声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个意思。多年来的疑惑在今天解开了,纪清雨有点想笑,更多的还是觉得怅然。

“小马哥,她就交给你了,你先把她从这带走吧。”纪清雨给阮静塞了点钱,把人推出去,他很少会主动联系纪清雨,现在却想拨通那个号码,他喃喃道,“我得找纪燃谈谈。”

马瑜不了解其中的内幕,只是忧心地看着纪清雨,“你自己小心,有情况就联系我,清雨,我知道你现在面对的压力很大,但是你要知道,你即使一无所有也可以跟你小马哥一起去种地,我包了那么大的果园,缺人得很。”

“我知道,”纪清雨说,“你放心吧。”

他也不是第一次一无所有了,这种事他还能应对。

马瑜和仍在崩溃状态的阮静离开以后,他去便利店买了一盒最便宜的烟,他不熟练地用打火机把烟点燃,烟雾弥漫而上。

他平复了很久,把内心的念头按下去,又深吸几口气,才拨通那个号码,几声等待的提示音。

“呦,稀客啊。”纪燃接了起来,笑眯眯的,“有什么事吗?”

“我们见一面。”纪清雨说,嗓音发紧,“你什么时间有空。”

“随时都有啊,我最近的工作都推迟了,拜你所赐啊。”纪燃乐呵呵的,“下午在咖啡店见吧。”

“好。”

挂断电话,纪清雨继续抽烟,他特地买了劲大的,吸第一口的时候刺鼻的味道充斥蔓延,他呛了好几下,眼泪都快出来,伸手抓住便利店门口的围栏。

打车去咖啡店的路上,纪清雨仍旧难以相信他听到的消息是真的,虽然他知道纪燃经常做些异于常人的事,却没想到他会疯成这样。

咖啡店没什么人,阳光洒落下一点,木质的座椅连在一起,刺绣垫子和精致的餐具摆放整齐,纪燃点了一桌子甜食。

仍旧是熟悉的位置,咖啡的香味带点苦,纪燃来得很早,开起来心情有些低落,他趴在桌子上,正在玩手机上的消消乐游戏。

他穿得随意,宽大的牛仔外套把手挡住,只露出点指节,他依旧是那副大明星的排头,带着墨镜,五官俊俏漂亮,像个精致的洋娃娃。面前放了杯柠檬苏打,冰块加到快溢出来,气泡一个一个破裂开来。

纪清雨看着纪燃,仍然觉得看不懂他,他是那样高高在上,从来都像跟他活在两个世界里,纪燃的世界带着层不真实的泡影。

纪燃托着脸侧,终于又过完一关,抬起眼看纪清雨,嘴角扯出个笑:“来啦?”

手机游戏的音乐很吵,纪燃没戴耳机,也没打算把游戏关上,他拿起吸管用牙咬了两下,冰块发出碰撞声。

纪燃挑了挑眉:“你看着我干什么?坐啊,难得你主动找我,怎么了?让你拍的资料有进展了吗?”

纪清雨没回答,在他对面坐下,没有任何寒暄,他的两只手在桌下交叠在一起,紧紧攥住,眼前人让他觉得恶心,他直勾勾地盯着纪燃的眼睛,开门见山:“你和傅云生有一腿?”

纪燃愣在原地,大概有好几秒的时间,他都没有说话,之后,他撑住下巴,慢条斯理地叉起一块蛋糕,他终于把游戏关了,手肘撑在桌子上,眼神冷冷地看了过来。

第33章

“所以你当初不愿意嫁给傅寒, 是因为你早就心有所属。”纪清雨和纪燃对峙,“你真是把婚姻当成生意,这种人你也愿意。”

“别误会, 都到现在了,我也不妨告诉你, 当初傅寒要娶的就是你。”纪燃的语气恹恹的。

纪清雨抬抬眼皮看纪燃。

纪燃的表情不再是那种堆叠在一起的夸张又虚伪的假笑, 他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纪清雨:“有一段时间,大概是四年还是五年前吧,你知道, 那个时候傅云生差点就成功了, 傅寒最低谷的时候,也是我靠着你的歌, 发唱片声名鹊起的时候。”

纪燃把整杯冰苏打都喝了下去,他开始点烟,烟味呛得纪清雨十分不适, 纪燃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纪清雨,平淡地仿佛正讲述的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其他人的故事。

