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来说, 刚刚那一幕并不叫“看见”，而是“感受”。

——路池“感受”到了一秒脑海中系统的存在。

一秒后。

还未来得及凝聚视线，熟悉欢快的机械音瞬间消失。片刻, 路池听见身后alpha冷静的询问：“有没有感受到机甲的存在？”

奇异感觉宛如昙花一现，迅速逝去。

路池尝试着再次看过去，片刻，平静摇头：“一开始有两秒不同, 后来就没有了。”

这样的情况很正常。

联邦每天都有无数适龄alpha接触机甲，而在一天内成功连接、简单驾驶的，目前只有S等级能做到，大多数人正常用时为三到五天。林景斯当初用了半小时，是联邦记录在册的百年最高纪录保持者。

但急就急在，离路池的实战赛还有四天。

这四天里路池必须争分夺秒，训练出自己合格的战斗反应。而身为B级beta, 按常理说, 他其实很难连接到机甲。

连踏步的资格都被剥夺, 又谈何前进？

林景斯面不改色，伸手虚虚护着面前清瘦的长发beta。从前训练时的死人臭脸消失不见, 神情格外耐心平静。

他垂眸, 没什么波澜地说：“刚开始感知不到很正常, 我们再试十分钟。”

“十分钟后如果不行，就调高百分之十的脑机贴片感应, 你觉得怎么样？”

没有无用的安慰，也没有丝毫废话。

林景斯思索着解决办法, 最后决定如果路池感应不到精神力，就将对方芯片断开，另一端强行插进自己的太阳穴。

——他是S级alpha, 可以强行引导对方内视自我。代价是加速烧脑子，烧得厉害了，可能变成一条没有理智的，只会攻击的疯狗。

但有路池在，林景斯就能变回来。

beta笑了下，似乎知晓他想法，神色很淡定：“先试两天吧。”

“不行就陪我休息睡一觉，然后开始练习逃命装死小妙招。”

路池心态超稳，不觉得装死会丢面子。

他那么漂亮，到时候装死也要在机甲上打出自己的算命广告。观众多看一眼都算隐藏的客户源，要是有拍摄就更好了，简直是免费的投流镜头。

林景斯一顿，也吐出口气笑了下，依旧牢牢护着他：“好，那我们再来。”

“闭上眼，感受前方视野是否有亮光。”

“静心沉气，内视自我。”

单人训练室很静，没有任何干扰。

路池闭眼，依言沉下心来，再次抬眸望去。

下一秒。

宛如一片雪花飘浮半空。

雾气骤然包裹，路池忽然发觉自己犹如脚踩云端，又仿佛身陷海底，一波接一波潮水般叠涌的窒息袭来，弥漫至鼻息。

他下意识呼吸，侧目四望，而周围模糊漆黑，似有冰冷微风吹过耳尖——

精神力是什么？

分化进阶，又代表着什么？

联邦人生于星海，认为精神力是宇宙赐予他们的礼物，令他们不迷失在银河；科学院日夜研究，认为精神力是抵达基因的尽头，令他们解开奥秘，探索生命科学的真正规律。

数百年前一场猝不及防的星际爆炸，人类丢失了过去万年的传承史册。地面变为废墟，建筑化为灰烬，经历百年至暗时光，又在幸存的人类手中再次崛起。

他们为之取名为：联邦。

科技浪潮席卷，裹挟着锡箔纸般的声音淹没一切。机甲、AI、脑机......联邦以智能AI[茧]为新起点，快速发展至今日顶峰。可所谓精神力，依旧是无人能解的神秘难题。

而此刻。

精神力对路池来说，是冥冥之中呼唤的某道声音。

他闭着眼，觉得自己似乎被什么视线所扫过。漆黑如墨的视野中，路池抛弃一切刻意的寻觅，以本能为引，缓缓抬头。

下一秒。

路池奇妙而平静地“看见”了眼前微弱的光。

光芒缀在前方，雪花般晶莹，时不时闪烁，隐约发出抽象的尖叫和大笑。

欢快的声音很熟悉，那光勾勒出的背影、毛发、耳尖，也很熟悉。

一瘸一拐。

小小一只。

这一次，眉眼沉静的beta终于看清眼前景象——那是路池生前养过的那只痴呆猫。

也是系统存在于他脑海中的，真实模样。

“……”

几步之遥。

系统正毫无所觉地蹲在黑暗中的数据流里，盯着眼前的字开始拼音。

经常流口水的嘴巴嘀嘀咕咕，总是漏尿的后腿也夹住尾巴。片刻，它阴森森笑着尖叫：【贱男，敢欺负我宝宝，喷死你们！】

“......”

