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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说时迟那时快,段乞宁早在他扬手的那一刻就有预感,几乎是在他下刺的瞬间同时伸手,赫然抓住他的手腕。

段乞宁奋力紧扣他的手指,一举将他手中的玉簪抖落,清脆地砸在药爐底。

奈何崔锦程的手还在挣紮,看中她腰间佩刀就要来夺,她顿时抛弃烛火台,护住弯刀,翻身同他一道滚入药爐,将那少年的身子压在身下。

烛火台打翻,蜡烛倾斜,室内顿然黯淡不少,蜡油滴在地上,同血花一般殷紅散开。

崔锦程却执着,四肢于她怀中挣紮,作势便要爬出药炉,段乞宁倏然遏制住他的后脑勺,强硬而压制地吻上去。

少年全然抗拒,用力地推她,可不论他如何使劲,段乞宁总是盖过他一头,将他的抵触悉数瓦解,加深这个吻。

崔锦程走投无路,磨牙咬向她的唇瓣,直到雙方的唇齿间散开苦涩的血腥味,段乞宁依旧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仍然用手桎梏着他的手腕,雙膝抵押着他的雙腿。

待到那少年意识到自己咬伤了她,他倏尔卸了些反抗的力道,转而有些后怕地停顿在那。

段乞宁便趁着他这一瞬间的打退堂鼓,乘胜追击,用舌尖撬开他的牙关,将唇间的血味灌入彼此纠缠的唇腔中。

她用舌尖描摹着他的唇纹,几乎将他的唇瓣全部探索过去。

“崔锦程,”段乞宁喘着气音,钳制住他的双腕,额头紧紧贴着他的额头。昏昧中,她琥珀色的眼瞳紧密地注视他,细微的火光将她的双眼点缀得如同绿宝石一般幽深。

“我若心里没你,何苦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又何必留你于府?我当会在你告訴我秘鑰是蝴蝶刺青后,把你这烫手山芋丢出府,或者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把你就地格杀,又何必费时费力供你吃、供你穿呢?”

“你可还曾见过我为哪个男人这么上心?你衣裳所用的料子哪件不是上乘,都是正夫的配置,你难道未曾发觉吗?”

“试问晾州城哪个侍奴,可以自行出府?是,我是安排了暗卫跟随你,可你身怀秘鑰,是多少势力眼馋的对象,稍有不慎便会遭致祸患,我如何能安心放任你一个人在外边?你只看到我限制了你作为人的自由,可你的自由若无人护佑,落到旁人手中,你还能像现在这么舒坦的做你的小少爷吗?”

少年顫了顫睫羽,瞳眸深處有火光闪过,似被她的一番话刺到怔愣。

段乞宁用手捧住他的頸脖,搓揉方才簪子扎紅的那處,五味雜陈地道:“我若心里没你,你早该在一次又一次忤逆我、对我摆脸色后被家法处置,你以为是什么纵容的你,小少爷?是什么能够成为你三番五次越过妻主耍小性子的底气?”

“你从前在家,敢对你的母父这样做吗?”

这是一个很犀利的问题,直击痛点,令少年顷刻间心跳如擂,翕动的唇瓣上下起伏,呼吸都快停滞,“我……”

段乞宁加重掌心中的力道,摩挲着他微凉的肌肤:“……我若心里没你,何苦在知晓你被围剿时,顶着凌安王和尚家的追杀,一间一间院落地寻你?又何苦铤而走险,来这地牢?”

“你还不明白吗?”段乞宁眼眶混浊,加重语气,尾音却是有些颤抖和沙哑的。

崔锦程彻底怔住,便见她眉间褶皱更深,如青山重峦,叠嶂得深沉:“一定要我坦率直白地告訴你,你很重要,我很在意你,我对你比对任何男人都要上心吗?”