“有一天,我开了首场演唱会, 之后是第二场第三场,然后,前排的位置上总会坐着一个人, 是傅寒。”纪燃用餐刀敲着餐盘, 低头盯着那些华丽漂亮的糕点,眼睛里裹着厌烦和麻木。

“你很难想象,他几乎每场都在, 每个城市,连着很多天,然后巡演结束了,他说要把我的歌都买下来,问我多少钱,我不同意,他就每天都去找我,每次加的价格都比上一次更高,最后,我没办法了,我说你希望我能继续唱下去,说我们关系很好。”纪燃把烟按灭在烟盒上,留下些黑色的烟灰,彩色的烟盒烧起卷边,烫出些难闻的灼烧味。

“那时候我觉得很屈辱,我不明白,纪清雨,凭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做还有人对你念念不忘,而我做了这么多,一直都这么努力,努力讨大家喜欢,努力做到最好的,却没有你有天赋,我真的不明白,你这不就是不劳而获吗。”

听到这些荒谬的话纪清雨脑海中是麻木的,他不想搭理纪燃的这些歪理,却有种呼吸困难的错觉,傅寒想买下他的歌,为什么,纪念自己的错误,警惕自己再也不要犯错吗?

“那天傅寒就在黑暗里一直看着我,我以为他死了,那种眼神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我觉得他快要疯了。”纪燃继续说。

“但是后来,什么都没有发生,傅云生输了,傅寒重新掌握了一切,有时候我常常想,那些天我看到的傅寒是不是梦啊,你说,傅寒那种人,怎么可能会求别人要什么东西呢,又怎么会轻易放手就不要了呢,那件事之后我想了很久,很久以后我就知道了,傅寒喜欢你,他居然真的喜欢你。”纪燃说完了,嗤笑一声,看纪清雨的眼神愈发冷淡。

纪清雨默默听着,他把面前的咖啡都喝完了,无糖美式,苦的发酸。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苦涩的咖啡味居然也让他觉得想吐,他的胃里翻涌,忍了几秒,猛地冲进厕所干呕了起来。

缓了好久,他才摇摇晃晃回到位置上,他刚坐下,纪燃看着窗外的视线便重新落回他身上,神情古怪地看着他,玩笑似的问道:“你不会怀孕了吧?”

什么话。

纪清雨没搭理纪燃,手指蜷缩了一下,他沉默地擦着脸上的水渍,刚刚用冷水冲脸,头发都被沾湿了,却还是冷静不下来。

他坐回去,那种反胃感逐渐消散了。

“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纪清雨握着手里的咖啡杯,他的侧脸在初秋泛着凉意的光线下显得苍白平静,匀称的手臂线条下藏着淡色的血管,腕骨微微用力,他盯着纪燃,“我要额外的一笔钱。”

纪燃有些诧异地看着纪清雨,过了半晌笑了笑,“好啊,我还以为你叫我来是要干什么呢,我现在就开张支票给你,不过只是这点钱,你也不缺了,问傅寒要就是了,你不会开不了口吧。”

纪清雨看着纪燃,今天这番推心置腹让他愈发反胃,他不知道纪燃究竟看中傅云生什么,或许是巨额的利益,也只有这种东西才能捆绑住纪燃。

就像高中时或许纪燃对他真的有些脆弱的喜欢和依赖,但是在利益面前全部都不值一提。

“这不用你管。”纪清雨拿过那张支票,他站起身,裹紧外套,转身离开。

他听见纪燃在身后说了一句轻飘飘的话:“哥,你知道缘由了,就别那么恨我了,你看,你现在不是也过得不错吗?”

