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最后一味药是蛊
晨光熹微,平北将军府如意阁
慕容无双一夜未眠,书案上摆放着一堆瓶瓶罐罐,银竹提着装有竹叶青的笼子进来。
她小心地将笼子放在慕容无双脚边,伸手取走旁边装满螙蛇尸体的笼子。
银竹准备将手里的笼子拿出去处理,看见慕容无双桌面上奄奄一息还在扭动的短尾蝮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小姐,那条蛇要扔掉吗?”银竹问道。
即便她知道这些螙蛇的螙牙都已被拔掉,还是忍不住害怕这些软趴趴没有脚的长虫。
慕容无双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茶碗,她徒手抓起桌面上的蛇,取刀划破蛇身,将蛇血滴在茶碗中。
茶碗里已有数十味螙药草药,是她上个月就已写出的“要你命”药方。只差最后一味蛇螙,就能制作出一模一样的螙药。
她根据燕淼拿来的解螙丹,解出了最后一味蛇螙来自短尾蝮。可加入短尾蝮的蛇螙后效果并不好,和燕淼身上的螙药不一样。
于是她熬了一宿没睡,又试了十多种蛇螙,通通不对。
是在二更天的时候,外面起风吹动檐下的风铃,这铃声让她想起姜姥曾给她讲过的一个有关西苗蛊术的事。
西苗有一个名叫秘罗古寨的地方,古寨里的人善用医螙双术炼蛊,她们可以用医螙和乐声控制蛊虫,再借蛊虫控制人。
姜姥说:“蛊既是螙,也是药。”
也许这最后一味螙,并非蛇螙,而是蛊。
她翻遍府中的医书,才在一页角落里看到一段有关蛊的描述:“其法以五月五日聚百种虫,大者至蛇,小者至虱,合置器中,令自相啖,余一种存者留之。蛇则曰蛇蛊,虱则曰虱蛊,行以杀人,因食入人腹内,食其五脏,死则其产移入蛊主之家。”
慕容无双手边并无百虫,但她觉得“要你命”中的最后一味蛊螙绝非由百螙之物炼成的蛊。
毕竟这种蛊难以炼制,炼成之后也要悉心照料,要从此蛊身上取螙,一次只能取一点。
燕淼所中之螙是玄门用来操控整个玄门杀手的,世上没有那麽多百螙蛊给玄门炼制“要你命”。
最后这一味蛊螙,应该是较为简单的蛇蛊。用一种螙药喂养螙蛇,直到螙蛇完全吸收这味螙,蛇蛊即成。
她又根据解螙丹的药性和燕淼的螙血写出了两张不完整的药方,草药之间有的药性相辅相成,有的则相克。
以此特性,她逆推出两味螙药分别是短尾蝮的蛇螙和商陆。
然而直接将两味螙加进去炼不出“要你命”,她尝试着取了少量商陆喂给短尾蝮。等了半宿,短尾蝮体内混有商陆之螙时,再取蛇血,如此两味螙勉强融合。
茶碗散发出难闻的味道,慕容无双用帕子捂住口鼻,让银竹尽快出去以免中螙。
她用银针沾了一滴茶碗里的螙,快准狠地扎在木笼里的老鼠身上,又换了一根银针沾上燕淼的血,扎在另一只老鼠身上。
做完这一切她推开窗通风,疲惫地坐下来,等着观察老鼠中螙后的反应。
笼子里的两只老鼠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变得狂躁起来,它们在笼子里四处乱撞,然后开始自残。约莫一刻钟后,两只老鼠惨叫着死去。
两只老鼠近乎一样的反应让慕容无双激动地站起来,熬了一宿的疲惫一扫而空,浑身洋溢着喜悦。
“解开了。”慕容无双勾起嘴角。
窗外的银竹听到慕容无双说的话也很高兴,小姐一夜未眠,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银竹端着热水进屋,将帕子浸在热水里,再拿出来拧干,热乎乎的帕子蒙在慕容无双脸上,轻轻擦去她的疲倦。
吴婆婆进屋迅速将书案上的东西收拾干净,老鼠和蛇都塞进笼子里,待会儿带出去处理掉。
辰时一刻,燕淼燕焱准时抵达将军府。
慕容无双正在用早膳,听闻燕淼燕焱还未用饭,便招呼两人一起用餐。
“谢谢无双小姐。”燕焱望着饭桌上的水晶虾饺、胡桃糕、百味羹等等两眼发亮。
不等燕淼说话,就坐在了饭桌旁。
饭桌上摆着三双碗筷,看来慕容无双本来就打算请她们一起吃饭,不然她一个人不会准备如此多饭菜。燕淼道了声谢坐在燕焱身边。
“真好吃,比东来顺酒楼的饭菜还好吃。”燕焱直夸饭菜做得好,一旁的吴婆婆心中乐开了花。
慕容无双一顿饭成功拉近自己和燕焱的距离,燕焱边吃边说自己以前在玄门过得苦。
玄门的饭菜量少还难吃,而且玄门每月发的月钱极少,燕焱和燕淼两人的月钱加起来才能点东来顺的一道招牌菜。
燕淼安静地吃饭,没有阻拦燕焱,短时间内她们需要和慕容无双交好。
慕容无双第一次了解杀手的日常生活,听得津津有味。面对大倒苦水的燕焱,她倒是能理解玄门的做法。
要让门下的杀手忠心耿耿,只有一味无解的螙是不够的,还要严格管控杀手的行踪和财产。以防某个杀手接私活杀人敛财,重金求医为其解螙,然后脱离玄门控制。
不过在她看来,玄门此举是烂到极致的下下策。越是苛待门内杀手,越得不到忠心。
用人,只需抓其软肋。
慕容无双笑着给燕焱夹了一块虾饺,又命吴婆婆给她包了一盘点心装起来。
上次燕淼和燕焱来时,她就注意到燕焱的目光时常落在房中的几盘点心上,有喜恶的人最好掌控。
至于燕淼,她的喜好虽然难以判定,但看得出来她很在意燕焱。
饭后,慕容无双将要你命的药方交给燕淼,说道:“螙药中掺有蛊螙,是用商陆喂养的短尾蝮蛇蛊。”
“蛊?”燕淼皱紧眉头。
“我随见素医仙学过几日本事,却并不了解蛊术。医仙和我说过西苗的秘罗古寨擅蛊,你若想彻底解螙,可以去那里求蛊师为你解螙。”
慕容无双对蛊螙束手无策,只能给燕淼出主意,让她去秘罗古寨求助。
燕淼收起药方:“解螙丹你可以炼制吗?”
