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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青 岸上歌 18470 字 2天前

此时在这里遇见,有种骤然而至的惊喜。

她看着他,手心有些发潮,就在她思考该怎么打招呼才不会显得生硬时,对面的男人眼皮微动,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温胜寒的表情明显一怔。

顾蜻游脸颊有些发烫,伸手别了一下头发,抬脚朝他走去。

温胜寒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女孩儿在他面前站住,说了一声“嗨”。

他回过神,下意识地笑了一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顾蜻游点点头,双眼很亮,此时此刻,她突然就明白了“他乡遇故知”是什么感受。

“来旅游?”他问。

“差不多吧,”顾蜻游指了指同伴的方向:“算是冬令营,暑假的时候参加的那个法语比赛,前三名可以参加。”

温胜寒点点头。

顾蜻游缓缓眨了一下眼:“您呢?”

“来滑雪。”

“哦——和朋友一起来吗?”她有些明知故问。

“不是,一个人。”

顾蜻游不说话了。

这个回答,令她刚才那一瞬产生的感受,更加强烈了。

她一时惴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温胜寒倒是笑了笑,主动结束了话题:“你的朋友在找你了。”

“噢,”顾蜻游回头,那边的同伴的确在朝她招手,于是她说道:“我先过去了。”

温胜寒点头:“好。”

重新在饭桌前坐下,顾蜻游却没了吃饭的心思,控制不住频频朝温胜寒那边看去。

直觉告诉她,温胜寒的情绪不对劲。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其他人聊着天,余光却不知觉地留意那边的情况。

他好像没有什么食欲,桌面上的食物基本上没有动过。

时钟指向八点,温胜寒叫人结了账,披上大衣走了。

顾蜻游的心无端一空,心情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

返程的路上,她有些沉默。

天上簌簌飘雪,落在脸上,有些痒,又有些冰。

走到酒店门口时,像是一种无声的召唤,顾蜻游突然朝街对面看去,双眼顿时睁大。

隔着一条街,温胜寒换了一身衣服,双手插着大衣口袋,像在等车。

顾蜻游停住脚步,心底下涌起一股冲动,她没来得及多想,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穿过马路,一口气跑到了对面。

温胜寒听见脚步声,缓缓抬起头。

女孩儿在他面前刹住脚步,半张脸藏在围巾里,鼻尖被冻得通红,整个人却像一团火,迅速把他包围。

她微微喘着气,眼神却很坚定:“温先生,我陪您一起去!”

第56章 第56章两道略带凌乱的呼吸在黑……

第56章

温胜寒微微一怔。

“温先生,”顾蜻游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坚定地重复了一次:“我和您一起去。”

温胜寒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神逐渐深沉:“你……”

顿了一下,他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呼吸飘忽了几分。

他微微偏过头,语气听不出情绪,话是拒绝的意思:“天很冷,我要在山上呆一个晚上。”

顾蜻游舔了一下唇,语速很快:“我不冷。都说来挪威不看极光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我也想去看看。”

她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我没办法一个人去。”

女孩儿好看的桃花眼一片水亮,静静地倒映着他,好像眼中只有他。

温胜寒突然就说不出来拒绝的话来。

他的睫毛动了动,喉间发出闷闷的一个音节:“好。”

顾蜻游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她的双眼微微一弯:“您等一下我,我回去和他们说一声。”

温胜寒点头,看着她像一只轻盈的燕子,穿过斑马线,重新跑回街对面。

同行的其他人并没有等顾蜻游,早就进了酒店,只有和她同一个学校并且住同一个房间的孟月还站在门口等着。

孟月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男人,见顾蜻游跑过来,朝她挤眉弄眼:“怎么 ?这是你男朋友?”

顾蜻游脸上一烫,有些不好意思:“不是。”

她的声音压低了几分:“我今晚不回去了,你一个人睡记得锁好门。我会在出发前回来的,如果明天有人问起我为什么没有跟大家一起去玩,你就说感冒了不舒服,在酒店里休息。”

“哦——还说不是男朋友?”孟月做出一副“我懂的”的表情,道:“好吧,不过你记得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顾蜻游松了一口气:“好的,谢谢你。”

“去吧。”

目送孟月走进酒店,顾蜻游才转过身,缓缓重新走回街对面。

车已经到了,温胜寒一手撑着车门,见她回来,轻声道:“上车吧。”

坐上车后,顾蜻游拉出安全带,或许是因为车内光线太暗,她摸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插口,就在她有些着急时,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她扯着安全带的手,“咔哒”一声,精准地插入了插口。

黑暗中,他温热而潮湿的呼吸轻轻扫过她的额头,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香紧紧地包围着她,顾蜻游的心跳逐渐加速。

“好了。”

他淡淡地说道,然后松开手坐直身子。

“……谢谢。”

温胜寒用英语说了一个地名,车子缓缓启动出发。

黑暗中,两人都有些沉默。他们之间的距离靠得很近,几乎是手臂贴着手臂,顾蜻游甚至能清晰地听见温胜寒的呼吸声,她的鼻尖全是他身上那股苦寒的味道。

她的左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右手的手背,刚才被他碰过的那一小寸肌肤,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顾蜻游突然间就有些庆幸,车里的光线不足以被人看清她的脸,不然一定会暴露她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红的脸。

会车时,对面的车灯照进车子,车内的光线亮堂了一瞬,男人五官险峻深邃的侧脸,像是电影里的一帧画面。

温胜寒突然就开口问道:“为什么突然想跟上来。”

她说的那个想看极光的理由,温胜寒自然是不相信的,因为她完全可以约上同行的朋友一起去,而不是非要现在跟着他。

顾蜻游转头看向他,一句“担心您”已经到了嘴边,她咬了一下嘴唇,又咽了下去,转而道:“因为……我不想回去。”

果不其然,下一刻,温胜寒的目光就移了过来:“旅途上……过得不愉快吗?”

