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玩虫子的魔头
刚下过一场急雨,城门前的官道上积着些许小水洼,倒映出过往赶路人的匆忙身影。街边树木枝叶繁茂,翠绿的叶子上挂着晶莹水珠。
树叶间蝉鸣不止,金光穿透乌云,炽热骄阳无情地炙烤大地,雨后带来的那丝凉爽逐渐消散,城外排队的人们热得汗流浃背,心情也越发焦躁起来。
九死生带着五个少年紧赶慢赶,总算在四月中旬赶到了全州城外。北南武林约定的武林大会将在全州城的衢清山庄举行,各大商行三年一度的商会也在全州举行。
因此全州城的四大城门前都排起了长龙般的队伍,商人、武林人士以及过往百姓都挤在一条队伍里。
人们的脚步似有千斤重,每一步都迈得极为艰难,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仿佛不曾变过,时间在这里都变得黏稠起来。那缓慢的速度让人几近绝望,却又怀揣着一丝不得不坚持的希望,只能无奈地随着这缓慢的节奏,一点一点地朝着城门口蹭去。
“好晒。”冯争骑在马上抬头看了眼天空,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双眼。
九死生看了眼前面:“再等等就能进城了。”
她们六个来得早,排在队伍的前面,最多再过一炷香就能进城。
应无双一手牵马一手撑伞,方才遮雨的伞正好可以用来遮阳,石力也躲在她的伞下。
燕淼弯着腰躲在马匹的阴影下乘凉,陈玄戴着斗笠东张西望。
只见身后的队伍开始躁动,人群吵闹得堪比官道两侧吱哇乱叫的夏蝉。
“后面好像吵 起来了。”陈玄提醒众人回头看戏。
五人纷纷回头,骑在马上的冯争眺望远方,说道:“好一群刺眼的秃驴,不出意外应该是少山寺的臭和尚们。”
一听是少山寺的臭和尚,大家都来了兴致。
上次在桐昌坨抓住陈玄、梁丘天谕和骆兰英,想要利用她们三人威胁明笑天的三个男人中就有少山寺的释行和尚。
梁丘天谕和陈玄还等着抓住释行和尚和虚道子一较高下,谁料释行和尚死在了阎婆手下。虽然释行和尚死了,但这仇不能算了。
释行和尚做的事就要算在少山寺的头上,此次武林大会势必要给少山寺、丐帮以及元真派一个教训。
应无双走到冯争身边,拽了下她的衣裳问道:“你能听清那边发生什麽了吗?”
她们六人好不容易排到队伍前面,在这灼人的烈日下所有人都想尽快进入城中找个地方歇息,喝上爽口的凉茶压下心中的燥火。因此没人想顶着大太阳跑到队伍后面去看热闹,应无双和石力询问冯争能否凭借她异于常人的耳力一探事情究竟。
“吵吵嚷嚷的,很难听清发生了什麽。”冯争摇头。
她举起斗笠遮住阳光,仔细观察排在队伍后面的人群,除却很好辨认的秃头和尚,其余人要麽撑伞戴斗笠,要麽低着头用手遮阳。
只能听见乱哄哄的吵闹声,无法辨别这些人究竟在说什麽,也无法看清这些人的脸。
没一会儿躁动的队伍安静下来,看来起冲突的双方暂时达成了和解,一切恢复正常,队伍继续以龟速前进。
陈玄撇撇嘴:“还以为会打起来,等进了城我定要少山寺的人好看。”
“武林大会上必取他们首级。”石力抱着从百宝阁内取出来的新刀,这柄重刀被她命名为百胜,意为百战百胜,方能不堕七杀之威名。
经过漫长的等待后,一行六人终于随着缓缓移动的人群踏入了城中,古老厚重的城门如同深渊巨口将来人吞噬。
她们离开全州城不到一月,城中的繁华一如往常,然而她们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一种异样的氛围像蛛丝悄无声息地缠上众人。
城中车如流水马如龙,大街小巷熙熙攘攘,街道两旁的市井小贩卖力地吆喝自家的货物,带着当地口音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孩童在街巷间嬉笑追逐。酒馆茶铺里坐满了客人,谈天说地声不绝于耳。
好一派繁华景象。
可仔细一瞧,这看似平常的画面却如同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处处透着诡异。酒馆茶铺里的客人们紧盯着城门口,仔细观察进城的人们。街边随意站立的路人,看似轻松惬意,实则身体紧绷,双手紧贴腰间。这群人警惕地观察着周围,似乎一有什麽动静,就会拔刀而出。
“你们回来了!”
正在观察周围环境的冯争等人被一声呼唤吸引了注意力。
梁丘天谕从街道左侧的人群中跑出来,她刚来到城门附近迎接冯争等人,街道右侧的男人们瞬间紧张起来,他们握住腰间的武器,警惕着梁丘天谕的一举一动。
刚进城的六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她们都清楚,沦为三不管地带的全州城已经成为漩涡中心。北南武林皆聚于全州,双方约定互不干涉已有十年之久,如今却在全州相聚,注定会爆发一场惨烈的厮杀。
街道左侧被北武林门派的众人占据,右侧被南武林门派占据,大家都守在城门口,只为迎接自己人进城,以免自己人刚到全州就惨遭对方螙手。
梁丘天谕对那些打探她的目光浑然不觉,她围着五人打转:“石力换了把刀,无双姐姐多了把剑,你们在百宝阁收获颇丰啊。”
燕淼和冯争拿着的依然是梁丘天谕曾经见过的武器,陈玄手中的宝剑倒是没见过,梁丘天谕疑惑道:“你不会用剑,拿把宝剑做什麽?不会是给骆兰英的吧?”