事关性命,她们必须亲自前往秘罗古寨。可如果没有解螙丹,燕淼和燕焱坚持不到一月后,也根本走不到西苗。
“可以,九日后再来寻我,我将解螙丹的药方给你。”
“还需要药人试药吗?”燕淼不自觉地抚上腰间的刀,已经想好该如何闯入武馆抓走那些男教习。
“这句话你留着问秘罗古寨的蛊师吧。”慕容无双道。
慕容无双兑现了自己的部分承诺,燕淼也把昨日跟踪叶静兰的所见所闻都告诉她。
“她把贴身丫鬟红袖放了?”慕容无双不可置信道。
前世叶静兰这时已性情大变,她与丫鬟红袖同吃同住,红袖对她忠心耿耿。
这一世叶静兰为何会将红袖放了?
重生一世,前世和今世发生的事情却不一样,慕容无双心中惊惶。
“红袖昨夜便离开了侯府,暂住在西市的一家客店里。”燕淼答道。
慕容无双深思熟虑后命吴婆婆和银竹去备礼、备马车,她要亲自去一趟永宁侯府,借着吊唁老侯爷的名义见一见叶静兰。
她对着燕淼说:“劳烦你们为我做第二件事。”
一炷香后,燕淼和燕焱扮作慕容无双的贴身侍卫,燕淼负责驾马车,燕焱坐在车旁。慕容无双带着银竹坐进车厢后,一行人出发赶往永宁侯府。
到达侯府门前,慕容无双命银竹和吴婆婆去送礼,她则带着燕淼燕焱直奔灵堂。
跟着一众宾客到了灵堂,她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叶静兰的身影。灵堂里只有来往有序的下人招呼宾客,府中的两位小姐和一位少爷都不在现场。
身披素色麻衣的流筝看见慕容无双不禁疑惑,平北将军府早已差人来送过礼,怎麽府中的小姐又来一趟?
此时慕容无双也看到了流筝,她上前向流筝问好:“见过夫人。”
“无双小姐是来找静兰的吧?”流筝思来想去,一个死男人能有什麽好吊唁的,慕容无双应该是来找静兰的。
慕容无双颔首,流筝招来孙管家在此招待宾客,她领着慕容无双去找叶静兰。
侯府前院的布置与将军府相似,直到穿过一扇门进入后院,慕容无双被眼前不同于寻常府宅的布局吸引。
这里没有一扇又一扇的窄门,院墙设有多扇窗户和月洞门,整个后院给人通透明亮之感。
她随着流筝来到演武场门前,平坦广阔的演武场中种着一棵高大的垂杨柳,正中央设有一处比试圆台。
京城内外都设有演武场,主要供守卫京城的男兵习武演练。京城一些大户人家和官员家中也设有小型的演武场,但通常不会用来练兵习武,而是留给跳舞唱戏的人排演的,有些戏目场面宏大,倒用得上这麽大的演武场。
慕容无双以为永宁侯府的演武场也是如此用途,却看到比试台上两个少年正舞枪比划着。
“无双小姐在此等候片刻,待静兰和听晚比完这一场,她自会下来找你。”
流筝说话时望着场中比武的两个少年,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的笑意,她盼这一幕盼了十多年,原以为姐妹俩再无和睦相处的可能。
谁曾想昨日起静兰仿佛变了个人,放走方敏行,还和听晚抵足而眠聊至深夜。今早更是带着听晚一起习武,也没有要压着听晚往死里打的气势,反而会指导听晚的枪法。
这样的静兰很好,好到有点奇怪。
流筝偏头看慕容无双,静兰先前就对慕容无双流露出杀意,不知这次和慕容无双见面会是何种态度?
这也是她亲自领慕容无双来此的原因,她要看看静兰会如何对待慕容无双。
第22章 出来吧,我们都在外面
在慕容无双到达演武场外的时候,叶静兰就注意到她了。手下的招式逐渐变缓,平静的内心生出莫名其妙的敌意。
“不打了。”叶静兰抬手柄枪丢进场外的架子里,利落地跳下台直奔门口。
叶听晚呼出一口气,她早就打不动了,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喊停,也不想终止这段时光。
叶静兰奔向门口,许久未见的慕容无双就站在那,眼神复杂地看着叶静兰。
叶听晚和流筝心中想的一样,现在的叶静兰还想杀慕容无双 吗?
在一双双目光的注视下,叶静兰走到慕容无双面前,过去的一幕幕画面如同走马灯在脑海闪过。
叶静兰比慕容无双高出一尺,慕容无双需得抬头才能看到她的眼睛。
无双凝望着叶静兰的双眼,她说不出心底的感觉,她不想从叶静兰的眼睛里看到单纯澄澈的善意,反而更期待看到那种带着敌意似笑非笑的目光。
“无双小姐是专程来侯府找我的?”叶静兰轻笑,淡淡地扫了眼慕容无双身后的燕淼,“哟,还带着杀手,决定今日杀我?”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目光,慕容无双耳边轰的一下炸开,周遭的一切变得静寂。
她不是前世主张人人平等的叶静兰,她是说过要带她犯尽天下所有错误的叶静兰。
流筝和叶听晚听到叶静兰的话,暗自点头,静兰还是那个静兰。
“我不杀你,只是来确定你是死是活。”叶静兰说话都不避着长辈,慕容无双也没什麽好遮掩的。
叶静兰闻言放声大笑:“原来你还记着我说过的话。”
周围的人都一头雾水,好奇她们两说过什麽话。叶静兰和慕容无双相视一笑,不做解释。
“姨母、听晚,我出门去,夜里再回。”叶静兰和流筝叶听晚道了声别,拉着慕容无双离开。
只见慕容无双不大情愿地被叶静兰带走,慕容无双带来的两个“杀手”默默跟在身后。
流筝忧心道:“这两日静兰在谁面前都是和气仁善的,怎麽看到慕容无双就又是那副凶相?”
叶听晚摇头,姐姐自称失忆之后,在待人处事上确实变化很大,但在慕容无双面前好像还是以前的态度。不过看她刚才的神态似乎心情不错,应该不会对慕容无双做什麽。
“娘,我要去西市的卜肆找刘老板,让她算算这月适合开店的黄道吉日。算完日子再去东街的铺子收账,下午就在同仁饭庄用饭,你不必等我回来。”
流筝应了声好,两个孩子都长大了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她也得去忙自己的事情,
流筝回到灵堂,恰逢有宾客提到府中的二少爷怎麽不在,她转而低声问孙管家:“叶二还在外面鬼混?”
