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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因着刚才闹得那么一出, 今日的天珍阁书场清谈匆匆结了尾。

一来,郑春薛琼这边儿,大家伙儿虽面上不显, 可被刚刚那般冒犯,心中还是有些不悦;二来,程一序的这些曾经的同窗们, 除了有几位和曾越启一样, 举人功名, 只待三年后下场春闱, 剩下的则是同贺临渊一般,没有入仕的打断。

前者终究是要进入官场朝堂,踏上仕途, 若是此时得罪了前辈, 便不美了;至于后者,本就不愿与在朝为官这些人为伍,畅聊辩论之心便也消散了大半。

鹤南先生亦没有强求之心,很快众人便散去。

薛琼宋子虚等人起身时, 见贾敬和萧淮川还坐在位上,拱手道:“贺公子, 培元, 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几人脚步并不慢, 很快就出了天珍阁, 不见了踪影。

贾敬乜了萧淮川一眼, 调侃出声, “瞧你把人家吓得。”

萧淮川不置可否, 只是一只手拿出一张帕子, 另一只手极为自然地捞过贾敬的手腕。

“诶……”贾敬诧异, 不由得出声。

接着贾敬便看着萧淮川用帕子将自己占了糕点屑的手指,一根根擦干净。

贾敬顺着自己的手朝前看去,萧淮川那双凤眸凝视着,深邃专注,他仿佛像是在擦拭着什么珍贵的瓷器,小心翼翼。

萧淮川温热的指腹还时不时擦过贾敬的指骨,贾敬的手指不由得稍稍蜷缩。

“另一只。”萧淮川将贾敬一只手擦净后,松开手,这次他没有直接捞起贾敬的手腕,而是手掌朝上,等着贾敬自己将手放上去。

贾敬定定地看着萧淮川,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萧淮川微微勾唇,“怎么这样看着我?”

“阿元还记得吗?你小时候在东宫用完膳,最喜欢跟着我,让我帮你擦。”

随着萧淮川的话,贾敬亦思及其小时候的这段记忆,脸上划过一丝怀念和笑意。

那时候,小贾敬最喜欢缠着萧淮川,因为,他向萧淮川提什么要求,萧淮川都不会拒绝,这让在家中贾代化面前胆颤的贾敬,在萧淮川面前愈发放肆。

小贾敬贪念萧淮川的温柔与纵容,他能在萧淮川身上感受到自己有被珍视。

就如现在萧淮川看着他的眼神。

贾敬的手也不自觉地放到了萧淮川的掌中。

萧淮川手上动作愈发细致,贾敬看了萧淮川一瞬,微微垂眸,遮住眼中的沉思。

曾经,他们确实是这样相处,可那到底是孩童时期,如今,早已经不一样了。

“走吧。”萧淮川收起帕子,率先站起身,又朝贾敬伸出手。

贾敬却好似没看见萧淮川的动作,自顾自的站起身,眼睛四处看着,像是才发现一般道:

“嗯?他们都走了?”

萧淮川的手在空中悬了一息,才收了回去。

两人并肩出了天珍阁后,意外地看见等在门口的皇甫玦和程一序。

皇甫玦见贾敬出来,眼睛亮了亮,“培元哥哥,你终于出来了!”

贾敬诧异地看着皇甫玦,“阿玦是在等我?”

皇甫玦点头:“是啊。”

他说着一指程一序,撇了撇嘴,“他还说你走了呢,我说我一直有盯着门口,可没见你还有这位贺大哥出来。”

皇甫玦眼睛迅速朝萧淮川看了一眼。

萧淮川不动声色,面色无常。

贾敬眉眼弯起,“阿玦等我,可是有什么事?”

皇甫玦眼巴巴盯着贾敬,“没事我就不能找培元哥哥了吗?”

贾敬张了张嘴,失笑出声:“怎么会。”

皇甫玦抬首看了看日头,“这时候去吃饭也不算早了,培元哥哥,我请你还有这位贺大哥吃饭!”

还不等贾敬拒绝,皇甫玦撇了撇,眼神嫌弃地看向天珍阁的牌匾,“连顿饭都不留人吃,真抠!”

皇甫玦的这一声嘟囔,让贾敬三人皆是一愣,随后笑出了声,可不就是吗?

“走,我带你们去个地方。”贾敬扬起一抹略带神秘的笑。

皇甫玦见状,瞬间来劲,不停追问贾敬,“什么地方?什么地方?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就连萧淮川都起了一丝好奇,挑眉道:“阿元要带我们去的地方,连我也不知吗?”

“随我来吧。”

贾敬像是打定主意不提前告诉他们,迈步便朝一个方向走去。

萧淮川跟上,皇甫玦则是和程一序跟在身后,皇甫玦时不时小声问着程一序,显得亲昵自然。

萧淮川偏头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迈步大了几分,与贾敬并排。

贾敬带着他们七拐八绕进了一处不甚宽敞的胡同,脚下的青石板泛着些浅浅青苔。

“小心脚下。”贾敬时不时地提醒着,他自己却是显得轻车熟路。

萧淮川默不作声地跟在贾敬,神情带着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程一序则是手扶着皇甫玦,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摔了。

“就是这里了。”

贾敬停在了一处小院门口,那木门也上了些年纪了,显得沟壑纵横。

“嗯?这是什么味道?”皇甫玦刚上前,就不由得动了动鼻子,像是闻到了一道奇怪的味道。

“好像还有什么声音。”程一序仔细听了一会儿。

萧淮川沉吟,目光看向贾敬,见他丝毫不意外,问道:“里面是在诵经吗?”

贾敬点点头,“是,道家的早课,念得是《冲虚真经》。”

这话一出,皇甫玦脸上难得出现了一抹茫然,他可从未听过这个什么冲虚真经。

就连萧淮川都有些诧异,贾敬居然能一口道出这经的名字。

“哈哈,这位善信竟然也懂此经?”

一道爽朗的中年人声音从门扉后响起,伴随着木门推开的“吱呀”声,一位身着道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贾敬四人面前。

中年道长眉目清明,一眼就落在了贾敬身上。

贾敬手握子午诀,朝中年道长行了一个道家的见礼,“道兄,您慈悲。”

中年道长本就好奇贾敬这么一位富贵子弟能道出《冲虚真经》,如今见他这番礼仪,更是有些惊奇。

而旁边的皇甫玦和程一序也看的有些懵,萧淮川虽没前二者那般震惊,却也微微眯起了眼。

阿元何时对道家的东西这般了解了?