顾蜻游飞快地眨了一下眼,别开目光:“也不是吧,就是觉得,和其他人玩不到一块。”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该怎么说呢?其实大家都很客气很友好,但我就是觉得,没办法和他们聊到一块。就比如,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还没有搞清楚那几副形状差不多的刀叉有什么区别,他们就已经自然而然地开始点评这些食物的做法地不地道……您能懂我的意思吗?”

温胜寒沉默了。

不是无法理解,而是在斟酌该如何回应。

有些人出生就在罗马,而有人竭尽全力,这一辈子也到不了罗马。

而他,好像是属于前者。

他看着她,心里一时有些复杂。他知道,顾蜻游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实际上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孩,特别是在经济问题上。

温胜寒的喉结动了动,说的话有避重就轻的嫌疑:“人和人之间,能不能玩到一处去,更多时候看的是灵魂的高度,与家世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你和他们玩不到一块,更多是因为你们的世界观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顾蜻游抬眸看他,黑暗中水润的双眼叫人想起了水中的月亮。

她的语气很轻,不像是在认可他,更像是单纯地想回应:“嗯,是的。”

“至于那些所谓的餐桌礼仪……”温胜寒的语气微顿:“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

顾蜻游在黑暗中无声笑笑:“好,我记下了。”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或许是今天的行程太过紧密,一阵困意上涌,顾蜻游不可抑制地打了一个哈欠,眼睛有些酸涩,眼角处不自觉地冒出了一点泪花。

温胜寒关心道:“困了吗?睡一会吧。”

顾蜻游揉了一下眼睛,声音带上了一点潮意:“还有多久才到?”

“差不多一个小时。”

“噢……”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到了记得叫醒我……”

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没了声息,温胜寒转头看她,黑暗中,她的头软趴趴地侧着靠在椅背上,后面没有东西可以承托,露出了一截洁白的喉咙,昏暗的光线下,那一小片肌肤白得几乎发光。

这是一个很累脖子的睡姿,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她的头就一歪,反向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肩膀微沉,女孩儿鬓角的头发有几缕碰到了他的左脸,带来轻微的痒意。

她的身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身上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像是衣服柔顺剂的味道,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存在感越发地明显。

温胜寒不敢动,生怕弄醒她,长期维持同一个姿势,他的肩膀逐渐僵硬。

有光照进车内,他微微侧头,垂眸看她,根根分明的睫毛在她的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女孩儿的睡容安静又乖巧。

温胜寒的心软成一片。

那些横杂在心头的烦乱情绪,突然就消失了,只剩下一份平静。

近日来紧绷的神经一根一根放松下来,不知不觉中,他的眼皮也逐渐变得沉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一个颠簸,随后是一记刹车,因为惯性,身子突然前倾。

温胜寒先睁开了眼,下意识地护了一下旁边的女孩儿。

她皱起眉头,喉间发出几声不满的嘟囔,温胜寒用手覆盖在她眼上,让她的头继续靠着自己的肩膀,等她安静下来,才压低声音问前面的司机:“怎么回事?”

“抱歉,先生,”司机语气遗憾地说道:“车子好像出故障了,恐怕没办法直接把您送到山上去。”

温胜寒无声皱眉:“还有多远的路程?”

“大概两公里,先生。”

温胜寒想了想,两公里大概需要走三十分钟,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目前已经是十一点半。

抬头往窗外看去,如墨玉般透亮的天空上,星河璀璨,一道青绿色的光,像是暗夜中的精灵,在夜空中尽情地扭动、飞舞,霎时间,雪地几乎也被映成一片幽绿。

温胜寒低头,轻轻唤她:“蜻游、蜻游?”

女孩儿的睫毛轻颤,如同振动的蝶翼,她模模糊糊地嘟囔了几句,下意识地蹭了蹭他的肩膀,像一只贪睡的小猫。

温胜寒无奈,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低声哄:“醒醒,你想看的极光出现了。”

顾蜻游模模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好看的下颌,往上是两片微白的唇,他的语气很轻柔,让她的眼眶无端酸涩。

她下意识地抬头,像刚才在梦里一样,嘴唇本能地朝着那两片薄唇靠去,一时间,雪松清寒的味道席卷了她的所有知觉,温胜寒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呼吸瞬间收紧。

就在此时,四瓣唇距离只剩下五厘米的时候,顾蜻游霎时间清醒过来。

她睁着一双眼睛看他,瞳孔微微放大,两人靠得极近,只要略一低头,他就能吻上她,又或者她再往前半寸,就会碰上那两片微凉的唇瓣。

两道略带凌乱的呼吸在黑暗中缠绕在一块,难分你我。

咚、咚、咚……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逐渐清晰可闻。

温胜寒率先清醒过来,一下子坐直身子,猛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温热的呼吸远去,顾蜻游只觉得脸上一凉。

此时此刻,她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一股热意控制不住地往上涌。

过了一会,温胜寒有些急促的呼吸终于慢慢平缓下来,他半哑着嗓子,开口道:“下车吧。”

第57章 第57章暴风雪

第57章

温胜寒推开车门,寒风鱼贯而入,立刻席卷了车内小小的空间。

车子停留在半山腰上,一眼望去,只有白雪覆盖之下的山峦。

空旷的环境,使得风更加猛烈。

人还没下车,车门被风一推,又“砰”的一声被甩上了,与此同时,像是呼应似的,顾蜻游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温胜寒徐徐看了过来:“冷?”