“我过得不错跟你没关系,我过得不好全都拜你所赐。”纪清雨顿了顿,语调平淡地回道。

大概是受了纪燃一句玩笑话的影响,他回到家里,越来越心神不宁,总觉得最近自己的确浑身不舒爽,极其反常,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最终还是去医院挂了个号。

等在医院的时间他仿佛又回到六年前的夏天,那些在出租屋里痛苦的夜晚,人们总觉得遇到坎坷迈过去就好,可是伤痕永远留在原地,无法修复。

偶尔回想起来,那种委屈和怨恨就能把人吞没,只有让自己变得迟钝,才能勉强应付那些夹着玻璃渣的痛苦。

他看着屏幕上的叫号器,攥紧手中的缴费单子,又等了半个小时。

终于到他了。

他看了一下表,下午三点二十一分,他走进去,医生照例让他去做检查,他抽了血,回到病房,医生低着头看结果,每一分每一秒对纪清雨来说都是巨大的煎熬,如果有了孩子,如果真的有了孩子,不可能……怎么可能。

医生又看了几秒,最终转过身来对着纪清雨,纪清雨盯着医生的眼睛,窗外一只飞鸟扑腾着翅膀,纪清雨知道自己是只再也飞不起来的鸟,他听见医生说:“恭喜,你怀孕了。”

纪清雨愣在原地,脑袋嗡地一声。

他首先想到了是傅寒的话,傅寒说永远不可能让他生下孩子。

医生本来想说些恭喜的话,可面前这位omega实在不像高兴的样子,他长得很漂亮,带着种温柔又阴郁的气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浑身都绷紧了,医生也见过很多这样的情况,顿时明白了,在心里叹了口气。

纪清雨一动不动,他的后背起了一层冷汗,许久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沙哑难听,全然不可置信:“医生,你诊断错了吧,这不可能。”

整个病房变成了一间最小范围的囚笼,他变成无法逃脱的那个人。

“不可能?”医生把电脑屏幕移了移,对着纪清雨说,“你自己看看,这些指标都清清楚楚,HCG多少了,比正常值高了多少,别想了,你百分之百怀孕了。”

纪清雨浑身无力,想站起来却带倒了身下的凳子,一声闷响。

他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排在后面的人在催促,对方怀里还抱着孩子,婴儿的啼哭声在此刻显得有些突兀。

“为什么会是现在,那我要怎么办呢?”纪清雨喃喃自语。

“什么怎么办,找你alpha去,在这跟我说也没有用啊。”医生说,“初期情绪激动很正常,过段时间也就好了。”

“这个孩子有多久了?”纪清雨问。

“一个多月了。”医生回答。

一个多月,那这段时间他频繁的呕吐和情绪变化都是因为这个孩子吗。他捂住小腹,呼吸变得困难,几乎有些六神无主。

铃声突兀地响起来,纪清雨低头,发现是傅寒,他无法面对他,按了挂断。

电话狂轰滥炸,纪清雨更乱了,他直接关了机,他不知道去哪,每当这种时候,他唯一能想起的就是骆笙。

纪清雨拿走他的身份证和病历,“麻烦您了。”

时隔六年,老天爷给了他第二次机会,他依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但是他不会再一次失去他的孩子,这是他的孩子。

他的脚步虚浮,出了病房,他把手机打开,傅寒的消息弹了一整个屏幕,下一个电话又打了进来,铃声刺耳,纪清雨盯着傅寒的名字,按了接听。

“怎么不接电话?”几秒沉默,还是傅寒先开了口,对面还是一如既往没什么人情味,这个瞬间纪清雨忽然恐慌起来,他的背贴在医院冰冷的墙壁上,手心都出了一层黏腻的冷汗。

傅寒不会要这个孩子的。

他想。

“我刚刚在跟囡囡聊天,就没接到你的电话。”纪清雨虚弱地说。

“是吗?”

“嗯,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水煮鱼吧。”纪清雨的嘴已经不听使唤了,想到哪句就说哪句,他故作镇定地和傅寒聊天,声音却仍旧抑制不住地颤抖。

“不用你做。”傅寒顿了顿,说,“你早点回来就行。”

“嗯,好……”

挂断电话后纪清雨捂住脸。

他走到医院走廊无人的角落,压抑克制地闷声痛哭,直到将所有情绪发泄出来,他才缓慢地站起来。

医院外的树叶簌簌落下。

他在路边匆匆拦了一辆车。

他的眼圈通红,跌跌撞撞推开门,骆笙正在研究院子里的树苗,见到纪清雨如此惊慌失措,也跟着有些紧张起来。

“怎么了?”骆笙冲过去扶住纪清雨,温声问他,视线先看见他手里的塑料袋,药的名字他很熟悉,他怀傅寒那年也用过,于是只看了一遍,他便僵住了。

纪清雨整个人都懵懵的,他抓住骆笙的手,看起来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只是内里已经崩溃了,只剩个壳子勉力支撑,他颤声说道:“叔,我怀孕了。”

第34章

“我怀孕了。”六年前纪清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 第一个告诉的是林英。

林英当时已经是植物人状态了,他握着林英的手,很温暖。

“可是我或许没办法把她生下来, 医生让我再考虑考虑,我打算去找傅寒。”纪清雨说, “他不会这么绝情的, 这个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妈妈,我也要当妈妈了。”

“你会祝我好运吧?”

