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想默默把脱了一半的短袖给拉了回去, 而浴室外的杨潮生则是不自然地偏过头,机械性地重复摆放枕头和被子。
人在尴尬的时候往往很忙,方才不小心收尽眼底的那一抹白皙的腰腹在杨潮生脑海中久久不散, 他用力地掐了下自己的手心。
纪想窘迫地探出脑袋,在门口到处张望, 嘴里咕哝着:“去哪儿了……”
按理来说, 这样的浴室大概会有个变成磨砂的开关,但他一时找不到。
“那个……杨律,你知道怎么挡这个吗?”纪想指了指玻璃, 向杨潮生求助。
“我看看。”杨潮生踱步过去,耐心道,“这座别墅翻修过, 之前一直都是我姐打理的, 得找找看。”
两人一起在浴室范围内找了起来,在经历过十几次不信邪地反复开关灯和错开五六次暖气之后,终于认清了这间浴室就是纯玻璃的设计,没有帘子,更没有隐隐的遮挡。
“……我去外面吧,你洗好了叫我。”
杨潮生没办法, 只能把卧室先腾给纪想洗澡, 替他拉好落地窗的窗帘后便推门出去了。
不是密闭空间的浴室让纪想有些无地自容, 总觉得像大森林光溜溜的猴子, 洗澡速度都比平时快了许多。
十分钟后纪想从浴室里出来, 空气里燃烧的香薰味道更浓了,他闻得有点晕乎乎的,踩着拖鞋去打开卧室的门窗通风,顺便喊杨潮生回来。
廊道上空无一人, 他从红木栏杆上俯身往下望,看到厨房的位置亮着灯光。
杨潮生在厨房里热牛奶,听见外面的动静,抬眸瞥去,湿着头发的纪想正以一副迷糊的样子走过来。
杨潮生拉开推拉门:“怎么不吹头?这样容易感冒。”
“好像没找到。没关系,夏天我用毛巾擦过一遍也一样,不会生病的。”
“那也不好,电吹风屋里应该有,可能被佣人收起来了。”杨潮生不赞同地看着他,把电陶炉关了,端着给纪想热好的睡前牛奶推着他上楼,发现房间里四面通风,夜晚的海风略带着点寒凉,“怎么还把窗开这么大?头发没干,风吹到了明天会头疼。”
“就是感觉香薰蜡烛闻着有点晕晕的,还有点小热,想散散味道透透气。”
杨潮生了然,关小了点窗户,直接灭了挂在床头的香薰蜡烛,把牛奶塞到纪想手里,示意坐着喝,他去找电吹风。
纪想抱着瓷杯,低头嗅到了一丝丝花香味,问杨潮生:“你在牛奶里加了什么吗?”
杨潮生语气温和:“一点桂花蜜,是唐伯做的,小时候他经常用这个加到牛奶里哄我睡觉,尝尝看。”
纪想对这个组合感到新奇,一听说杨潮生以前也喝过,大概是为了想更贴近了解他的童年,纪想抿了一口咂咂嘴。
馥郁甘冽的桂花香和鲜奶香交织,在舌尖味蕾上淡淡绽开,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腻,反倒有股清新的感觉。
“还不错。”纪想盘坐在床尾,再次深吸了一口桂花香气,闻过香薰蜡烛后的晕涨脑子通畅了许多,“这个桂花真的很好闻,你刚才说是唐伯自己做的?”
“对。”
“可惜了,如果是桂花盛开的时令,就能顺道和唐伯学学怎么酿这个。”
杨潮生听后轻笑:“没关系,下次时机到了还可以来,明天我先帮你讨几瓶带回去。”
“算了算了……跟土匪似的,初来乍到就来要长辈的东西。”纪想连忙摆手。
“你是我的配偶,唐伯不会介意的。”杨潮生让纪想放宽心,“如果喜欢他做的东西,可以直接告诉他,他会很高兴的。”
纪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刚要说话就打了个冷颤。
杨潮生见状又回到找电吹风的第一要紧任务上,他先是在顶柜找了一圈没翻到,又绕了房间搜寻一遍,依然无果,最后将视线锁定在床头柜的三层抽屉上。
他走过去拉开第一层,背对着纪想的身影忽然僵硬了一瞬,随即“咣当”地一声合上抽屉,仿佛是碰到了什么烫手山芋。
纪想吓了一跳,放下牛奶:“看到什么了?虫子?”
夏天蚊虫多,更不用说海岛上了。白天纪想在海边玩,小腿都被咬了几个红点包,别墅里的角落出现虫子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杨潮生……纪想瞟向他的脸色,什么虫子能让他慌成这样?
“不是……”杨潮生挡在纪想面前,似乎不想让他再上前,却半天没编出来一个合适的借口。
纪想疑惑地盯着他,更加确定对方支支吾吾的样子是被他说中了,在掩盖害怕某类虫子的真相,他接着拍拍杨潮生的肩膀,热心道:“没事啊,不用怕,有虫打掉就行了,不然晚上再跳出来吓你怎么办?”
“真不是……等等!”
