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叶从南要抢清淮!”
听裴哲又提到叶大人,小五越发生气,他跑上前拉裴牧袖子,“来不及了,快跟我去找清淮陛下。”
裴牧闹不懂,就这么由着裴小五拉去江清淮所在的院落,裴哲跟在后面不敢出声,只一个劲叹气。
裴牧看看兄长,又看看弟弟,再瞧见江清淮那院中的积雪,想起昨夜的荒唐事,更是恍惚不已。
主屋的门未关,小五便直接拉着他往里去,还没绕过屏风,便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声愉悦的笑声,间或夹杂着江清淮的声音:“夫子还夸你什么了?”
又有叶从南的声音响起:“殿下很乖,已开始学着作诗了。”
然后是孩童稚嫩的笑声:“小皇叔,你什么时候下山回家去?”
下山。
裴牧的注意力被这两字吸引了去,忍不住竖起耳朵去听,却先对上江清淮那漂亮的眸子。
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小五带着来到他们面前,裴牧又恍惚地打量起四周。
叶从南就坐在江清淮床边,朗风清月,人模狗样。
两人挨得很近,面上都挂着笑。叶从南手中还端着一碗白粥,勺子朝着自己,是在喂江清淮。
两个小世子都坐在床上,年纪小些的懒洋洋地趴在江清淮腿边,年纪大些的倒是正襟危坐,端的同叶从南一般。
和乐融融。
裴牧只觉得讽刺,转身便走。
“裴牧?”江清淮不由一愣,急得想下床,却先被叶从南摁住。
叶从南朝他摇摇头:“我去同他说罢。”
江清淮咬了咬唇,还没来得及说话,小五便扑了上来,小声道:“陛下,你怎么了?脸好白……”
江清淮朝他笑笑,轻声哄他:“我没事,没睡好而已。哥哥为什么生气,你知道吗?”
小五摇了摇头,仍旧盯着江清淮苍白的脸看,看了好一会,才想起大哥没跟来,又往门口张望了一眼,没瞧见人,立刻便将大哥抛之脑后,又问江清淮:“陛下,我喂你喝粥,好不好?”
裴牧走到院门口,便知道有人跟了上来,那人步伐稳健,不是江清淮。
他顿下脚步,回头看向叶从南:“你很幸运。”
“你有病吧。”叶从南也停下脚步,同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既然失忆了,离陛下远点不行吗?既然失忆了,就别再来招惹陛下,不行吗?既然失忆了,你原地消失,不行吗?”
“是他来招惹我。”裴牧冷下声音,“作为君主,对一个罪人死缠烂打,主动送上门来,你以为我会是多好心的人吗?会感恩戴德地接受,然后像你一样匍匐在他脚边,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吗?”
“哈。”叶从南却听笑了,他抱着胳膊,像是不认识裴牧一般,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又一遍,“这话实在稀奇,当初不就是你跪在他脚边,摇尾乞怜,求着他爱的你吗?”
“如今一并忘了,倒又捡起风骨来了。”
裴牧蹙起眉,并不相信叶从南口中的曾经。
叶从南也没希望他相信,反而生出一番窃喜:“我已经很君子了。”
他说:“没趁着你们吵架,没趁着你失忆冷待他、欺负他的时候,插手你们的感情,将你一脚踢开,取而代之。”
“但后面不会了。”叶从南挑眉道,“今晚我会带陛下下山,他不会再来招惹你,你若是也有你的风骨,那就离他远些。”
说罢,叶从南转身离开。
江清淮被屋内三个小孩吵得有点疲累,一见叶从南回来,才眼前一亮:“裴牧,如何?”
“他让您即刻下山。”
叶从南坐在床边,看小五正喂他粥饭,忍不住摸了摸小五的头:“乖孩子。”
“先生。”小五躲开他的手,“我已经十五了,我最大。”
“那你以后不许缠着小皇叔睡觉!”姜少云当即反驳道,“少云才是最小的,少云先和小皇叔睡。”
“不行。”
“怎么不行?”
“就是不行!”
两人又叽叽喳喳吵起来。
江清淮却全然没有觉察,只是失神地看着叶从南,不敢相信地问了一遍:“当真?”
叶从南点点头,立刻吩咐起来:“收拾细软。”
叶从南效率高得很,当晚便收拾妥当所有行礼细软,安排了轿子带江清淮下山。
江清淮说夜路滑又黑,担心出问题,再三跟叶从南保证了明早再走,才争取到一晚上的时间。
夜里,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又开始怀疑人生:“这家伙昨晚刚跟我睡过,干嘛突然赶我走?”
