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结婚之后,施莉已经很少出现在社交场合,这次见面,她的肤色看起来深了不少。
温胜寒淡淡地问道:“听说你前段时间去了南非。”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施莉笑笑:“去了三个月,这不刚回来,就听见了一件事。”
温胜寒表情微顿,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关于你家小孩儿的,我想你会很感兴趣,”她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晃了一下杯子中的酒,唇角微扬:“借一步聊聊?”
温胜寒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还是抬脚跟着她去了阳台。
喧嚣的乐声一下子低了下去,庭院中传出淡淡的虫鸣声。
施莉浅呷了一口杯子中的酒,慢条斯理地开口:“前几天开会,我遇到了南大生命学院的周教授,他现在带着蜻游做研究。之前见过几次,他都对我说蜻游是个好苗子。”
温胜寒抬手松了松领带,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
“他和我说,想培养她做接班人,恰好遇上有交换生的名额,就和她提了这件事,想把名额给她,可是,你家小孩儿拒绝了。”施莉双眼倒映着细碎的光,唇边挂着微妙的弧度:“他向我打听,蜻游不想去的原因。毕竟,这可是一个不多得的好机会。”
温胜寒的心重重一沉。
毫不费力地,他就明白了其中原因。
他当然知道。
他当然知道。
他的唇角下垂,慢慢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施莉用手拨了拨头发,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道:“我真的很好奇,你们两个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胜寒不语,月光打在他脸上,在鼻梁处切割出一小片阴影。
“依我看来,蜻游并不是对科研完全没有兴趣的样子,所以我想,应该是有其他原因。虽然我知道,以你的财力,以后想让她出国,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可是,”施莉顿了顿,正色道:“我认为,通过自己实力获得这个机会,终究意义是不一样的。”
“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劝一下她。”
温胜寒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发出一声低低的“嗯”。
第86章 第86章对自己好一点,嗯?(小……
第86章
陆怡的朋友都挺热情的,顾蜻游不过是跟着她走了一圈,手机上就加了好几个新的微信。
年轻人扎堆,话题就没停过,这群人从小生活就优渥,出国旅游几乎是家常便饭,有人分享着前段时间去澳洲旅游的趣事,顾蜻游也听了一会。
听着听着,突然就想起了前几天周教授提的那件出国当交换生的事。
顾蜻游脸上的表情微微一顿。
对有些人来说,出国只是一件和喝水一样平常的小事,但对于有些人来说,无异于独自游过一片汪洋大海。
心里没由来地觉得闷得慌,顾蜻游趁众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
她重新回到会客厅,厅内的灯光调暗了一些,乐队演奏着旖旎的音乐,有人相拥跳着舞。
费力找了好一会,才看到独自一人靠在吧台的温胜寒。
他今晚身上穿了一套浅灰色的西装,内搭一件白色衬衣,原本系着的领带不知道去哪了,领口微微敞着,露出一小片白如雪的肌肤。
他微垂着眸子,手里不松不紧地捏着一杯酒,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的一颗心落回胸膛内,像是重新找到了归属感,顾蜻游扬起嘴角,往他那边走去。
“温先生。”顾蜻游走过
去,语气轻快地叫了他一声。
温胜寒像是这才被她的声音唤回神,表情顿了一下,才恢复如常。
他看向她,语气听不出情绪:“不去玩吗?”
顾蜻游摇了摇头,转头看向舞池中晃动的人,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带着点撒娇的味道:“您可以教我跳舞吗?”
温胜寒没有回答,定定地看了她两秒后,突然出声:“蜻游。”
“嗯?”顾蜻游疑惑转头。
昏暗的光线下,温胜寒的眼神深邃得像海底,像是能把人的魂魄吸进去。
又像是能把人的灵魂看透。
顾蜻游被他看得心脏突兀地跳了一下。
这种欲言又止的气氛,让她没由来地有些紧张和心慌。
温胜寒又沉默了。
又过了几秒,他错开了目光,抬起手捏了捏鼻梁,正好抽回她拉着的衣袖。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沉:“抱歉,我有些累。”
顾蜻游紧绷着的神经一松,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没事。”
就在这时,温胜寒的手机响了,他抬手接起,没说两句,就把手中的酒杯搁台面上,出去了。
顾蜻游不由得有些好奇。
然而,她这点好奇心,在温胜寒回来之后,徐徐沉入了海底。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旁边还跟了一个人。
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她穿了一身墨绿色的缎面包臀长裙,头发高高挽起,露出光洁的脖颈,耳上戴着一对珍珠耳环,明明是一身很复古优雅的打扮,但她笑起来的时候,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又平添了几分甜美。
顾蜻游直起了身子,她下意识地往温胜寒的脸上看去。
温胜寒脸上依然平静,淡漠得如同一捧雪,但是周身的气场却让人觉得柔和了不少。
他没有带着女人往这边来,反而是朝另一堆人走去,对着那几人说了几句什么,随即女人主动朝对面伸出了手。
相谈甚欢,十分和谐的场面。
顾蜻游收回目光,心湖像被投进一枚小石子,咕咚咕咚地冒起一串不安的气泡。
她叫了一杯樱桃苏打水,一个人坐在吧台边,小口小口地喝着杯子中的饮料,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另一边。
那个女人似乎轻而易举地融入了这个圈子,被几人围在中间,侃侃而谈,笑容满面,即使离得有些远,顾蜻游也能感受到那边的气氛很好,就连素来清冷的温胜寒,眉梢也染上了几分暖意。
这么看着看着,顾蜻游突然就觉得有些乏味。
喝完之后杯子中的饮料后,她悄无声息地转身回了原来的房间。
*
宴会直到凌晨还没结束。
接近十二点时,顾蜻游接到了温胜寒的电话,他问她,今晚是想留下来过夜,还是现在跟着他回家。
顾蜻游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她猫着身和陆怡道别,然后就轻快地跑出了门外。
来时的车子已经停在庭院门口,顾蜻游拉开门,瞧见温胜寒已经坐在里面。
他靠着座位的后背,阖着眼,拿着眼镜的手搭在额头上,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月光从一侧车窗照进来,洒在他脸上,像蒙了一层薄纱,可顾蜻游不知道怎么,竟觉得今晚的月色过于清冷了。
他像是被刚才的社交吸取了所有精气,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躯壳。
顾蜻游不由自主地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车门被合上,发出轻轻的一声“嗙”。
假寐的温胜寒一下子醒了,他把手放下来,转头去看她,眸子中还带着些许迷离。
“来了?”他的声音有些疲惫的沙哑。
顾蜻游点了点头。
车子启动,驶入一条绿荫道,随着车内光线黯淡下去,沉默也在蔓延。
两旁没有路灯,唯一的光源是车前灯,后座一边昏暗。
黑暗之中,温胜寒突然开口叫她:“蜻游。”
顾蜻游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秒,鼻腔中发出轻轻的一声:“嗯?”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温胜寒的声音很轻,似乎轻轻被风一吹,就会消散在半空。
顾蜻游的神经一紧,她慢慢地挺着了腰背,指甲嵌入手心。
这话问得莫名,却让她无端地想到了前段时间和导师的谈话,心里顿时有些不安。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语气故作轻松:“没有呀。”
温胜寒不语。
她能感受到他在黑暗中看着她。
顾蜻游别了别耳边落下的头发,鼓起勇气转过头去看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破绽:“我有什么东西好瞒着您的?”