“四位善信请进。”中年道长笑着邀请着贾敬四人进去。

来者是客,自然没有把人堵在门口的道理。

一进院内,先是一阵檀香,紧接着便是一道若有若无的……饭菜香?

皇甫玦张望了一下,也没确定香味的来源,但心中却想着:

这就是培元哥哥说的,吃饭的地儿?

小院不大,但收拾的极为干净。正厅被改成了早课参拜的道场,中年道长领着贾敬他们去了侧边厢房改成的会客静室,没一会儿,就有个小道童端上了一壶茶。

皇甫玦几人从进来,便是贾敬做什么,他们就跟着做什么。

待全部坐下后,中年道长饶有兴致地看向贾敬,“这位善信可清楚贫道此处的规矩。”

贾敬颔首,“友人是玄真观俗家弟子,也曾经拜访过秦道长,我来时,他和我说了秦道长您的规矩。”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玄真观俗家弟子亦不少,秦道长一时也不知道是谁,但他见到贾敬便觉得有缘。

“善信平日也早课修行?能一口道出《冲虚真经》,着实不俗。”

贾敬笑笑,态度诚恳,“看过。”

不过这话,显然秦道长不会信,皇甫玦等人亦不会信。

但贾敬了解秦道长,他知道,他这样答后,秦道长便不会再追问了。

果然,秦道长沉默了一息,便站起身,朝贾敬道:“善信在此歇息,贫道去安排膳席。”

待秦道长走后,皇甫玦终于憋不住了,赶忙问道:“培元哥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嘴上说的规矩是什么?我们就在这里用膳?”

“还有方才那位道长,”皇甫玦抬起手,朝外指了指,“你也没有开口,他怎么就知道我们是要来用膳的?”

贾敬听着皇甫玦一连串的问话,不禁笑了,紧接着,他对上萧淮川看来的目光,笑意浅了几分,但还是道:

“我来一一说清楚。”

“这位秦道长是玄真观的道长,师从方天师,为个人修行,从玄真观搬出,不受玄真观香火,而是来到了这座小院。”

“至于刚刚秦道长说的规矩……”贾敬说至此处顿了顿。

“什么规矩?”皇甫玦不由得心跟着一提。

贾敬瞥了皇甫玦一眼,缓缓吐出一句,“在此吃一餐道家饭,留下香火钱,这香火钱是每逢月中月尾接济京中保育堂的婴孩。”

皇甫玦眨了眨眼睛,语气带着质疑,“这能有多少钱?”

贾敬摇了摇头,“秦道长的手艺,绝对称得上京中道家菜一绝!”

说起来,这位可能是贾敬入玄真观后,唯一一位挂念吧。他与秦道长算是忘年交,曾经秦道长羽化前,还和贾敬说过,若是他不是个道士,绝对会是一个厨子。

奈何秦道长是人家丢在玄真观门口的弃婴,从小就是个道士。

不过,自他从玄真观出来后,入了这小院,也算是圆了他的心意,用秦道长对贾敬说的,他用厨艺修行修心。

“培元,且去修你的心吧。”

贾敬想起上一世的往事与故人,眼眶不禁涩然,他连忙垂下眼睑,不愿被人瞧见端倪。

他不知,萧淮川从进来后,视线便一直落在贾敬身上,不曾挪开过。

说话间,二三小道童进来,手捧着托盘,上面各式各样的菜肴。

皇甫玦望着从未见过的菜肴样式,问贾敬,“培元哥哥,这就是你说的什么道家菜?”

“我以前怎么没见过的呢?”

程一序瞧了皇甫玦一眼,“你连道观的门都没踏过,怎么可能见过?”

皇甫玦努努嘴,“说的跟你踏入过道观似的。”

他们家是浮白书院,作为大乾三大书院,供奉的自然是孔夫子,常年祭拜参见的自然也只有孔庙而已。

“培元哥哥,你要不给我说说,这都是什么菜啊?”皇甫玦一脸好奇,是智者其中一大盘汤,“比如这个,这个汤是什么?我瞧着像太极图。”

贾敬:“你说的没错,这正是太极图,这汤羹做阴阳太极羹。”

贾敬随后依次介绍了阴阳鱼,四方肉,太虚丸子,上清豆腐……

皆是以道家相关传说和典故所制成的菜肴,这边是纯正的道家菜。

皇甫玦忙不迭尝了一口,紧接着便直点头,“这菜瞧着清爽,可味道着实鲜美啊!”

“这便是道家菜的精髓所在。”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道家菜菜名源于网络搜索。

第82章

“淮哥, 尝尝这个。”

贾敬看了眼端坐着的萧淮川,将一小盅汤推至了他的面前。

萧淮川接过,望着小盅, 鼻尖嗅到一丝丝味,像是药材的问道。

他抬眸看着贾敬,轻声问道:“这里面放了什么?”

贾敬原本收回去的手顿了顿, 随后道:“这是黄芪竹荪汤, 味道鲜美, 开胃。”

至于这汤的效用, 贾敬并没有提。

黄芪竹荪汤有养气补虚的效用,其中黄芪性属甘温,可以滋补肾气, 升阳补中。

嗯, 俗称,可以壮阳。

这道汤是贾敬特地推到萧淮川面前,他来秦道长这里,也是在萧淮川和他说了那件事后便决定的。

自古便是医道不分家, 秦道长对于药补一道也是钻研颇深。

贾敬既知道了萧淮川那处……不行,自然要为他想些办法, 但又怕伤及萧淮川的自尊心, 只好借吃饭之名, 领萧淮川来秦道长这里。

萧淮川若有所思地盯着贾敬。

总觉得阿元像是瞒了他什么, 但直觉告诉萧淮川, 就此打住, 不要再问了。

贾敬见萧淮川没执着问下去, 悄悄松了口气。

“淮哥, 你快尝尝看, 不然就要凉了。”

萧淮川手拿着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虽然是拿药材烹煮,却没有什么苦涩之感。

“确实鲜美。”

贾敬笑了,一旁的皇甫玦吃饭的动作一滞,目光落在萧淮川面前的汤盅上,紧接着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贾敬,

“培元哥哥,你给贺大哥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啊,我能不能……”

“不能!”

“不能!”