不能是因为昨晚在床上的时候,他说裴牧太凶太猛,裴牧才生气不跟他好了吧。
那未免也太专断了些,比他这个皇帝还专断!
在床上绞尽脑汁了半晌,江清淮终于想起一件事:“肯定是那天我跟苏有道他们说的话,裴牧听见了,他生气,他肯定是因为那个事情在生气……”
“宿主,你小声点,在心里跟我说就行了,别激动。”RMB无奈道,“你放心,不出三四天,那解药就能做出来,到时候这些都不是事。”
“怎么能不是事?”江清淮却叹气,“如果他现在介意当我的男君,恢复记忆之后还是会介意,虽然会妥协,但我要的可不是裴牧的妥协……”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叩门声。
江清淮立刻正襟危坐,问道:“是谁?”
屋外没声音,只复又传来一声叩门声。
江清淮心下觉得奇怪,但还是道了句“进来”,听见门被轻轻推开,又轻轻关上,还当是小五偷溜来要缠着他讲故事。
还没见到人,他便笑起来:“小五过来吧,清淮哥哥给你讲故事。”
“清淮……”
屏风后探出个人来,却是裴牧。
江清淮不由一愣:“你怎么来了?”
他扭捏地将身子别过去,不想让裴牧看见他。
“你别躲我。”裴牧上前两步,语气带了几分沉闷,听着还怪可怜的,“清淮,我错了。”
“错?”江清淮愈发不解,回头来看裴牧,裴牧却先在他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江清淮立刻僵直了背:“你干嘛!”
裴牧膝行两步来他面前,一把抱住他的腿,将头轻轻在上面蹭了蹭,才说:“我错了,清淮,你别生我的气,别留我一个人在深山上,别跟着叶从南走。”
他语气可怜兮兮,抬头看着江清淮:“我没有不乐意跪在你面前,没有不乐意对你摇尾乞怜,你看看我,别离开我……”
江清淮蹙起眉,只是不解:“你这是在干什么?”
是什么新型的诈骗手段吗?
还是什么……新的癔病?
“我想起来了。”
裴牧痴缠着抱他的腿,鼻腔却慢慢流下血来,他却只急着说道:
“这段时间我对你很过分,我想杀你,拿你做人质,不理你,躲着你,甚至还骂你笨蛋,苏沢给你下药想杀你我也全不曾拦着……”
“还有昨晚,我全都进去了。”
他突然压低声音,爆起一般抓着江清淮的手往自己脸上呼:
“你打我,怎么打都行,但是别生我的气,好不好?别生气……”
“你全都进去了?”江清淮却只关注到这一点,“什么意思?”
难道以前没全都进去不成?
“这不重要。”裴牧尴尬地移开目光,才终于想起来重点,“重点是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这也不重要。”江清淮抬起他的头,拿着帕子给他擦鼻血,蹙着眉问,“以前没有全进去过吗?”
江清淮给他擦鼻血的动作似乎刺激了裴牧,他又膝行两步,揽住江清淮的腰,头半倚在他腹部位置,却不回话。
血又淌了下来,正落在江清淮的手心,江清淮拿帕子擦干净,叹了口气,又问:“那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
“你会嫌弃我的。”裴牧又往他怀里拱了拱,语气委屈,“你梦里说……说我像头驴……”
江清淮:……
“但是你也得让我知道。”
他拉起裴牧,不许他懒洋洋靠在自己身上:“这也瞒我,那也瞒我……这对吗?”
裴牧只看着他:“清淮,别生气。”
“你每次就只会说别生气。”
“我听苏有道说你吃了枕余给你的药,在你来江南找我之前。但你什么都没告诉我。”
“那药原本是控制你体内蛊虫的,如果你体内的蛊虫没有不见,你打算怎么办?”
“左不过是疼一疼,没什么大碍的。”裴牧却不以为意。
“左不过?”江清淮却炸了:“就是你这种态度,最让人火大!”
“清淮……”裴牧无措地唤他。
江清淮却不回话,只死死盯着他。
好半晌,裴牧垂下眸子,问:“我都告诉你,以后也都告诉你,我保证。”
“哦?”江清淮抱起双臂,身子朝后倾了倾,“你说吧。”
“说什么?”裴牧却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他嗯了一声,想了片刻,才说:“我一向很能忍疼,所以我觉得枕余给我下的药不是什么大事,怕你担心,也怕你会哭,所以没告诉你。”
“嗯。”江清淮仍旧冷漠脸,“还有吗?”