温胜寒依然没有说话,黑暗中,有微弱的光落在他眸子中,微微荡漾着。
突然,他抬手抚上了她的脸侧。
空调静静吹着,两人之间隔着一截小臂的距离,他的手心浅浅的温度贴在脸侧,带来别样的感受,顾蜻游脑子里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大概是常年握笔,他的指腹有一层薄薄的茧,大拇指摩挲擦过柔软的皮肤时,有一种奇妙的颤栗感,像是有电流在四肢游走,她的身子甚至有些忍不住微微颤抖。
就连吸入胸腔内的空气,似乎都带着热意。
只是渐渐地,她突然意识到一点不对劲——他身上的雪松味,好像消失了。
顾蜻游微怔。
他一直都有用香的习惯。
温胜寒静静地看着她的脸。
女孩儿的皮肤又薄又嫩,白皙得吹弹可破,又长又卷的睫毛轻轻扫动,如同扑簌的蝶儿,她贴着他手的那一侧脸,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心,像是小猫一样,带着浓浓的眷恋。
温胜寒的喉结轻微地滚动着,一股微妙的情绪流进胸膛,心脏微沉地堵。
她不打算告诉他。
好像已经自己做了决定。
他想,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段时间他放任自己去亲近她,本来是想着,能够尽自己的努力,多陪伴她一点。
可如今,他有些害怕了。
不知不觉中,有些东西已经偏离了原来设定的轨道。
温胜寒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收回了手。
骤然消失的温度令女孩儿一愣,她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温胜寒偏过头,又叫了她一声:“蜻游。”
顾蜻游稳了稳呼吸:“嗯?”
男人重新转过头看她,又恢复了以往那种冷静克制的模样。
他的声线清冷低沉,像是夹着薄冰的溪流:“对自己好一点。”
顾蜻游微愣,有些不明所以。
但温胜寒似乎不打算解释,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目光坚毅:“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记得优先考虑自己。”
顾蜻游看着他的双眼,一时没了声音,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轻微地翻滚着,不安、不解、酸胀……几种感受分辨不清,丝丝缠绕着她的心脏。
温胜寒薄唇微动,缓缓吐出几个字:“答应我,好吗?”
黑暗中的对视,有点像无声的对峙。
他的眼神太过矛盾,既温柔,又强硬,似是一定要得到她的回复。
也似乎要把她的灵魂看穿。
顾蜻游不敢不答。
不得不答。
过了许久,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像枯叶般,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嗯。”
第87章 第87章“是关于温胜寒的事。”……
第87章
下午三点,顾蜻游从楼上下来时,韶姨正行色匆匆地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提着两大袋食材,衣服上和头发上都沾了水。
客厅里的电视开着,新闻电视台的主持用一本正经的腔调报道:“今天中午十二点,台风‘乌沙’在桐城登陆,风力高达10级,预计明天晚上到达南城,我们现在可以看到,南城街道已开始准备防汛工作……”
顾蜻游往外一看,雨水冲刷着落地窗,形成一道水帘,外面的天色沉得厉害。
她收回目光,上前帮忙,一边问道:“韶姨,怎么今天突然买那么多菜?”
平时温宅的食材都是让人定期按量送过来的,很少需要韶姨亲自出门买菜。
韶姨一边整理食材一边飞快答道:“温生说今晚有个重要的客人要来家里吃饭,我中午做菜时看了一下,早上送过来的松茸不够新鲜,就亲自去了一趟……哎!就是没想到半路下起了雨。”
顾蜻游疑惑:“不是陈伯送您过去的吗?”
“老陈去接客人了,我是打车去的。”
顾蜻游恍然大悟,心里却不禁琢磨,到底是什么样的客人,竟然这么隆重。
韶姨把买回来的松茸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清洗着上面的泥土,边打发她道:“阿妹,你去忙你的吧,今天的菜有点难做,我自己来就行。”
顾蜻游依言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不敢再添乱:“那好,您需要的话再喊我。”
她转身走出厨房,正好碰见温胜寒从楼上下来。
男人身上穿了件月白色的衬衫,纽扣沿着领口向上,打理得一丝不苟,下搭深色西裤,这一身打扮在家里,显得过于正式了些。
夏日潮热,屋内即使开了空调,还是带着些许闷热。
或许是走路的动作过于激烈,顾蜻游后背起了一层薄汗,她侧头端详着他的衣着,心里不禁越发地对客人的身份感到好奇。
温胜寒在沙发上坐下,长腿交叠,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后,顺手拿过了旁边的平板。
顾蜻游端着杯子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心不在焉地拿起旁边的英文杂志。
温胜寒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平板电脑上,短短的十分钟,他抬头朝门的方向看了好几次。
顾蜻游的唇角缓缓回落,心里无端有些不安。
一切都太过反常。
当墙上时钟时针指向六点,门外传来汽车的声音,温胜寒抬头,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大步朝门的方向走去。
顾蜻游一愣,也连忙站了起来。
没一会儿,门被打开,陈伯握着把手,微微朝身后点头,态度恭敬地为后面的人让出路来。
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门口,来人一身香槟色的长裙,一头浓密的长发披在后背,逢人先露三分笑。
顾蜻游立刻就认出来,她是昨天晚上温胜寒带到陆家宴席上的那个女人。
一颗心徐徐沉入水底。
“嗨,温!”女人笑得很灿烂,一上来就热情地抱着温胜寒来了个贴面礼。
温胜寒没有拒绝,只是结束后稍稍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轻声问道:“路上堵不堵?”