陈玄嗯了一声:“骆大师姐的剑丢了,我觉得这把剑很适合她。”
“你倒是惦记着她,那我呢?”梁丘天谕摊开手朝五人索要东西。
石力把马背上沉甸甸的包袱拿下来递给梁丘天谕:“都是你的。”
梁丘天谕掂了掂重量,满意地点头:“你们没忘了我就好,不枉我在衢清山庄给你们留了几处好院子。”
她挑出一把匕首,只是拔出来看了看,街道右侧的南武林众人都做出了防御的姿态。在他们身后的酒楼茶铺也都在顷刻间安静下来。
九死生见状笑道:“你在全州城也没闲着,瞧把这群男人吓的,一点小动静就如临大敌。”
“那是,你们不在,我一个人无聊的紧,只能逗他们玩了。”梁丘天谕收起匕首转身正对街道右侧,她猛地伸出手做了一个扔东西的姿势。
那聚在一起的男人们顿时做鸟兽状散开,一边跑还一边检查身上有没有虫子。
梁丘天谕放声嘲笑,她手中空空如也,只是吓唬他们而已,没想到他们的反应这麽大。
“你欺人太甚!”一个身着道袍的男子怒气冲冲地站出来,他的师兄弟想拦他却没拦住,只能硬着头皮和他一起走上前。
“嗯?你说什麽?”梁丘天谕掏了下耳朵,表示自己没有听清。
话音一落,街道左侧的众侠士皆往前一步,她们身着相同形制的如意纹暗红劲装,腰间的佩剑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她们同时往前踏步威势逼人,街道上过路的行人纷纷加快速度离开此处,生怕卷入武林斗争中。
气氛剑拔弩张,双方目光交汇,犹如刀剑相交。街道两侧的商贩都躲在自己的摊位后面,激动地看着这一幕。
起初听闻武林大会要在全州举行时,商贩们很是担忧,财物损失事小,丢了命没法活过来事大。好在四月初的时候,京城派来了一位钦差大人,这位钦差大人和武林盟主定了下新的律法,这些新律法保证了城中普通百姓的安全。
这半月来北南武林在城中打了十几次架,双方都只能朝对方出手,绝不敢伤害城中百姓,每次打架给商贩造成的损失都由打输的那一方承担。
而且需要按照货物的原价进行十倍偿还,如果他们不愿意赔偿,官府和盟主大人就会派兵强行搜刮他们身上的财物赔给商贩,再将这些闹事者关入牢中。
所以商贩们不仅不害怕,还期待着自己的摊位被这些武林人士损坏,这样一来,出一次摊至少能休息一个月。
陈玄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面熟的朋友,她和身旁的冯争等人说道:“是齐山剑派的门徒,应该是明盟主安排她们守在城门附近的。”
“我先行一步。”九死生对这小场面不感兴趣,小辈打闹她才不掺和。
九死生牵着马径直从人群中穿过,石力戳了下梁丘天谕:“明天再出来玩,我要休息。”
“热得人心烦,先带我们去那个什麽山庄。”天气太热,雷驹焦躁地跺了跺马蹄,并用脑袋拱了下冯争。冯争心疼地摸了摸雷驹,催促梁丘天谕快带路。
梁丘天谕不屑地瞥了眼那群杂毛道士,然后拉着应无双走在前面:“你们随我来。”
梁丘天谕主动离开,守在街边右侧的元真派男徒们松了口气。
“师弟,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出门在外能忍则忍,我们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钱了。”一个年长的男道士对着刚才冲动行事的师弟骂道。
师弟心有不甘:“明明是玩虫子的魔头先挑衅我们。”
“够了!少山寺的师兄弟们马上到了,接到他们后我们就回客栈。”年长男道士打断师弟。
“是。”师弟不情愿地闭上嘴,在心中不停咒骂怂包师兄。
第112章 焱,光华也
衢清山庄依山而建,面临太川江,拥有房屋三千余间,楼房五十幢,布局严谨规模宏大。为了召开武林大会,齐山剑派的骆兰英又专门聘人在山庄内扩建演武场。
演武场内共有五座比试台,比试台周围建有高台观看席位,以便不参与比试的侠士观看比试。
“以往的武林大会可没有今年这次气派,能够在寸土寸金的衢清山庄举办。我听姥姥说以前的武林大会都是站在台子下面看,脖子都要抻断了也只能看个热闹,稍微站远点都无法看清比试双方的动作。”
梁丘天谕领着众人进入衢清山庄,先带着众人去看了刚修建好的演武场,然后才带着众人前往居住的地方。
进入山庄后五人的马匹就交给了山庄里的仆役,仆役会将马匹带到马厩里悉心照顾。五人跟着梁丘天谕走过气势恢宏的演武场,穿过两道月洞门后进入一条抄手游廊。
灼人的阳光被挡住,仅有星星点点的斑驳碎金从树叶的缝隙里洒下。迎面吹来一阵风,将众人身上的燥意吹散。
廊道宽阔,可供四人并行,梁丘天谕拉着应无双走在前面,燕淼、冯争和陈玄三人并行走在两人身后,石力慢腾腾地走在最后。
庭院中奇石林立,清澈见底的池沼与假山相映成趣,池中睡莲绽放,游鱼戏于水间。远处的亭台楼阁和厅堂轩廊错落有致,布局精妙,动静之间皆是美景。
游廊的左侧是可供行人休憩的栏杆和坐凳,右侧是一面粉墙,每隔十数步就开有一扇漏窗,一步一景移步换景。此时正值初夏,园内花草树木繁盛,美不胜收。
应无双许久没看见这样精致的山庄,她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在一棵柳树前停下,她说道:“我想在这待会儿。”
她坐下来倚在栏杆上,伸手去拂那随风摇曳的柳枝。
阴凉地里晒不着太阳,八爪虫和银环蛇都从梁丘天谕的竹篓里爬了出来,梁丘天谕把银环蛇递给应无双:“无双姐姐拿着它,它身上冰凉摸着很舒服。”
应无双笑着接过银环蛇,炎炎夏日里摸着冰凉的小蛇的确很舒服。
梁丘天谕一边坐下一边对身后的四人说道:“从这直走再右转就到了五螙门所在的栖子堂,陈玄的同门都在那里。骆兰英将阎婆、七杀刀石金戈、枪仙狂鹤等武林高手安排在了倾云轩,燕淼和石力跟着你们师傅住在一起,去倾云轩即可……等等,石力呢?”
梁丘天谕发现身后只有三人,少了个石力,陈玄回头:“她不是一直在我们身后吗?”
五人全部回头查找石力的身影,耳聪目明的冯争一眼便找到了石力,她对着众人嘘了一声,悄声道:“石力趴在那睡着了。”
原来石力在上一个转角处就没跟上来了,她正躺在栏杆坐凳上呼呼大睡。
“我去弄醒她。”冯争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蹑手蹑脚地往回走。
陈玄拽住她的胳膊,说道:“小心她拿刀砍你,让她睡吧。”
大家都日夜不休地赶了好几日的路,冯争此刻也没力气和石力对打,她干脆也在游廊边坐下。
陈玄劝住冯争后朝着众人一笑:“我先走一步。”
她要先去栖子堂拜见掌门,然后把宝剑给骆兰英送去,就不陪着大家在这里赏景了。
“梁丘天谕,那我和无双住在哪?”冯争和应无双既不是六大门派的门徒,也不是哪位武林高手的徒儿,骆兰英会给她们安排住处吗?还是说梁丘天谕真的好心地为她们留了院落?