“侯爷死后,应湖书院就给二少爷批了假要他回来服丧,二少爷昨日就已回京,只是一直宿在采菊苑中,怕是这时候还没醒酒。”孙管家回道。
“由他去吧。”流筝冷哼,懒得去管叶二少爷。
当初冯寻钰怀二少爷的时候身体不好,早产生下二少爷后卧床不起,没多久就去世了。
老侯爷仅有这一个男儿,他觉得流筝教养不好男儿,自己又舍不得游历山水的潇洒日子。就将二少爷送去族中,要叶氏旁支的男亲戚教养二少爷。
这些年间老侯爷对家中事不闻不问,只偶尔关心在旁支长大的二少爷,他哪知道叶氏旁支将二少爷养得蠢如草包,整日只知花天酒地玩物丧志。
如今当爹的死了,他的好男儿被贴身小厮撺掇着流连采菊苑,都不乐意回来看他最后一眼。
三年后她带着两个女儿远走高飞,把这空壳子侯府留给叶二都算她仁至义尽。
“后日老侯爷下葬,要有人摔盆送葬,到那日需把他抓回来。”流筝走到棺材旁边,老东西不配让她的两个女儿摔盆送葬,到时候让叶二一个人去送即可。
“是。”孙管家道。
永宁侯府外,银竹和吴婆婆等在马车旁,看到自家小姐被叶静兰带出来,两人忙上前去迎。
叶静兰慊两人挡路,正要伸手暴力推开两人,转念一想绕开两人,用力一送就将慕容无双塞进将军府的马车里。
慕容无双不悦地蹙眉,她非常讨厌叶静兰不过问她的意见,就用蛮力强迫她跟她一起胡闹。
“叶静兰,我说过……”
叶静兰打断她的话:“我记性好得很,不用无双小姐提醒。你说过让我别拿你取乐,你不能犯错。所以我不是带你去犯错的,我带你去扶正祛邪。”
“什麽?”慕容无双对叶静兰的意气行事毫无办法。
叶静兰坐在马车前室上,握住缰绳轻轻拽了下,马匹纹丝不动。原来是燕淼和燕焱挡在车前,两人一人拦车一人拽马。
紧接着银竹和吴婆婆也凑到马车旁边,警惕地望着叶静兰,一副她要是想带走慕容无双,就从她们的身上踏过去的表情。
慕容无双从容不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不能替我做决定。”
她这次带这麽多人来,为的就是能在叶静兰面前更有底气。叶静兰总是仗着武艺高强让她毫无反抗之力,现在她也请了两个武艺高强的杀手保护她。
叶静兰脑海里闪过无数种杀了这四个人的方法,却又忍不住唾弃自己惨无人道的想法。
“好吧,请问无双小姐可愿与我去一趟正大武馆,行善事,积福德?”她收起一身戾气,耐心地等待慕容无双的回答。
慕容无双一边慢条斯理地捋顺发皱的衣服,一边问道:“你会做善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叶静兰道。
“方敏行在侯府受你十年欺辱,人走了你开始装仁义,不觉得可笑吗?”慕容无双在过来的路上通过燕淼转述,已经知道昨夜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很疑惑,现在的叶静兰到底是哪个叶静兰?是她今生认识的以别人痛苦取乐的恶人,还是前世呼吁人人平等的善人?
如果是前者,叶静兰为何会放走方敏行,现在还要去为方敏行伸张正义?
如果是后者,为何叶静兰面对她的时候还是粗鲁无礼的恶人,眼里的敌意都不愿意藏一藏?
叶静兰扪心自问,她也不知道答案,她只是想这麽做,就决定这麽做。
她逃避这个问题,问道:“你去不去?”
“去。”慕容无双直视叶静兰的双眼,死过一次的她难道还会怕阴晴不定的叶静兰不成?
四目相对,双方都毫不掩饰自己对彼此微妙的敌意和恨意。
“那你的丫鬟,仆妇,还有重金聘来的两位杀手都要带着吗?”叶静兰着重点了杀手二字。
慕容无双转头朝银竹和吴婆婆使了个眼色,两人向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支走了丫鬟和仆妇,留下了杀手。叶静兰心中嗤笑,丢下手里的缰绳往后一退也坐进车厢里。
“两位,去西市正大武馆。”她突然挤进车厢,慕容无双被她怼得身子一斜。
燕淼和燕焱没有动作,她们为慕容无双驾车是利益交换,慕容无双为她们制作解螙丹,她们暂时听命于她。
但叶静兰和她们毫无关系,她们不是虏隶,不伺候贵人。
燕焱盯着叶静兰腰间沉甸甸的荷包,主动道:“请我们驾车需一钱银子,无双小姐来时已经付过,请问您的呢?”
离开玄门后,燕焱和燕淼没有正经营生,身上攒的钱不多,不能坐吃山空。
燕焱不想再挣杀人的脏钱,当车把式挣钱就不错,尤其是眼前这位侯府小姐看起来就很有钱,肯定会多给些赏钱吧。
叶静兰对慕容无双态度差,对别人倒是彬彬有礼,她取出银子交给燕焱:“劳驾两位,送我去正大武馆。”
燕焱握着沉甸甸的一锭银子,眉开眼笑地坐在马车前室上,已经接受了自己是车把式的身份:“客人放心,我们驾车又稳又快。”
第一次赚到干净钱,燕焱的态度相当认真,燕淼一言不发跳上马车坐在她身边。
马车驶向西市,叶静兰时不时和慕容无双吵两句,和燕淼燕焱聊两句。
在知道燕淼燕焱的名字后,她点点头:“两姐妹呀,你们是哪道的?”
整个夏池国境内声名显赫的杀手组织,只有江湖上有钱就能当阎王姥点卯的无常会。其余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门派,偶尔接点杀人的活,主营并非杀人越货。
叶静兰断定燕淼燕焱不可能是无常会的杀手,孟婆培养的黑白无常都是夜里出行的阴兵,只勾魂,不接侍卫和车把式的活计。
“无可奉告。”燕淼冷冷道。
一路无言,马车行至西市后速度减缓,为了避让路上行人,燕焱干脆下车牵着马朝前走。
叶静兰觉得车里闷,掀开车帘弯着腰出去坐在车前,她靠着车厢一腿弯曲踩在车上,另一条腿悬在空中晃悠。
“大姐,给我拿两袋糖炒栗子。”叶静兰被路边糖炒栗子的香气勾得肚子直叫。
她取出二十文钱抛出去,稳稳落在卖糖炒栗子的大姐的摊位上,大姐看到钱,笑着道:“好嘞!”