……

“我怀孕了。”六年前,第二个知道纪清雨怀孕的是傅寒。

很不愉快的经历, 从此纪清雨就没再去找过傅寒。

然后纪清雨把那枚胸针卖了, 垫付了林英的医药费。

他回家的时候发现水管坏了,出租屋里的锈水流了一地, 霉菌,没有地暖的秋天末尾,还有负债。

纪清雨站在家门口, 他想,林英在的时候,这间出租屋是这样的吗?好像不是,他已经记不住了。

第一次有孩子, 他什么都不懂,还好那是个很乖的孩子,不哭不闹, 纪清雨有时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直到他再也无法支撑自己一天打三份工, 再也不能干来钱最快的体力活,他入不敷出,很快就欠了房东几个月的租钱。

然后, 冬天来了,他在床上,睁着眼睛,冷,没有暖气,没有食物也没有钱,他却还是想生下这个孩子。

他忘了自己是个被永久标记的omega,冬天,最冷的时候,他发情了,发情热让他整个人颤抖,崩溃,嗓子出血,手腕上全是抓痕,他从没有这么痛苦过,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他不真实的,被林英保护着的,玻璃罩子里的人生结束了。他去了医院,在医生的再三确认下签了字,然后,他失去了她。

骆笙拉住纪清雨,晃了晃他的肩膀。骆笙的手牢牢支撑着他:“不着急,你先冷静下来,进来喝杯热茶。”

骆笙住的屋子还是老样子,依旧温暖又整洁,他的状态也好了很多,骆笙倒了一杯热腾腾的柠檬茶,里面放上多到过分的蜂蜜,甜蜜温暖,然后他往纪清雨身上铺了条毛毯。

“我怀孕了,一个月了。”纪清雨说,“叔,你觉得我应该告诉傅寒吗?”

骆笙沉默下来。

“清雨,你本来是打算离开的吧。”

纪清雨低了低头,骆笙说得没错,他打算离开,可是内心深处又有一些隐隐的……不忍。

“其实你或许可以给你们彼此一个机会。”骆笙握着纪清雨的手,“我知道有很多事小寒都不知道,你也没办法告诉他,但是既然有了这个孩子,或许应该为了孩子试试。”

“小雨,你可能觉得我这么说有些自私,可是小寒不是个坏孩子,很多时候,他可能只是常年在他爸爸的身边,耳濡目染了很多坏习惯,有了很多错误的观念。我没有陪着他长大,这是我的失职。”骆笙的视线带着隐隐的愧疚,“我没资格要求小寒原谅我,就像他也没资格要求你原谅他,可是,作为一个父亲,我私心还是希望你能给他一个机会……”

“当然,这一切都取决于你。”

听了这些话,纪清雨的不安消减了不少,他仍旧犹豫,却已经倾向于将一切摊开来跟傅寒讲清楚,他想,或许傅寒比纪燃要仁慈一些,不会捏着他的把柄不放,或许他应该给他们再一次机会。

这太过孤注一掷,他一时很难拿定主意。

告别骆笙以后,他先给马瑜打了个电话:“小马哥,我们见一面,我给你支票,你转交给阮静,然后让她找个没人的时候离开吧,这些钱足够还债了。”

“好……小雨,一切都顺利吧?”马瑜有些担忧地问。

“顺利。”纪清雨苦笑一下,他的手抓住衣角,挂断电话后他徘徊不定,在别墅门口反复打了几次腹稿。

就这一次,再给彼此一次机会吧,他要告诉傅寒他怀孕了,再试一次,就最后一次。

纪清雨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他手指僵硬地去推门,很奇怪的是,今天整个别墅都很安静,纪清雨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氛围,王嫂小心翼翼地对他招手。