还未等皇甫玦话说完,两道拒绝异口同声响起。

皇甫玦不免有些一,瞪着眼睛看着贾敬和程一序。

而贾敬和程一序在听到对方的拒绝后,同时抬眸,相视一眼。

程一序眼睛眯起,原本他只当这盅汤是那位道长自行准备的,而贾敬也只是顺手递给了太子殿下,毕竟秦道长去准备膳食时,程一序可没看见贾敬有跟秦道长嘱咐着什么。

可刚刚贾敬阻止皇甫玦的举动,让程一序起了疑。

显然贾敬知道黄芪汤是什么效用,而他还特地给了……

程一序眼神下意识飘向萧淮川,可飘到半路时,他心一跳,硬生生忍住,将目光转了回来。

若真的是为太子殿下特地准备,那……

程一序猛地将自己脑中大逆不道的想法打断。

贾敬眨了眨眼睛,与程一序对视,那双桃花眼里尽显纯良。

心里却想着,没想到程一序也知道这汤的效用。

两人又同时错开眼神。

皇甫玦看了眼贾敬,又看了眼程一序,最后还是缠上了程一序,“为什么不能?”

程一序暗自咬了咬牙,目光胡乱在桌上扫视着,脑中思绪飞转。

那可是补肾壮阳的汤,怎么能给皇甫玦喝?

贾敬则是显得比程一序淡定许多,这桌菜,除了秦道长外,就属他最熟。

“这桌上就这一盅汤,怎么给你尝?”

皇甫玦听着,目光朝桌上看去。

果然如贾敬所说那般,像萧淮川面前摆着的那种汤的汤盅,整个桌面上竟然有且仅有那么一个而已。

“阿玦尝尝这个,这花茶清香甜口,你应当会喜欢。”贾敬则是从桌案边缘端来一盏茶杯,稳稳当当递到了皇甫玦的手边。

皇甫玦见状,倒也没有过多的犹豫和纠结,端起便品尝了起来,下一瞬他的眉眼就弯了起来,难以掩饰的喜爱之色爬上眼梢。

“培元哥哥,这个好,这个好啊!”

皇甫玦称赞后,紧接着追问,“这花茶可以买吗?”

贾敬点头,“自然可以,只需要留下捐赠保育堂的银钱,便可以随意带走。”

皇甫玦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成功地将皇甫玦哄好后,贾敬总算舒了口气,一转眸就见萧淮川正盯着他看,视线紧紧锁在他的身上,贾敬瞬间起了一丝别扭。

贾敬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难得结结巴巴地开口说道:“淮、淮哥。”

而此时的萧淮川并没有急着回应贾敬的话,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摆在他面前的那个汤盅,随后若有所思地看向贾敬,问道:

“这是单为我一人准备的?”

贾敬听到萧淮川的问话,心头猛然一跳,但很快他便镇定下来,装傻道:

“什么?我不过是顺手推过来给你的罢了。”

贾敬见萧淮川盯着自己,却迟迟不说话,顿时感到一阵心虚,不由得抿了抿略显干涩的唇,眼睛盯着这一桌案的美食,嘴上开始胡乱解释,

“淮哥,你不知道,这么上菜是有讲究的。”

贾敬一遍说着,余光偷偷瞄着萧淮川。

萧淮川挑了挑眉,手随意搭在椅扶手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贾敬,一副听贾敬解释的模样。

贾敬硬着头皮解释道:“《道德经》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可见一这个数是多么重要,是万源之始,一切万物皆由此而生,因此,这些菜肴也都是独一份,没有双数。”

贾敬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胡扯什么了,心中忍不住暗暗祈祷,希望萧淮川不要再继续深究下去。

他快黔驴技穷,编不下去了……

萧淮川微微点头,沉吟片刻道:“哦?原来如此。”

贾敬赶忙点头:“嗯,就是这样。”

可还未等贾敬松口气,只见萧淮川掀了掀眼皮,目光直视着贾敬,不紧不慢道:

“所以,阿元何时对道家经典,这般了解精通了?

贾敬只觉得如坐针毡,但这问题其实也挺好答,他只是有些别扭萧淮川对他的盘问。

“谈不上精通,只是略读过几本书而已。”

萧淮川却知道,就凭借刚刚贾敬和秦道长那一番对答,贾敬显然不仅仅是略读几本道家经典那般简单。

又想起贾敬对秦道长说的那句友人介绍,眼眸不禁沉了沉。

阿元还有什么有人沉迷于道学,他还不认识?

还是说,阿元自己便沉迷于此道?

“淮哥……”贾敬手指紧紧扣在桌案边缘。

萧淮川瞧见贾敬眼底深处的那一抹怯然,暗自叹了口气。

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道菜上,那是一盘鸽子蛋。

忽的一道记忆闪现,那是贾敬小时候,在东宫用膳。

小贾敬手抓不稳筷子,却偏要去搛那鸽子蛋,最后鸽子蛋自然落了地。

“蛋……”小贾敬茫然地望着地上的鸽子蛋,嘴角瞬间下撇,眼眶挤满了泪水,好不委屈。

小贾敬自小长得好,这样泪粘长睫、委屈巴巴的模样,萧淮川自然心疼,“阿元,怎么了?”

“淮哥哥,筷子欺负阿元,蛋也欺负阿元!”

萧淮川自然是哄着小贾敬,教了三次后,望着掉了一地的鸽子蛋,小贾敬眼眶里蓄着泪瞬间滚了出来。

“阿元,别哭。”萧淮川心都跟着颤颤,“我有一件秘宝,一定可以成功!”

萧淮川递给了小贾敬一个汤匙,“阿元,用这个舀。”

小贾敬有些迟疑,眼神怯怯,“可是父亲说,阿元大了,不可以再用汤匙吃饭,要用筷子。”

贾代化对于贾敬的管教很是严格,就连小贾敬用什么器具吃饭,都严格要求。

萧淮川直接将汤匙塞到小贾敬的手中,“阿元在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况且这筷子与汤匙,都是用饭的器具,只是区别于怎么用而已,怎么还分年龄?”

“就比如这汤,就算是大人喝,也需要用汤匙,如此,这鸽子蛋亦可以。”

小贾敬手紧紧握着汤匙,狠狠点头,“是,淮哥哥说的对!”