大姐收好钱,利索地装好两袋糖炒栗子跑过来递到叶静兰手里。
“谢谢大姐。”叶静兰示意大姐把另一袋给前面牵马的燕焱。
大姐把热乎乎的糖炒栗子交给燕焱,又对着叶静兰说:“好吃再来啊。”
“水燕,你和火燕分一份。”叶静兰自来熟地给燕淼燕焱起了外号。
燕焱和燕淼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暂且接受了这个称呼。
慕容无双对叶静兰翻出马车后的一系列动作都感到惊讶,在闹市抛头露面不说,买东西还大声吆喝。
“无双小姐,要不要来点?”叶静兰掰开一颗栗子,香气四溢。
慕容无双早上吃的并不多,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慢慢将手伸出车外,手上一沉,拿回来一看竟是一堆空壳。
她恼怒掀开车帘,把空壳都砸在叶静兰身上。
此举逗得叶静兰捧腹大笑:“你坐出来,我就给你栗子,车里又闷又窄,外面多好,敞亮还热闹。”
慕容无双正想说外面没有位置,燕淼就跳下马车和燕焱一起去前面牵马了,两人走在一起分栗子吃。
她想去拿身边放着的幂蓠带上,被叶静兰拦下。
“女子出门必拥其面。”慕容无双心有顾忌。
“西市如此热闹有趣,带上幂蓠岂不是什麽都看不见了?你闻到了好吃的却看不见在哪,听到了好玩的事情也不能去偷看一眼,万一有人想偷袭你,你也不能提前避开。谁说的这句屁话,是想蒙住女人的眼,要女人一辈子抓瞎吗?”
慕容无双闻言想要反驳,可细思又觉得叶静兰言之有理,她纠结不已。
叶静兰趁机抢走她的幂蓠,随手就丢在一户商铺高高的屋顶上,她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出来吧,我们都在外面。”叶静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第23章 今日必有血光之灾
她们都在外面。
叶静兰坐在车前悠哉地晃着腿,燕淼燕焱相伴走在阳光下。她们都没有遮面,路边的所有人都是这般自由地四处行走。
而她在里面。
端庄地坐在阳光晒不进来的车厢里,生怕被人看去,让慕容氏遭人非议。
慕容无双的位置从车窗看只能瞧见西市的一小方天地,即便将整个车帘掀起,也看不到西市的全貌。
正如叶静兰所说,她听得到周围嘈杂的声音,闻得到各个摊位上载来的香气,却什麽都看不到。
大家都在外面,那多她一个应该不会引人注意。
慕容无双拘谨地走出来坐在叶静兰身边,慌张地去看周围人的反应,会不会有人认出她的身份,然后指责她不知礼数?
渐渐的,她发现路边行人多数都只关注自己,她们忙着和商贩讨价还价,忙着赶路。仅有少部分人会好奇地打量这辆做工精细的马车,向能够有钱坐车的她们投来艳羡的目光,然后移开视线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她不知道的是马车上代表慕容氏的家徽旌旗早已被叶静兰拽下来,就垫在她屁股底下坐着。
寻常百姓只知道这是有钱人的马车,看不出这是平北将军府慕容氏的马车。
西市的有钱富商不在少数,比这豪华的马车不知凡几,没什麽好大惊小怪以至于盯着马车主人不放的。
慕容无双绷紧的腰背放松下来,双腿也跟着马车轻轻晃动,西市鲜活热闹的氛围让她也活了起来。
剥好的栗子落在手心,慕容无双把栗子喂进嘴里:“好甜。”
“剥栗子一两银子,掏钱。”叶静兰伸手要钱。
慕容无双假装没看见,拍开叶静兰的手。
走在前面的燕焱回头,盯着叶静兰双眼发亮,叶静兰摆摆手:“不用你剥,你吃你的吧。”
燕焱肉眼可见地变得失落,还以为能剥栗子赚银子呢。
“正大武馆来了个踢馆的,闹得可凶了,据说签了生死状,玩命呢!”
“是方大娘的孩子回来了,要拿回自家的武馆,她们开武馆的讲江湖规矩,硬要用拳头拼个道理出来。”
“那是敏行啊,都长这麽大了。”
马车停在街口,正大武馆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她们只能跳下马车步行往前。
周围人说来说去都是在感叹方敏行长大了,担心方敏行打不过武馆里的男教习,再聊两句江湖人的规矩真野蛮。
正大武馆的大门被围得水泄不通,用蛮力挤进去倒是不难,只是麻烦。
叶静兰和燕淼燕焱对视,三人想法相同,艰难地挤进去不如直接用轻功翻上屋顶站着看。
“我们三要上屋顶去看,你怎麽想?”叶静兰没有揪着慕容无双直接飞上去,而是先问她的意见。
慕容无双举目四望都是陌生人,她的衣着和她们格格不入,站在人堆里略显扎眼,还是和叶静兰一起为好。
她走到燕淼燕焱两人的中间:“你们带我上去。”
叶静兰啧了一声:“上次在王府我可是带你跳上过阁楼,竟然不选我,告辞。”
说罢她绕到人群后面,踩着慕容无双家里的马车跳上临街的屋顶,身法如风,瞬间移动到正大武馆的屋顶上。
慕容无双被燕淼燕焱架着跃上武馆的矮墙,慕容无双没学过武功,脚步身法不如她们轻盈,站在屋顶上不安全,坐在矮墙上更稳妥。
三人坐在矮墙上将武馆内的一切尽收眼底,不止她们三个坐在矮墙上偷看,附近不少商贩搬了梯子过来搭在矮墙上看。
武馆内和武馆外一样人满为患,只有武馆正中央的比武台是空的。
方敏行脱去侯府的下人服饰,换了一身短打布衫配灰色长裤,和武馆里的男教习穿着相似,但她的衣服料子要更上乘。
在侯府吃苦十年,她能得到的补偿便是金银布帛。
“正仁馆主,我不以侯府欺压你。我们按武馆的规矩来,我来踢馆,你只管派人迎战,比武台上生死不论,若我胜,你将武馆和祖宅还我,从此只有我这一脉可以自称方七娘白鹤拳的传人。”
方敏行声音洪亮,全场人都能听清楚她说的话。她先摆明立场,直言自己身后有侯府做靠山,却不仗势欺人,而是选择签生死状,用本事说话。
且不说此事方敏行本就占理,如此光明磊落的行为更是引得周围人为她连连叫好,称赞她不愧是白鹤拳的传人。
方正仁年事已高,驮着背站在方敏行面前,比她矮了一截的他审视着方敏行的体型,观她身强力壮意气高昂,心中盘算着该派哪位男教习上场应战。
他问道:“若是你输了呢?要是你拿不出相应的彩头,我可不接受你的踢馆。”
方正仁看出方敏行身上的料子不便宜,想着自己这半年来被方敏行的朋友折腾得亏损了不少钱,他非得从方敏行身上把这些钱讨回来不可。
此话一出,周围嘘声一片。
方正仁开武馆是为了做生意挣钱,他向来不在乎所谓脸面,周围人骂他丧良心,他恍若未闻。
方敏行道:“我今日要麽活着站在台上,要麽死在台下,你想要彩头,就来地府和我讨。”
“话别说得这麽重,再怎麽说你都是我侄儿,堂叔岂会要了你的性命?你输了后滚远些,从今往后只有正大武馆是正宗白鹤拳,你不许再用白鹤拳,更不许传于其她人。”方正仁没想到方敏行如此硬气,立马换了个条件。
方敏行点头答应,拳头握得嘎嘣响。
一大早得了消息就来武馆前排围观的刘老板和魏老板听到方敏行的话,魏老板叹道:“不会真闹出人命吧?”