“无双姐姐和我住,你就和石力一样睡在这。”梁丘天谕拍了拍硬邦邦的栏杆坐凳。
冯争白了梁丘天谕一眼:“骆兰英在哪,我去找她。”
“骗你玩的,你和无双都随我住在倾云轩。”梁丘天谕冲着冯争做了个鬼脸。
冯争拳头硬了,怒道:“你最好祈祷自己别在武林大会上碰见我,否则我会让你知道平沙枪的枪缨为什麽是红的。”
“没有收到英雌帖的人不能参加比试,你有英雌帖吗?”梁丘天谕道。
“当然。”冯争将盗圣九死生的英雌帖掏出来在梁丘天谕面前晃了晃。
“显摆什麽,我也有,而且有两张。”梁丘天谕拿出两张英雌帖向冯争炫耀。
冯争顿觉无趣,收起英雌帖不说话了。
梁丘天谕转而看向燕淼:“喂,你那个妹妹也住在倾云轩,叫什麽燕厌,后面那个厌是讨厌的厌吗?”
梁丘天谕第一次和燕淼燕焱见面时,并未将两人放在眼里,也没记住两人的名字。在燕淼证明了她不是庸人之后,梁丘天谕才注意到这姐妹俩。
燕淼瞬间明白梁丘天谕口中说的妹妹是谁:“焱,光华也。她是燕焱,和讨人厌的厌毫无关系。”
她盯着梁丘天谕认真解释燕焱名字的来源,心想真正招人厌的人根本没有自知之明,反而说别人讨人厌。
说完后燕淼快步离去,想立马去倾云轩见燕焱,刚跑出两步她就转了回来,冷声道:“倾云轩在哪里?”
“无双姐姐,她在和谁说话?”梁丘天谕故作疑惑地询问应无双。
燕淼重复一遍:“梁丘少侠,倾云轩在哪?”
“就在那啊。”梁丘天谕随手指了个方向。
燕淼道了声“算了”,决定去找旁人问路,冯争揽住燕淼的肩膀和她一起往前走,边走边说:“等到武林大会开始,咱俩谁在比试台上碰见她,谁就给她点颜色瞧瞧。”
“行。”燕淼和冯争大声密谋,并光明正大地从梁丘天谕和应无双的面前走过。
梁丘天谕哼了一声:“谁给谁颜色看还不一定呢?”
“嘶嘶。”银环蛇表示同意,八爪虫也认可地抖抖尾巴。
应无双倚在栏杆上,觉得体力稍稍恢复了些,她站起来揉了揉腿根:“叫醒石头,我们去倾云轩。”
梁丘天谕应了声好,两人回头,只看见一人抱起石力跳上屋顶,转瞬间没了踪影。
“那是石金戈前辈?”应无双问道。
“是她,除她以外,别人可抱不走那块大石头。”梁丘天谕伸手将银环蛇拿回来放在自己腰间,银环蛇主动钻入竹篓里。
北武林的江湖侠客齐聚全州,拥有英雌帖的各大门派以及侠士都住在衢清山庄内,吃住皆由山庄负责,骆兰英已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
住进山庄里的人无人不夸骆兰英做事滴水不漏,面面俱到。
应无双从进入山庄后就暗自感叹骆兰英处事周全,她问梁丘天谕:“衢清山庄是夏池国第一富商姚清的宅子,姚清为什麽会把衢清山庄借给明盟主举办武林大会?”
姚清作为夏池国第一富商,垄断了夏池国的丹砂矿业,拥有上千仆人、数万护卫,她手下管理着夏池国三成百姓的衣食温饱。衢清山庄只是她名下的一处小庄园,对她来说是不算什麽,但她岂会平白无故地将山庄借给武林人士举办武林大会?
“骆兰英最会拍马屁,她哄得姚清找不着北,就把衢清山庄借来了。”梁丘天谕提到骆兰英就一副不服的模样。
应无双当下了然,原来是骆兰英出面说服了姚清借地。姚清富可敌国自是无比精明,骆兰英的本事定然不止是会拍马屁。
*
城门
太阳落山之前,与少山寺发生冲突的商队在那群和尚进城后也入了城。
这是一队有十二人护卫的小型商队,带队的正是京城客满楼的老板。听晚下了马车同马车前的方敏行道谢:“方姐姐,多谢你送我进来。”
“顺路而为,不必道谢。你接下来去哪里,我再送你一程。”方敏行看着前面守在路边对商队虎视眈眈的少山寺和尚,决定亲自护送听晚到安全的地方再离开。
“城西的长乐坊。”
听晚这次来全州是为了参加五月的商会,咸沭前辈给她写了封介绍信,让她去长乐坊找陆坊主。陆坊主拿到信后会看在咸沭前辈的面子上,给她安排住处,并且教她如何做赌坊生意。
她在来的路上听说武林大会改到了全州,将在衢清山庄举行,说不定姐姐也会在这里。等她安顿好了再派人去山庄里打听一二。
方敏行颔首:“走。”
听晚指挥商队跟着她和方敏行前行,两人在街道两侧众人的注视下慢慢离开城门口。街道右侧的少山寺和尚与元真派道士发现对面的齐山剑派门徒并未关注商队,他们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然后悄悄地跟在商队后面。
齐山剑派的门徒还等在城门前,一人说道:“这都傍晚了,也没瞧见大师姐说的山河武馆白鹤拳传人,那些人会不会是明天到?”
“不知道,大师姐只说山河武馆的白鹤拳传人名叫方敏行,也没说对方长什麽样子。今日入城的除了盗圣前辈领着的那群人是咱们北武林的,其余的都是普通百姓、商队和南武林和尚。”
她们一行人被骆兰英安排在城门口接应山河武馆的方敏行,她们心想武馆的白鹤拳传人少说也是六人以上的队伍,然而盯了一天并未发现有这样的武馆队伍入城。
“也许山河武馆的人从另外三个城门入了城,周师姐,要不我们回山庄看看?”
“你们三个回山庄,剩下的人跟我走。”周遂让师妹们兵分两路,一队回山庄确认山河武馆的白鹤拳传人是否已经入城,另一队则跟着她去瞧瞧少山寺和元真派的男徒们这麽鬼鬼祟祟的是要去做什麽坏事。
第113章 你们讹错人了,我的钱只给她花
商队行至一条稍微冷清些的街巷,方敏行抬手示意队伍停下。听晚也察觉不对劲,她正要说什麽,一群和尚道士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来者不善。
听晚见状退到马车旁朝里面伸手,里面有人递出一杆枪,她握住枪冲着面前的少山寺和尚问道:“进了城可以去茶摊化缘,难不成还想问我讨水喝?”