少年眼底的火光攒动,忍不住手指勾着她的衣袖,满腹委屈化为喉间的哽咽:“可我看到、看到你和七殿下亲密无间……心里苦涩……我不想输给他,可我却好像输得一败涂地……”

他哭得断断续续,话语都破碎如沙粒:“我看见、明月轩的书房上,掛着的是他的画像,画册的背面是你亲手题的字……他是你的‘挚爱’,那我算什么?是他的影子吗……是因为我与他容貌相像、气质相似,你才寻得我作他的替身……昔年你与他情投意合,不願做他的驸马,才千方百计地来崔府寻我……明月轩那方院落,也是你为了思念他重金打造……”

他的推测,确实与原身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时过境迁,段乞宁早已不是当年的段乞宁,却免不了要被“她”设下的情债困在原地。

“崔锦程,”段乞宁长叹一口气,“是人都会變,我会變,我的心也是。‘段乞宁’从前是喜欢赫连景,可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段乞宁’了。你看着我的眼睛,我身上,可有半点她的影子?”

少年僵住脊柱,缓缓抬头,将泪眼婆娑的视线汇聚到她的双眸。

四目相望,彼此的心灵似乎隔着视线接壤,纷扬的情愫又如火星乍燃,刹那间烈火燎原,将过去的荒诞和混沌烧了个彻底,好似有狂风过境,将阴霾吹散,广袤无垠的心海花田播下绿种,又于下一个刹那间万亩花开。

他们在彼此的瞳眸中看见对方的轮廓,且仅仅只有对方的轮廓,纯粹得再无任何烦雜的东西。他们的目光如水交汇,又化为细长的红线纠缠,将彼此的心神牢牢捆在一起 ,越拉扯,越粘稠,越如潮汐泉眼越陷越深。

到最后,不知道是哪一方先主动的,只知道反应过来时,他们的身体已经紧紧贴在一起,唇瓣衔住对方的唇瓣,要将对方融入血液中般难以割舍。

时间好似过了很久,他们吻得密不可分,吻到双唇泛起麻木,吻到彼此的气息从炽热到悠长,吻到忘却外边的地动山摇,吻到抛却桑海桑田的骤变……

这个吻好似辗转过无数个春夏秋冬,彼此的心如飞云逐月,最后又回归波澜壮阔的深海,他们在深海中下潜……下潜……被温暖的潮水吞没,只剩无声的绵长……

“唔……”崔锦程几乎沉在了药炉底,双臂情不自禁地缠住她的頸脖,紧紧地勾着,才能维系自己稍稍上浮的身躯。

而段乞宁匍匐在他身上,双手也紧紧地搂着他的腰,手指在他的里衫内遨游和拨弄,末了停在他的后颈,拨开层层发丝,捧着他的脊背。

她终于舍得松开他的唇角,品尝回味他的甘甜,置于他的身上缓缓地拆穿他道:“你若一心寻死,早就死了,何必等到现在,等到还有机会在我面前朝我指控……”

少年气喘吁吁,沉默未答。

段乞宁用手抚开他鬓边的乱发:“你其实心里一直盼着我能追你而来的,对吧?”

“……不,我宁願你别来,”崔锦程哽咽了一下,随后泣不成声,“我宁愿你舍弃我,而不是现在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宁姐姐,我们出不去了……”

这方地牢,本就是崔家秘密打造,门口石匣只进不出,那头大门需要秘鑰才能开启。可崔家主早在废弃这间地牢时,就将秘钥一并销毁了,除非在进入这里之前,率先准备好钥匙。

显然,崔锦程来此,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只不过他贪恋人世间的情感,给自己默许了一个缓冲期。

他一个人就这样死去,或许不会痛苦,这世上早就没了他能牵掛的人,也没有人牵挂着他,可是,段乞宁追来了,她告诉他,她心里有他,而让她陪他一起困死在这,崔锦程心里难受。

啊,原来这世上还是有人在意着他的,哪怕在她心里只是占据了一丁点。

有了这样的希望,他便更舍不得去了,可是……可是!

