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芷没听清他含糊的话,不悦地皱起了眉,视线不经意地往下瞥了一眼,却见茶水溅湿了邬琅的衣裳,湿淋淋地紧贴着他单薄的身子,将紧实的薄肌线条勾勒得分明。
胸口洇湿的雪纱下,隐约可见银钉的形状。
薛清芷起了兴致。
没去管他一身的狼狈,她径自拽起邬琅口中那截烫伤的红.舌,少年被牵着,跟在她脚边踉跄膝行着往床榻去。
“好生伺候本宫,今日便饶过你。”
*
昨夜落了场雨。
细绿枝叶打得透湿,经了清晨的日头一照,满院都是潮湿盎然的春意。
用过早膳,薛筠意便吩咐墨楹推她出来吹吹风。
她记得姜皇后在世的时候,最喜欢这样的天气。雨后初晴,一切都洗得透亮,姜皇后便牵着她的手,领着她登上观星楼,朝宫墙外看去。
姜皇后会指着北边,告诉她那便是寒州的方向,舅舅和外祖父都在那里,等再过几年,便能回京与她们团圆。年幼的她听得懵懂,只将团圆二字记得清楚,可直到姜皇后含恨闭上眼,姜家人还是没有回京。
薛筠意知道,是皇帝不许他们回来。
为着姜皇后的事,皇帝恨极了姜家,恨姜家占去了那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而他心尖上的那位琅州江氏,只能屈居人下,成了妃妾。
真可笑啊。
明明当初求着姜家相助的人是他,如今恨姜家的人也是他。
自古以来,多少君臣反目,大多都是臣子功劳太盛之故,姜家深谙此理,将独女嫁入宫中,不过是想让皇帝记着昔日姜家的情分。且若非那已故的太后于姜家有些恩情,姜家怎会在先帝四子中,选了个最平庸的教他做了皇帝?
立姜氏女为后之事,皇帝答应得痛快,也办得痛快。可登基后没多久,琅州大旱,皇帝亲赴琅州考察民情,竟对那州府之女一见倾心。
旁人提起,至多慨叹一句皇帝多情,又哪敢提负心二字。
这些话,都是姜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阿菀悄悄告诉她的。那时阿菀扶着姜皇后的棺椁哭得喘不过气,她说娘娘可怜,生前没有家人陪伴,死后万不能再让娘娘孤零零一人,于是便一头撞了棺,随姜皇后去了。
“殿下想什么呢?这样出神。”墨楹笑着问道,“今日天气好,奴婢推殿下去御花园走走可好?听说园子里的花已经开了不少,可好看啦。”
薛筠意回过神,摇了摇头。答应薛清芷的画还未画完,再歇上一刻钟,便得动身往凝华宫去了。
一阵脚步声穿过庭院传来,薛筠意抬起头,见来人是青黛,不由微微蹙眉。
“何事?”
“殿下万安。”青黛朝她福了福身,脸上仍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二公主昨日新得了匹好马,早便听闻殿下极擅骑射之术,所以二公主特意命奴婢请殿下过去,指点一二。”
墨楹听了这话,气得连规矩都顾不上了,脱口便骂:“二公主是贵人多忘事,还是存心找殿下的不痛快?是她害得殿下整日只能与轮椅为伴,如今却又装模作样地说什么请殿下指点她骑射之术,这不是故意往殿下的痛处戳吗?”
青黛只端着笑:“奴婢只是奉命过来传个话。”
墨楹气鼓鼓地瞪着她,只恨不能再骂几句解气,薛筠意握住她手腕,示意她不必多言。
“难得妹妹相邀,本宫自然不好拂了妹妹的盛情。只是本宫如今身子不好,骑射又是极费气力之事,今日,怕是就不能为妹妹作画了。”薛筠意看向青黛,声音平静。
她答应得如此痛快,倒是让青黛愣了一瞬。
“这、这是自然,那画本也不急,赶在二公主册封大典前画完就成。”青黛侧过身,生怕薛筠意反悔似的,试探着问道,“那,奴婢这便带您去凝华宫?”
“嗯。”
见薛筠意当真答应了,墨楹不由着急起来,担忧地拉住了她的衣袖。
薛筠意弯唇笑了下,让墨楹不必担心。
她何尝不知,薛清芷不过是想借着学骑射的名头来讥讽她这双残废了的腿,可她若不去,只会让薛清芷更加得意。
母后曾教导过她,她身上流着姜家的血,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需记着姜家的风骨,万不可轻易低头,叫人看轻了。
她的腿虽然废了,但也并非完全不能骑马。只是腿上没了知觉,无法发力,上下马背时需得旁人帮着,再者,必得是温驯些的马,才好掌控。
轮椅行至凝华宫,青黛在前面引路,带着薛筠意往西南角去。
那里有一道偏门,出去后顺着宫道西行百步,便是宫中一处荒弃多年的校场。因离凝华宫极近,皇帝便命人收拾了一番,专门用作薛清芷练习骑射之地。
“前头便是马厩了,还请殿下先挑一匹合适的马。”青黛转过脸来,笑吟吟道。
凝华宫中有宝马十余匹,薛清芷虽不喜这些,但皇帝每每得了好马,依旧总是往她宫里送。
薛筠意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去,忽而愣住,她惊愕地发现,那马厩的栏杆旁,竟拴着个清瘦不堪的少年。
——是邬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