顾蜻游摸了摸微凉的鼻尖,摇了摇头 。

温胜寒不语,抬手帮她掖了掖围巾。

然后,再次推开车门,这一次他吸取了经验,先用手顶着,让它不至于被疾风推着关上。

他先下了车,用身子挡在来风的方向,轻声道:“下来吧,小心脚下。”

他不疾不徐的声音夹在呼呼的风里,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顾蜻游把手放进他的掌心,借了一下力,从车子上跳了下来。

温胜寒顺势一拉,把她拉到一边,然后松手,车门再次“砰”的一声被推着关上。

他的手放在她的手臂上,是一个半拥着的姿势,像一座山,恰好帮她挡了一部分的风,顾蜻游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上在回温。

出发前,温胜寒低头看她,再次确认一遍:“山上很冷,你确定要跟我一起上去?”

顿了顿,他看着还打着双闪的车子道:“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

“我陪你。”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肯定。

温胜寒不说话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他轻声道:“走吧。”

两人沿着山路上行。

雪夜很静。

铺天盖地的白,更让人不自觉地把目光聚集在天上五彩斑斓的颜色。

粉、紫、青、蓝……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美,壮丽得只剩下不自觉的感叹。

顾蜻游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抬头看着天上。

没有注意脚下,被石子一绊,身子便往旁边一歪。

“小心,”温胜寒扶了她一下,出言提醒:“注意脚下。”

“哦、哦。”顾蜻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手腕下垂,她正要收回时,温胜寒的手掌却往下,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

顾蜻游的双眼不自觉地微微睁大,看着他。

“你看吧,”他的语气很温和:“我拉着你,不会让你摔倒。”

女孩儿眸光微动,叫人怀疑是不是天上的星辰落入其中。

一股暖意从心底下蔓延,顾蜻游把脸半埋进围巾里,这一次,她却没了看极光的兴趣,紧紧看着两人连接在一起的手,嘴角不自觉上扬。

积雪虽然不是很深,但是走起路来,还是有些艰难,特别是在山路上。

两人走了约莫二十分钟,身上起了轻微的汗意,刚才还觉得冰冷的手,已经被体内缓缓流过的热流温暖。

顾蜻游深深吸了一口气,鼻腔内都是冰雪的味道。

她看着周围的环境,不像是有滑雪场的影子,她转头,看向旁边的温胜寒,轻声问道:“温先生,其实您根本就不是来滑雪的,对吗?”

男人眼皮微动,垂眸看了她一眼,没有否认。

顾蜻游眨了眨眼,试探性地问道:“您是不是……心情不好?”

温胜寒拉着她手腕的手微微一僵,他半垂下眸子,睫毛动了动,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鼻腔里发出闷闷的一声。

“嗯。”

顾蜻游反倒是沉默了。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年前,在南城的云灵山上,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他的心情也是这么不好。

一个想法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她脱口而出:“温先生,是不是在以前某个冬天,您遇到过很不愉快的事?”

这一次,过了许久,温胜寒也没有回答。

冗长的沉默,更像是一种变相的承认,但顾蜻游却不由自主地感到忐忑,她有些懊悔自己一时的口直心快。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终于看到了建筑物,雪白的外墙,一个方形的小屋立在半山腰上,被包围在几颗雪松中。

像童话里的场景。

温胜寒淡淡地开口道:“到了。”

顾蜻游微微一怔,没想到,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会突然出现这样的一个小屋。

温胜寒松开她的手,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小屋的门前,低头,在电子门锁上输入密码,“咔哒”一声,门开了。

温胜寒错开半步,露出了里面的环境。

“进来吧。”

顾蜻游忍不住屏住呼吸。

小屋的空间很小,里面的东西不多,一张摇椅,下面铺着青灰色的地毯,右边有一个矮小的木柜,上面放着一盏台灯,除此之外便是角落里的烧火盆,旁边放了一垒木块。

或许是被人突然闯入,空气中被激起一层淡淡的浮尘。

顾蜻游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

温胜寒把门关上,打开了小木桌上的台灯,灯泡发出滋滋的两声后才亮起,是淡黄色的光。

小屋被这一隅照亮,人的影子被拉长,投在墙壁上。

也是这个时候,顾蜻游才发现这个小屋的奇妙之处,摇椅对出的那一面,是透明的落地窗,从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层层叠叠的山峦,能看到山下的近海,此时此刻天上舞动的极光映在海面上,跃动着蓝光。

她不由自主地睁大双眼。

一旁的温胜寒不知道在哪里找出了一个打火机,把垒在烧火盆旁边的木柴点燃,然后扔进盆里。

一时间,房间内充满了木质燃烧的噼啪声,小屋里的温度渐渐升高了一些。

温胜寒脱下了大衣,挂在了门后的挂扣上,顾蜻游见状,也跟着把脖子上的围巾和大衣脱了下来,挂在扣子上。

脱了鞋,踩在地毯上,并不会很冷。

顾蜻游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她在小木柜前蹲下,观察着灯罩上纷繁复杂的花纹。

“这是刺绣做的。”温胜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顾蜻游回头,男人迎着光走来,深邃的五官叫人心动。

他在她旁边盘腿坐下,凝神看了一会,伸手拉开了木柜。

里面竟然放着一个布鲁斯口琴。

顾蜻游眨了眨眼,终于有些好奇:“温先生,您会吹口琴?”

温胜寒微微颔首,黑沉的眸子看着她:“想听?”