萧淮川晃了晃神,随后重新拿起筷子,搛了一个鸽子蛋放至贾敬的碗中,

“吃吧,不然真的快要凉了。”

萧淮川又递了一个汤匙到贾敬手中。

贾敬看着那汤匙,先是一愣,随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瞪了萧淮川一眼。

但手上还是诚实地接过,用汤匙挖起那枚鹌鹑蛋,一下塞入口中,咀嚼地异常用力。

像是在发泄什么,可脸上却忍不住的爬上一抹羞赧。

小时候抓筷子不稳,搛鹌鹑蛋而闹出的窘迫回忆涌上了贾敬心头。

“别噎着了。”萧淮川浅笑提醒着。

贾敬头埋得更深了。

“果然还是跟培元哥哥在一起舒坦。”皇甫玦吃得有些撑,懒散地依靠在椅背上。

“嗯?今日在天珍阁书场清谈,阿玦觉得无趣吗?”贾敬笑道,“我观阿玦,那气势是威风堂堂,说话是口灿莲花,好不了得。”

皇甫玦见贾敬聊起今日的书场清谈,直接撇了撇嘴,脸上带着毫不遮掩的嫌弃,

“谈谈谈,瞧瞧他们都谈了什么东西。”

“本来今日鹤南先生的问题,我很是感兴趣,还真打算与各位好好聊聊,结果都在扯什么?”

“皆是曾越启之流!”

皇甫玦将人一顿贬低,贾敬诧异地看向皇甫玦,

“阿玦何出此言?”

皇甫玦正了正身子,神情也由先前的慵懒变得郑重了许多。

“培元哥哥,如今的书肆书局制的印刷本,确实存在了各式各样的问题。他们口中提到的错印漏印问题也确实存在。”

“甚至于名家呕心沥血著书立传,销量却还没有盗版书商劣质印刷,低价抛售来的多。”

皇甫玦的一番话,让萧淮川和贾敬都不由得正色了几分,这些问题他们确实也知道,却从未深刻探讨过。

贾敬追问道:“阿玦还有什么想说的。”

皇甫玦:“自然。”

“在我看来,如今书肆书商确实乱象丛生,可却不得不承认,印刷之书,让许多读书人都买的起书了,岂能不是好事?”

皇甫玦的这个观点,在场其余三人皆是认同。

他接着道:“如今这些问题,于印刷之功相较,根本是不值一提。”

“若是为了避免这些问题,而直接放弃印刷,追求珍本善本抄本,那才是本末倒置!”

“况且,那些问题,在我看来,也并非很难解决。”

贾敬:“阿玦有什么好办法?”

皇甫玦:“就拿错印漏印这件事来说,首先,是一开始的校对不用心,出了差错,才会导致排版时就错字少字。”

“这个问题,需要书肆书商好好请人校对,便能解决。”

“其次,错印漏印的书按理说不合规矩和要求,理应销毁,不得出售,可为何这些书还在大肆贩卖?”

皇甫玦反问众人。

萧淮川近日在户部当差,翻查了许多宗案记录,对于京城各行各业的售卖和制作成本,都还算了解。

他缓缓开口:“因为成本。”

第83章

“没错, 就是成本。”皇甫玦点头,“这一方面,确实存在一些书商心存侥幸, 一味地追逐私利,不顾信用和名声,强行售卖不合格的书籍;但另一方面, 印刷好的书籍却不能售卖, 从而销毁, 这样的成本太过高昂了。”

“要知道, 一旦出现一个错版,那么随之而来的错印漏印书籍就不仅仅局限于一本,而是涉及一大批书籍。”

皇甫玦稍微停顿了一下, 在此开口, “粗制滥造的盗印书籍亦是这个原因。”

“不妨想一想,为何正版书籍的销量竟然还比不上盗印书籍?不正是因为,盗印的书籍价格低廉、卖得便宜吗?”

“而盗印书籍的成本相较于正版来说,低了许多。一来, 他们无需支付撰书人的撰书费,二来, 在纸张选择上, 他们选用的也都是成本极低的劣等纸。”

皇甫玦的这一番分析, 着实让贾敬和萧淮川看清楚了这里面的门道。

贾敬思忖着, 眼眸稍稍眯起, 轻声道:“话说如此, 可这问题, 却不好解决。”

“书籍本就昂贵, 就算是印刷本, 价格对于许多百姓家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若是能便宜,谁不想省下钱来,多买几本呢?”

贾敬说着,想起了今日在天珍阁,郑春说的话,“就连郑兄今日还道,希望东市书市能长久开下去,几家书肆竞争,书卖的便宜,他便能多买上几本。”

“至于盗印一事,据我所知,官府也一直在查此时,可挡不住外地印好,再运来京城贩卖,天下制书的书局如此多,也不可能每本都能确认,是否是盗印。”

皇甫玦听着,一时沉默,这个问题,他自然也清楚。

他垂着眼睑,像是在想什么,忽然,他还是抬起头,看向贾敬,

“培元哥哥,其实我有一个解决办法。”

萧淮川和贾敬同时看向皇甫玦,而程一序抚摸着茶杯的手指一顿,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微微摇了摇头,显得有些无奈,又像是放任。

皇甫玦眼眸亮亮地望着贾敬,“培元哥哥,你还记得你上次去我家中,见到的那些木雕活字?”

贾敬听皇甫玦一说,便想起来了,“记得。”

皇甫玦越说眼睛越亮,“那些木制的活字,要比铅版活字、泥版活字要便宜上许多,成本我算过,一个字大概要便宜一半以上。”

贾敬一听,也不由得惊诧,“能便宜一半以上?”

“真的,木头本就便宜,论雕刻,木头比铅版好雕刻,论固形,木头也比泥块稳固,不易变形。”

皇甫玦说的有理有据,就算是贾敬和萧淮川这样对此不了解的外行,也都听明白了。

贾敬看向皇甫玦的目光是压不住的赞赏,明明是一个连十五岁都不到的少年,却能将这些事情弄得明明白白。

“而现在木制活字不能批量使用的原因,便是木头遇上墨汁,容易腐烂,不易保存。”皇甫玦说着,眼帘耷拉了下来,眼眸暗淡,没先前那般精神,语气夹杂着烦闷,“若是容易损坏,就得去更换新的活字,这样成本便又增加。”

萧淮川颔首,“所以,倘若想要用木制的活字,就需要解决木头容易被墨汁易腐蚀的问题。”

皇甫玦直点头,“是这样,没错,若是能找到防止木头腐蚀的涂料,那么木制活字的印刷,绝对要比泥版和铅版便宜许多。”

“就算是雕版,也是一样,木制雕版绝对也比泥版雕版、铅版雕版便宜!”皇甫玦补充道。

解决的办法是有了,可这事儿难就难在,那木头防腐蚀的涂料难找啊。

“贺大哥,我瞧你就不是普通人,你可有什么想法?”皇甫玦眼神期待地看着萧淮川,嘴上还顺到拍着马屁。

程一序见状,单手扶额,仿佛一点也不想看见皇甫玦狗腿的模样。

萧淮川瞥了皇甫玦一眼,“先前并未关注过这方面,不过,后面可以关注着些。”

这一个看似没准信的回答,就已经让皇甫玦雀跃,“好!谢谢贺大哥!”