“还可以,”女人说话的腔调听起来有些生涩,像是用不惯汉语,语速却像倒豆子:“就是你的车子坐着不太舒服,我还是喜欢Maybach多一点。”
温胜寒极轻地笑了一下,清冷的眉眼染上些许暖色。
两人走到客厅,女人见到顾蜻游,飞快地眨了眨眼,也十分热情地举起双手朝她摆了摆:“嗨~”
顾蜻游牵起嘴角,朝她点了点头,随即将目光投向了旁边的温胜寒。
温胜寒脸上的神色看不出情绪:“这是周珍琳。”
说着又转向女人,轻声道:“她叫蜻游。”
闻言周珍琳眉毛挑了挑,突然凑近温胜寒,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温胜寒低垂的眉眼微动,语气有些无奈地回了句“yes”。
顾蜻游抿了抿嘴角,有些局促地看着两人的互动。
几人重新在沙发上坐下,陈伯给几人上了茶,周珍琳道过谢后,从随身的珍珠提包中拿出一个墨绿色的小盒子,推到温胜寒面前,道:“这是礼物。”
做完这些,她看向顾蜻游,脸上露出抱歉的表情:“蜻游,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也在,这一次只准备了一份礼物,如果你不介意,请你收下这个。”
说着,她把手递到她面前,朝上摊开,一个椭圆形的精致怀表静静地躺在她白皙的掌心,瓷质表面上印着红色的玫瑰的形状,复古又好看。
“这是我前段时间自己做的,希望你喜欢。”
顾蜻游微微一愣,低声说了句谢谢。
周珍琳眉眼微弯。
她重新转过头看向温胜寒,又道:“温,你不看看里面是什么吗?我花了很多心思挑的呢!”
温胜寒从善如流地拿起桌面上的小盒子。
顾蜻游的目光忍不住追随过去。
但只是一眼,就足以让她脑子一嗡。
黑色的绒布上,夹着两颗豆粒大小的椭圆形袖扣,独特的猫眼绿,琉璃般的质感,宝石中央的金光在灯光下流光溢彩。
顾蜻游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轻而易举地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它的场景。
装潢华丽的店面,高高在上的展示台,令人不敢直视的价格,以及……她卑怯的心。
那是高二某个冬天的晚上,下晚自习的她路过南城最豪华的商超时,看到的那对袖扣。
当时的第一个反应是,她想买下来,送给温胜寒。
可惜价格令她望而却步,那是她不可能企及的高度。
后来攒了钱,却买不到了,只能退而求次买钻石。
顾蜻游呆呆地看着那枚袖扣。
一种滑稽可笑的阴差阳错。
也是这个时候,顾蜻游才发现,原来有时候缺憾就是缺憾,是不可以用其他东西去弥补代替的。
“它很适合你。”
周珍琳的声音像破开浓雾的利刃,把她拉回了现实。
她笑着对温胜寒说道:“你戴上它,一定很好看。”
顾蜻游下意识地去看温胜寒的表情。
男人的神色似乎没有什么变化,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轻声道:“谢谢,我很喜欢。”
“啪”的一声,他合上了盒子。
顾蜻游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脏碎掉的声音,她抬手抓住了胸前的衣服,微微垂着眸子不语。
一时间,荒唐、好笑、自卑……各种复杂的感受争先恐后地浮上心头,她突然就觉得有些坐不住了。
温胜寒问:“给你找的房子,住得还习惯吗?”
“非常好!特别是那个露天的游泳池,体验感真的很好……”
后面的话顾蜻游没有听进去,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厅。
*
晚饭开席,顾蜻游重新从楼上下来。
很显然,周珍琳和温胜寒方才的谈话十分愉快,落座的时候,她还转过头对着温胜寒说话,顾蜻游听了一耳朵,只捕抓到“ROA”“成本”“预算”之类的字眼。
她默默地垂下了眸子。
上完菜后,等韶姨落座,周珍琳的话头才堪堪停住,注意力被菜色所吸引。
她表情夸张地“哇”了一声,朝韶姨竖起大拇指:“真的太好吃了!这是我来到中国后吃到的最好吃的一顿饭!”
韶姨被这话哄得心花怒放,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连连给她夹菜:“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多吃点。”
“谢谢阿姨,碗要装不下了。”
“诶呀,不多!喜欢吃就多吃点!”
场面非常和谐,原本还有些尴尬的气氛,被笑声彻底冲淡。
一旁的温胜寒神色平静,却也说了句:“别客气,都是一家人。”
顾蜻游握着筷子的手一顿。
一家人。
她咂摸了一下这几个字。
突然就觉得嘴里的饭菜有些咽不下
去了。
心不在焉地吃完一顿晚饭。
晚餐结束已经是晚上八点,外面的天彻底陷入黑暗,略坐了一会后,周珍琳起身道别。
几人一起将人送到门外,陈伯开车送她回家。
临走之前,周珍琳十分亲热地拥抱了每个人,韶姨还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手说道:“下次再来吃饭。”
轻而易举地俘获人心也是一种能力,顾蜻游想。
她发现,她也对周珍琳讨厌不起来。
只是,心脏像是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沉甸甸地堵在胸腔内,不上不下。
似乎轻轻一捏,就会滴出又酸又苦的液体。
汽车远去,温胜寒双手插兜,淡淡地收回目光。
余光瞥见旁边人有些低垂的脑袋,他脸上的神色微顿。
他抬手,轻轻摸了一下女孩儿的头发,俯身问她:“要出去走走吗?”
顾蜻游微愣,抬眸对上他的平静的双眼。
“……好。”
*
夏夜潮湿,下了一天的雨,到晚上终于停了,空气又闷又湿,像极了顾蜻游沉甸甸的心事。
别墅附近有一个巨大的人工湖泊,睡莲浮萍绿叶间,隐约可见交颈的天鹅。
两人并排走在石子路上,谁都没有第一时间说话,任由沉默一路蔓延。
顾蜻游的睫毛有些不安地乱扫,脑子里思绪乱撞,和各种情绪纠缠在一起,叫人烦躁。
但说到底,所有想法都能归纳成同一个疑问——
周珍琳,和温胜寒到底是什么关系?
顾蜻游咬住了下唇。
“蜻游。”黑暗中,温胜寒突然出声叫住了她:“对于以后,你有什么想法?”
顾蜻游不明所以地抬头,还没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什么?”
“未来的职业规划,”温胜寒的语气不紧不慢:“有想过吗?”
似曾相识的问题。
顾蜻游一怔,顿了好一会儿后才小声道:“还……没想好。”
空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许久,温胜寒的声音重新在黑暗中响起:“喜欢……做研究吗?”
他顿了两秒,又接上道:“我看你,对实验课题还挺上心的。”
顾蜻游闷闷地“嗯”了一声,双手抓着裤子两侧的布料,一阵心烦意乱。
“以后想不想出……”
“温先生,”顾蜻游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温胜寒脸上的表情一愣,估计是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转移话题。
下一刻,他整理好脸上的表情:“你说。”
“周珍琳,是谁?”
顾蜻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去看他。
温胜寒停住脚步,垂眸,若有所思地对上她的眼睛。
半晌,他开口道:“她算是我的大学学妹,今年MBA刚毕业,法学双学位,我祖父母和她家里有些渊源,从小熟识,我想邀请她入职温氏。”
“她从小在法国长大,高中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去美国留学,我那时候在读大学,学校在同一个城市,交流便多了一些。前段时间去美国,碰巧她毕业典礼,便见了一面,我和她说了工作的事,她同意了。”
顾蜻游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哦。”
她微微低下头,心里想的却是,即使如此,但会不会还是太过亲密了一些?