女孩儿双眼一亮,重重地点了点头。

温胜寒眸中闪过极浅的一丝笑意,他拿起口琴,查看了一下,确认没有灰尘,便抵在唇畔,试了一下音。

随后,好听流畅的旋律响起。

顾蜻游听了一会,认出来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一首有些老的曲子。

她不自觉地跟着哼了起来。

哼着哼着,眼皮却开始变沉了。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女孩儿轻微的呼吸声响起。

温胜寒的嘴唇离开口琴,看着女孩儿的睡颜,眉眼不自觉地变得柔和。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朝她的脸伸去,却在指尖碰到她脸颊的前一刻,顿住了,被惊醒一般,收回了手。

他蹑手蹑脚地放好口琴,从墙上拿起那件大衣,轻轻盖在她身上。

然后,悄无声息地关上了灯。

*

第二天,顾蜻游在一片风雪的呼啸声中苏醒过来。

她伸手揉了一下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落地窗被拉上了帘子,屋内的光线有点暗。

四肢因为长期保持蜷缩的姿势而有些酸痛,顾蜻游伸手一撑,从地毯上坐起来,有东西从肩上滑落,她低头一看,是一件黑色的大衣。

顾蜻游愕然,下意识地抬头,然后在摇椅上看到了睡着的温胜寒。

温胜寒躺在摇椅上,身上还穿着那件黑色高领毛衣,显得有些单薄。

他闭着眼,眉头紧蹙着,像是陷入了一个痛苦的梦境,额头上竟然冒出了细小的汗珠,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是紧绷的。

火盆在木料燃烧完之后,早就已经熄灭,此时此刻,小屋的温度有点低。

顾蜻游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连忙起身,取下挂在大门上的大衣,穿上,然后弯腰拣起地上的黑色大衣,朝温胜寒走去。

她放缓呼吸,轻轻地把衣服盖在他身上,放好之后,瞥见他鬓角的汗珠,神色微顿,忍不住伸手去碰一碰。

就在她微凉的指尖碰到男人的肌肤之前,一只手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力度之大,几乎要把她的手折断。

顾蜻

游痛呼了一声,眼眶下意识地一热。

温胜寒睁开眼,瞳孔还没聚集,手上的力度却松了。

顾蜻游连忙收回手,伸手揉了揉。

温胜寒坐直身子,抬手按了按额角,再次睁眼时,终于清醒过来,看到她委屈巴巴的模样,微微一怔。

“抱歉。”

他眉头微微蹙起,连忙伸手拉过她的手查看,关切问道:“弄疼了吗?”

“还好……”顾蜻游抽回手,目光落在他鬓角的汗珠,问:“您是做噩梦了吗?”

温胜寒垂下眸子,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沉:“嗯。”

顾蜻游的眼神染上担忧。

就在这时,门突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像是被一阵剧烈的风冲击。

温胜寒神色微顿,从摇椅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落地窗前,一把拉开了帘子。

霎时间,混沌而阴沉的天地,映入眼帘。

外面已经看不清景象,小屋旁边的几棵雪松被吹得枝叶摇晃,几乎要被折断。

两人心底下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温胜寒拿出手机,通知栏里躺了几条信息,是昨晚半夜发布的暴雪提醒。

还有交通管制信息。

他的目光微沉,对上顾蜻游略带不安的眼神,沉声道:“我们,被困在山上了。”

第58章 第58章“把衣服脱了。”……

第58章

顾蜻游一怔。

按照原来的计划,她必须在下午之前回到酒店,然后晚上和大部队一起,坐上回国的飞机。

她看向窗外,已经快看不清原来的景象,只有铺天盖地的白,这是一场风和雪的战役。

“下午,有可能下山吗?”

温胜寒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不能保证。”

气象信息提示,这场暴风雪起码会维持一天一夜,大雪封路,这么恶劣的天气,无论是汽车还是飞机,都上不了山。

顾蜻游有些慌了,她连忙拿出手机,发现果然是这样,收到了气象提示信息。

与此同时,还有几个未接电话,是孟月打来的。

她赶紧回拨过去。

电话一接起,对面就传来了孟月紧张的声音:“蜻游,你在哪?外面的路都封啦!”

“我被困在山上了,”顾蜻游语气着急:“我不知道,能不能按时回去……”

“这可怎么办,我们……”

话还没说完,通话就被强行掐断,顾蜻游一愣,连忙回拨过去,却发现根本打不出。

“信号断了。”温胜寒眉头紧皱,“估计是大雪压坏了最近的信号发射站。”

顾蜻游抓着手机,忧心忡忡:“……怎么办?”

温胜寒沉吟半刻,道:“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等,等天气好些,再下山。”

看着女孩儿快皱成一团的脸,他叹了口气,安慰道:“别怕,我在。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你安全送回去的。”

顾蜻游抿了抿唇,点了一下头。

室内光线太暗了,温胜寒开了灯,然后走到角落的柜子,清点一下物资。

这间小木屋是他父母的产业,在十岁他以前,每一年他们全家在这个时候,都会来这里看雪,后来……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履行着这个家庭仪式。

但工作以后,也并不是每年都有时间来。

小木屋有专门的人打理,每年差不多这个时候,都会有人把房子打扫干净,备上取暖的木料和一些食物,所以他翻找了一会,就在柜子里找到了几瓶矿泉水和一些干粮。

温胜寒把东西拿了出来,抱在怀里,招呼她道:“先吃点东西吧。”

顾蜻游放下手机,走了过来。

两人在地毯上盘腿坐下。

顾蜻游拧开矿泉水瓶的盖子,喝了一口。

冰冷的水灌入喉咙,屋内已经没有可燃烧取暖的木料,她忍不住打了一个颤。

没了继续喝的欲望,她撕开面包的包装袋,咬了一口。

两人沉默地吃着早餐。

各怀心事。

默默吃完一个面包,顾蜻游神游一般,伸手去拿另一个,就在这时,电断了,房内骤然一黑。

她吓了一跳,慌乱中,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矿泉水瓶,咚的一声,瓶子滚了一下,水立刻漫了出来。