杨潮生没说完的话和来不及拉住的手卡在纪想目不斜视把抽屉再次拉开的那一刻,里面装着的并不是他想象中令人恐惧的虫子。
——而是排列整齐,各式各样的避/孕/套。
纪想:“……?”
这是要搞批发吗?
里面还有一张潇洒字条,尾巴落款来自杨月明——“不用谢,如果没打算现在要小孩的话,共度良宵时千万别忘了这个哦,管够^v^”。
杨潮生站在身后目不忍睹,还要佯装淡定:“我姐她……可能比较爱操心。”
纪想应承两声,一顿胡言乱语:“明白,了解了,人之常情,月明姐不知道,她也是为我们好。”
杨潮生坚定地“嗯”了一声,把这一出乌龙极快地悄悄翻篇过去,拿出手机给唐伯打电话。得知家电前不久都换了新,在隔壁的空房里找到了崭新的电吹风。
“我帮你吧。”杨潮生拿着电吹风,怕纪想拒绝,招手让纪想过来坐下,半开玩笑地复言,“联络一下夫夫感情?”
纪想没忘记和杨潮生的约定,大跨步坐在了他身前的矮沙发上,仰着头配合打趣道:“好吧,那麻烦老公了。”
“不客气。”
杨潮生唇角上扬,开到热风为纪想细心地吹起头发。
时间变得缓慢静谧,纪想眯着眼支着脑袋,余光觑见了玻璃窗上投射出来的双人倒映,仿佛真像一对老夫老妻多年的爱侣。
杨潮生替纪想吹完头发后也去洗澡,纪想自觉地保证不乱看,率先爬上床,懒懒地背对着浴室刷手机。
看到杨潮生几分钟前把今天的拍的照片发在了朋友圈,他顺手点了个赞,下意识地点进对方的头像,发现杨潮生的朋友圈封面换成了今天和他拍的那张花环合照。
杨潮生的朋友圈是半年可见的,以三月十号作为分割线,纪想记得很清楚,是和杨潮生在咖啡店偶遇交换联系方式的那天。
在此之前,杨潮生的朋友圈基本很少发布什么内容,偶尔发一点官方发布的民法典增改内容之类的文章,个人的生活痕迹可以说是少得可怜。
但最近杨潮生总是频繁地发有关纪想的照片,不配任何文字,就纯发九宫格,整个页面都被照片挤满,处处都是纪想的身影。
纪想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心里酥酥麻麻的,奇怪的同时又有些高兴。
被别人发在朋友圈,大概是一种认可和重视。
想到这里纪想心情很好,退出朋友圈的时候看见有一条新消息提醒,点进去看发现是曹知勉评论了杨潮生。
【曹知勉:哟,这还是杨大律师的微信吗?不知道的以为是纪想学弟的,九张里七张都有学弟,剩下两张还是风景图。】
纪想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被人这么一说,又好像是有点显眼包。
杨潮生怎么会发了这么多!
纪想往下看,本该在洗澡的杨潮生出现在评论区。
【杨潮生回复曹知勉:小嘴巴。】
纪想下意识就要回头,记起浴室是全透明的,一个急刹顿住。
等到杨潮生出来,纪想才挺回因保持一个动作太久而僵硬的腰。
杨潮生看到纪想扶腰的姿势,整理睡衣领口的手渐缓:“你怎么了?”
“没事……刚刚侧躺着靠太久,有点不舒服。”纪想叹气感慨,“年纪大了。”
“我给你揉揉。”杨潮生坐到床边,隔着衣物揉捏起了纪想的腰。
纪想本想说“不用”,但杨潮生这么按着,确实还挺舒坦的,拒绝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
不过……在床上揉腰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纪想迟钝地想着,疲乏的身体在温柔的攻势下慢慢放松下来,阖眸想着结束后夸几句杨潮生的手法,却不知不觉地沉入梦乡。
杨潮生感觉到身旁的人呼吸均匀,好半天都没再说一句话,揉腰的力度逐渐变轻,随后松开,替纪想拉好略微上掀的衣摆,盖好薄被。
怕吵醒纪想,杨潮生把床头灯亮度调到最低,拿过手机,杨月明在十几分钟前发了信息。
【姐:和纪想的蜜月第一天怎么样?姐姐给你们准备的惊喜还喜欢吗?[小骄傲.jpg]】
【姐:对了,房间里的香薰蜡烛不要点太久啊,是那个玩意儿,睡觉前记得熄掉。】
杨潮生一愣。
【Y:哪个?】
【姐:?装什么纯】
【姐:情/趣/用品!助兴的那个!笨蛋!】
【Y:……】
难怪纪想洗完澡说又晕又热的。
另一边屏幕的杨月明恨铁不成钢,又啪嗒啪嗒地回复。
【姐:看你这反应,难道没用?】
【Y:下次不准再往床头柜塞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姐:[语音3”]哼!好心当成驴肝肺!】
杨月明气呼呼地放下手机,在旁边躺着看书的程妙光回头,选择第一时间抱住她顺毛:“姐姐和谁聊天呢?干嘛这么生气?”