他崩溃大哭,抬起自己的右手,腕间的伤口还在淌血,他紧紧扯着她的衣袖:“宁姐姐,你杀了我吧……我们之间死一个便能出去,地牢里有黏土,你杀了我……用我的血……做成钥匙,大门后面通往的是晾州西郊境外,只要出去了,你就可以活了,也知晓真正的秘钥大小……”

“你在说什么呢?”段乞宁俯视他眼角的泪一滴一滴砸下,在蛊毒爆发时低头吻掉,“必须要用血吗,用你的眼泪行不行?”

崔锦程愣住,两行清泪挂在面颊上。

段乞宁用指腹缓缓抹去:“我开玩笑的,出不出的去,怎么出去,暂先不论,‘生前哪管身后事’,先替我解一下凤求凰。”

炙热的呼吸盘旋在他颈窝旁,带来麻酥酥的痒意,令那少年战栗不止。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他内心的欲求竟和段乞宁不谋而合,想借此彻底放纵一回。

或许于他而言,是他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场欢愉。

少年默默把手移到她的腰带,勾着那里的衣料,夹杂不舍和紧张,哑着哭声询问:“这一次,你可以温柔待我吗?”

段乞宁在他小心翼翼解开腰带时点头:“因为是你,我会的。”

言罢,她深情款款地俯身而下,吻住他的薄唇,少年作出回应,迎合自己的身体。

她触碰那只蝴蝶,如同触碰这世间至宝一般珍重。

爱人是种能力,她自知缺乏这种能力,却也愿意为了眼前的少年,作出尝试和努力。

……

第92章

地牢里的时间流逝模糊,段乞宁和崔錦程皆不知曉今夕几何,只知曉彼此在这方藥爐中辗转反侧,一轮又一轮揉碎、展开,他们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纵情过,将生死和爱恨完全看淡,彼此的脑海中唯有对方。

贪欢到最后,只凭身体原始的本能在驱使。

不知过了多久、多久……

翻到在地的烛火也掐灭最后的火星,他们的世界一片黑暗,段乞宁便拉着他在黑幕中继续,久到精疲力盡,海水干涸,她与崔錦程皆沉沉睡去。

地牢外崔府的动。乱似乎都与他们无关了,他们在这方密闭的室内逃避世俗,可终归到了梦醒的时候,段乞宁翻出藥爐,重新用火折点燃烛台,火光映亮那扇緊闭的机关门。

崔錦程也爬了出来,他忍着胃腹的不适和腰腿的酸疼,半只手还堪堪扶住药炉邊缘,眼眸深处折现出无盡的悲哀。

纵情结束,到了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时候,崔錦程緊緊握住玉簪,手臂正在发抖。

“宁姐姐,用我的血吧……”

段乞宁没有回应他,而是一手端着烛火台,一手用指腹细细描摹凹槽内部的蝴蝶纹路,和小少爷腿间的那个刺青一模一样重合。

她用手指丈量凹槽的深浅和大小,那约莫是两节手指的长度,忽的,似是想起了什么,她顿住身形,自衣领口伸进去,摸出了此前送往京州、由邵驰打造的那块蝴蝶银饰,崔锦程扶住药炉邊缘的手指也为此扣紧。

段乞宁眉色凝重,将那枚蝴蝶银饰置入,只听一声清脆的类似齿轮咬合的响动,沉重的石门轰隆隆震动,震落下来表层凝固的灰尘,须臾,石门缓缓推开一小节缝隙,光线随混杂着泥土腥味的空气一并灌进来。