顾蜻游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没有把这个问题提出来。
以前学过法语,她清楚的,贴面礼是国外常见的见面礼,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是她的心态……有些奇怪了。
只是,理智上明白是一回事,感性上依然无法接受。
她想,如果她向温胜寒提出希望他和对方保持距离,他也会觉得这很无理取闹吧?
更何况,她这又是以什么身份去要求温胜寒做这件事做这件事呢?
心里漫过淡淡的苦涩,眼眶一阵酸涩,几乎是一瞬间就湿润了。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她往上牵了牵嘴角,拉出一个勉强的笑:“我有些累,我们回去吧?”
温胜寒没有说话,一双眸子静静地看着她,眼底带着淡淡的探究。
有光落在他的无框眼镜上,折射出幽蓝的颜色,他的目光似有实质,像是能轻易看穿她的伪装。
顾蜻游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突然,温胜寒抬起了手,似是想碰一碰她的脸,顾蜻游先一步错开了目光,低声催促道:“有蚊子咬我,好痒,快走吧。”
温胜寒的动作一顿,最后还是收回了手,喉间发出沉沉的一声:“嗯。”
*
或许是台风即将来临,第二天一早,厚重的云层围在天边,根本看不见太阳。
温度倒是有所下降,没有往日那么热。
顾蜻游一早出了门,去参加学生会组织的台风防汛志愿工作。
南城大学靠近南江河,活动地点就在学校附近。
干的都是抬沙包堆高河堤、加固路边树木之类的工作,因为这项工作是市政府组织的,他们也只是帮忙打下手而已,并没有很累。
但毕竟是体力活,活动结束的时候,还是狼狈地出了一身汗。
顾蜻游帮忙把最后一箱工具抬上货车的车尾箱,看着车子远去,终于松了一口气,刚才没有知觉,此时此刻安静下来,便觉得浑身酸痛。
“辛苦大家啦,今天可以解散了,大家回去休息吧!”
顾蜻游把身上的红马甲脱下来,还给组织活动的同学,拿上自己的帆布包,正想转身离开。
“这位同学,请你等一等。”
身后传来急急一声呼唤,顾蜻游微微一愣,停住脚步转过身。
一个身穿制服的年轻男子站在她身后,额头上带着汗珠,看起来像是刚小跑过来的。
顾蜻游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认出是附近咖啡厅的工作人员。
她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们有位顾客,想邀请您过去喝一杯咖啡。”男子微微侧身,手向后伸:“请您跟我来。”
顾蜻游一怔,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到了坐在落地玻璃窗旁的女人。
一头栗色长卷发,那张脸艳丽得近乎尖锐,叫人想起了鲁迅笔下的美女蛇。
苏蔓茜。
温胜寒的前未婚妻。
她托着腮,眼神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一种难以言状的不适感自顾蜻游的脊背处爬起。
顾蜻游只觉得一阵恶寒,她皱了皱眉头,对侍者说道:“不用了,我不认识她。”
侍者的脸上闪过一瞬的犹豫,他接着说道:“那位小姐说,她有事情要告诉您。”
“是关于温胜寒的……她说您会感兴趣的。”
话音落下,顾蜻游愣在了原地,抬头看向那边的女人。
苏蔓茜朝她挑了挑眉,唇边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一种无声的勾引与邀请。
顾蜻游上钩了。
她沉默了半刻,才开口道:“带路吧。”
第88章 第88章台风眼
第88章
浓云在天际翻滚,江堤的大王椰子树被吹得枝叶翻飞,叫人怀疑这些树要被风连根拔去。
屋内屋外俨然两个世界。
顾蜻游拉开椅子,在苏蔓茜的对面坐下,侍者低声地问她想喝什么,顾蜻游回了一句白开水。
侍者离开,这一隅重归平静。
苏蔓茜单手扶着下巴,从头到尾把她打量了一遍,她的眼神让顾蜻游觉得很不舒服,像毒蛇爬上肩膀,在耳边嘶嘶吐着信子。
顾蜻游唇角抿直,桌面之下,双手紧紧地拽着帆布包的带子,骨节突起发白。
苏蔓茜拿起桌面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身子往椅背靠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语气带着玩味:“你很紧张?”
“我认为,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顾蜻游的后背绷直:“我们不熟。”
苏蔓茜挑了一下眉:“但你还是来了。”
她身子重新前倾,靠近她,一双眉目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你明明对我想说的东西很感兴趣。”
“既然如此,请你有话直说。”顾蜻游的语气很冷静:“我的时间很宝贵。”
闻言苏蔓茜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像是透过她去看另一个人,几秒之后,她嗤笑了一声。
“你和他,还真像,近墨者黑吗?”她扯了扯嘴角,眼神染上戏谑:“小姑娘,我只是想好心提醒你一句,尽快离开温胜寒吧。”
顾蜻游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她。
“他
要联姻了,对象是周家……你知道周家吧?“苏蔓茜笑吟吟地看着她,慢条斯理地说道:“温家的世交,产业都在欧洲,家世不是一般的好。”
听见前半句话,顾蜻游的心脏猛地一跳,她握紧了双手,指甲嵌入手心:“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她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背叛过温先生。”
温胜寒没有直接对她说过这件事,但是这个事实从韶姨陈伯,还有陆长津的只言片语中得到了验证。
苏蔓茜的眉毛轻挑,双眼微微眯起。
“我不否认,”她唇边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容:“的确,为了顺利地离开他,我使了一点小手段。但那又怎么样,不妨碍他是一个冷酷无情唯利是图的人。”
正说着,她换了个坐姿,双腿交叠,双眼炯炯地看着她:“当然,你可以选择信与不信——我只是想告诉你,温胜寒,不会和你在一起的,你不过是他心目中的一个替代品罢了。”
顾蜻游心神一震,定定地看着她。
“信不信?只要你没有了利用价值,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你。”
苏蔓茜缓缓靠近她,乘胜追击:“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找上你吗?”
她伸手,涂了酒红色指甲油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像蜿蜒爬行的毒蛇,她笑得意味深长:“因为我知道,他拒绝不了你这张脸,你和他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太像了。”
“但现在,有了联姻的对象,你觉得他还会留下你吗?”