“傅先生心情不太好。”王嫂小声说。

“怎么了?”纪清雨小声询问。

“不太清楚……傅先生一个人在次卧呆了很久,出来的时候把很珍惜的古董花瓶摔了。”王嫂说,“夫人你别过去了,小心被迁怒。”

纪清雨拍了拍王嫂的手,还是走进去,傅寒在沙发上坐着,面无表情,衬衫纽扣解开两颗,胸前的纹身显得可怖,那纹身跟了他太久,颜色都淡了,反倒是纹身下的伤疤更加明显,这么多年都没有消干净。

傅寒没说话,只是坐在那里。纪清雨深吸一口气,率先开口,不知道怎的,问的却是:“傅寒,你……胸口的旧伤是怎么弄的?”

傅寒没说话,招招手让他过来,纪清雨这才看清楚他桌子上放了些纹身工具,纪清雨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纹身的颜色淡了,需要重新上色,”傅寒的眼睛落在纪清雨身上,命令道,“你来。”

“我没有经验,不要伤到你,纹身离心脏那么近,还是找专业人士纹吧。”纪清雨小声建议。

傅寒攥住纪清雨的手腕,眼睛沉而深邃。纪清雨被他扯到身前,倾身跪在他的腿上,手也不得不扶住他的肩膀,纪清雨看着那些尖锐的利器,心下一横,他说:“好,我来。”

纹身的过程很漫长,纪清雨一点经验都没有,还是傅寒告诉他应该怎么下针,他拿着最小号的针,一点一点把黑色的汁水扎进傅寒的身体里。

傅寒的肌肉紧绷,不停颤抖,汗水滑落。过了一个小时,纪清雨却率先体力不支,他喘着气停下来,傅寒把纪清雨的头按在他的身上。

纪清雨喝了几口水,缓缓问:“这伤是怎么弄的?”

傅寒垂下视线:“很久了,小时候我想跑出去找骆笙,被傅云柏用烧红的烙铁打的。”

纪清雨抬起头,看着傅寒没表情的,alpha抱着他,宽大的臂膀,结实的肌肉,纪清雨轻声问:“那不痛吗?”

“已经不痛了。”傅寒摸了摸纪清雨的头发,看不出喜怒,又说道,“继续吧。”

纪清雨拿起中号的纹身笔,他的手开始抖了,可是还有三分之二才能完成,虽然只是补色,可对他来说也依旧困难。

傅寒小声喘着气,下巴搭在纪清雨的肩上,喘息打在纪清雨的颈侧,他们肌肤紧贴,纪清雨能感受到傅寒随着他的下刀一下一下绷紧的下颌,感觉到他的忍耐和痛苦。似乎感受到纪清雨的慌张,傅寒缓缓抚摸着纪清雨的后背,让他平静下来。

傅寒像个大型的食肉动物,纪清雨在他心口雕琢,一个手抖,有血迹渗出来,傅寒闷哼一声,手攥紧纪清雨的衣服,然后缓缓滑落到纪清雨腰间捏了两下。

纪清雨拿起消过毒的温热毛巾,擦掉血迹,他身上开始释放微不足道的雨水味,试图安抚痛苦的alpha,傅寒闭上眼睛,靠在纪清雨的身边。

很漫长,越到收尾就越耗费时间,纪清雨不知道自己怎么撑下来的,他的手心全是汗,而傅寒整个人几乎都贴在纪清雨身上。

他像个大型的猫科动物,两条腿把纪清雨夹在中间,去咬纪清雨的耳尖。

于是纪清雨颤抖起来。

傅寒心眼很坏,在纪清雨下手的时候咬得更重,耳骨很脆弱,傅寒咬了两下,纪清雨的手就抖得更厉害,于是傅寒又去咬纪清雨的耳垂,这次用了更多的力气。

明明是纪清雨在纹身,主动权却似乎仍然在傅寒手里。

快到结尾,傅寒忽然用了十分的力气,尖锐的虎牙咬住纪清雨的耳垂,痛楚攒动,纪清雨的手在傅寒的身上又划出一道口子。

还没来得及反应,傅寒把那纹身机推开,紧紧抱住纪清雨。

窗外落下余晖,补色堪堪完成,纪清雨由着傅寒抱他一会,然后纪清雨去推傅寒:“可以了,已经抱了够久了,我还要给你用酒精擦一遍,可能会很疼,对不起,划了你好几下,还有,我有事要跟你说。”