“阿弥陀佛,施主真是贵人多忘事。今日天气炎热,众生皆在骄阳下苦苦排队。我那可怜的师弟不过是因为难以忍受口渴之苦,方才鼓起勇气向施主讨口水喝。”
“我们出家人化缘即是以募化结佛缘,施主无佛缘不愿施舍茶水,我等绝无怨言。可您无故出手打伤我师弟,他到现在还需要旁人搀扶才能走路,时时刻刻忍受身体损伤之苦。施主总该给我们一个说法吧?”
一个麻子脸和尚双手合十,带着众多和尚道士挡在路中间,向听晚讨要说法。
“佛祖以慈悲为怀,我们本不愿与施主交恶,但您恶意伤人在先,我等必须为小师弟讨个说法,还望施主还我们一个公道。”
“你想要什麽说法?”听晚好奇道。
麻子脸和尚念了声佛号,答道:“师弟身受重伤,还望施主赔偿些钱财供我师弟寻医治病。”
听晚冷笑道:“你们讹错了人,我的钱只给一个人花。”
“如此的话,施主休怪我等无礼了。”麻子脸和尚大怒,命令师兄弟与他同时出手攻下商队夺取钱财,唯有那位需要旁人搀扶的瘸腿师弟站在路边一动不动。
少山寺的和尚皆是手无寸铁,元真派的道士们或是腰佩长剑,或是手持拂尘。方敏行扫视周围,双手握拳对听晚说:“我来对付这些和尚。”
听晚随即持枪拦住元真派的道士,守在商队旁边的十二名护卫立刻拔刀护在听晚身边,听晚带出来的这一队侍卫是她母亲从府卫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十二人。
这些侍卫个个训练有素,面对师出名门、身怀绝技的少山寺武僧和尚,脸上也没有丝毫的慌乱之色。她们配合默契,每一个动作和眼神都有着明确的含义,牢牢地将听晚护在中间。
战斗伊始,双方瞬间交手。只见刀光枪影、拳风阵阵,那二十多个和尚道士本以为凭借人数优势和高强的武艺能够迅速占据上风,可没想到的是,这些侍卫组成的防线固若金汤,他们的攻击犹如汹涌澎湃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却被侍卫们巧妙地化解,局势并未如武僧道士们所预期的那般发展。
赤手空拳的和尚不敢轻易靠近手持长枪的听晚,只有持刀的道士敢和听晚过上两招。麻子脸和尚没想到一群全是女人的商队竟然真有几分本事。
他想到不久前被砍掉脑袋送回寺庙里的释行师叔,释行师叔已是寺庙里武功最强的僧人,却都在全州城内死无全尸。莫非眼前的商队并非普通商人,而是北武林的人?
麻子脸和尚心生退意,他们一路化缘过来身上的银钱都还够用,是元真派的道士怂恿他们来向商队索要钱财。武林大会在即,师兄弟们若是受了伤,又该如何赢得比武?
“撤退!”
“杀!”
麻子脸和尚喊出那声的撤退被一句“杀”盖住,山羊胡道士挥手示意门下男徒不必留情,所有道士都开始动真格,他们的招式变得狠辣,招招刺向对方要害。
元真派的道士在全州待了小半月,身上的钱都赔了出去,甚至还有几个师兄弟被关在牢里,只有用银子才能将他们捞出来。
所以山羊胡道士在听了少山寺和尚与商队的冲突后就决定打劫商队,商队愿意乖乖赔钱最好,不愿的话,他们速战速决抢完钱便跑。
方敏行和听晚原是收着打的,听到这一声怒喝,两人也放开了打。
长枪破空,红缨沾血在空中舞出一条赤色长虹,负了伤的道士哀嚎一声就匆匆退至远处。麻子脸和尚挡住方敏行的拳头,转身欲走,枪尖横在他颈间,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住手!”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四五个齐山剑派的门徒朝这里奔来。
山羊胡道士当即脚底抹油从另一条小巷溜了出去,剩下的道士紧随其后。刚进入全州尚不明白情况的少山寺和尚不知所措,麻子脸师兄被抓,他们不敢草率行事,只好主动停手退至一旁。
听晚趁机一脚踹翻麻子脸和尚,问他:“你佛慈悲为怀,我怎麽见你没有一丝良心。在城外排队时,到底是你师弟口渴,还是你喝完了自己和师弟的水后还觉得口渴,于是逼迫你师弟去给你讨水喝?”
枪尖指着喉咙,麻子脸和尚还想嘴硬,冰冷的铁器触碰到皮肤,他立马回答:“是我。”
“是我无故出手,还是你的师弟恼羞成怒先对我的侍卫动手?”
“是我师弟先动的手,师弟不懂事,讨不到茶水,竟想强抢。”
瘸腿师弟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站在不远处眼神幽怨。
听晚收回长枪,麻子脸和尚迅速爬起来和自己的师弟们站在一起。他们想要离开,然而商队的侍卫和齐山剑派门徒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周遂上前询问道:“在下齐山剑派周遂,敢问两位少侠可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
“我叫听晚,来全州参加五月的商会。”听晚吩咐侍卫检查车队。
“在下山河武馆方敏行,方某收到了贵派骆少侠送来的英雌帖,故应邀前来参加武林大会。”方敏行取出英雌帖递给周遂。
周遂接过帖子看了一眼后还给方敏行,惊喜道:“没想到方少侠就是山河武馆白鹤拳的传人,大师姐特意吩咐我们在城门口接应你。我们本以为你会带着武馆的师姐妹一同进城,没料到你是跟着商队进来的,那武馆的师姐妹们在哪里呢?”