她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去收拾,结果无意中又打翻了另一瓶,温胜寒打开手机电筒,连忙抓住她的手,无声一叹:“我来吧。”

温胜寒把碰倒的水瓶拿了起来,已经空了,他扔到一旁的垃圾桶,回头去看地上的毯子。

毯子是毛线编织的,吸水性很好,才过了几秒,就已经洇湿了一大片,他只好把食物都挪到一边,把毯子拎起来抖了抖,换了一个方向。

人继续坐在上面,恐怕会着凉。

顾蜻游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她身上也沾了水,她的大衣并不防水,里面的毛衣很快就被浸湿了。

冷冰冰地贴在身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屋内的气温好像又低了几分。

温胜寒处理好毯子后,两人已经没了食欲。

他看着那些干粮,陷入了沉思。

这些食物,恐怕并不足以支持他们撑过一天一夜。

房子里的物资有限,一则因为空间有限,二则他呆在这里的时间从来不会超过一个晚上,帮忙准备物资的人,自然也没有准备太多食物。

更何况,以往如果有其他需要,只需要一个电话,便会有人把东西送上来,自然也不需要准备那么多东西。

他转头看了一眼窗外乌沉沉的天,此时此刻,恐怕是没人能给他们送东西。

忍不住在心中落下一片叹息。

女孩儿又连续打了几个喷嚏,温胜寒连忙看了过去:“很冷吗?”

顾蜻游耷拉着眉眼,伸手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嗯。”

温胜寒察觉到她语气的不对劲,朝她走了过去,伸手摸了一下她身上的衣服,果然湿漉漉一片。

他一惊,沉声道:“快把衣服脱了!”

话音刚落,顾蜻游整个人一僵。

温胜寒反应过来,也觉得这话不对劲,他僵了几秒,缓了语气道:“我没有别的意思,现在这种情况,穿着湿的衣服,会加速体温下降——里面的衣服是不是也湿了?”

山上的温度零下十几度,在没有炭火取暖的情况下,本身就是一件不妙的事,更别说是穿着被打湿的衣服。

顾蜻游迟疑半刻,点了一下头。

昏暗的光线下,温胜寒的五官像是笼罩了一层乌云,他一言不发地脱下外套,接着是毛衣。

顾蜻游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温、温先生?”

话没说完,兜头盖了一件毛衣,还带着体温,她伸手一抓,有些愕然。

另一边的温胜寒已经迅速穿上大衣,背过身去,低沉严肃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不会看你,你把湿掉的衣服脱掉,然后换上我给你的毛衣。”

顾蜻游低低地“哦”了一声,拉开了大衣的链子,在脱里面的衣服之前,又抬头朝他看了一眼。

温胜寒背对她坐着,身板挺直,像是绷着一根弦。

顾蜻游顿了顿,迅速脱下里面湿掉的衣服,皮肤暴露在空气中,立刻就引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连忙套上温胜寒的毛衣,一股

羊毛绒线特有的味道,沾染了淡淡的雪松香,两道味道,像是要围剿她的呼吸。

屋子里很静,门框被烈风吹得震动,衣料摩擦发出的窸窣声近在咫尺,温胜寒用力地闭了一下眼,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缓缓蜷缩在一起。

过了好一会,传来女孩儿弱弱的声音:“我好了。”

温胜寒这才转过头来。

顾蜻游把大衣倒转过来披在身上,避开那一摊湿掉的位置,显得有些狼狈。

她缩在衣服里,虽然身上有所回温,但还是觉得冷,她把手伸在嘴边呼了呼,双手又掌心相对擦了擦,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变得暖和一点。

温胜寒神色微顿:“还是很冷?”

顾蜻游犹豫了一下,选择坦诚:“嗯。”

她听见他叹了一口气。

黑暗中,温胜寒闭了一下眼,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滋啦”一声,是大衣链条拉开发出的声音,他看向她,朝她伸出了手,声音有些喑哑:“过来。”

顾蜻游的心跳陡然加速。

她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心尖一颤,连带着她的声音都有些抖:“温、温先生……”

空气中落下温胜寒重重的一息呼吸,他的声线也有些不稳,似是误以为她不愿意,耐心解释道:“蜻游,听话。你会失温的。”

顾蜻游伸手摸了一下脸颊,有些凉,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不自觉地开始打颤。

另一边的温胜寒自然也看到了,他挪动上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往怀里一拉——

顾蜻游眼前一黑,这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投入了冰雪的怀抱,浓烈而清冽的木质调香味,混合着男人身上独特的味道,迎面笼罩而来,叫她无处可逃。

她的呼吸一窒,随后乱了拍。

不知道是因为不适应骤然而至的温暖,还是因为其他,她的声音也跟着乱了,颤得像是在寒风中发抖的花儿:“温、温先生……”

那双有力的手臂原本只是虚虚地环在她腰上,听到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一下力度,头顶上传来温胜寒有些沉的声音:“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他的声音也有些抖。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耳边是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刺激着她的耳膜和心脏,她抓着他衣服的手忍不住收紧。

两个人避开被弄湿的那一角,躺在地毯上,像是两只相互取暖的鸟儿,一起缩在大衣下。

也幸亏温胜寒的外套足够大,能把两人都纳入其中。

适应了一会后,顾蜻游的心跳速度终于慢慢地降了下来,身上也渐渐回温。

温胜寒身上的温度比起她,的确挺高的,不过一会儿,她就不发抖了,就是脖子有些酸痛,她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怀里的小脑袋胡乱地动,蹭得温胜寒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连忙按住她的头,默不作声地拉开两人下半身的距离,沉声道:“别动。”

顾蜻游一僵,闷闷的声音传了上来:“……哦。”

尽管如此,女孩儿柔软而馨香的触感,仍无时无刻不在挑战着他的自制力,没有哪个男人,抱着那么柔软的女孩儿,还能像柳下惠般不为所动。

更何况……

温胜寒一顿,目光落在虚空的一处,像是转移注意力般,突然开了口:“蜻游。”

“……嗯?”