贾敬也终于明白,方才皇甫玦为何那般嫌弃天珍阁的书场清谈了。

清谈清谈,可若是纸上谈兵,那便是空谈空言罢了。

倘若只是在一些小事上大放厥词,便也罢了。若是真的养成侃侃奇谈,却内容空泛的毛病,以后进入仕途,或许会酿成大错。

就如纸上谈兵的赵括,长平之战,空谈兵法,致使四十万赵军被坑杀,赵国自此一蹶不振。

唯有像皇甫玦这般,对于想要探讨了解的事情都去做了调查,言之有物,方才有解决之法,这大道也不会偏。

贾敬忍不住感慨一句:“有道是清谈误国,实干方能兴邦。”

“说得好!”程一序不禁拍手赞道。

萧淮川也喃喃重复了贾敬方才这句话,“这个道理,若是朝中一半人知晓,大乾便也能换个面貌了。”

皇甫玦眨了眨眼睛,试探着开口,“贺大哥也在朝中当官?”

萧淮川点头,“算是。”

皇甫玦仔细端详着萧淮川的脸,“我还是觉得,贺大哥和我认识的贺大哥,长得好像。”

“不过你们品性喜好却不一样,我认识的那位贺大哥,他可不愿入朝堂做官。”

他话音刚落,贾敬便转头看向了萧淮川。

贾敬是看萧淮川看得久了,能记住他全部的特征,也从不觉得有人会和萧淮川相像。

因此当看到先前坐在皇甫玦身边的那位贺家人时,贾敬也并未觉得二人有何相似之处,就连萧淮川点出那人是贺家人身份时,他亦没有觉得。

可如今,皇甫玦话一出,贾敬这才意识到,此人或许当真和萧淮川是近亲,在外人眼里,他们有明显的相似之处。

程一序见皇甫玦这般口无遮拦,脸色沉了沉,刚要叮嘱皇甫玦莫要乱说话时,只听萧淮川语气带着好奇地说道:

“有这么巧得事情?不知皇甫小兄弟口中的贺大哥是何处人士,若是巧,可能祖上还真的一家。”

皇甫玦无视程一序使来得眼色,倒豆子一般把贺临渊的情况倒了个干净。

“贺大哥单名一个瑜,字临渊,祖籍豫州人,今年二十又七岁了。”

皇甫玦虽然没有说贺临渊是豫州南泉书院贺家人,但这姓氏和祖籍便已经说明了一切,就算不是嫡系,也是豫州南泉书院贺家的旁系。

二十七岁……

萧淮川在心中默念着贺临渊的年岁,比他大上两岁,萧淮川大抵已经能确定贺临渊的身份了。

应当是他大舅舅家的大表兄,他曾听母亲说过,大舅家的大表兄是许多人都称赞的神童,有他外祖当年之遗风,不出意外,也当是贺家这一代的当家人。

皇甫玦还一直说着贺临渊有多厉害,什么三岁能诗,五岁能文,简直神童转世。

贾敬在一旁听得,忍不住咋舌,当真有这么厉害?

“既然这位贺兄如此英杰,为何不愿入朝为官呢?”贾敬忍不住问出口。

皇甫玦顿时停住,脸上划过一丝尴尬,他总不能说,贺大哥天天骂这些当官的是天下第一虚伪人,是国贼禄蠹吧?

话刚问出口,贾敬便反应过来,就不提个人志向和贺家这种隐世世家,就单论文淑皇后这件事,想来贺家也没人想要入朝为官,为天丰帝效力吧?

至于往后,若是萧淮川上位,那么便不得而知了。

皇甫玦:“贺大哥,你家祖上是哪里人?”

程一序在一旁已经不想插话了,他也插不上了。

萧淮川浅笑道:“说来也巧,我祖上也是豫州。”

程一序瞪大着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萧淮川。

他的祖上怎么也不可能是豫州啊!不论现在的京城,还是曾经太祖皇帝的祖籍,都跟豫州搭不上干系。

太子殿下这是逗孩子玩呐?

皇甫玦一听,来了劲,“如此甚好!贺大哥此次来京,说要住上些时日,那天我邀请他来聚聚,你们不若认个亲吧!”

萧淮川顺着皇甫玦的话回道:“好,那便麻烦皇甫小兄弟了。”

“不麻烦,不麻烦。”皇甫玦摆手道,“贺大哥唤我阿玦就成。”

程一序在一旁听得额角胀疼,一时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到底想要做什么。

且不说太子殿下这位储君跟什么人认亲,就是贺临渊那桀骜的古怪脾气,和太子见面,一不小心得罪了怎么吧?

贺家其实也不必如此惧怕天家,可到底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总也不能得罪了不是?

程一序无法,只好看向贾敬,朝他递着眉眼官司,意思是:

还不赶紧劝劝,真由得他们这样胡来?

贾敬无奈地耸了耸肩,一副自己也没办法的模样。

程一序扯了扯嘴角,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若是真的到了见面的时候,该怎么控制住场面。

至于皇甫玦说,萧淮川与贺临渊长得像,像是一家人,程一序只当是巧合长得像。

天家怎么会和贺家扯上关系呢?

而薨逝多年的文淑皇后,也不过是平民出身,皇后母家……

程一序想着,思绪忽的一跳。

因为文淑皇后已经薨逝多年,母家不显,鲜少有人提及,因此许多人都已经模糊了对文淑皇后的记忆,连带着她的姓氏,也许多人不曾记得了。

文淑皇后,贺氏!

程一序的脑中冒出这么一条时,眼睛不禁睁大,心跳也快了几分,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

文淑皇后的贺,与豫州南泉书院贺家的贺,有什么关联呢?

程一序强忍着想要抬头去看萧淮川的冲动,他心知,自己此时定是神情大乱,一旦抬头,就会被聪慧的太子殿下发现。

他不能暴露,他知道这个秘密。

贾敬看着程一序低着头,不说话,疑惑出声:“程兄,可是哪里不适?”