苏蔓茜的眼神中透着诡异的冷酷与怜悯,她一字一句补充道:“温胜寒,他永远都是一个理智大于感性的人。”
像是有一个巨浪迎面扑来,把顾蜻游拍在礁石上,她的脑子一片嗡然,发出阵阵耳鸣。
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愤怒,她攥着袋子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顾蜻游急促地呼吸了一下,偏头躲开了苏蔓茜的手,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她,带着深深的惊疑。
苏蔓茜也不恼,收回了手,唇角微挑:“你可以去考证。温馨提示,阁楼里还藏着不少好东西。看完之后,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在骗你了。”
顾蜻游没有说话,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心脏飞快地跳动着,像是要冲出胸膛。
一些以前被刻意忽略的细节在脑海中慢慢浮现,串联成线。
脑子乱成一锅粥。
恐惧、不安、惊疑轮番涌上心头,顾蜻游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过了好一会,她才听见自己故作冷静的声音响起:“你告诉我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苏蔓茜眨了眨眼,脸上做出无辜的表情:“很难理解吗?我心地善良,不想看你栽坑罢了。”
说着,她又笑开了,眼神染上冷意,笑容中透着一丝讽刺:“当然,更重要的是,我不想他好过。”
“小姑娘,你会感谢今天来见我的自己。”
*
暴雨如约而至。
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玻璃上,风咆哮着,门框也在微微晃动,外面的绿植以极其夸张的姿势摇晃,像极了尖叫扭曲的人影。
韶姨收拾着餐桌上的碗筷,抽空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色,不由忧心忡忡地道:“这天气那么差,也不知道阿妹和温生今晚还回不回来……老陈,你要不给阿妹打个电话,看看要不要去接她?”
陈伯闻言点头,边拿出手机道:“五点多的时候我发过信息问她回不回来吃饭,她没有回我,可能是在忙。也好,我现在再问问她……”
话音未落,玄关处传来开门的声音,下一刻,厚重的门被风甩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嘭”。
两人的肩膀下意识一缩,瞧见玄关处湿漉漉的人影时,又俱是一愣。
对视过后,韶姨率先放下手中的抹布,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朝顾蜻游走去。
玄关钴黄的灯光下,女孩儿全身湿透,衣服和帆布袋上都滴着水,淌在地上,形成一道湿漉漉的水痕。
她弯腰去拿柜子里的鞋子,头发垂下来,叫人看不清表情。
韶姨心疼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上前拉住她道:“阿妹呀,这么大的雨,要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让老陈去接你嘛,这种天气多危险啊……冷不冷?”
顾蜻游换好拖鞋,慢吞吞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她没有说话,只是动了动嘴唇,眼睛有些红肿,瞳仁像是浸在水里。
韶姨的心不由得一揪,她说话的语气都轻了几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顾蜻游沉默。
半晌,她摇了摇头,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声音沙哑:“韶姨,我累。”
韶姨心疼地摸摸她的脸颊,心中却无端松了一口气,她语气轻柔,半哄半安慰地道:“累着了?快上去洗个澡,我去给你煮一下姜汤,喝完就早点睡觉,好吗?”
顾蜻游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在她眼睑下投一下一小片阴影,叫人看不清她眸中的思绪。
她缓慢地点头:“谢谢。”
说完这话,她攥着湿透的帆布包,往楼上走去。
经过温胜寒的书房时,她的脚步一顿。
刚刚换鞋的时候,她就知道,他还没回来。
就在此时,脑海中又响起了今天早上苏蔓茜引诱的话。
“你难道不好奇他为什么会选择你吗?”
“阁楼里有你想要的答案,别人说得再多,也不如你自己去看上一眼。”
“你会感激我的。”
……
不需要去阁楼,她知道的,那本相册就在书房。
顾蜻游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握住了门把手,往下一按,顺利地打开了书房的门。
里面一片黑暗,唯一的光源是外面的路灯,灯光照在巨大的落地窗上,倒映出粼粼水光,给人一种处于深海的错觉。
她把手中的帆布包丢在门外,抬脚踩上地毯,没有开灯,径直往窗前的书桌走去,从抽屉里找到那本绿皮相册。
惨淡而昏暗的光线下,她打开了相册,只是一眼,就成功地将她的心理防线击破。
顾蜻游愣在了原地,下一刻,她疯了一般快速地往后翻着,一种强烈的情绪冲上头顶,一抽一抽地呼吸着,这种溺水一般的感受,叫她全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啪嗒”一声,眼泪砸在塑料薄膜上。
照片上,笑得一脸灿烂的白衣服女生,亲热地抱着温胜寒的脖子,彼时两人的脸上都带着青涩的稚嫩感,温胜寒虽然没有太多的表情,但眉眼之间尽是纵容的温柔。
顾蜻游终于明白,苏蔓茜说的“像”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那一份温柔,并不是独一无二的。
是她偷来的。
她合上相册,抱头蹲下,终于压抑不住,呜呜地哭出了声。
*
温胜寒回到温宅时,已经接近凌晨。
即使再小心,在这样的天气下,也难以避免不被雨水淋湿,他伸手扯了扯领带,眉宇之间尽是倦怠。
屋外狂风咆哮,别墅四面走廊的玻璃窗发出轻微的颤声。
温胜寒拖着脚步走上楼梯,往房间走去,整栋别墅只剩下他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走到楼梯口时,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房间,门缝处没有光线漏出。
她应该睡了吧?
沉吟半刻,他还是放弃了找顾蜻游谈谈的打算。
温胜寒揉
了揉眉心,打开房门,然而就在灯光亮起的那一刻,他愣在了原地。
穿着白色睡裙的顾蜻游坐在他的床上,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头乌黑的头发垂在肩膀上,倒显得她的脸更苍白了些,整个人像朵易折的海棠花。
听见声音,顾蜻游抬头看了过去,与站在门口的温胜寒对上目光。
“怎么了?”温胜寒把手上的西装外套挂在一旁的落地衣架上,在她面前蹲下,柔声问:“做噩梦了?”
顾蜻游看着他浅棕色的瞳孔,里面静静倒映着她的影子,给人一种他的眼中只有她的错觉。
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遽然一痛。
她连忙错开目光,语气讷讷:“我想……和你谈谈。”
温胜寒脸上的表情微顿,似是有些惊讶,但很快就点了头:“好。”
这话说完,两人之间却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顾蜻游的脑子有些混沌,在他回来之前,她设想过许多,然而当真正面对他时,却不知该如何谈起。
她其实没有任何立场去质问他。
从一开始,这段关系就不是对等的。他们不是恋人,温胜寒也没有任何向她解释的义务,如果从一开始,她就把这段关系当做利益交换,或许她并不会这么难受。
但是……她无声自嘲,谁让她陷进去了呢?
“蜻游,”怔忪间,对面的温胜寒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拒绝出国交换这个机会吗?”
顾蜻游一怔,抬眸看向他。
黑白分明的双眸中满是愕然。
他是怎么知道的?
眼前的男人清冷好看的双眸静静地看着她,似是耐心地等她解释,又似是看透一切。
顾蜻游双唇微抿:“没有为什么。”
温胜寒顿了两秒,又道:“无论是有什么疑虑,都可以和我说,我们一起解决,好吗?”