“待我算一卦。”刘老板掐指一算,一旁的魏老板和身边的人都紧张地望向她。
她神色凝重,边摇头边说:“今日必有血光之灾。”
就在刘老板附近的红芝红岭和红芍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刘老板放下手继续说道:“不过不是方敏行,是方正仁会有血光之灾。”
魏老板气得一拳锤在刘老板身上,骂道:“下次说话再大喘气试试。”
此时方敏行已经签下生死状,方正仁派出武馆里正值壮年的男教习上场,那位男教习也跟着签下生死状,他并未将方敏行放在眼中。
两人一起上台,互相抱拳行礼,双方都不拿武器,比的就是武馆招牌白鹤拳。
台上开始动手,台下的观众个个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看,有小贩举着放有各类点心果子的托盘穿梭在人群中,吆喝着:“果子点心便宜卖咯,十文钱一份!”
有人买了一份吃的,边吃边看。
两人使的都是白鹤拳,方敏行的拳法灵活飘逸,男教习的拳法略显沉重,相同的招式最易看出两人的武艺高低。
那男教习眼看自己被方敏行逼得节节后退,闪身冲到武器架旁取出一根棍子,心想赤手空拳打不过,拿武器总能打过。
他红着眼攻向方敏行,方敏行这十年来日日都陪着叶静兰练武,在叶静兰这个习武鬼才面前她都能打得有来有回,区区一个武馆男教习她还不放在眼里。
男教习的速度太慢,远不如叶静兰,方敏行原地跃起一脚将男教习手中的棍子踢飞,落下时又踢出数脚把男教习直接踹下台。
方敏行双手负于身后,站在台上俯视方正仁,笑道:“还有人否?”
方正仁黑着脸派出第二位男教习,这位男教习姓周,比前一位年长许多,他以前是在方大娘手下做事的,跟着方大娘习过两年白鹤拳。
方敏行看着他签下生死状,心中冷笑,她母亲生前待这位周教习不薄,他却能在母亲死后直接转投堂叔门下,这等背信弃义之人,当杀!
第二场比试开始,方敏行眼神变得淩厉充满杀意,白鹤拳在她手中也多出几分肃杀之意。
姓周的男教习曾和方敏行相处过几年,他知道自己的白鹤拳不及方敏行练得好,上场便取了一把大刀应战。
赤手空拳对上大开大合的砍刀,大家都为方敏行捏了把冷汗,生怕她被砍中。
叶静兰与方敏行相识多年,她知道武馆中的男教习没有能与方敏行一敌的。再怎麽说方敏行也是从她手里练出来的,若是连这几个男人都打不过,她都没脸自称小枪仙混江湖了。
她对这种碾压式的比试不感兴趣,目光在人群中打转,她看到不停为方敏行喝彩的红芝红芍红岭三人,看到刘老板和魏老板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观看比试,看到昨日跟踪她的尾巴之一。
叶静兰拿出一颗栗子砸出去,对方稳稳接住,她冲那人勾了下手指,那人便飞身攀上屋顶来到叶静兰身边。
“少侠,又见面了。”大湖朝叶静兰抱拳。
叶静兰直言不讳:“昨日跟我一路,得到令你主子满意的结果了吗?”
大湖露出笑容,解释道:“在下大湖,我家少主名唤白羽,见少侠功夫不凡,想与您交个朋友。”
“派人跟踪我就是你家少主交朋友的方式?”叶静兰冷着脸。
“自然不是,交友当以诚意为先。我家少主邀您今夜于采菊苑相会,届时必有大礼相赠。”说罢大湖从怀中拿出一份帖子递给叶静兰。
叶静兰接过帖子,帖子里就写了一句话:[诚邀小枪仙冯争于今夜亥时三刻在采菊苑见面。]
落款白羽。
叶静兰本不以为意,看见对方在帖子中称她小枪仙冯争,她意外地挑了下眉,问道:“何种大礼?”
“定让少侠不虚此行,您记得乔装打扮一番,莫要让人认出您的身份。”大湖恭敬地回道。
叶静兰收下帖子,答应了对方的邀约。
大湖顺利完成完颜习给她下达的任务,她向叶静兰辞别:“今夜采菊苑再见,在下告辞。”
第24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比武台上,方敏行已经夺过周教习手中的大刀,她不屑用刀,既然在教授白鹤拳的武馆里比试,自然要用白鹤拳将这些人打服。
周教习以为自己会和前一个男教习一样被打下台,他退到台边心道不如自己直接跳下去,省得多挨几下打。
方敏行看穿他的心思,冲上前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拽回比武台中央,不顾周教习的求饶,一拳一拳打在周教习身上。
她专挑习武人最重要的关节下手,为的就是废了周教习的武功,这等忘恩负义之辈不配再用白鹤拳。
签了生死状的周教习在被打断一条腿后,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恐惧,十年前他做的所有亏心事在此刻都想了起来。
迟来的愧疚和道歉顺着眼角的脏泪流出,他乞求方敏行:“饶了我吧!敏行,当年我也是迫于生计,不得不听从方正仁的命令。”
“你被赶出武馆,方家翻脸不认人,那是方家的错!我只是在武馆讨口饭吃,你不能怪我啊。”
周教习试图和方敏行谈感情:“你小时候管我叫周叔叔,我还教过你武艺,你,你都忘了不成?”