方敏行解释道:“山河武馆就来了我一人。”
“原来如此,那些和尚道士没有伤到你们吧?如今的全州城乱得很,好在官府愿意管事,他们伤人在先,我们可以把他们送进官府。”周遂叹了口气,“那群杂毛道士跑得倒快,不然把他们也全部送进去。”
方敏行看向听晚,这些和尚道士是冲着听晚的商队来的,该由听晚决定如何处置他们。
“放他们走。”听晚的答案出乎众人意料。
周遂连忙补充道:“听晚姑娘放心,全州官府与其它地方的官府不同,此地的官府大人定会依法处置这些强盗和尚。”
听晚看了眼瘸腿师弟和麻子脸和尚,她勾起嘴角:“我的商队并无损失,放他们走。”
既然苦主都愿意放人,周遂也没理由扣住他们,她示意师妹们放人。
和尚们连滚带爬地离开,周遂带着师妹们与方敏行一起将听晚的商队护送至长乐坊,看着听晚被长乐坊的人请进坊中,她们才前往衢清山庄。
天色已黑,衢清山庄内烛火明亮,周遂将人引到倾云轩中。
“倾云轩有东西两处院落,两院里各有数十间房。原想着方少侠会带不少人来,大师姐将东侧的一整座院落都留给了山河武馆。没想到方少侠只身前来,东院便只有你一人住了,你挑一间喜欢的住进去即可。西院住着秘罗古寨的门徒,以及几位无门无派的前辈,有盗圣前辈、阎婆前辈、狂鹤前辈……”
两人踏入院中,和院中正在扎马步的应无双打了个照面,应无双身边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
周遂向方敏行介绍道:“这位是秘罗古寨的金蝎前辈,另一位是……”
她看着应无双愣了愣,倾云轩是安排给江湖散客的居住之所,因为秘罗古寨和山河武馆相对其她门派而言人数较少,所以也安排在此处。
梁丘天谕还在这里给自己的两位好友留了房间,听大师姐说一位是小枪仙冯争,另一位是小医仙应无双,在扎马步的这位到底是梁丘天谕的哪个好友?
“方馆主。”没有金蝎老前辈的同意,应无双不能站起来,她就以扎马步的姿势和方敏行打了个招呼。
方敏行有些惊讶,反应过来后说道:“应少侠,久仰大名。”
一月前应无双在河西客栈施针救下阎婆,其小医仙的名声已在江湖里传开,虽不及见素医仙,但也不再是籍籍无名之辈。
这消息传入京城时方敏行还在想应无双是谁,怎麽和平北将军府的无双小姐同名?现在见了面才知道,哪里是同名之人,这分明就是一个人。
周遂见两人认识,笑道:“那我就送到这里,方少侠自便。”
周遂前脚刚走,后脚冯争兴高采烈地从门外冲进来,她人未至声先到:“无双,你一定要和我去一趟留园,临清派有个用双斧的门徒,好生……”
勇猛二字卡在嘴边,冯争和方敏行四目相对。
——“今后再见,重论恩仇。”
那夜冯争将卖身契还给方敏行,方敏行临走前说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
冯争没想到她们这麽快就再见面了,京城之外再见,方敏行要如何与她重论恩仇?
“方馆主,好久不见,武馆生意怎麽样?”冯争主动打破沉默。
方敏行充耳不闻转身离开。
趴在树上的梁丘天谕发现冯争和方敏行之间气氛不对,她欢喜地跳下树朝着方敏行的方向追去。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能给冯争找不痛快,她就痛快了。
冯争静静地看着方敏行离去的背影,一言不发地来到应无双身边,刚才的兴奋劲儿都被重重心事压得烟消云散。
金蝎伸手轻轻推了下应无双,应无双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今日就练到这,明日卯正起扎一个时辰马步,然后和冯争去一趟留园。临清派擅长各种武器,长剑、软剑、棍棒或是鞭子等等,可谓无所不包。你想学好软剑,可以向临清派的人讨教。”
应无双慢慢站起来呼出一口浊气,向金蝎道谢:“多谢前辈提点。”
“你悟性尚可,若能潜心修习,两年之内追月步可成。”
金蝎映射无双赞赏有加,这样懂事聪颖的孩子也难怪天谕喜欢她,还将姊妹箫也送了出去。
“然若朝三暮四、一曝十寒,即便修炼十载,亦无法习得此功。秘罗古寨不迎外宾,但你有天谕所赠的姊妹箫,天谕将你当阿姊,古寨也会将你当做家人。武林大会结束后,你可随老身前往秘罗古寨潜心修习追月步,还能试着炼蛊制螙。”
金蝎的意思很明显,她想让应无双拜入秘罗古寨。应无双没有一口答应,她还在犹豫,金蝎拍着她的肩膀说道:“你有充足的时间考虑。”
院里逐渐安静下来,冯争问应无双:“你想去秘罗古寨吗?”
“不去。”应无双回答得相当果决。
“那你打算怎麽拒绝金蝎老前辈?”冯争眼含笑意,就算是八面玲珑的应无双也会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
应无双感觉身上黏糊糊的,准备吩咐倾云轩的仆役给她烧些热水,听到冯争幸灾乐祸的声音,她回道:“那你打算怎麽面对方馆主?”
冯争的笑容消失,她跟在应无双身后:“她说今后再见,与我重论恩仇。可我和她之间没有恩只有仇,如今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不知道会发生什麽,我……”
“应师傅,你帮帮我。”
第114章 让她恨你
翌日卯正时分,天际只微微泛出一丝鱼肚白,明月还悬在西山没有彻底落下。
应无双早已起身,迎着冷冽的晨风开始了一日的练功。她双腿微分缓缓下蹲,扎马步的姿势堪比秘籍里画着的模版姿势。
清晨的风寒冷渗人,将她裸露在外的脸颊冻得通红。任凭寒风吹拂,她的双脚纹丝不动,宛如一棵青松。渐渐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体开始发热,应无双呼出一口气站得更加稳当。
长枪如蛟龙出海,迅猛无比地刺破长空,发出阵阵破风之声。冯争在院中舞动平沙枪,她先是简单地挥舞几下热热身子,而后动作越发淩厉。
院中一静一动,一人在树下全神贯注地扎马步,一人舞着长枪身形不断变幻。
应无双一边扎马步一边在脑海里默背追月步的秘籍,秘籍中写的灵活步法在她脑海中逐渐演变成具体的动作。
冯争已练完妙真梨花枪的 前三式,余光中瞥见稳如泰山的应无双,她心生一计,挥着长枪向应无双刺去。
枪尖直抵眉心,应无双仍不动如山。
冯争收枪,凑到应无双面前问道:“你是真不怕还是吓傻了?”