怎么说呢。

路池有些意外，却也不算太意外。

......毕竟痴呆到这份上的，除了他那只轻微智障猫，很难有别的生物超越。

就是不知道被谁灌了记忆，有了思维后，以为自己是什么缺德学院的数据——说起来，一直跑被窝里漏尿算缺德吗？

路池轻笑起来，看了失忆的系统好一会儿，还是没被对方发现。

呆猫应该是冲浪时看不懂意思，正咬着拼音在查字典，尾巴暖暖窝在屁股里，非常之专心。

路池抹了把脸，放弃叫它，视线往后看。在系统身后，还有一点更加微弱的光。闪动的频率很死板，仿佛机械造物。

——这应该是机甲的光。

路池终于知道终端搜索上所说的，[精神力视野]是什么景象了。

然而与那些alpha看到的机甲连接点不同，路池先看到的是系统，然后才是机甲。

这是否代表了什么？

beta若有所思。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微光忽然消失。思虑切断视野，面前再次变得漆黑。

路池睁开眼，对上林景斯熟悉的眼瞳。

训练室寂静。

alpha正仔细冷静地观察他，仿佛生怕路池出意外。

见少年睁眼，他伸手护住人，低声问他：“怎么样？头疼不疼，需要喝安神剂吗？”

路池一顿，忍不住对林景斯露出一个笑：“嗯……你猜？”

灯光下，beta眉眼有些罕见的孩子气。

银发柔软散落，这张略带青涩的脸上藏着点狡黠得意的炫耀，仿佛猫咪翘起的尾巴，生动漂亮。

那是对亲近的人才会露出的得意。

林景斯心跳不受控制地漏拍，盯着路池明亮的眼睛。片刻，才滚了滚喉结：“我猜，你是天才。”

路池挑眉，笑意却更加生动：“哇哦，你猜对了。”

“林景斯，你眼光真好。”

——路池感应到精神力了。而距离他站在这些机甲面前，仅仅只过了二十分钟。

一个B级的beta，在二十分钟内，感应到了自己发育残缺的精神力。

简直打破所有常识。

林景斯抓住路池的手，深绿色瞳孔第一次冒出深深笑意。他低头很轻地吻了下路池的唇，声音里有放松，更有一丝难以掩盖的骄傲：“我眼光是很好。”

“鹿鹿鹿大师本来就是天才。”

路池也笑：“那你不准备烧自己脑子了？”

林景斯面不改色：“只是备选方案。事实证明，你永远比我想象得，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优秀。”

“路池，是我太傲慢，抱歉。”

“行了啊，”路池笑着戳他肩膀：“别装。我头有点痛，有没有安神剂？”

他没说谎，beta的体质还是太弱，光是感知精神力就让他大脑疲惫，太阳穴隐隐作痛。

林景斯立刻转身，让AI打开柜门。机械造物很快送来冒着冷气的药剂，路池和它圆溜溜的眼睛对视，听见[茧]熟悉温和的声音：

[编号Sf-146药剂，生产日期为昨晚22:45:18。请注意使用剂量：alpha一次三支，omega一次一支，beta一次15ml。]

林景斯伸手，拧开玻璃头递给他。

路池喝完药，看着面前圆滚滚的机械造物，忽然开口：“林景斯，你当初感受精神力的时候，看见了什么？”

星网教科书上说，每个人接触精神力时看见的景象都不一样。林景斯按下室内换气键，面不改色道：“红色的海。”

“红色的海？”

“嗯，和我的信息素同步。”

林景斯的信息素是凶戾的铁锈味。

那他所看见的海，岂不是浓稠猩红的鲜血？

很好，这很符合主角攻的性格。

路池啧了声，摸了摸自己的脑机贴片。感知精神力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还需要尝试连接机甲、学会用精神力操纵并驾驭它。

这是每个联邦人必须经历的机甲磨合期。

路池垂眸，再次和面前这只圆滚滚的机械造物对视。

半晌，他忽然问：“林景斯，我记得是不是可以自己手搓机甲？”

林景斯一顿，听出他言下之意：“当然可以——不过顶级机甲由无数机械造物打造而成，不管是灵敏度还是同步率，都遥遥领先其他设备，是联邦目前最先进技术的武器。”

他给路池准备的机甲就是如此。

用来对战，开场就能压住对方气势。

路池笑了下，遵循冥冥之中自己的下意识反应，声音坚定：“我要自己搓。”

alpha毫不犹豫：“好，我教你。”

林景斯对他百依百顺。就算路池让他现在去死变成机甲，他也会思考机械永生、以ai形态永远缠着路池的可能性。

于是理所当然的，路池被他带离休息室，乘坐私人飞艇，很快来到浮空岛深处。

这里显然是军团领地。无数黑色机械天眼来回环绕，冰冷的银灰色建筑拔地而起，连接天与地，布满道道检查关口。无处不在的故乡集团广告消失了，永恒的寂静中，连空气也透着肃杀气息。

林景斯的飞艇无需任何检验，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顶楼天台，停靠后进入悬浮梯，瞬息下沉。

咔哒一声。

路池走进偌大安静的负二层，看向面前满墙冰冷陌生的零件。

无人的房间静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