萧淮川和皇甫珏说着话,听贾敬问,皆转头看去。

程一序未抬头,声音有些低沉,“许是刚刚吃了韭菜,有些不适。”

皇甫珏一听,当即便急了,“你吃韭菜了?你不能吃韭菜你忘了吗?怎么那么不注意?”

他嘴上不断念叨着,伸手就要去扒拉程一序,被程一序一把拉住了手。

“阿珏,我有些不舒服,我们先回去吧。”

皇甫珏哪有不肯的道理,也顾不得跟贾敬和萧淮川道别,就搀扶着程一序离去了。

萧淮川望着他们的背影,挑了挑眉。

贾敬则是看向了桌上的餐盘,下意识挑了挑眉,若是他没记错,那个长得像韭菜的东西,并不是韭菜。

那么,程一序一个对韭菜不适的人,怎么会吃了不是韭菜的东西,而不适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呀!!

小元萧也给大家拜个年![加油]

第84章

程一序和皇甫玦离开后, 贾敬并未急着离开。

秦道长这里唯一的忌讳,便是铺张浪费,毕竟他这里的道家菜是为修善行。

贾敬转眸看向萧淮川, “你真的打算去见那位贺临渊?”

萧淮川:“若是没猜错,他当时在天珍阁就已经认出了我。”

“皇甫珏既然想要邀请他,定然会向他提及我, 见不见, 就看他了。”

他该和贺家, 好好谈谈了。

贾敬大抵清楚萧淮川的想法, 便也没再多问。

萧淮川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问道:“阿元对道家典籍很有兴趣?”

贾敬顿了顿,对上萧淮川凝视的目光, 笑道:“淮哥还不了解我?我看书向来很杂。”

萧淮川还想说什么, 只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叩门声,秦道长便端着一个托盘进来。

他走近将手中的托盘放下,贾敬瞧了眼,是他熟悉的香囊。

这也是秦道长的习惯和规矩, 每一个来他这里的人,他都会送上这个他自己烘制的草药香囊。

秦道长看了看, 有些诧异, “另外两位善信……”

贾敬接话解释:“他们二人有事, 便先行离开了。”

秦道长了然, 将手中的托盘推至贾敬手边, 和善开口, “那么请善信将这香囊转交给那二位吧。”

贾敬回礼, “秦道长放心。”

秦道长抬眸, 盯着贾敬看见了许久, 像是在犹豫,贾敬见状,

“秦道长有何事,但说无妨。”

秦道长嘴角噙着笑,眼神沉静定定地看着贾敬,

“这位善信瞧着便与我道家有缘,且不说对我道家经书典籍如此了解,就说您这周身气派,超脱尘世,实为难得。”

贾敬诧异地看着秦道长,神情有些微妙。

他想起了上一世,他与秦道长之间的那番对话。

上一世贾敬当真出了家,入了道观,可秦道长却说他是苦熬,今日,秦道长却出动来化他来出家了。

而坐在秦道长对面的萧淮川此时眼神也瞬间一变,凤眸微眯,瞧着秦道长。

秦道长正说得兴头,若无所觉,“善信可知,这世间多是纷纷扰扰,红尘里那功名利禄,富贵温柔多是过眼云烟。”

“贫道观善信眉眼之间,有着掩不住的优思。”

贾敬脸上挂着浅笑,像是秦道长点破他平日优思过甚一事并不在意,语气淡然随意,

“人活一世,多的是牵挂,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秦道长闻言,缓缓摇着头,语重心长道:“尘世纷扰缠绕六根,六根浸染六尘,长此以往,定是会伤及心脾,轻则伤身,重则有碍寿数……”

萧淮川听秦道长所言,手微不可察颤了几下,稍稍捏紧了手中的茶杯,眼睛则是不由得朝贾敬看去。

这秦道长是危言耸听,还是道家真言?阿元的心思已然重到这般地步了吗?

萧淮川的心头一时间涌上许多问题,可他也知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

贾敬依旧面不改色,对于秦道长所说碍及寿数一事,也没什么太大反应,

“草木一岁一荣枯,可也会岁岁逢春,世人于这世上,各有因果,生死也自有定数,道长又何必如此笃定?”

他这一世能重活一世,也算得上,枯木逢春了。

贾敬若是不说这话还好,这番话一出口,秦道长更觉得贾敬合该入道门,竟然能参悟出这样的话来。

秦道长:“善信如此豁达,何不舍了那些尘物纷扰,入我道门修行……”

“啪——”

秦道长话说了一半,就被一声巨响打断,卡在了喉中。

贾敬望着那个落地碎成渣的瓷杯,下意识朝萧淮川看去。

萧淮川敛眸,手指蜷缩钻进了袖中,低声道:“抱歉,一时失手。”

贾敬眼尾微微扬起,瞥了萧淮川一眼,转眸看向还准备接着劝说的秦道长,

“秦道长,道门想来与其他不同,其实也并不强求是否出世。”

“若说修行,实则是修心。若是真的寻到自己想要的道,又何必拘泥于那一道观中。”

贾敬手指点了点桌面,眼神直直地看着秦道长,“就如道长您,不入道观,于这小院中,也是一样的修行修心。”

“倘若认不清自己的心,就算身处道观,整日诵念,也不过是徒然罢了。”

就如上一世的他,避世一般进了道观,一方面是为了混淆视线,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以为能够获得解脱?

他于道观中,每日诵读道门经书典籍,看着是修行,实则不过是禁锢着他自己,痛苦又虚无。

而当时秦道长早已看出了这点,这才说出了那句:“培元,且去修你的心吧。”

可那时的贾敬,兄长已故,爱人阴阳两隔,他哪里还能有什么心,他的心早已经死了。

万幸,他有了重活一世的机缘,而他的心,他的道,也早已经认清。

贾敬认真地看着秦道长,一字一顿道:“我的心,我自己认得清。”

秦道长听闻微微一怔,望着面前沉静青年,一时无言,随后他释然一笑,“是贫道着相了。”

“那么贫道就愿善信,得偿所愿吧。”

贾敬执礼回谢。

此期间,萧淮川一句话不曾开口。

贾敬留下捐给保育堂的银子,拿上秦道长所赠的四个香囊。

萧淮川在贾敬转身的那一刻,从袖中掏出了一锭银子放置了桌上,那是他对碎茶杯的赔偿。

出了秦道长的小院,走出一段路后,萧淮川才缓缓开口:

“我还以为,阿元当真悟道了。”

贾敬脚步一顿,停下转头看向萧淮川。

萧淮川面上看着淡定,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听到秦道长要化贾敬出家为道时,他是多么的慌张和害怕。

他不得不打碎了茶杯,打断秦道长的花。

萧淮川也不知为何,当看阿元对道家那些礼仪典籍如数家珍时,萧淮川就不由得的心慌。

就算是现在,贾敬明确拒绝秦道长后,萧淮川还一阵后怕,后背濡湿一片,巷口清风一吹,凉意顺着萧淮川的脊梁骨爬上,令他全身发凉。

只是,萧淮川隐藏得很好,贾敬并未发现什么端倪,他有些失笑,对萧淮川道:

“秦道长一时的戏言,淮哥还当真不成?”

