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尴尬。
两大一小三双眼睛在角落尴尬对视着, 谁也没有先出声打破这地狱般的社死场景。
路骁嘴巴被捂住了,眼睛可没闲着,左看一眼席景臣, 右望一眼贺聿声,喜怒哀乐, 精彩纷呈, 一个接一个的心声气泡简直都快挤到屋顶——
救命!不是说追求吗?这么快就追到手了?这就是成年人的速度吗?那他和席昭拉扯的几十多章又算什么?!“强制爱”到“你情我愿”转换得也太丝滑了吧?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才半个小时不见连孩子都有了?你们有这么高速运转的女娲甩泥点子造人技术来响应“计划生育”……但为什么也叫“小昭”?这个字难道十分常见吗啊啊啊?!!
席景臣扶额:“路啊,算叔求你了,别发弹幕了。”
路同学不停, 继续用眼神打字“攻击”。
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双方选手就眼神展开了激烈讨论, 一番无声拉锯后, 达成暂时不惊扰“关底魔王”的重要共识。
“张叔叔, 贺叔叔, 你们……”路骁余震未消, 久久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两个大人对视一眼, 还是决定从最基本的“人物关系”上开始解释。
“本来小昭和我商量过,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你, 但既然你都撞上了……”席景臣叹气, “我的真名叫‘席景臣’,是小昭生理学意义上的亲生父亲。”
如此如此, 这般这般的“父辈纠葛”速通版后, 路骁仿佛看了一部八十多集的狗血电视剧,皱着鼻子总结:“所以,席叔叔你是‘带球跑’了?”
“噗!”贺聿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带球跑”的席叔叔欲言又止,想反驳又不知该怎么反驳, 艰难地张了张嘴:“……也不能这么说。”
虽然话糙理不糙,可你这形容也太糙了。
好不容易把跑歪成“火辣娇妻带球跑,霸道总裁怒追爱”的诡异画风拉回来,路骁很快想到了更重要的问题。
“那你们现在是不打算告诉席昭他另一个父亲是谁吗?”
此言一出,席贺二人都沉默了。
贺聿声斟酌着用语:“当年的情况太过复杂,你席叔叔也是被逼无奈才做出那样的决定,这么多年没见,我们也在想怎么才能更好地告诉小昭全部的经过……”
席景臣那天同席昭交流时只简略带过他的诞生,甚至是有意隐瞒,贺聿声遭受的逼迫,实验室堪称下作的药物……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经历,两个亲历者如今更陷在情感的乱麻,他们自己都没法昧着良心说一句当年的结合有多“浪漫”,更无法坦言告诉那个孩子……
你的出生其实并不被人期待。
看似不正经的席上将其实一直没做好跟亲生儿子见面的准备,若非席昭太聪明,直接给他马甲掀了,父子相见或许还会推迟一些,也正因此,贺聿声即便知道了席昭的身份也没有立刻过去相认。
“愧疚”与“自责”牢牢挡在了前方,只能自欺欺人地维持现状——父母双方如果都无法面对彼此,接受彼此,他们的孩子又将被置于何种境地?
棕发少年慢慢握紧了拳头。
贺聿声有些担忧:“小路……”
“你们不能这样!”
路骁瞬间红了眼圈,后退一步,像某种防备至深的小动物,凶狠盯着身前两个大人。
“没错,席昭是很厉害,席叔叔没告诉他真相,他自己就能推断出席叔叔的身份,他很聪明,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聪明……”溢出一声难以抑制的哭音,少年咬着牙,用力地抹了抹眼睛,“但你们不能什么事情都让他去猜啊!他也会累啊!”
席贺俩人在担忧孩子一时无法接受多出“陌生的亲人”,路骁却想,推断出自己的亲生父亲就在身边时……席昭又会是什么心情?
会有些好笑吗?自己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会有些无奈吗?宁可戴上面具关心,也不用真实面目坦白。
会有些……难过吗?
亲养父母都在人世,这么多年来,却活得还不如一个孤儿。
“说白了,你们就是在害怕对吧!”琥珀眼瞳盈满泪水,路骁嘶吼的语气几乎算得上刻薄,“害怕不被接受,害怕被你们的孩子指责,害怕成了‘不称职的父亲’,害怕当不成‘完美的长辈’!什么‘担忧安危’,‘危险的源头还没有被排除’……你们都是那么厉害的大人物了!连面对自己儿子的勇气都没有吗?不可以告诉他‘真的很对不起,你不用一个人肩负那么多责任了,我们会好好保护你’吗?!”