从施莉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他很多次都想与她认真地聊一聊这个问题,然而总是阴差阳错,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直到今天,他去了一趟她的学校,与她的导师认真谈了一谈。
周教授是认真地想培养她做接班人,才会选择派她去做跨国合作的项目,即使他以后有实力送她出国,也比不上这一次交换的含金量。
他唇边逸出一丝轻叹,伸手握住她膝盖上的手,耐着性子道:“这个机会难得。你的努力和热爱我一直看在眼里,你以前不是说,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到国外去看看……”
顾蜻游心里无端冒起一丝烦躁,如今这话听起来,更像是他迫不及待地想把她推开,她忍不住开口打断他:“温胜寒。”
连名带姓的称呼成功地让温胜寒顿住,他看向她,眸子中闪过一丝讶然。
顾蜻游用力地闭了一下眼,极力维持平静的声线还是泄露了几分颤抖:“我喜欢你。”
温胜寒狠狠一怔。
顾蜻游看着他,眼眶逐渐变红:“我不愿意出国,就是不想离开你,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你明明知道的。”她一字一句地控诉:“你知道。”
温胜寒沉默了。
意料之中,但这件事仍然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看着她滑落的眼泪,温胜寒的脑子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过了一会才他找回自己的声音:“出国交换,又不是生离死别……”
说到这,他反而自己沉默了下来。
顾蜻游伸手抓住他的手,双肩微微颤抖:“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阿嫲已经走了,她只剩下他了。
只有他了。
温胜寒怔怔地看着她,眼神逐渐染上复杂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再次开口时,男人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蜻游,抱歉。”
顾蜻游一怔,整个人像是瞬间跌入深海,她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收紧抓住他的手,声音颤抖:“什么意思?”
明明知道,但仍不可置信。
温胜寒看着她,眸色沉痛,他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扎在她的心上:“我不会和你在一起。”
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一般从眼眶中涌出,顾蜻游瞬间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依靠,强烈的不安全感将她失控的情绪彻底推向了极端。
果然啊,替代品是没有办法取代正品的。
她只是个劣质的赝品。
她自嘲地想。
也是这时,她伸手脱去了身上的那件轻薄的外套,已经成熟的、姣好的曲线一览无遗,在温胜寒惊愕的表情中,她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你不是喜欢这张脸吗?”她的声音像是碎掉了:“那为什么,不要我?”
第89章 第89章“我不会爱你。”……
第89章
顾蜻游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她只是本能地这样去做了。
溺水的人,总是会下意识地抱住自己能抓住的一切东西的。
灯光下,女孩儿的肌肤如同牛乳般白皙透亮,叫人根本移不开目光,绵软的触感紧紧贴在身上,如同落入干草的火花,瞬间燎原。
温胜寒的心却遽然一痛,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孩儿,久久说不出话来。
无暇细究她话中深意,一种熟悉的、复杂的情绪汹涌袭来,他僵着身子,脸色逐渐苍白。
他突然就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场大火。
那场带走他母亲、也差点夺走他性命的大火。
温父荒唐,出轨妻子好友的事实暴露之后,他便不再掩饰,甚至是变本加厉,带着情人堂而皇之地出入温宅。
温母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终于在一次争吵之后,彻底爆发,点燃了家中的窗帘。
那天他外出上课,回来的时候只看到了浓浓的黑烟,陈伯告诉他,温母拒绝救援,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温胜寒已经想不起当时自己的想法,他只记得自己冲进了火海,母亲听到他的声音,打开了房门,对着他笑了笑,然后毫不犹豫地从楼上跳下,摔进火海。
这个场景成了他余生的噩梦。
他一直明白,杀死温母的不是温父的荒唐,而是她自己的偏执。
大概艺术家大都天生情感丰富,她把自己困在已经烂掉的感情中,彻底陷入泥沼。
或许其他人会对温母的行为感到不解,但温胜寒知道,她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温父感到愧疚。
如此癫狂,毫无理智,可怜可笑。
这种疯狂感情令他本能地感到恐惧。
这么多年来,他冷眼看着身边的朋友在百丈红尘中打滚,喜怒哀乐贪嗔痴,唯独自己不沾一粒尘埃,除了无缘,更多的是刻意的冷漠和回避。
可他遇到了顾蜻游。
温胜寒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极力隐忍着胃部因情绪激动而带来的强烈痛意。
他伸手握住顾蜻游的双肩,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稍一用力,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
顾蜻游抬头,泪眼朦胧地看他。
男人很快就收回了双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下一刻握成拳头,垂在裤子两侧。
轻薄而冰冷的镜片下,温胜寒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他叫她了一声她的名字:“顾蜻游。”
他盯着她通红的双眼,声音微哑,语气低缓而沉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四目相对间,顾蜻游兀地就想起了第一天见温胜寒的场景。
当看到她浑身赤。裸地躺在他被子里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看着她,看似平静的目光下压抑着怒意,那种锐利而透彻的审视,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无所遁形,无地自容。
顾蜻游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泪如雨下,她却依然扬着头,直视他,一字一句道:“我知道。”
“你告诉我,”她的声音带着颤意,如同琴弦嗡鸣:“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温胜寒没有说话,他定定地看着她。
看似冷静克制的目光下,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顾蜻游极短地笑了一下,似是自嘲,又似是质问:“你喜欢我吗?”
她眨了一下眼,被泪水沾湿的羽睫打在眼睑上,带来轻微的痛感。
她声音沙哑:“喜欢过吗?”
温胜寒不语,看向她的目光却渐渐染上一种难以言状的哀悯。
良久,他弯腰,捡起那件被她丢在地上的外衫,伸手披在她肩上。
他一个扣子一个扣子地扣好,动作强硬而坚决,做完这些,他再次抬眸看向她,眼神怜悯而淡然。
他伸手,动作极其轻柔地拂去她的
眼泪,像是呵护一件绝世珍宝,说话的语气却带着一种残忍的温柔:“蜻游,你应该明白的,我不会爱你。”
我不会爱你。
不会。
这两个字彻底击碎了顾蜻游的希望。
她闭上眼,双肩剧烈地抖动起来,眼泪顺着脸庞滑入衣领,一种难以描述的痛意从胸腔内弥散开来,叫她几乎难以呼吸。
原来她真的什么都不是。
替身罢了,连情人都算不上。
而如今,他连替身都不需要了。
她何尝不知道,这样毫无自尊地、卑微地向他讨一个说法的姿态,到底有多难看。
可她还是去赌了,不顾一切,破釜沉舟。
到底是因为温胜寒以前对她太好,让她有了这样的底气。
以及错觉。
这么多次,温胜寒都伸手将她从沼泽中拉出来,如果毫无爱意,何人能做到这个地步?