萧淮川眼眸微动,“真的?”

贾敬见萧淮川有些在意这件事,便故意玩笑道:

“像我啊,被淮哥纵得不知天地厚,也早已经习惯了温柔富贵,可吃不来道观静修的寒苦。”

这话自然不是真的,道观的清修倒也没有那般吓人,贾敬上辈子深处道观十数年,不也这么一天天过来了吗?

最熬人的,不过是那心中悔恨和孤寂罢了,是他化不去却又抓不着的执念。

至于如今,两世的执念就在眼前,贾敬又怎么可能会放手?

了悟?

若是按照他对秦道长说的修心那番话,也算得上了悟了。

萧淮川只当贾敬这话是来宽宥自己,可听贾敬这么说,萧淮川的心已然是安定了许多。

“阿元……”

萧淮川缓缓抬起手,手指在空悬悬了一刻,瞧着就要落在贾敬脸颊时,稍稍一偏,手轻轻搭在了贾敬肩上。

贾敬感受着肩头传来的温热,没动,只是看着萧淮川。

萧淮川:“阿元且放宽心,也莫要太忧心了。”

秦道长说贾敬多思伤神恐会影响寿元的话,萧淮川亦记在了心里。

阿元,再等等,要不了多久了……到那时,没人能够让阿元多虑烦扰了。

贾敬一个愣怔,随后反应过来萧淮川话中的意思,

“有淮哥在,我自然能宽心。”

萧淮川送贾敬回了宁国府后,贾敬目送萧淮川上了马车,若有所思。

他总觉得,今日萧淮川对自己的态度,有些怪异。

先前有萧淮川和自己说的不举那件事掩盖,贾敬还能忽略几分,而一天下来,震惊消散后,贾敬便品出几分不对劲来。

就在贾敬便想着便踏入府门后,忽的身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二爷,可正巧看见您呢。”

贾敬一回头,追上来的正是阿寿。

“我让你去崇雅堂盯着青老板,这是有眉目了?”贾敬挑眉问道。

阿寿连忙点头,有些气虚 ,可见是急着赶回来的。

“二爷,青老板身边有人吩咐了崇雅堂的马夫,说待会儿出城去南无寺。”

“说是南无寺供奉了其母的长明灯,要去祭拜。”

贾敬目光看着不远处即将西沉的红日,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

“哪有天黑后去寺庙的?”

阿寿挠了挠脑袋,“小的也觉得不对劲,可又说安排的法事在明日寅时,怕赶不上,便今晚上山。”

“因此回来向二爷您禀告。”

贾敬沉吟,“南无寺……”

又想起那沾满檀香的心经抄本,贾敬的眼皮跳了跳,他好像真的抓住了什么。

“走,去准备马车,我们此刻也上南无寺。”

南无寺也算是京城能叫上名的寺庙,虽不是皇家寺庙,可也有两三位出名的得道高僧。

寺庙就在京郊一百里的地方,并不远,只是位于山上,晚上的路并不怎么好走。

贾敬有预感,今晚南无寺一行,定会有他想不到的收获。

第85章

贾敬这边直接命人驾着马车前往了南无寺, 到了寺门外,贾敬也并未停留,令阿寿上前叩门。

没一会儿, 寺庙大门开了个缝,一位小沙弥探头出来,目光先是警惕地打量着贾敬几人一番, 借着微弱月光, 小沙弥像是看出了贾敬气度衣着非一般人, 行礼问道:“几位施主所为何事?”

阿寿上前, 拱手赔笑道:“这位小师傅,我家主人从外地赶回京,此时若是回去, 怕是城门要关, 可能借宿一晚。”

小沙弥的目光再次落在贾敬身上,贾敬适时咳嗽几声,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端的是一副体弱贵公子的模样,受不得丝毫风寒。

小沙弥显然也看不下去贾敬这般模样在外面风餐露宿, 连忙让出身,

“几位施主先请进, 我去禀告我们住持。”

阿寿等几位小厮伴着贾敬踏入南无寺的门, 小沙弥在前, 快步朝大殿的方向走去。

贾敬步子不急不慢地跟在后面, 时不时停一下, 看着身子就不是很康健。

待小沙弥进了大殿, 扶着一位老和尚出来时, 贾敬也将将到了大殿门口。

小沙弥介绍道:“各位施主, 这位是我们住持。”

阿寿上前, 又将刚才的说辞又跟住持说了一遍,贾敬则是双手合十,向住持微微行礼。

住持是个年过古稀的老僧,慈眉善目,声音沙哑,“各位施主就安心在此住下吧。”

住持转头吩咐小沙弥,“明息,几位施主宿下的厢房就交由你准备了。”

小沙弥连忙答应,“诶,师祖您放心吧。”

“各位施主请随我来。”

贾敬几人跟着小沙弥向大殿后走去,那里是南无寺的厢房所在。

“施主,您今晚就住这几间厢房。”小沙弥领着他们来到了右边的厢房位置。

阿寿再次道谢,贾敬目光落在左边那一排亮着灯光的厢房,轻声问道:“对面是贵寺今日香客所住吗?”