“能不能和我讲讲,你的父母?”

第59章 第59章贴在心脏的位置(二更已……

第59章

这个问题,叫人想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怀里传来女孩儿闷闷的声音:“……您明明都知道。”

温胜寒沉默了一瞬。

他想起了当初那份调查报告,薄薄的两张纸,写完了一个女孩儿坎坷的前十几年人生。

顾蜻游能感受到他抱着自己的手缓缓收紧,但他的声音很轻:“我想听听,你亲口说的版本。”

顾蜻游沉默了。

她的脸无意识地蹭了一下他的胸膛,像是在寻求安慰,又像是在做心理准备,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说话,声音像是被水泡过。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妈就不在了。我老家那个村子特别落后,听别人说,我妈是被我爸从外地骗过来的,所以她刚生下我不久,就离开了。而我爸,从我有记忆开始,见过他的次数就屈指可数,我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只知道他欠了很多钱,经常会有人上门来骚扰阿嫲,让她给钱。后来我再长大一点,就听说是因为他烂赌……”

刚开始,她的声音很平缓,但说到后面,还是忍不住带上了颤音。

有些她以前经历过的事情,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长大了之后回想,却觉得分外难过。

“小村子思想闭塞,没有男丁的家庭很容易被人欺负。阿嫲在很年轻的时候阿爷就去世了,她一个人辛辛苦苦地把儿子拉扯大,却得到了这样的结果,挺难过的。也正是因为我爸不着调,导致我和阿嫲在村子里经常被人欺负。甚至连房子和田地,都被一些所谓的亲戚抢去了。几乎是从小到大,都有人骂我是扫把星,骂我带坏了家族的风水……”

尽管很多东西轻而易举就能想象得到,此时此刻亲耳听她说起,温胜寒还是觉得心脏一痛。

察觉到胸前的衣服渐渐被濡湿,他默默地抱紧了怀里的人。

“你恨过他们吗?”

“谁?”

“你的父母。”

她的声音停顿了几秒,才半哑着嗓子道:“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遗憾。”

“我很遗憾,明明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却没有正儿八经地认真相处过一天。小时候,我其实真的很羡慕别人家一家几口坐在一起吃饭的场景的。”

温胜寒一怔。

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或许是因为长大了,也或许是因为阿嫲一直都对我很好,其实我并没有多么怨恨他们。只觉得他们亏欠阿嫲太多了,尤其是我爸。原本对于我阿嫲来说,我并不是她的责任。是我爸的自私,害得我阿嫲晚年还过得那么辛苦。”

温胜寒的喉结微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有些东西,并不是一两句安慰可以解决的。

顾蜻游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您呢?”

温胜寒稍顿:“什么?”

“您的父母,又是怎么样的?”

这一次,温胜寒许久都没有说话。

就在顾蜻游以为,他是不想回答的时候,他缓缓开口了,声音像是飘忽的雾,带着不可捉摸的情绪。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关于,这个小木屋的故事。”

顾蜻游微微一怔,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很久之前,有两个年轻男女,在一个聚会中,不小心调换了手机。刚开始他们不知道,因为他们的手机无论是牌子,还是型号颜色,都是一样的,最离谱的是,连他们的手机号码,也只相差一位数。

他们刚开始以为是恶作剧,后来发现,原来是他们自己拿错了,那些一致的东西,全是巧合。误会解开后,两人就分开了。结果两个月后,他们在一个机场再次相遇,而这一次,他们的行李箱拿错了。

他们见到彼此时都觉得很惊讶,有些巧合第一次可以称之为意外,第二次就会被认定为缘分。”

“他们去的目的地其实不一样,几乎是地球的两个反面。但神奇的是,一周之后,他们再次相遇了,就在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接二连三的巧合让他们坠入爱河,加上在世俗的眼中,两个人算是十分相配的,一个是搞艺术的,还在高校教书,另一个是做收藏生意的,有钱有势。郎才女貌,无论是外表还是精神,看起来都是登对契合的,唯一能称之为瑕疵的,是女方的家境。小康之家,和男方相比,着实是有较大的距离。”

“尽管这样,也不是太大的问题,两人不顾双方父母反对,很快就结了婚。不久,第一个孩子就出生了。刚开始的几年,的确是很幸福的。他们买下了这间小屋子,一家人每一年都会重新回到他们定情的地方,看雪,烤火,听男方吹口琴,回忆两人的往事。”

说到这里,温胜寒停住了。

顾蜻游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按照一般的童话情节,应该是一家三口永远幸福快乐地过下去。”

他缓缓地说道,然后,停顿了两秒,兀地笑了一下。

顾蜻游心猛地一跳:“难道不是吗?”

温胜寒的呼吸声缓缓加重,他的声音像是染上了风雪:“可现实不是童话。”

这是一个烂尾的成人故事。

他微微低头,这话像是靠在她耳边说的:“你还记得,之前在南大,看到那樽雕塑之后,我和你说的那个故事吗?”