方敏行咬着牙怒道:“你记得这些,为什麽不记得是我娘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了你,教你白鹤拳,留你在武馆做教习,给你一口饭吃!”
“为什麽不记得我娘临终前托付你照顾我,要你看好山河武馆!为什麽不记得自己立下的誓言!”
“忘恩负义之徒,你有何颜面在我面前提这些旧事,我要你下地府向我娘磕头谢罪。”
方敏行每说一句,使出的拳头就重一分,周教习被打得眼神涣散,已然说不出任何话了。
她最后一拳对准周教习脆弱的太阳xue,纵使没学过武的人都能看出这一拳定会要了周教习的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不少人都抬手遮住眼不敢看,方敏行拳头落下的那一刻,空中响起铁器碰撞的声音,随即传来方正仁的哀嚎声。
手下的男人已经断气,方敏行立马起身看向惨叫声的来源,只见方正仁的脸上不知被什麽利器划出一道血口子,他捂着脸嗷嗷大叫。
再一低头,一枚带血的飞镖落在方正仁脚边,方敏行认出那是正大武馆的飞镖。
“方姐姐,方正仁刚才想偷袭你!”红芝提醒她。
方敏行闻言回头,正大武馆的屋顶上空无一人。
她刚才背对方正仁,方正仁意图用飞镖伤她,飞镖却调转方向射伤了他自己。
一定有人在暗中帮她,那人应该站在正对着方正仁的地方。
可正对着方正仁的是大门,那里站着的都是附近的乡亲商贩,屋顶上也没人,是谁在帮了她之后离开了?
她顺着屋顶看向一旁的矮墙,有三个少年坐在墙上,她们齐齐摇头表示不是她们干的。
“快,快去我房里拿解药来!”方正仁脸上流出的血是黑色的,众人意识到他在飞镖上涂了螙。
方正仁指使自己的虏隶回屋里去取药,然而解药被他收在祖宅的屋中,祖宅离这里可有数十里远。
等虏隶拿完药回来,人早就凉透了。
方正仁倒在地上哭天抢地,剩下两位男教习询问周围看热闹的人里可有医者,能否救方正仁性命?
义妁堂的魏老板偷偷退到人群身后,小声道:“家里药炉还熬着药呢,再不回去得熬干了。”
刘老板一看好姐妹走了,她也跟着离开,忽然想起今日好像有生意来着,坏了,客人肯定等了许久!
常言道医者仁心,但救下这种丧良心的人,岂不是助纣为虐?
别的医者也默不作声地离开,并不想救治方正仁。
方正仁为人市侩,将武馆当作一门生意,他打着白鹤拳的名义,招学徒收拜师礼,赚得盆满钵满。
这也就罢了,他竟还在这条街上收保护费,官府那边被他打点过。要是不交保护费,他就命武馆里的男教习在你家铺子门前站着,来一个客人吓跑一个,害得人做不了生意。
大家拿他没办法,忍了他好几年。终于在半年前,他在官府的靠山倒了,武馆门前天天被人丢臭鸡蛋,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可算让大家出了口恶气。
现在方正仁恶有恶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在场近百双眼睛都看见是他亲手掷出飞镖想要害人,到头来却害了自己。
周围的人们非但没有同情他的,甚至还有当场拍手叫好的。
生死状下,方敏行拳杀周教习,方正仁害人终害己,自食恶果中螙而亡。
方正仁刚闭眼,武馆里的男教习背着包袱就走了,没人再继续应战。
方敏行踢馆成功,从今往后只有她这一脉能自称方七娘的后人,是白鹤拳的传人。
方正仁的家里人赶来后,老老实实地归还了武馆和祖宅地契,有怨言也不敢当面说出来,闷声抬着方正仁的尸体走了。
正大武馆里的男教习和男学徒都在往外走,围观的群众也纷纷离开。方敏行站在原地,目送所有人离开,直到武馆里只剩下她一人。
“娘,山河武馆我拿回来了。”方敏行抬头望天,落下两行清泪。
*
慕容无双和燕淼燕焱一直看到方正仁咽气,三人才跳下矮墙往回走。
叶静兰走的比她们早,已经在马车旁等了好一会儿,她手边的栗子壳高高堆起。
“以你的本事是可以做到击飞暗器而不伤害任何人的,你杀方正仁,是在赎罪吗?”
慕容无双知道是叶静兰出手拦下了飞镖,她很好奇叶静兰究竟是怎麽想的,以前苛待方敏行,现在又暗中相助。
她是改邪归正了吗?
猜不透的人往往充满了吸引力,慕容无双对叶静兰越发感兴趣。
“请你吃栗子。”叶静兰走到慕容无双面前,拿糖炒栗子堵住她的嘴。
“接下来去哪?”燕焱还想再挣点钱。
叶静兰拍拍手柄渣子抖掉,说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她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逛街花银子。
慕容无双不答应:“请神容易送神难,你不能把我丢下一个人走了。”
叶静兰眼中含笑,揶揄道:“你有火燕水燕两位杀手陪着,还用得着我?”
“你和她们不一样,我可以和你一起走走吗?”慕容无双知道自己不说实话,叶静兰是不会答应的。
“你要是走不动了,我可不管你。”叶静兰默许慕容无双跟着自己,她昂首阔步地朝前走。
慕容无双对燕淼燕焱说:“你们驾马车回将军府,让银竹给你们结工钱。”
燕焱一听有工钱,立马答应下来。
说完这句话慕容无双发现叶静兰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她连忙追上去。
她走后,燕焱问燕淼:“叶静兰和我们哪里不一样?”
燕淼站在慕容无双的角度想了想回道:“不是叶静兰和我们不一样,是叶静兰和慕容无双一样。”
“啊?”燕焱听不懂。
燕淼让燕焱坐上马车,她拉着马调转车头,开口道:“这是出身世族大家的人会有的烦恼,你听不懂就对了。别想她们,想想待会儿我们拿了工钱去吃什麽?”
“吃的话,要不去吃城南六婶子家的云吞,她家云吞香得在城北都能闻到。”燕焱果真不再想慕容无双的话,说到六婶子家的云吞,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燕淼驾着马车往前,还能看见慕容无双和叶静兰的背影,两人同是身份高贵的世家子,然而一个恪守规矩是京中有名的大家闺秀,一个不守规矩是京中有名的嚣张纨绔。
叶静兰今日把慕容无双拉出来,打破了慕容无双心中的许多规矩。
慕容无双心中定有百般疑惑,她想和叶静兰一起走,也许是想问叶静兰,同为世家子,为何她们截然不同?