她不相信。
但现实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丝毫不留情面。
顾蜻游脑子嗡嗡作响,像是彻底失去了生机,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站起来,沉默地朝房门外走出。
错肩而过,温胜寒没有挽留。
直到房门阖上,放出轻微的“咔嗒”声。
他才像是脱力了一般,弯腰撑在床上,伸手抓住了领口,强烈痛意从胃部上涌,如同无数只虫子吞食着神经。
锥心之痛。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打在床单上,晕染出深色的轮廓。
或许是被汗水打湿眼睫,视线变得有些模糊,温胜寒粗重地喘息着,意识却无比清醒。
他不能毁掉她。
这几个月的犹豫不决、进退两难,终于有了断绝。
即使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但这样就……很好。
温胜寒看着自己青筋毕露的手背,唇角轻轻往上扬了一下,后又缓缓下垂。
他喃喃道:“很好。”
*
八月尾。
即将入秋,南城的天气依然没有丝毫转凉的意思,赵景洲将行李箱从车子后备箱里拎出来,随口抱怨道:“好热啊。”
这一点,裴尹表示十分赞同,离了空调不过片刻,后背就冒了汗,
顾蜻游伸手拉过行李箱的拉杆,微微一笑:“辛苦你们送我过来。”
“这么客气干什么,都是朋友。”裴尹笑,她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又道:“快进去吧,行李需要托运吧?”
顾蜻游点点头。
三人却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机场内部人生嘈杂,中英文的各种广播交错,加上步履匆匆的行人,让人不由地精神紧张。
握着拉杆的手心逐渐潮湿,顾蜻游抿了抿唇,勉力笑笑,小声道:“我走啦,你们以后有空来找我玩。”
话音刚落,裴尹就红了眼眶,她一把抱住她,将头埋在顾蜻游的颈窝处,呜咽出声。
顾蜻游的心里也一阵难过,她放开行李箱,双手环上裴尹的腰身。
“蜻游……呜呜呜,你去了那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出门注意安全……”
“如果、如果交了新朋友,也不要忘记我,每天都要记得给我发信息,呜呜呜……”
“哪天真的想家了,就回来,我可以给你买机票呜呜呜,房间我一定、一定给你留着。”
顾蜻游的眼眶发热,她重重点头,声音也染上了哭腔:“好。”
一旁的赵景洲眼睛也有些发红,他轻咳了一声,上前拉了一下裴尹的手臂,道:“好啦好啦,快到登机时间了,你这样扯着蜻游干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大不了到时候我陪你去看她,再说了,毕业后你不也打算出国读研么?”
闻言裴尹依依不舍地放开了顾蜻游,脸上的妆已经被糟蹋得一塌糊涂,抽抽搭搭回怼赵景洲:“滚开,你有女朋友又不孤单,当然不觉得伤心!”
自从和周新彻底分手之后,裴尹整个人好像沉静了下来,每天跟着顾蜻游泡图书馆,也开始认真地思考以后的职业发展,最后决定出国留学。
说到这,裴尹又转过头看向顾蜻游,这一次十分坚定:“蜻游,你等我,我一定去找你。”
顾蜻游噗嗤一笑,也十分认真地回应:“好。”
时间逼近,再说了一会话后,顾蜻游重新抓过行李箱的拉杆,朝两人挥了挥手,转身往里面走去。
托运行李、检票、登机,全程顾蜻游都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直到在座位上坐下,无意识地点开了微信,点开那个熟悉的白色头像。
上一次的对话停留在一个半月前,她问温胜寒,回不回家吃饭。
鼻子骤然一酸,顾蜻游怔忪地看着这段对话。
那天晚上过后,她立刻搬离了温家,往后的一个月里,做实验、写论文、准备语言考试……她拼了命一样把自己的时间填满,只要稍作停息,就会被可怕的痛苦吞噬,多少个夜晚辗转反侧,深陷自我怀疑当中,流泪到天明。
大概是触底反弹,当拿到签证那一天,她终于平静下来,接下来的时间,按部就班地准备出国的事。
顾蜻游拖动手指,点击某个按钮,很快手机页面就弹出“删除联系人”的询问框。
没有犹豫,她按下了红色的删除键,做完这些,她靠在座椅里,疲惫感席卷了全身。
舷窗外晴空万里,似乎不见台风的影子。
很快,传来飞机启动的嗡鸣声。
南城越来越远,直至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眼前。
她终于真切地认识到,这一切都结束了。
第90章 第90章“回来了。”(抓虫)……
第90章
顾蜻游接过护照,低声说了句谢谢。
下飞机后不久,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小雨。
风从门口处灌进来,带着初春残余的寒意,顾蜻游默默地拉紧了身上的风衣,加快了往外走的脚步。
或许是下雨的缘故,机场内的声音更显嘈杂,她攥紧手机,一边往外走一边在人群中搜寻荆佳喜的影子。
“蜻游,这边!”