“记得。”

他又轻笑了一下。

“那个故事其实还有个前提。小男孩之所以会把艺术家的雕塑毁掉,其实是不想让她去参加那个比赛。因为他曾经亲眼看到,组织那场比赛的阿姨,和艺术家的丈夫,在一棵树下亲得难舍难分。”

顾蜻游的心猛地一抽,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忍不住抓了一下他胸前的衣服,像是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他和艺术家说过这件事,但是她不相信,还把小男孩狠狠地骂了一顿,从此不再对他有好脸色。艺术家的丈夫知道这件事之后,对小男孩的态度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每天非打即骂,如果不是有老人家护着,小男孩早就已经被赶出家门。”

“这么恩爱的一对夫妻……你猜猜,最后结果是什么?”

“别说了。”顾蜻游的声音微微颤抖,此时此刻,她无比后悔刚刚问的问题。

以往许多不曾注意的细节,此时此刻,在脑海中连一条线,有些一根针,刺痛了她的心。

温胜寒没有听她的话,用最平静的语气,继续陈述着最残忍的事实:“……在另一个女人领着一个私生女上门那天,艺术家疯了。她疯狂地打骂自己的儿子,埋怨是他没用,才留不住自己的父亲。后来她发现,原来,早在他们结婚的第二年,男人就已经出轨了,上门的女人,不过是其中千分之一。”

说到这里,察觉到她因为激动而发抖的身子,他安抚似地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发,在黑暗中,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你说,是不是怪可笑的……”

她疯狂地摇头,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将脸埋进他的怀里,说话的声音染上了哭腔:“温先生,别说了。”

“更可笑的在后面。两个撕破脸皮,发誓绝对死不同穴的人,非常巧合地,间隔几年,先后死在了同一个日期——那个他们定情的日子。就连死亡,都躲不开神奇的巧合。”

温胜寒没有一句话说这是他的父母,顾蜻游却每一个字都听懂了。

她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心里像是下了一场暴风雨。

眼泪像是控制不住了一般,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大片大片地打湿温胜寒胸前的衣服。

顾蜻游压着喉咙里的哽咽,一字一句道:“温先生,如果您愿意,可以把我当成您的亲人……”

这一次,温胜寒许久没有说话,但是箍着她的双手,力度逐渐收紧,力度之大,像是要把她揉进体内。

顾蜻游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听见了他重重起伏的呼吸声。

她抬头,十分迫切地想去看他,却被一只手按着后脑勺,脸紧紧贴在了他心脏的位置。

他不愿被她看到自己此时此刻的表情。

许久,她听见了温胜寒的回答,声音像是被海水沾湿:“……傻孩子。”

第60章 第60章吻(已抓虫)

第60章

秘密能让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变得靠近,大概是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在过去相处时,顾蜻游有无数次想要和温胜寒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她不止一次,因为他有意无意地对她回避心事,而感到失落。

但此时此刻,当她真的走进了他的世界时,她却感到无比难过。

有时候,拥有过后再失去,远比从来没有拥有过还要让人痛苦。

起码在这一刻,顾蜻游是这么认为的。

正因为没有体验过正常的家庭生活,在很多时候,她还能保留一丝美好的幻想。

易地而处,如果她是温胜寒,经历了这样的事,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走出来。即使不至于一蹶不振,也大概率会画地为牢,不断地去追缅过去的幻影。

外面的风雪还在呼啸,天色暗沉得叫人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这是两人第一次如此靠近,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顾蜻游伸手紧紧抱住他,回以相同的力度。她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男人的怀里,衣服底下是温热的肌肤和沉稳的心跳,让人觉得无比安心。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起伏的呼吸,正摩挲着她的耳际,但此时此刻,她却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思。

她鼻尖动了动,贪婪又不带任何欲念地深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是积雪深林清苦的味道,混合着一股成年男性独特的气味,顾蜻游只莫名地觉得心脏又酸又涨,涌起一股又一股令她想哭的冲动。

她没有办法不心疼他。

即使知道,大概率不会发生令她害怕的事,但她还是无比庆幸自己的固执。

她没办法想象,如果昨天晚上,温胜寒一个人上山,一个人静静地面对这场雪灾,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那些回忆的折磨,会是一副怎么样的场景。光是简单想想,她就觉得无比心疼。

黑暗中,顾蜻游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呢喃一般叫了他一声:“温先生。”

“嗯?”

他的声音有些晦沉,又有些沙哑,但听起来却性感极了。

顾蜻游无意识地蹭了蹭他,又叫了一声:“温先生。”

顿了两秒,他又应道:“嗯。”

“温先生……”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这一次,他久久没有回答,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鸦羽般的触感,轻柔又顺滑。

温胜寒低头,在顾蜻游看不到的黑暗中,一个吻悄无声息地落在她发间。

然后,他把下巴搁在她头上,闭上了眼睛。

谁也没有再说话。

狭小、逼仄的空间内,他们听不见外面风雪敲打窗户的声音,只有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这是一个毫无杂念、毫无暧昧的拥抱,广袤无垠的天地间,两个孤独的灵魂在寒冷和黑暗中相互取暖。

后面的事情顾蜻游记得不太清楚了,她只记得,在不知不觉中,他们两个都睡着了。

强烈的情绪波动往往会给人带来无尽的疲惫感。

外面的风雪像是要把天地撕裂,有什么东西被卷进了风中,“砰”的一声撞到了门上,整座房子好像也随之一震。

顾蜻游被吓了一跳,黑暗中,她缓缓睁开眼,眼皮重得厉害,直直地往下坠。

温胜寒似乎没有醒过来,刚才那声巨响,也只是让他下意识地抱紧了她,力度之大,让人骨骼生痛,顾蜻游迷迷糊糊地抬头,看到了他紧蹙的眉头。

昏暗的视线中,男人的肤色也白得像雪,好看的五官叫人不禁联想到古希腊的神祇。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伸出了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眉间。