傅寒扣住纪清雨的后脑勺,五指按住纪清雨的头发,不让他走,然后他低头亲纪清雨。

傅寒的身上都是汗水,纪清雨的耳垂也很痛,纪清雨发现自己挣脱不开,干脆由着傅寒去了。那头凶兽变得更加可怖,栩栩如生,随时有可能跳出来取人性命。威风凛凛又无懈可击,和傅寒一模一样,

“傅寒……听我说,我有事要告诉你。”纪清雨又重复了一遍。

如果说纹身之前还有犹豫,现在精疲力竭又紧紧拥抱着对方的纪清雨更加坚定了想要和傅寒开诚布公聊聊的决心,他想应该再试试,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可是傅寒没等他开口,往他手里塞了酒精和纱布:“先消毒。”

“好……我边消毒边跟你说……”

傅寒垂下视线看纪清雨,omega一点一点擦拭着他的胸口,他缓缓拉开抽屉,扔出一台熟悉的手机。

傅寒没说话,纪清雨看着那台手机,两个人又安静下来。

傅寒打开手机,相册里密密麻麻是重要文件,纪清雨记得自己检查过,明明手机里应该什么都没有才对,他的心绷紧了,alpha的手缓慢地捏着他的后颈:“我需要一个解释。”

纪清雨闭上了嘴,他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第35章

“你想问什么?”纪清雨觉得自己的小腹开始发痛, “如果我说我从来没用这台手机拍过任何东西,你会相信吗?”

傅寒没说话,手仍旧在纪清雨的后颈上捏着, 然后猝然地,他的手扼住了纪清雨的脖子, 纪清雨吃痛地闷哼一声。

“你是不是当我是白痴?”傅寒说, “你还以为我像当年一样一句话就能被你骗走?会再被你利用一次?”

纪清雨不说话了,他和傅寒之间谈论过去一定崩盘。他瑟瑟发抖,看着眼前咄咄逼人的alpha,仅有的温情粉碎了。

“你跟着别人来算计我, 这次合作是打开海外A国市场最重要的一步, 你用了什么条件和人交换?”傅寒见纪清雨不说话,捏住他的下巴, 强迫他抬头,“你是不是捏准了我拿你没办法?”

“纪清雨,在你心里任何事情都比我重要, 一点小利益就能让你放弃我,你永远都这样。”傅寒极轻地叹了口气,他的手扣住纪清雨的脖颈,固定住他, 牙齿尖锐地贴近。

“傅寒!”

一种强烈到几乎令人崩溃的恐惧席卷纪清雨,他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他绝不可以再被标记。

“我明明有一劳永逸的方法, 只要我咬下去, 从今往后你都必须对我唯命是从,我又为什么非要一次一次放过你。”傅寒危险地笑了笑,冰冷的像一条危险的蛇, 缠绕住纪清雨的身体。

“我确实被要求拍文件,但是我没有干,我没有!”纪清雨用全部力气推开傅寒,那几乎是种求生本能,对再次陷入信息素折磨的恐惧,对过去六年反复发情的煎熬的恐惧。

“你不是没有干,是没等到机会吧?”傅寒的言语冷漠傲慢。他身上的纹身是某种凶兽,纪清雨不认识,他也从来没有认清过傅寒。

他觉得嗓子发紧,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看着眼前的alpha。

房子里发冷,窗外有飞鸟展翅飞翔,从云层中穿过去,太阳还剩下最后的残影。

他不明白,在傅寒心里,他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傅寒究竟是怎么看他的,一个骗子,一个见利忘义的混蛋吗,他就这么不堪吗。

他张了张嘴,忽然觉得很委屈,比以前任何一次加起来都要委屈,比他六年来忍受的煎熬都要让他难以承受。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悬在空中,如同抽离的幻影:“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

傅寒笑了笑,傲慢又残忍:“你说呢?”