西市人群熙攘,慕容无双生平第一次独自置身于人来人往的街道,没有用幂蓠遮面,也没有侍卫仆从陪同。
叶静兰的身影即将消失在人群中,她这时可顾不得什麽莲步轻移,直接大步朝前跑,她可不想追不上叶静兰,然后自己一个人被人群淹没。
叶静兰的速度并不快,听到慕容无双的呼唤后,放慢脚步等了等她。
“你以前在京城逛过吗?”叶静兰拉着慕容无双往路边靠,避开路上快速前行的驴车。
慕容无双昨夜一宿未眠,早上吃的又少,刚才那一跑让她累得两眼发黑,迷迷糊糊听到叶静兰的声音,她缓了缓才答道:“不曾。”
以前在府中的时候,她有任何需要的东西,都是将钱交给下人,让下人出府采买,她几乎不出门。
十年前她六岁,还是个孩童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父亲派人将她送去西市一家专医小儿的医者家中治病。
那位医者无暇治她,拜托同街义妁堂的老板治她,她因此结识了正巧在义妁堂看诊的见素医仙姜愔。
因她聪明伶俐,又对医术颇感兴趣,见素医仙就答应教她一些药理医术。也只有那段时间,她常借着治病的缘由离开将军府,去义妁堂里学习医理。
那时候即便能出门,她也是坐着马车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并未看过这座繁华的京城。
“你家中任你来去自如,不担心你的昏事受影响吗?”慕容无双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知道以叶静兰的身份家世无需担心谋不到好亲事,但叶静兰在京城的名声着实不好,可能还会累及侯府的其她姑娘。
叶静兰反问她:“你家对你管束甚严,就是为了给你谋个好昏事吗?”
不然呢,女子自出生起所学的一切都是为 了未来找个好亲事。世上所有人都是这般重复地活着,出生,成昏,生子,死亡。
慕容无双不敢将心中所想的说给叶静兰听,她隐隐察觉这些话很怪,说出来只怕会被叶静兰嘲笑。
“我家中教养我长大的是姨母流筝,她教我习武读书,是为了让我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任我来去自如,是为了让我尽早地入世,知道侯府以外的世界是何模样,以后有勇气四处闯荡。”
叶静兰和慕容无双走在街上,慕容无双总比叶静兰慢上半步,她跟在叶静兰身后听叶静兰说话。
“至于昏事,姨母待我如亲生孩子,并不想用我的昏事去谋求什麽。所以,我家确实是我家,你家是你的家吗?”
叶静兰难得把话说的如此委婉,慕容无双是个聪明人,她听出叶静兰想要讽刺将军府只把她当作家族结亲的棋子,卖女求荣不过如是。
她跟在叶静兰后面亦步亦趋,没有回答。
平北将军府是她的家吗?慕容氏是她的族亲吗?
第25章 高山有虎颂青云
近日来居住在捣衣巷的柳青云非常烦恼,她身边多了一个胆子很大的跟屁虫。
事情的起因是一月前胡娘从城门口带回来了一对高姓母子。母亲年约四十叫高秀,孩子叫高山虎,今年十二岁。
这对母子从乡下来的,决定在京城找份活计安顿下来。胡娘热心快肠,直接邀请高秀在捣衣巷住下,等高秀找到好差事再搬走也不迟。
捣衣巷因巷中居住着一群以浣衣为生的浣衣女而得名,这群浣衣女一起出钱租下了巷中的一间大宅院,并为其起名捣衣局,凡是附近人家需要洗衣和缝补衣裳的都可以来找她们。
柳青云就住在捣衣局中,她原本过着平淡而美好的生活,直到高山虎的到来,打破了她长久以来的平静。
这个高山虎人如其名,长得高性子虎。
要不是捣衣局里的长辈要她照顾比她小一岁的高山虎,她才不乐意带着高山虎一起去隔壁巷子里的私塾读书习字。
每次进了私塾,她都会故意甩开高山虎,和她装不熟。偏偏高山虎总会没眼力见儿地黏上来,非要和她坐在一起。
这并不足以让柳青云感到烦恼,真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高山虎的不懂眼色、胆大包天。
高山虎来私塾读了二十多天书,顶撞了田老秀才四十多次。田老秀才是这附近巷子里唯一考取过功名的老男人,虽然还差一点才能考上秀才,但大家都佩服他能认识几个字,就称他田老秀才。
田老秀才年纪大了,耳聋眼花身子脆。每次高山虎顶撞田老秀才的时候,柳青云都担心田老秀才会直接被高山虎气死。
就说昨日田老秀才教大家背千字文,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开始教,田老秀才念一句,大家跟着读一句。
高山虎刚开始还很配合,认真地习字读书。直到田老秀才念到“女慕贞洁,男效才良”,高山虎噌地一下站起来,冲着田老秀才问道:“田老秀才,这句是什麽意思?”
田老秀才瞪了她一眼,反应了好半天才解释道:“这句是说女子应该仰慕那些持身严谨、坚守节操的贞妇洁女,男子要仿效那些才德兼备的人。”
“贞妇洁女是很厉害的人吗?”高山虎又问。
田老秀才没听清高山虎的话,慢腾腾地走到她面前,让高山虎再说一遍。
高山虎大声地重复一遍,田老秀才点点头:“女子坚贞不渝在节操上没有丝毫污点,忠于家庭和丈夫,自然是值得尊敬之人。”
“既然贞妇洁女是如此值得敬佩的人,男人也应该仰慕效仿她们啊,难道男人不觉得她们厉害吗?”高山虎眼神懵懂,眼里充满了求知欲。
田老秀才上个月被高山虎顶撞了那麽多次,这次仍然不长记性,还想教导高山虎,说道:“男人也觉得她们守节的品行可贵,所以赠她们贞节牌坊,将她们记入烈女传中。”
田老秀才的话没说完,高山虎迫不及待地插嘴:“所以也可以写成男慕贞洁,女效才良!”
高山虎为自己写的新句子感到骄傲,得意洋洋地昂起头等待田老秀才夸她。
田老秀才气得把手中的戒尺摔在桌子上,吓得所有人一激灵,怒道:“贞洁是女子的事,才良是男子的事。俗话说女主内男主外,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岂能颠倒胡来!”