两个成年alpha被冻在原地。
很清楚,路骁清楚明白自己已经被情绪冲昏了头脑,无法做到席昭说的“要冷静一点分析情况”,总体来看,席贺二人的做法并无太多可以指责的地方,席景臣当年属实无奈,贺聿声更毫不知情,客观地说一家三口都是受害者。
可路骁满心怒火地想,去你大爷的“客观”!凭什么要他在和席昭有关的事情上面保持客观,他一点都不想保持客观!
他才不要当什么“理中客”“哲学家”,懂事乖巧地说什么“体谅父母”“理解苦衷”,他就是要不讲理、不留情地偏向席昭!
让席昭难过的家伙全都是坏蛋!
“后天就是他十八岁的生日了,他要成年了,不能被叫做小孩了,你们还要继续瞒着他,连知晓真相的权利都不给他吗?担心他接受不了……”路骁冷笑一声,“你们真是一点都不了解他。”
“席昭最讨厌的是别人欺骗他!”
头昏脑胀,牙根发酸,越来越多混乱画面涌入路骁脑海,太阳穴都被冲到一突一突地胀痛。
——“小路啊,你不知道吧,你妈妈当年生你可辛苦了,叔叔跟你说啊……”
——“先生好像又发火了,但是……也不能把人小孩的画给撕了吧……”
——“哎呀,哪有老子向小子低头的道理,其实他也只想看小少爷低个头。”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面,路骁摇着头退后,像是愤怒又像是自嘲。
“你们都是糟糕的大人……我不会让你们欺负他的!!”
眉眼凶戾的小狼崽子疾步冲下楼去,刚一转过走廊拐角——
熟悉身影正踏步走上楼来。
黑眸闻声抬起:“怎么耽搁——”席昭眉头微蹙,“怎么哭了?他们欺负你了?”
才一句询问,所有被“愤怒”屏蔽的情绪就重回身躯,路骁吸吸鼻子,蓦地跃下把自己用力埋进席昭怀里,张牙舞爪向全世界决斗的戾气一收,瞬间变成在外受了委屈,回家找主人呜咽要安慰的小狗。
虽有疑惑,但席昭没有立刻追问,掌心顺着脊背轻抚,让情绪失控的路骁先冷静下来。
“路同学,你这几天哭的次数有点多啊,”打趣叹气,他含笑捏了捏少年紧绷的后颈,“顶级alpha的气势呢?”
路同学呜呜摇头,把脸埋得更深了。
有力的心跳牵引着灵魂融入另一个灵魂,恍惚之间,他好似变成了尚且年幼的小小十七,西老头死前的哭嚎忏悔,救了人反倒被视作“坏人”的异样目光,李权柔近乎苛刻的训练要求,死前才堪堪悔恨的遗留信件……一桩桩一件件都从身上流过,割穿皮肉,支离破碎,却又只能自己默默咽下愈合。
强大的人就不会受伤了吗?理智的人就一定冷漠吗?席昭明明比任何人都理解和懂得这些有关“爱”的情绪,所以才会在一次次的失去中经受着最深切的痛苦。
说什么十六七岁的小朋友别逼自己“懂事”“原谅”,路骁哽咽着,你明明早就逼着自己比我更懂事了。
……
两个大人略显僵硬地走到楼梯口前,黑眸凝着“不善”望了他们一眼,连告辞都免了,席昭直接带着路骁转身离开。
别墅大门开了又关,良久沉寂后,席景臣无奈抹了把脸:
“大老板,我们好像有些……太自以为是了……”
贺聿声眸光落寞。
两个人都是极骄傲的alpha,在各自的领域也一直处于领袖主导地位,某些东西便被那点自负完全盖住了,扪心自问,他们所做的种种隐瞒和“为孩子好”的想法,真的没有半分是因为把“父亲”这个身份看得太高太重,更不觉拥护起“父亲不能向儿子道歉”的观点吗?
——还有一些自私懦弱,为他们混乱又纠结的情感拿孩子当“挡箭牌”。
贺聿声也叹:“活了这么久,还没他们看得明白。”
自以为要给出的“弥补”,更不及少年人纯粹又浓烈的“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