纪清雨觉得自己真是傻,他居然想把妈妈和孩子的性命全盘交给这个人,觉得彼此拥抱就算是可以交付信任,他真的有那么几个时刻,还想再挣扎一下。

年少时虚无的幻影宛若抓不住的泡沫,终究会粉碎融化。或许从头到尾都只是他的自欺欺人。

他面前还能看到十八岁那年的alpha,在图书馆的窗台边看他,风吹过白色窗帘,也吹起他的头发。明明是那样好看的一张脸。

纪清雨觉得好累,他用尽全部力气猛地推开对方,傅寒没有防备,重心不稳,桌子上的东西被傅寒碰倒,整个桌案倾斜下来,碎了一地,桌面上的东西七零八落。

“你闹够没有?!”傅寒侧了下头,顿了两秒,伸手去拉纪清雨,尖锐锋利的獠牙露出来,他身上散发出压迫感十足的青梅香。

纪清雨后退几步,倾身迅速捞起桌子上的纹身刀,声音颤抖着,异常尖厉:“你别过来。”

他的脸色苍白一片,眼睛睁得大大的,瘦得像一张纸,面容几乎和暮色融为一体,一切都昏暗而阴冷。只有他的眼睛是极亮的,亮得令人心惊。

纪清雨很少有这样崩溃的时候,他的小腿肌肉都绷紧了,两只手死死握住那把几乎不能伤人的刀……

眼泪克制不住地从他脸上滑落下来。

傅寒看着纪清雨的神情,大概是纪清雨哭得太惨烈了,他短暂地顿住,两人之间一片静默。

然后傅寒一声冷笑,无视那把毫无杀伤力的软刀,按住纪清雨,强硬地把人压在墙边,纪清雨在哭,他却无视了那些颤抖和尖叫,低下头对准纪清雨的脖子咬了下去。狠戾又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绝情地仿佛只是咬住微不足道的猎物。

小但锋利的刀片在傅寒的手臂上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傅寒不管,他更加猛烈地将信息素注射进对方的腺体。

纪清雨的手拦在他们俩之间,他推不开他,有一刻他甚至想把手中的锐器捅下去,纪清雨泪流满面,哽咽着,这是他在傅寒面前哭得最狠的一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知道他真的很难过,他难过得快要死了。

大量的信息素一股脑涌进纪清雨的脖子,傅寒牢牢控制住他,纪清雨死死攥住傅寒的后背,在他的后背上抓出鲜明的血痕。

他想说傅寒,我们有个孩子,我想告诉你,可是你总是怀疑我,如果我告诉了你,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那个孩子杀掉吧,你不会允许这个孩子来到世界上的,对吗。

他想说,为什么不是他做的事都要让他承担后果,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一切,为什么没有人会爱他,为什么从来他都只是一个人,

究竟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他真的很差劲,是不是因为他性格又闷又无聊。是不是他真的做错了什么。不然,为什么他会被这样残忍地对待呢。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了。

他拼命挣扎,反抗,傅寒险些制不住他,只能放手,雨水和青梅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即使连个临时标记都没有彻底完成,纪清雨依然觉得自己像个被打上邮戳的奴隶。

他的心彻底死了,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被剥离出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闷闷的,毫无起伏:“傅寒,我们结束吧,你不相信我,我们耗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了。”

傅寒垂下头,身体上的刺青凶狠,他的语气更凶狠,他说:“你想得美。”

纪清雨没反应,冷淡道:“我受够了,我说我受够了。”

我受够了被人怀疑,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指责,我受够了每当建立起一点虚伪的温情,就要用十倍百倍的委曲求全奉还。

纪清雨麻木地站起身,他要离傅寒越远越好,可是傅寒猛地抓住他的手,声音带上些不易察觉的紧张,眼睛死死盯着纪清雨,视线中是融化不开的怒意:“你什么意思?你以为你有得选?”