“杨潮生那臭小子,真是不识好人心,下次去小岛度假把蜡烛通通用了,再也不给他留一个。”
程妙光懵懵的,还没反应过来:“什么蜡烛啊?”
杨月明闻言搓了下程妙光的脸蛋,越端详越觉得可爱,瞬间把烦人的弟弟抛之脑后,搂着程妙光的腰带到怀里,往她唇上大大咧咧地“吧唧”了一下:“就上次我们用的那个啊,你那天变得好主动唔……”
程妙光眼疾手快一掌捂住杨月明,羞赧道:“不准讲。”
杨月明笑起来,窝到自家老婆的肩颈处蹭蹭,熟练地亲了下压在嘴上的手心,试图让程妙光放开:“好嘛,不说不说,睡觉了。”
程妙光回亲了下杨月明的侧脸,见她闭上眼,开启了拍拍背的哄睡模式。
-
次日清晨,纪想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床铺已经凉了一片。
杨潮生不在房间里,纪想察觉到床边放着香薰蜡烛的金笼不见了,而床对角的一扇窗开到了最大,甚至还能听见海鸥的鸣叫。
他洗漱完开门下楼,别墅也静悄悄的,以为没人,却在楼梯下到一半时和在大厅换花瓶中鲜花的唐伯打了个照面。
“纪先生,昨晚睡得还好吗?”
“唐伯伯早。”纪想乖巧地问好,“挺好的,您以后叫我名字纪想就行。”
唐伯乐呵呵地应了声,把最后一枝蝴蝶洋牡丹捋好,放下修剪花枝的剪刀:“我去给你拿早饭吧。小少爷早上出门钓鱼去了,用完早饭要是想找他,可以到别墅后面的西边礁石岸。”
“好,谢谢唐伯伯。”纪想跟着人到餐桌前坐下,“对了,潮生他什么时候走的?”
“天没亮就去啦,说是等你睡醒烤鱼吃。”
纪想讶异:“……居然起这么早啊。”
唐伯笑而不语,把给纪想的早餐端上来,是一碗鲜虾馄饨,纪想便一边陪着唐伯工作聊天,一边吃完了早饭。
纪想把碗勺收到厨房,唐伯在揉黄油面团,看样子是准备做某种甜点。
“早上听小少爷说,你喜欢我做的桂花蜜,我还有几罐都放在厨房的橱柜里了,到时候和小少爷离开,你全都带走就行。”
纪想没想到杨潮生传话传得这么快:“那怎么好意思……”
“怎么不好意思?只管拿就好,我这每年都会做,不怕没有。”
纪想对待长辈时嘴都很甜,唐伯和他聊过天后被哄得开心,觉得和他十分投缘,态度也从最初的礼貌客气变成了和蔼可亲:“来,孩子,过来看看你喜欢吃什么味道的甜派。”
纪想的目光在台面上逡巡,有苹果酱、山核桃、南瓜等等,最后他选了芋泥,因为想到杨潮生也会吃:“这个吧,我帮您一起做,过一会儿我带一点过去和潮生一起吃。”
“嗯?小少爷他不是不吃芋泥吗?”唐伯脱口而出。
纪想卡壳一瞬。
不吃吗?
可是昨天的椰子碗,杨潮生最终都吃完了啊。
“潮生他没和我说过……”纪想小心翼翼地说,“那换一个吧,山核桃可以吗?”
“行。”唐伯见纪想有几分不自在,拍拍他的肩膀,主动解围,“我和小少爷都好几年没见了,小时候他是有点挑食,不过人的口味都是会变的,不用太放在心上。”
纪想点点头,帮忙刷挞皮,再一颗颗摆放剥好的核桃:“唐伯伯,不然您跟我多说说潮生以前的事吧,我再多了解了解。”
他和杨潮生虽然正式认识不久就结了契约婚,以后就算是假夫夫,但相处时间久了也可能会成为真朋友,朋友之间连对方爱吃什么和不爱吃什么都不知道,实在说不过去。
一小时后,纪想在唐伯的指导下完成了山核桃派。他拿着锯齿刀分成了八瓣,装一半到篮子里,准备去礁石岸找杨潮生。
纪想怕送到的时候,山核桃派已经彻底凉掉不再酥脆,于是走得飞快。但后头的石径小道杂草丛生崎岖难走,有时还得用手扶住大石头,坡度陡得让纪想差点摔了个屁股蹲,等找到杨潮生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脏兮兮的。
纪想觉得他这一路就像过五关斩六将,急着要见公主的英勇骑士。
太不容易了。
礁石岸边,杨潮生戴了顶草帽要撸袖起杆,纪想正好看到鱼上钩的那一刻,杨潮生利落地把战利品丢到水桶中,他才出声。
“杨潮生——”
杨潮生不明所以地回头,就看到一个风中凌乱的脏脏包朝自己跑过来。
“给你带的山核桃派,是和唐伯伯一起做的。”纪想双手举起木编篮子,“早上去钓鱼怎么不叫我?”
“太早了,怕你昨天玩累了犯困,反正中午就回去了。”杨潮生皱了皱眉,揭掉他脸上不知道从哪里沾上的泥巴,“怎么过来一趟把自己弄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