然后,像是完成某种谨慎的仪式般,她抬头,用嘴唇碰了碰他的唇角,动作轻柔得叫人毫无所觉。

做完这些,她无声笑笑,安心地再次闭上了眼。

食物和水源的缺乏,让身上的热量不断流失,到了最后,就算是呆在温胜寒的怀里,也无法控制她体温下降的速度。

四肢像是被绑上了铁块,沉得叫人抬不起一根手指。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顾蜻游的脑子里闪过一个无比荒谬的想法。

她想,好像就这样抱着他,死在这个寒冷的地方也挺好的,起码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她是在温胜寒身边的。

这个夜晚无人知晓,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

顾蜻游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在一片雪地里奔走。

白茫茫的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个人,没有路,也没有方向。她觉得身上有千斤重,没走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真的好冷好累啊,她冻得直哆嗦。

顾蜻游抬起头,好像有雪落在她的脸上,唇上,凉丝丝的一片,触感却像雨水,一舔,味道是咸的。

走着走着,前面的路突然裂开了。

她还来不及尖叫,就产生了强烈的失重感。

再次抬头的时候,她好像看到了太阳,晃得人眼睛生痛,不理解的是,为什么耳边这么吵,有机器的滴滴声,有人紧张的呼喊声,有轮子摩擦地板的声音,她好像被人从悬崖边上推下去,又在半空中被重重抛起……但奇怪的是,在如此吵杂的环境中,她却能立刻捕抓到温胜寒的声音。

他在喊她的名字,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

蜻游,蜻游,你别睡!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就好了!

她被他的情绪感染,迫切地想去寻找他,想见到他,跟他说不要担心,但是,无论她怎么努力,眼前都是红彤彤的一片,她全身上下都使不出一丝力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有一股热流紧紧地包围了她,四肢的血液终于重新流动起来了,那种沉沉压在身上的感觉骤然一轻。

“心率上升了!快!继续保暖……”

有凉凉的液体打落在她的眼皮上,她不自觉地动了动眼球。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碰她的眼皮,微凉的触感,带着颤意,轻轻蹭去了那些水珠。

有人俯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是熟悉的声音,颤抖的声线中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

她的眉头一松,任由自己沉沉睡去。

这一次,没再做任何形式的梦。

*

医院的走廊里很安静,头顶上冷色调的白炽灯在墙上拖出长长的余白。

窗外还在下雪,狂虐的风雪天气过后,此时安静得有些过分。

轻微的、细小的雪花从天上落下,无声地融进地上那一片白。

温胜寒掩上身后的房门,半靠在墙上,目光毫无焦点地看着窗外的雪,脑子竟然有一瞬间的空茫。

旁边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没有抬头,但知道那是冲着他来的。

果然,脚步声在他旁边停住,下一刻,脸上一热,一个带着热度的金属罐子贴上了他的右侧脸颊。

一把流里流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放心吧,人没事了。”

温胜寒的眼皮动了动,抬头看了来人一眼,沉默地抬手接了那罐热咖啡。

因为长期的冰冷,手指的血液还没有完全恢复流动,突然碰到热源,产生了细微的痛感,不用低头去看,他就知道,手指的关节一定是肿了。

“滋啦”一声,是易拉罐被拉开的声音,陆长津学着他的样子,半靠在墙上,抬手喝了一口手中咖啡,然后又转头看了毫无反应的男人一眼,轻笑了一声。

他的语气十分欠揍,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老房子着火了呀?温总。医生都说等人醒了养几天就没事了,活了快三十年还那么惊慌失措,真不应该呀……啧,就该让你那些可爱的下属来看看这副样子,平时雷风厉行的温总,竟然会有这样的一面,啧,真罕见啊……”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

旁边的男人没有丝毫反应,沉默地垂着眸子。

“温总,老子活了快三十年,真的第一次快被你吓死了。暴风雪啊,这么恶劣的天气,你带着妹子跑山上去干嘛?就算是要约会也没必要啊?如果不是老爷子上次兴致勃勃买的那架直升飞机就停在附近,我看谁能上山捞你们,再晚一步,小蜻游就……”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停住了。

刚才如此惊险的抢救,不会有人想回忆第二次。

温胜寒终于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石狠狠磨过,又沙又哑:“有烟吗?”

陆长津语气戏谑:“别怪我不提醒你,医院禁止吸烟。”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从裤兜里摸出了烟盒,递给旁边的人。

温胜寒沉默地从中抽出一根,咬在嘴里,手指滑动打火机,却因为手指关节过于僵硬,一个打滑,没打着。

双手微不可见地发着抖,他又尝试了一次,依然失败。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久久没了下一步动作。

陆长津看不过去了,伸手拿过他手里的打火机,指头一推,成功点着,递到他唇边,却被他偏头一躲。

一阵风吹过,火苗熄灭。

陆长津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收起了打火机。

温胜寒沉默地咬着一根没点燃的烟。

这不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但却是他第一次如此害怕死亡。

因为暴风雪引发了雪崩,大雪封山,就算后面天气稳定下来了,他们也没有办法第一时间离开。

这一场天灾将他们困在山上将近两天两夜,当水和食物都耗尽之后,后面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难熬。

他清晰地感受到怀里的人,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地下降,无论他怎么呼喊,女孩儿都没有了反应,用尽全力也没有办法让她的体温升高。

那一刻,他的内心是崩溃的。

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抢救,人是救回来了,但是那种心悸,这一辈子,他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看着终于上升、变得平缓的心率,那一刻,他眼眶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变红,那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也是这一刻,他才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一个问题——

他不能没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