纪清雨笑了,一点一点掰开傅寒握着他的手,他故作平静的表情终于挂不住了,他连唇角都在颤抖,他尽力克制,不愿意在傅寒面前再展露一丝一毫的软弱,他不是个多么强大的人,但他有了孩子,他必须强迫自己变得坚强起来……

纪清雨竭力甩开傅寒,扯下门口的外套和围巾,拿起桌子上的抑制贴,推开门往外跑。

傅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出了这个门就别再回来。”

纪清雨猛地把门摔上。

他要窒息了,一刻也不想停,他的膝弯发颤,连走了几步都站不稳,以前他可以把那些情绪丢在脑后,可他不想让他的孩子和他一样承担那些情绪。

很冷的秋天,纪清雨一个人从山腰走到山脚,残阳浅浅地铺在他的身上,温暖得像是幻觉。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停在路边,他招了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师傅他要去医院,他觉得很累,低下头把自己裹进衣服里,大衣太单薄了,他蜷缩起来,忽然觉得很孤单。

明明下定决心要走的是他,为什么他会这样难过呢。

他阖上眼,出租车塞在拥挤的路上。

人潮汹涌,他从窗边看出去,大家都着急回家,可是他还是孤单的一个人,他的家在哪里呢,没有力气再去想了。

医院还是老样子,地铁站出门左拐,有一个上坡,然后是住院区,林英在顶楼,纪清雨踩到一块小石子,险些崴到脚。

他把那枚小石子踢开,安慰自己,没关系,都会过去的。

他有了孩子,有了新的生活,林英也好转了,只不过是傅寒的态度而已,他早就知道,他也没那么需要他。

夜晚没人,走廊里安安静静,纪清雨打算在林英的病房门口坐一会,走到拐角,听到医生低声交谈。

“哪里行啊,不行了,做什么手术,不是纪燃说要稳住他吗……不知道,他们那些事哪是我们能掺和的,能怎么办,手术完说需要静养,拖着呗。”

“这孩子也可怜,我见过他好几次都睡在门外的椅子上了,应该和他妈妈感情很好吧。”

“关你什么事……你做好自己的事吧。每天医院死那么多人,你还能全都同情一遍吗,要怪,就怪他自己命不好。”

纪清雨眨了眨眼,什么意思,他没听明白。

“能瞒多久啊,那肿块快压迫到神经了,没多少天了啊。”这医生还是年轻,沉不住气。

什么意思。

纪清雨的手贴在门边,他想进去问个清楚,却没有勇气,他捂住脸,喘不上气。

他把自己蜷缩起来,就在医院的走廊上,冷空气强而有力,他觉得四肢冰凉,世界上最后一丝光亮都离他而去。

第36章

假期末尾, 快开学了。

坐在展演厅唱完最后一首歌,台下人炽热地看着他,有人要来加他的联系方式, 被他拒绝了。

今天也是寻常的结束打工的一天,从铁质的破旧后门出去, 是一条窄窄的小巷, 天空高远辽阔,是个暖洋洋的黄昏。

纪清雨背着吉他,往小巷外面走,很热闹的商业街, 过了天桥就是大学城, 到处都是暧昧的情侣,朋友, 手里拿着饮料,手腕上的手环闪着漂亮的光。

他在路边买小贩的煎饼果子,大学城边的食物都不贵, 但是质量也很一般,纸质的袋子油汪汪的,他并不在意,正打算拿纸巾包住, 忽然有人在身后把食物抢走了。

纪清雨的肚子呼噜一声,到嘴的食物飞了,他有些诧异地回头。

傅寒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咬了两口煎饼果子, 点评道:“好难吃。”

“小点声,老板能听见你说话的。”纪清雨愣了愣,压低声音, 小声对傅寒说。

傅寒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吃这个干什么,我带你去吃点好的。”

“不了吧。”纪清雨推拒道,“我还要回去喂猫。”

“猫?什么猫?”傅寒问,他俯身平视着纪清雨,距离很近。

“就是流浪猫,可能因为家里卖鱼,所以猫总是喜欢留宿我们家的天台,今天忘记给他放小鱼干了。”纪清雨说完,傅寒已经两口把他的鸡蛋灌饼吃了,那个饼里加了鸡柳、油条还加了两个蛋,挺贵的。

纪清雨有点不舍得。

可是很快傅寒就请他吃了更贵的韩国料理,虽然也只是附近好一点的商铺,但是看到满桌的菜,纪清雨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快吃吧?不是还要回去喂猫吗?”傅寒托着脑袋,有点无聊地叉起一块年糕,纪清雨看着他,傅寒懒散地抬了抬眼皮,纪清雨移开视线,去拿桌子上的果汁。

“既然喜欢那只猫,为什么不收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