裴牧垂下眸子,抱紧了江清淮的大腿,“我失忆这段时间,其实很喜欢你,但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所以一直不敢靠近你。”
“昨晚,你主动撩我,我没把持住,心下也有点气,就全都进去了……”
“继续。”
裴牧吸了吸鼻腔的血,被呛得咳嗽了一声,才继续道:“以前,除了第一次,后面都没有全进去过……”
“那你舒服吗?”江清淮蹙眉,“嗯?”
裴牧却红了耳朵,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江清淮:“清淮……”
“舒服不?”
“很舒服。”裴牧泄气般耷拉下肩膀,“别……别让我说这种话了……你知道我很喜欢你,怎么样都……”
“都什么?别欲言又止地让我猜。”
“都会爽。”
裴牧语速飞快地撂下一句,脸已经红得不成样子。
江清淮这才满意,又问:“还有吗?”
“再就是龚成,龚成是我杀的,我跟林珏联合起来,让你答应我去大理寺。”
“这个我知道,下一个。”
裴牧顿了顿,没想到江清淮会知道,但再说下一个,却想不到了。
江清淮看他卡壳,挑眉道:“你可想好了,确定没有了是吗?若是还有,以后被我得知,可是要生好大的气,怎么都哄不好的。”
“那次拿裴关回家为由来约你,其实是假的,是我……很想你。”
裴牧想到一个,又连着想到好多个。
“我跟苏有道一起喝过酒,瞒你说是和裴关喝的。”
“什么时候?”这个江清淮是真不知道。
“就第一次,你来家中喝醉酒的时候,当时你要用桌上的酒杯……”裴牧顿了顿,“喝的是醉花阴。”
“苏有道在山上喝的醉花阴,也是我给他买来的。”
“你倒是挺知道孝顺师父,知道他怎么对你的吗?”
“你们说话,我偷听到了。”裴牧声音弱下来,立刻又道,“那时候我失忆,不是故意的……”
“那你对苏有道……”
“恩断义绝。”裴牧又抱紧江清淮,“好清淮,我只爱你一个,只在乎你一个。”
“怎么,你大哥,还有小五,你都不在乎了?”
裴牧被他问得一噎,又改口:“只在乎你们三个。”
“我们家少瑜和少云,你也不在乎?”江清淮佯装生气,“不管是我嫁到你们裴家,还是你嫁到我们姜家,对孩子是要一视同仁的,不许偏心的。”
“是,在乎五个,不偏心。”裴牧又跟着改口,只是这次面上带了几分笑意。
“还有林珏,林大将军,梅姨……你都不在乎了?还有我们可怜的裴关。”江清淮又掰开指头同他细数,“在乎你的人这么多,你却连饭都不好好吃,衣服穿得破破烂烂,这对吗?”
裴牧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他最常穿的那套布衣。
但比起认识清淮之后穿的那衣服,确实算得上破烂。
他忽而想起裴关曾说过的一句话——
“江清淮此人,绝对旺你,你可一定把人哄好了,知道没?”
“知道了。”裴牧笑道。
“这还差不多。”江清淮勉强哼了一声,继续问他,“还有吗?”
“刚认识你的时候,还在清静轩的时候……”裴牧眨了眨眼睛,“你说受了伤不要过度运动,我没听话,跑去祠堂查裴家之事。”
“后来……侍郎府上我去刺杀任宏,也是从龚成那边拿到的消息。还有那晚刺杀齐时村的人就是我……”
“这些我都知道。”江清淮哼了哼,“你瞒人的本事也没多高超。”
“但有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裴牧忽而生出胜负欲一般,笑着看向江清淮。
“什么事?”江清淮狐疑地看着他,“很严肃吗?”
“嗯……”裴牧说不上来算什么,只是轻咳一声,“生辰那日,我根本没吃长寿面。”
“这你也要骗我?”江清淮委实惊了,“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啊?”
“我只是……”裴牧垂下眸子,“当时我很傻。”
“是挺傻的。”江清淮瘪了瘪嘴,拉他往床上坐,“这就是你天天受伤的缘故,让你不好好吃长寿面,不好好过生日!”
谁知刚把人薅起来,裴牧便缠着抱了上来,声音低低的:“我不想再受伤了,清淮。”
“我比大殿里的神像还灵,比许愿池里的王八还管用。”
江清淮笑起来:“就让江清淮保佑裴牧,平平安安,顺顺利利,不会再受伤,不会被欺负,能长命百岁,想得到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幸福一辈子。”
“我想吃你做的长寿面。”
“但是我煮不熟。”
“我教你,你再做给我吃,好不好?”
“那你自己做不就行了?”
“我想吃你做的,清淮。”
“吃,学会了,每天都给你做一碗,不吃到与江山同寿不许停。”
裴牧忽而笑出声来。
笑容灿烂,意气风发,一如初见。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