顾蜻游循声望去,看到熟悉的脸,长眉一展,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荆佳喜满脸喜悦,上来就给了她一个熊抱,放开后又伸手接过她手上的行李,轻快道:“我以为会找不到你呢,没想到一眼就看见了,果然我们的蜻蜻在哪都是最显眼最漂亮的。”
闻言顾蜻游噗嗤一笑:“果然我们佳喜嘴巴就是最甜的,要被甜晕了。”
两人哈哈大笑。
雨势渐大,两人加快脚步,放好行李之后缩回车上。
荆佳喜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副驾驶上的顾蜻游,一边打开手机导航,念叨道:“也不知道她们到了没,啊,快到晚高峰了,我们得赶紧出发,不然开到晚上八点都到不了餐厅。”
自从大学毕业之后,除了顾蜻游,506宿舍其余三人都留在了南城发展。
荆佳喜喜欢到处去旅游,读大学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坐拥几十万粉丝的旅游博主了,各种推广接到手软,毕业之后,直接全职经营媒体账号;招书彤则选择了跨专业继续读研,毕业后考上了南城的另一所985大学,明年就要毕业了;几人中唯一出去工作的,只有路秋。
“秋秋现在在南城一中当生物老师,可忙了,我约了她好几次都约不出来,有一次好不容易约到了一起吃晚饭,没吃几口她就被电话叫回去开会,”荆佳喜握着方向盘叹气:“以前上学不觉得,现在毕业之后才发现,讨生活真的太难了。”
顾蜻游低头匆匆回完信息,接话道:“的确是这样的,在外面读研的第一年,没了学校的学费补贴,手上的钱根本不够付学费和房租,那段时间我天天焦虑到睡不着,后面逼着自己去多做几份兼职,每天下了班之后累得只想睡觉。”
说到这,荆佳喜一顿,随即问道:“说起这个,我是真的好奇,当年你不是不想出国吗?后面怎么改变主意了?还一走就是四年。”
顾蜻游当时走得匆忙,还没开学就已经
办好手续飞往国外了,几个舍友也是在新学期开学的时候才知道这事,根本来不及去送她,因为这事,荆佳喜还生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闷气。
后来大四毕业,顾蜻游赶回国内答辩,几人匆匆小聚了一下,关系才渐渐回温。
可彼时顾蜻游的状态肉眼可见的不好,几人便默契地没有追问其中缘由。
低头打字的顾蜻游手指微微一顿。
但很快,她就笑着回应道:“这么好的机会,当时我是脑子抽了才会拒绝,后面想通了,就出去了。”
荆佳喜一叹:“也是,公费出国当交换生,这种机会多少人想要都没有,傻子才会拒绝。”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说起来,当年交换结束之后,你还能继续留在那边读研,真的太厉害了!虽然说过程有点艰难,但总归是熬过来了,以后你肯定是我们几个中最出息的一个。”
顾蜻游苦笑,没有说话。
有没有出息,她不知道,但未来几年的路有多难走,只有自己知道,特别是她选择了回国读博。
聊到这儿,餐厅也到了,荆佳喜停好车后,两人挽着手走进餐厅。
路秋和招书彤已经先一步到了,见到两人,十分兴奋地招手。
顾蜻游又获得了两个熊抱。
上一次宿舍聚餐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大家的情绪多少都有点激动,菜还没上齐,就已经絮絮叨叨地聊了许多。
顾蜻游很高兴。
原本还担心,多年未见,几人能聊的话题不多,现在发现,是她多虑了,真正的朋友,时间不会变成隔阂,只会酿成更浓烈的感情。
聊到兴上,几人都喝了不少酒。
餐厅里放着慵懒的萨克斯音乐,加上昏暗而有情调的灯光,催人昏昏欲睡。
在国外几年,顾蜻游的酒量并没有见长,几杯红酒下肚,人就开始飘飘然了。
荆佳喜的状况不比她好,又干完一杯酒后,拉着她的手就开始说胡话:“蜻蜻,其实今天看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见到了施莉老师,你现在和她好像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个阔别已久的名字甫一出现,顾蜻游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几分。
“对对对!”另一边的招书彤也快速地接上话:“特别是穿衣风格,还有你说英文的时候,真的好像!那个自信大方的姿态,简直不要太迷人了!果然美女和美女之间,是有共同之处的。”
顾蜻游笑笑,手里捏着高脚杯,酒却是无论如何都喝不下去了。
于是她起身,轻声道:“我去趟洗手间。”
*
冰冷的自来水浇在手背上,带着初春的刺骨的寒意,冻得人一个哆嗦。
顾蜻游恍若未觉,捧起水洗了一下脸,又仔细地洗了洗手心手背,才慢吞吞地关上水龙头。
她抬头看向镜子中的人,长卷发,妆容精致,明黄色的碎花连衣裙衬托得皮肤白皙透亮,束腰的设计显得姣好的身材更加玲珑有致,v字领一直延伸到锁骨下才堪堪停住,露出雪白纤细的脖颈,带着一种海棠初放的朦胧美感。
想到刚刚荆佳喜两人说的话,她不禁有些恍惚。
或许是旁观者清,她此时此刻不得不承认,荆佳喜她们说的有道理。
但与其说是越来越像施莉,不如说是她终于成为了她曾经想要成为的样子,站在这个角度去想,她本应该感到高兴。
本应该。
可此时此刻,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方才控制得滴水不漏的情绪开始蔓延。
在回来之前,她其实就已经做好了直面过去的准备。
国外的那几年,几乎不用刻意地去回避,有天然的条件让她回避伤痛,忙碌的学业任务让她迎接不暇,即使真的有那么一个瞬间控制不住,周围陌生的环境也会逼着她迅速地从情绪中抽离。
但这一个方法在重回故地后,似乎已经失效。
现在不过是一个与之相关的名字而已,就已经让她失神。
这个前奏让她担忧。
她害怕再回到过去。
顾蜻游缓缓呼出一口气,抽出一张面纸,小心翼翼地吸去脸上的水珠,经过刚才那一遭,脸上的妆容已经有些斑驳,但她已经没了去补救的心思。
她想,大概是酒精作祟罢了。
其实回顾过去,她早就明白了一件事,施莉于她,并不是一个敌人,相反,无论是在生活上偶尔施以援手,还是在学业道路上若有似无地指点迷津,即使中间夹杂着其他东西,她也更像是一盏指路明灯。
曾经她对施莉那种微妙的敌意,更多是源于自卑,而这种自卑,源于她的羡慕和渴望,她渴望成为像她那样优秀的人。
后来发生的事也证明,是她想多了。
想到这里,她心情平复了不少。
无论如何,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那个人与她再无关系,与他相关的东西,也自然应该被留在过去。
顾蜻游缓缓呼出一口气,抬脚往外走去。
冷风迎面扑来,刚刚出来的的时候走得急,忘了带外套,此时此刻冷得一个哆嗦,在酒精的加持下,她越发觉得头痛欲裂。
顾蜻游伸手摸了摸手臂外侧,一片冰凉,怕因此感冒,她赶紧沿着回廊往回走,只是在酒精的催化下,脚步却怎样都快不起来。
餐吧的后院种了几棵樱花,春寒尚未褪去,枝头也不过刚刚吐蕊,零星几点的粉雪在回廊昏黄的灯光下,冷白与暖黄交织,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回廊尽头,有人背着光,举着手机在讲电话,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月色底下,清晖洒满全身,姿态如同雪中青松。
顺着风,零星花瓣落在那人发上、衣服上,浓重的黑与冷调的粉相撞,月光勾勒出熟悉而令人心惊的轮廓。
顾蜻游定在了原地。
似有感应,对面的人懒懒地掀起了眼皮,回望了过来。
簌簌风声在此刻停止。
取而代之的是鼓动的心跳声。
在这一刻,相比惊讶,顾蜻游感受到的,更多的是一种名为荒唐的情绪。
同在一个城市,不是没有想过会重逢,却不曾猜到,这一刻会来得如此之快。
她完完全全地愣在了原地,看着对面的温胜寒收了手机,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
最后相隔一米站定。 :
大概回忆是本能的,时隔多年未见,乍然重逢,顾蜻游发现自己竟然能轻而易举地想起他从前的模样,并将眼前的人与之对比,最后得出他清减了不少的结论。
她清晰地嗅到了那股熟悉的雪松味。
清苦而冷冽,与记忆中的重合。
温胜寒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似乎带了一丝恍惚,下意识地抬起了手,却又放下了。
默不作声地打量了她一会后,他脱下了身上的外套。
肩头一暖,带着余温的衣服落在了顾蜻游的身上。
同时落下的,还有一句看似冷静的陈述:
“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