应无双不理冯争,干脆闭上眼睛专心默背追月步的秘籍。
扎马步是基本功,各大门派的入门功夫一般都是练习扎马步。马步扎好了既可以练腿力,还能练内功。这门功夫虽说是入门功夫,却是最考验意志力的。
应无双先天不足,后天体弱,刚开始习武能坚持扎这麽久的马步着实不易。
冯争先用一成力气推应无双,应无双站的稳稳当当,她又用脚踢了下应无双的小腿,夸道:“不错,底盘很稳。”
两人就这麽在院子里各练各的功,一个时辰后,冯争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回头发现应无双的姿势已经变了形。
“你已练了一个时辰,该休息了。”冯争来到应无双身边拉住她的胳膊。
应无双的手脚已有些僵了,她缓慢地挪动手脚,让自己放松下来。
冯争扶着应无双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一股诱人的香气由远及近,两人同时转头去看。石力端着一个盛有茶壶和瓷碗的托盘快步朝两人走来。
她将托盘放在桌上,拿起茶壶给应无双倒了杯热茶:“来,喝口热茶,这是刚出炉的马蹄饼,你吃饱了也好继续练功。”
应无双确实渴了,她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温度正好的茶水从喉间一路暖到胃里。她刚咽下茶水,诱人的马蹄饼就递到了嘴边。
应无双:“……”
“无事献殷勤,小石头,你想求无双帮忙?”冯争伸手拿起热乎乎的马蹄饼塞进自己嘴里,酥脆的外皮在嘴里炸开,肉香填满口腔。
她感叹道:“刚出炉的马蹄饼比隔夜的还要好吃。”
冯争三口吃完一张饼,伸手去拿第二张马蹄饼,被石力一掌拍开。
“这是我师傅专门做给无双的,你已吃了一张,别太贪心。”
石力的师傅是十大高手之一的七杀刀石金戈,应无双实在想不到石金戈前辈为何会有求于她。她有点不敢接这块饼,刚想开口拒绝,石力就把马蹄饼喂进了她嘴里。
看着应无双吃下马蹄饼,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石力笑着说道:“无双,你能让明盟主亲自出面请金蝎老前辈教你习武,能否代我师傅出面请明盟主把连山步的秘籍借我一观?”
“石前辈为何不自己去要?”应无双不明白这种事为何需要她出面。明前辈待人宽和,石前辈为自己的徒儿求秘籍,以明前辈的为人绝不会拒绝。
难道石前辈和明盟主之间有什麽龃龉?
石力讪讪道:“我师傅不好意思开口。”
“啧啧啧,这你可就有眼不识泰山了。”冯争昂起头啧了一声,语气得意,“我也有连山步秘籍,我甚至可以手柄手教你。”
是啊,她怎麽忘了冯争也会连山步。
在桐昌坨比试轻功的时候,冯争使出的连山步和骆兰英使出的步法几乎一样。只是当时她和冯争不熟,心想与其问陌生人索要秘籍,还不如让师傅克服一下困难,去问明盟主要秘籍。
现在师傅还没克服困难,但她和冯争已是共同经历了迷魂阵的生死之交。问冯争要秘籍显然更简单些。
石力眨了眨眼,又拿起一张马蹄饼递给冯争:“冯争,请吃。”
冯争就着石力的手咬住马蹄饼,石力又问:“你可以教我连山步吗?”
“你不是让我别太贪心吗?”冯争一向记仇。
石力憨笑道:“你还想吃什麽?我师傅的手艺可好了。”
冯争不争气地咽了下口水:“我不挑食。”
“那你今晚来我房中吃饭,我让师傅给你做一桌饕餮盛宴。”石力拍着胸脯说道。
“那我今晚就传你连山步。”冯争一口答应。
“好!”
一旁的应无双:“所以没我事了?”
冯争给自己倒了杯茶,说道:“你沾了我的光,今晚有口福了。”
“谢过冯少侠。”应无双朝冯争抱拳。
石力把最后一块马蹄饼递给冯争,然后抱着托盘飞快跑回西院。她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师傅,师傅不用再绞尽脑汁地思考怎麽开口说话了。
石力走后,冯争和应无双吃饱喝足决定出去走走。
应无双还记着金蝎老前辈昨日说的话,她打算去留园结交几位临清派的少侠,好向她们讨教剑法。
冯争则打算去一趟城东的河西客栈,明日是四月十五,武林大会将于明日辰时正式开始。在武林大会开始之前她要去见鹤掌柜,完成她早已发出的挑战。
“我和你一起。”应无双一番衡量后决定和冯争一起去河西客栈。
两人各自回屋沐浴,换身干爽的衣服再出门。冯争先换好衣服出了门,在院中等应无双。
她握着平沙枪心里莫名有些紧张,耳边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直到脚步声来到身边,她才抬起头:“走吧。”
然而眼前的人不是应无双,是冷漠的方敏行。
方敏行刚从东院出来,她扫了眼冯争,说道:“冯少侠改了名,不知人改了多少?”
冯争望着方敏行漆黑的眼珠,愧疚和歉意从心底生出,这种感觉好像被电击一般,很快传遍了全身。她不敢直视方敏行,亦或者说她不敢直视自己的过去。
离开京城后她见到的人都是她作为冯争结交到的新朋友,如今看到方敏行就会让她看到过去的自己,看到那个目中无人、恣行无忌的叶静兰。
昨晚在院中见到方敏行的那一刻,冯争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过去对方敏行所做的恶行,如同锋利的刀刃,一下下割在她的心口。
变成“人”之后,她心中有了是非黑白,她知道方敏行是她曾经伤害过的最无辜的人。
她想起昨夜和应无双的交谈。
“应师傅,你帮帮我。”
“你想要我帮你什麽?”
“你觉得我应该如何面对方敏行,你也知道我以前是个穷凶极恶之徒。”
“让她恨你。”
让方敏行恨她。
冯争露出一抹苦笑,直起身子回答方敏行:“我变成什麽样都还是我,过去十年是我对不起你。”
方敏行比冯争年长几岁,她亲眼看着冯争从七岁的恶童变成十七岁的恶鬼,她照顾了冯争十年,也恨了冯争十年。
这十年间家主于她有恩,冯争于她有怨,二者相抵,所以她与冯争恩怨两清。她没有理由报复冯争,但她放不下恨意。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从冯争口中听到满含愧疚的道歉,这声道歉并不能消解她的恨意,也不能让她原谅冯争对她的所作所为。
“我不会原谅你。”方敏行答道。
冯争点头:“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未来十年二十年,只要你要想打回来,我随时奉陪。”
“不还手?”方敏行问道。
“不还手,但是会防守。”冯争实话实说。
方敏行忽然笑了一声,冯争果然还是那个她认识的人:“我会打回来的,比武台上见。”
……
应无双出来后就看见冯争坐在门口,她拍了下冯争的肩膀:“我都听到了。”
应无双早就换好了衣服,只是不想打扰冯争和方敏行交谈,才在房中等到两人谈话结束才出来。
“她不原谅我,还要打我。”冯争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和应无双一同往外走。
“那就打。”应无双说。
一刻钟后,冯争和应无双到达了河西客栈,可是鹤掌柜并不在客栈里。
店小二说鹤掌柜一大早就去城门口接人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在城门口接人,也不知那人何时能到?