“可你明明说贞洁是好东西,能做到守贞的人很厉害,男人不喜欢好东西吗?男人不愿意变厉害吗?男人不想拥有如此可贵的品行吗?”高山虎不服。
“滚出去!”田老秀才不知道第多少次把高山虎从学堂中赶了出去,要她站在门外听。
高山虎滚出去后,丝毫不觉得被赶出去很丢脸,笔直地站在门口继续听课。
柳青云不禁好奇高山虎是在哪个村里长大的,怕不是山里的老虎成精后跑出来念书了?所以才叫高山虎?
西市此起彼伏的商贩叫卖声将柳青云从回忆中拉出来,她仰天长叹,希望今日高山虎能在私塾里安静些,别惹田老秀才生气。
“方敏行的最后一拳真威猛,她要是开武馆,我一定要去拜师学白鹤拳!”高山虎走在柳青云身边,模仿着方敏行打拳的姿势。
田老秀才的私塾是未时开始授课,因此两人早晨打算来西市买些笔墨纸砚,路上听闻正大武馆有人踢馆,两人就跟着一起去凑热闹了。
她们年少灵活,很轻易地挤进武馆里近距离围观比试,比试过程中高山虎目不转睛地盯着方敏行如何出拳,柳青云则从周围人的对话中知道了方敏行和正大武馆的渊源。
看见方敏行打败男教习,方正仁自食恶果,两人激动不已。高山虎还想着冲上去当场拜师,被柳青云强行带走。
柳青云真不明白世上怎麽会有如此莽撞粗笨的人。时隔十年,方敏行终于夺回母亲留给她的武馆,此时的她需要一个人安静地待着,而不是立马开武馆收徒。
“拜师学武的事情先不急,午后去田老秀才的私塾读书,你别再顶撞他了。万一把他气出个好歹,可就找不到比他更便宜的私塾了。”
柳青云的母亲去得早,她十岁就进入捣衣局里以浣衣为生,是同住在捣衣局里的婶姨们心疼她,大家合力出钱供她读书习字。
捣衣巷附近的私塾只有田老秀才收的束修最少,尽管田老秀才不是真秀才,但总比她们这些大字不识的人懂得多,柳青云想尽可能地在田老秀才的私塾里学到更多的知识道理。
提到田老秀才,高山虎的拳头更加有劲,她一拳打在空中:“老东西讲的书都是些屁话,读书人要都学了且信了这些东西,迟早把脑子学坏。”
柳青云承认高山虎反驳田老秀才的话都很有道理,也认同书中有关女人的描述都极为偏颇,但这种事情自己心底明白就好。
当众反驳田老秀才,在有七成男学子的学堂上说那些话,只会得到嘲笑和羞辱,然后被田老秀才赶出学堂。
如此一来,束修钱白花,还挨了一顿骂,简直是得不偿失。
柳青云苦口婆心地和高山虎分析其中利弊,高山虎充耳不闻,问道:“你读书是为了做什麽呢?”
“会认字写字就能去做账房,去抄书,代人写信。总之挣钱的路子会变多,也没有浣衣那麽累。”
柳青云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高山虎,高山虎嘁了一声说道:“你说谎,你才不想做这些事情。”
“你想读书入仕,想当大官,田老秀才每次讲起那些男状元金殿传胪、策马游街的时候,你的两眼珠子直放光,就像狼看到猎物时一样,绿幽幽的眼睛充满欲望。”
高山虎点出柳青云的野心,柳青云恼羞成怒,要她闭嘴:“你胡说,你小声点。”
柳青云越是羞恼,捂着高山虎的嘴不让她叫喊,高山虎就越要大声喊出来:“柳青云是捣衣巷最聪明的人,会读书背书,还会作诗写词!”
“柳青云要考科举,要当状元!”
“高山虎,你闭嘴!”柳青云比高山虎大一岁,却没有高山虎壮硕,她拦不住高山虎。
高山虎面朝她,倒退着往后走,喊道:“柳青云会是本朝第一个三元及第的女状元!”
夏池国不许女子参加科举,女状元都是出现在话本里的虚假故事。柳青云自知此生没有金榜题名的机会,只能偶尔在睡前做一做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幻梦。
她的野心欲望就这麽被高山虎当街喊出来,她低着头不敢去看周围人的目光。
她们应该都在嘲笑她自不量力,异想天开吧?
别说本朝不许女子参加科举,就算让女子参加,她又怎麽可能比得过男子?
柳青云浑身冰冷,站在人群中不敢抬头,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高山虎看见柳青云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怎麽办怎麽办?她好像要哭了?
为什麽夸她,她会哭呢?
“好名字好志向,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柳青云有青云之志,今后定能蟾宫折桂,做有史以来的第一人!”
一道比高山虎还要嘹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高山虎和柳青云同时往前看去。
说话的是位身穿玄色骑装、身长八尺的高大少年,她行步如风,周围人自动为她让出一条路。
高山虎一眼认出她是方才站在正大武馆屋顶上的高手,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位气度不凡的贵人,似乎是坐在矮墙上的三人之一。
“书中有木兰从军,戏里有谁料皇榜中状元的女子,她们都是编撰出来的人物。”
叶静兰走到柳青云面前问她:“我知道有一群女人,她们比故事里的人物还要厉害。有人成了战无不胜的将军,有人成了权倾朝野的丞相,还有人登上了九五至尊的位置……这些可都是真人真事,你想听吗?”
慕容无双站在叶静兰身后,心道除了北延国的完颜和姃是一国之主,还有哪个国家的女人成为权倾朝野的丞相和战无不胜的将军了吗?
“想听想听!大侠,你快讲讲,我想听将军的故事!”高山虎跑到叶静兰身边,激动不已。
叶静兰警告性地瞪了高山虎一眼,高山虎乖乖闭嘴,她看向柳青云。
“嗯。”柳青云呜咽着点头,刚才碎了一地的尊严已经被叶静兰一声好志向的夸赞捡了起来。
叶静兰拉着柳青云来到西市的一家茶水铺前,这家铺子是姨母开的,铺子里的掌柜瞧见她立马请人进来坐。
她扫了眼茶水铺,把柳青云高山虎和慕容无双带到一张空桌子坐下,她则要了一把蒲扇,一边扇风一边站到高处,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
“各位姊妹亲朋,今日有缘相聚于此,我见京城人杰地灵、富贵繁华,然朝堂之上不见女子,圣贤书中亦无女杰,怪哉怪哉!有人道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诸位且听我讲述一群女子惊天地泣鬼神的真实故事。”
叶静兰没有醒木,便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茶碗都跳了起来。茶水铺里的客人全朝她看过来,就连路过铺子的行人都忍不住驻足观望,想听听叶静兰能讲出一个什麽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