惨淡昏暗的灯光下,贾敬舒展的眉眼晃了小沙弥的眼,他慌乱地低下头去,声音努力不颤抖,

“今日咱们寺并未有香客留宿,对面是咱们寺的僧人所宿之地。”

贾敬了然点头,朝阿寿抬了抬下巴,阿寿立刻走到小沙弥身边,向他手里塞了一个殷实的荷包。

小沙弥一愣,随后连忙摆手,“这不能收,不能收。”

阿寿强硬地将荷包塞到了小沙弥手中,“小师傅收着,这是我家主人添的香火钱。”

贾敬也不再管阿寿与小沙弥的拉扯,兀自进了厢房,瞧着像是累极了。

小沙弥注意到,也知这样拉扯下去,恐是会打扰这位公子歇息,只好拿着那荷包,前去大殿禀告。

阿寿连同其余几位小厮则是各自选了贾敬旁边两边的厢房住下。

一切看似都平淡日常。

直到——

“咔……”

南无寺的大门再次打开,传来一些动静。

贾敬坐在厢房内,闻着他有印象的檀香味。他上辈子研究丹药秘方,对一些气味很是敏感。

门外遥遥传来些许动静,贾敬眼眸微动,却没动身。

青老板应当是到了。

无论他是不是来为其母供奉长明灯,今晚也当会来厢房歇息。

刚刚贾敬询问小沙弥,就是为了确认香客歇息的厢房具体是哪些。而小沙弥也说了,唯有贾敬现在住下的这排厢房是香客居住之所。

如此,青老板等人入寺后,必然要来这处厢房歇息。

这寺庙厢房的隔音并不好,外面有一丝动静皆能听见,贾敬只需待外面传来明显动静,再适时出去,既自然又挑不出问题。

果然,没过多久,贾敬便听见一阵嘈杂声,隔壁门打开,就听见阿寿的声音响起:

“小师傅,这是怎么了?”

小沙弥的声音隐隐约约透过门窗传进来,“这位施主,打搅您了。”

“……送香客来厢房歇息……”

贾敬手指轻点着桌面,看来青老板此时就在门外,贾敬站起身,刚准备出去,又想起上次与青老板的碰面,也不知道他还记得不记得自己这张脸。

此时还不是暴露自己的时候,贾敬又坐下身,轻咳了几声,沙哑着声音对外面唤道:

“阿寿,外面怎的了?”

阿寿也极为机灵地接话道:“二爷,没什么事,隔壁来了位新香客。”

贾敬:“你进来一下。”

说完又咳嗽了几声。

阿寿朝小沙弥和他身后的两人笑笑,便轻巧地进了贾敬的那间厢房。

小沙弥身后站着的二人,正是青老板和他身边跟着的小厮。

他只是随意地朝阿寿的背影瞧了一眼,目光就移到了别处,嘴上问着小沙弥,“明息小师傅,请问明早的法事,是哪位师傅来主持?”

小沙弥明息显然也和青老板有几分熟络,笑着道:“您放心,是净尘师叔主持。”

青老板听到这个法号,脸上瞬间多了份笑意,眼含期待地朝左边那排厢房看去,随后试探地问道:

“不知净尘师傅他眼下可歇息了……”

明息略带遗憾地道:“净尘师叔为准备明日的法事,早早便歇下了,如今不见客。”

青老板闻言,原本还亮着的眼眸缓缓垂下,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他身后跟着的小厮笑着朝明息塞了一个荷包,“谢谢明息师傅,这里我熟,明息师傅快去忙别的吧,别耽误了。”

明息显然也有别的事,对这位南无寺的常客也熟悉,便未拒绝,直接转身离开了。

小厮见明息离开,轻声朝青老板道:“公子,咱们先进屋里吧。”

青老板此时目光正看着左边那排厢房,久久不曾回神。

“公子,明早见也是一样的。”小厮再次劝道。

青老板回神,恹恹地点了点头,朝最右边的一间厢房走去。

他们并未注意到,自阿寿进去贾敬的屋内,那间厢房的门便没有合上,贾敬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朝外看了他们许久。

而明息小师傅和青老板之间的对话,贾敬也听了一清二楚。

贾敬抬了抬下巴,示意阿寿现在去将门阖上。

门阖上后,阿寿轻步走到贾敬身边,小声询问:

“二爷,您有什么吩咐。”

贾敬瞥了阿寿一眼,“刚刚可听见了青老板嘴里提到的那个法号?”

阿寿点头,“明息小师傅称呼为净尘师叔。”

贾敬眼眸微微眯起,心中已经确定,青老板此时来南无寺,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早的法事大概只是个幌子,他的目的,正是这位净尘。

若是再大胆猜测,那两册抄本心经,或许也是出自这人之手。

贾敬颔首,朝阿寿轻声道:“阿寿,我刚刚进来,好似看见角落处有一间耳房,就正对着青老板那间厢房,想来是给香客烧些热水的地方。”

“你待会儿就去那儿,随时盯着青老板那边。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我犯了咳疾,在那边煮药。”

他有预感,青老板许是等不到明日与这位净尘师傅见面,不然他也不会连夜上山来。

阿寿连忙点头,“是,二爷。”

“若是青老板那边有什么动静,小的该如何?”阿寿也想到了一些情况。

贾敬沉吟道:“若是他那边有什么状况,你直接悄悄跟上,不必再来禀告,一切以他那边为主。”

若是一来一回禀告,贾敬恐会生出些事端来,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阿寿:“是,二爷,您就放心交给小的吧。”

贾敬又问,“阿禄那边你可嘱咐好了?若是明早我未赶回去,就让他去翰林院为我告假。”

“二爷您放心,小的已经跟阿禄哥说过了。”

贾敬摆手,阿寿利索地转身,出了门。

“净尘……”贾敬喃喃念叨这个法号,听小沙弥明息称呼他为师叔,想来在南无寺地位并不低。

先前明息称呼住持为师祖,贾敬也是听见了,那么这位净尘师傅,就算不是住持的亲传弟子,也是师侄,能单独做法事,想来本事也不小。

青老板和这位净尘师傅到底是什么关系?

显然青老板来南无寺并不是一时兴起,法事也是先前就定好了。

但那位净尘师傅却早早歇下了,这里面就值得玩味了。

瞧着这位净尘师傅好似并不想见到青老板,但这也只是表面,也可能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一切就看阿寿那里,会不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而阿寿这边听从贾敬的话,果然在青老板的厢房对面处找到了一间耳房,里面放了些柴火,和一个烧水的灶膛,里面是已经烧好的水,在里面温着。

阿寿掏出平日里自己揣着的茶包,找了个小壶丢进去,坐在一旁就守着这个小炉子。

“诶,这位施主,您可是需要什么?”

阿寿抬头看去,是之前离开的小沙弥明息,阿寿挠了挠头,

“我家主人咳疾犯了,我瞧着耳房能用,便借用一下,为我家主人熬个止咳润喉的茶。”

“明息小师傅是……”

阿寿目光落在明息手上,一块布包裹着,看不出是什么。

明息将东西往身后藏了藏,讪讪道:“那施主煮着,不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