应无双提议两人傍晚时再来客栈找鹤掌柜,毕竟傍晚时分城门关闭,鹤掌柜无论有没有接到人都会返回客栈。
现在辰时刚过,距离傍晚还有将近大半天,不如返回衢清山庄四处走动走动,从而交几个新朋友。两人又动身返回衢清山庄,刚走出客栈没几步,就瞧见巷口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冯争拉着应无双躲回客栈里,她对着应无双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只见鹤掌柜唉声叹气地走进客栈。
冯争拄着枪躲在门后大喝一声,鹤掌柜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伸手夺过冯争的枪,提起枪就朝冯争的脑袋劈下去。
她道:“你这招,我在七岁的时候就已经玩腻了。”
鹤掌柜夺枪时的速度快力气猛,冯争侧过身险险避开这一枪,脚下运起连山步瞬移到鹤掌柜身边,一拳打在鹤掌柜肘部,趁机夺回平沙枪。
冯争目光炯炯,单手托枪对着鹤掌柜下战书:“晚辈冯争,请枪仙狂鹤指教。”
第115章 凡有血气,必有争心
“正好,让我看看小枪仙对妙真梨花枪领悟了几分?”狂鹤踩着大堂里的桌子跳上房梁,再落地时手上多了一杆素木枪。
客栈内有一宽敞院落,两人各占一方,东升旭日照亮半边院落,还有一半笼罩在阴影里。
冯争手持平沙枪神色凝重地盯着对面的狂鹤,年长她一辈的枪仙和姨母比起来,不知谁的枪法更好?
她手握枪杆,将枪杆横在腰侧,率先发动攻击,快步上前抬枪 | 刺向狂鹤。
狂鹤不慌不忙地横枪拦截,挡住冯争一击。
妙真梨花枪共有七个套路,二百二十三式,枪法谱上记三十六奇枪和六合杂枪组成,故妙真梨花枪还称作杨家妙真六合枪。
狂鹤五岁开始习武,六岁便拿着比自己还要高两倍的小木枪练习妙真梨花枪,枪法套路法谱皆烂熟于心。仅凭冯争握枪的姿势,狂鹤都能判断出冯争接下来要出什麽招。
一击不中,冯争立即换了套路,她身形如电,中平枪如蛟龙触动直刺狂鹤面门,速度之快,发出一阵破空之声。应无双在旁观战,银色枪尖已然化作一道抓不住的流光。
狂鹤稍一侧身躲过这淩厉一击,同时下划枪尖,以截拿冯争枪势,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后续可能发生变化的枪法。
她告诉冯争:“中平枪,枪中王,当中一点最难防。妙真枪法讲究手要急,眼要快,你还远远不够。”
冯争并不气馁,再次转身,这次十字枪当先,枪尖闪烁如繁星眨眼,红缨已在空中绽放出朵朵艳丽花朵。应无双完全看不清枪尖在何处,只见狂鹤闲庭信步,似乎早已料到冯争的下一枪会刺向何处,她提前避开攻击并提枪挡住,两枪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几个回合下来,冯争已将妙真梨花枪中变化无穷的三十六奇枪皆使了一遍,枪花飞舞,整座小院都被枪影刺穿。然而狂鹤见招拆招,似猫逗老鼠一般引着冯争随她的脚步变化,她的枪法看似直接简单,却都恰好到处地接下了冯争狂风暴雨式的攻击。
此时冯争也已意识到她在被狂鹤牵着鼻子走。她想起姨母教她枪法时曾告诉过她,“比试之时,有一要义:战时不可使敌人遂其愿。”
她现在的情况就遂了狂鹤的愿,她没有自己的出招节奏,几乎是被狂鹤引着打,她在跟着狂鹤的节奏出招。这样的情况于她不利,她需要尽快打乱狂鹤的节奏,逼迫狂鹤按照她的攻击节奏走,避免自己再被狂鹤的节奏带着走。
冯争变换战术,使出六合杂枪,并上一记凤凰点头刺向狂鹤气门。狂鹤微微后仰,手中长枪从下往上一挑破了这招。
这一招虽未击中狂鹤,却让冯争成功打乱了狂鹤的节奏,她乘胜追击,四十二式枪法如行云流水般使出,一招白蛇吐信逼得狂鹤连连后退。
狂鹤这才正色,认真地看着冯争。妙真梨花枪套路招式奇多,一般人在冯争这个年纪能学会所有枪法已是不易,年纪轻轻的冯争不仅学会了二百二十三式枪法,连枪法谱中的六合枪法也掌握得不错。
这麽多式枪法有攻有防,冯争已经能够融会贯通,可将这数百式枪法随机结合变换,让妙真梨花枪的优势发挥到最大程度。
她接连挡住冯争的重重攻击,眼中满是欣慰:“有几分本事,但都是雕虫小技。”
说罢狂鹤用十七战枪中的十七式枪法攻向冯争,她转守为攻,一记下步角入水刺出,冯争连忙侧身躲避,又一招青龙落地攻向冯争下盘。
这些招式冯争都会,她在和姨母切磋的时候也见过,但狂鹤使出这些招式的感觉不一样。姨母的十七枪战以守为主,出招时总会留有余地。狂鹤的十七枪战则霸道狂放,毫不留情。
“下步角入水灵活多变,青龙落地快如闪电,黑虎卧身要稳如磐石……你方才用出的枪战十七式烂得简直没眼看。”
狂鹤一边出招一边指点冯争,冯争咬紧牙关紧盯着狂鹤手中只剩残影的素木枪,她再换套路,展开花战枪三十八式枪法。
冯争越打越勇,可狂鹤依旧稳如泰山,不断指出冯争枪法中的不足。
经过长时间的比拼,冯争渐渐体力不支,但她眼中的斗志丝毫不减。两人战至酣处,冯争忆起自己离京之前和姨母的最后一场比试。
妙真梨花枪共计二百二十三式,狂鹤皆能一一破解,看穿她的攻势。
倘若她使出那一招呢?狂鹤还能预料得到吗?
冯争长枪一挥,使出全力,以中平枪为主,每一次出枪都带着三尖照,上照鼻尖,中照枪尖,下照脚尖。一时间枪影交错,分不清谁是谁的枪。
枪影似十面埋伏从各个方向笼住狂鹤,叶底偷桃的招式刁钻无比,狂鹤已经看穿冯争的出枪套路,她枪尖轻点化去这一招,继而抬枪 | 刺向冯争。
狂鹤左手微抬,冯争已然认出这是蜻蜓点水的起势。她不敢放松警惕,脚下扎稳连山步,手上挑起平沙枪拦截素木枪,又以最快的速度翻枪下压。
蜻蜓点水被破,狂鹤有一瞬间的愣神,只是这走神的转瞬功夫,冯争已提枪三起三落,挑飞了狂鹤手中的素木枪。
“这一招叫平沙落雁!”冯争击飞狂鹤的枪,她右手收枪背在身后,意气高昂、挥袂生风。
狂鹤眼中倒映着冯争那张肖似其母的容颜,却又在她的身上看见了另一个少年意气风发的身影。
二十年前也曾有人用这招破了她的蜻蜓点水。
那是一个寻常午后,她和流筝切磋枪法,姐姐冯寻钰在亭中弹琴。她冯雁平的年纪虽是三人中最小的,但枪法却是三人中最好的。姐姐冯寻钰打不过她,流筝也打不过她。
眼看流筝就要败在她的手下,流筝忽然换了招她从未见过的套路,三起三落的枪法伴着三起三落的琴声将她的长枪击飞。
少年流筝大喝一声:“雁平,这一招叫平沙落雁!专克你的蜻蜓点水。”
琴声戛然而止,姐姐幸灾乐祸的声音传入耳中:“好妹妹,你也有输的一天。”
论枪法她只输过两次,第一次输给了流筝的平沙落雁,第二次输给了冯争的平沙落雁。
“狂鹤啊狂鹤,你竟然会输给一个小毛孩。”九死生站在应无双身边惊讶地直摇头。
应无双缓缓转过头:“前辈什麽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九死生把玩着手里的牛角扳指。
狂鹤从回忆里醒来,笑着捡起自己的素木枪,说出了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话:“好一招平沙落雁,把我克得死死的。”
忆起故人,她难免有些惆怅。
“小枪仙,你师从何人?”狂鹤明知故问。
冯争一字一句道:“家师流筝,家母冯寻钰。”
一旁的应无双在心中默默接了句,令姨母冯雁平,化名狂鹤,人称枪仙。
狂鹤点头:“自然是流筝传授你枪法,若是寻钰做你师傅,那可真是误人一生。”
冯争不悦道:“前辈有何资格评判我母亲?”
“我当然没资格。”狂鹤喃喃自语,冯争听的一清二楚。
狂鹤岔开话题问道:“你的名字是谁起的,为何取个争字?”
“凡有血气,必有争心。我为自己取字为争,只因世间好物断无平白予我之理。我必自往争之、夺之,方能使其为我所有。”
冯争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和野心,她就是要争,要抢,要赢。
“哈哈哈哈,这孩子比你当年还狂,你只是狂,人家是又狂又争又抢。”九死生抚掌大笑,走到狂鹤身边揽着她的肩膀。
“前辈,我师傅流筝亦是抚养我长大的姨母,她的名字前辈一定不陌生,您能否告诉我你们之间有何渊源?”
冯争初见狂鹤时就想问这个问题,只是当时阎婆走火入魔,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足足拖了快一月,她才有时间挑战狂鹤,向她问个明白。
狂鹤扫了眼应无双和九死生,两人识趣地离开院子,将这里留给大小枪仙。
两人来到河西客栈外面,应无双望着九死生手上的扳指问道:“敢问前辈是从哪得来的扳指?”
应无双觉得这枚扳指很眼熟,这枚牛角扳指上有萧氏皇族的标记,前世的她似乎在萧牧舟手上看见过这枚扳指。
九死生随手柄扳指丢给应无双:“我从陆坊主那偷来玩的,你喜欢的话借你玩两天。”
应无双握着尚温热的扳指,其表面打磨得恰到好处,没有丝毫硌手的锐利。握住扳指时,它紧密贴合手指,毫无违和之感,让人不舍得松开。应无双知道这是权力的象征,任谁握着权力都不会舍得松手。
她试探道:“能借我玩两年吗?”
“我还当你和冯争不一样,现在看来你俩就是一丘之貉,怎麽还专抢我这小贼的东西?”九死生不敢答应应无双。
这是陆怀的东西,陆怀把这扳指看得跟宝贝似的,要不是她偷术高超,可拿不来这扳指。
九死生轻咳一声,从应无双手中取回牛角扳指:“长乐坊的陆怀陆坊主是个商人,不做慈善只做买卖,你想要这枚扳指可以拿别的东西和她换。这扳指我先拿去还给她,若是让她发现自己的扳指在一个不认识的少年手上,她会派人剁了你的手,让你给她打一辈子黑工。”
“多谢前辈提醒。”应无双的目光不舍地从牛角扳指上收回来,她会让陆坊主和她做交易的,这枚扳指是她们的。
冯争和狂鹤从院内出来的时候,九死生已经离开,两人来到应无双身边。
“无双,你早就知道狂鹤前辈是我亲姨母对不对?”冯争伸手搭在应无双肩膀上。
“嗯。”应无双承认。
“你怎麽什麽都知道,难不成你是神算子转世?”冯争不信邪地指着客栈门前的招幌,“你那麽神,说说看招幌上这麽丑的字是谁写的?”
冯争早已忘记应无双嘱咐过她不要当着狂鹤的面说招幌字丑,果不其然,她刚说完,狂鹤的教训就落在了冯争头上。
“鹤姨,你为什麽打我?”冯争不解道。
应无双为其解惑:“这招幌上的字是你表妹冯秦的墨宝。”
“我还有表妹?你怎麽认识她的字?你到底都知道些什麽?”冯争不可置信地看向狂鹤,“鹤姨,她说对了?”
狂鹤应道:“不错,这招幌上的字是你表妹冯秦所写。”
冯争倒吸一口凉气,凑到应无双耳边问道:“你好可怕,你到底怎麽知道的?我都不知道我还有个表妹。”
“我猜前辈的英雌帖也早就送给了冯秦,这两日前辈总去城门口等人,等的人也是她吧?”应无双没有回答冯争的问题,而是向狂鹤说出自己的猜测。
“应少侠哪里是小医仙,分明是小神算。”狂鹤开玩笑道。
冯争皱着眉一头雾水,冯秦表妹到底是谁啊?
第116章 不妨听晚弄,声与壮心来
“敢问少侠可是冯争冯少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