段乞宁回首望向崔锦程,二人的面上皆是怔然。

……

天色渐晚,西郊城外的某处山洞,一女一男拨开洞内杂草丛生的灌木和枯枝,顺着光亮缓步摩挲踏出。

段乞宁和崔锦程二人皆是没怎么进食,体力不支,勉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前行。

段乞宁率先从洞里爬出来,面上灰尘仆仆,顾不上整理衣裙,她回手将那少年一并拉出来。

崔锦程的状况还要糟糕,三天三夜未沾任何米粒已经几乎让他头晕眼花,偏偏胃腹还时不时传来刺痛和灼烧感,他自爬出洞穴后便疼得蜷缩在地,额角全是冷汗。

“崔锦程,你如何了?”段乞宁担忧地问,可那少年疼得根本就发不出声音,眼角擒着摇摇欲坠的泪花。

还是得快些尋医娘……段乞宁作出这个决定后环顾四周,试图辨认此地位置,这才觉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烟熏味,远处烧杀抢掠和兵刃相接的声音不绝如缕。

极目远眺,东边晾州城腹地竟火光滔天,此时明明是阴天下午的时间,可熊熊燃烧的烈火竟将那处天空染成如夕阳一般残红的颜色!

段乞宁的瞳孔微微收缩,尽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当真身临其境这一幕,又觉得好似有一盆冰水从她的头顶浇灌而下,连人带心都是冰凉彻骨的。

“宁少主啊!是宁少主!”一辆車馬如急雨飞驰而来,段乞宁听到熟悉的女声。

汪娘子驾驶馬車,正朝她招手大喊,神情急迫。

见段乞宁尚且懵然,汪娘子趕忙停驻馬車,自車上爬下。车舆里头,她的夫郎阿核则撩开车帘接管骏馬。

“宁少主啊!”她火烧眉毛奔来,拽住段乞宁的胳膊就要拉她走,“宁少主你怎的会在这里啊!哎呀你莫要回去了!你快逃吧!在下和小核桃正准备逃走呢!”

汪娘子急得跳脚,长话短说道:“晾州城变天了,简直是人间炼狱一片!淩安王谋反,率领私兵在城中杀人放火,由太师苏彦衡率领的人紧随其后,淩安王的人和苏太师的人打起来了,听说是因为秘鑰!”……

在段乞宁被困地牢时,崔家外头的纷争当为苏彦衡同淩安王两方势力所上演的“螳螂捕蝉”与“黄雀在后”:

赫连景在答应和苏太师结盟后,便开始筹谋这一切。

他先假意与淩安王合作,向她传递赫连玟昭日薄西山、朝野动荡的消息,随后和凌安王煽风点火道:此刻当为起义谋反的好时机。

朝堂上有赫连景和苏彦衡安排的人假意支持凌安王享摄政之权,这给足赫连玟岚造反的底气。

赫连景也答应赫连玟岚会在夏至日前夕将崔锦程单独引开,赫连玟岚一番深思熟虑,集结她驻扎在晾州城外的私兵,整装待发。

昨日,赫连景按照计划,令崔锦程主动离开段家,赫连玟岚借机攻入城内,倾尽全城之力搜捕木象秘鑰的下落。尚佳和率领的小队也如约将段乞宁拦截在崔府,谁料

关键的一环出了差错,她们的轴心骨七凰子竟然早就倒戈,这一切都不过是赫连景引。诱凌安王现身晾州的手段。

她一介亲王不好好待在西南封地,跑到和京城相邻的晾州撒野,给足苏彦衡动兵围剿的理由,和苏太师同盟的邵家军紧随其后,为争权夺位操劳半辈子的先凰大凰女赫连玟岚,当场被堵在晾州城门口。

邵家军骁勇善战,很快就将历经长途跋涉、萎靡不振的凌安王私兵一网打尽。

苏彦衡翻身下马,在邵家军的簇拥下走上前去。

邵冬夏作为此次南下的主帅,亲自将佩剑压在赫连玟岚的颈脖边,扣押着她上前。

望着不久前还与她在屏风后浓情蜜意的男人,赫连玟岚笑了,嘴里的血将她的白牙染红,让这个笑容显得寒碜至极。

凌安王不仅嘲笑自己如今被一介弱男降压的丢脸处境,还在嘲笑自己的眼盲心瞎,直到现在,她才看清苏彦衡的真面目。

赫连玟岚朝苏太师所在的方位吐了一口血水,咯咯咯颤栗地笑道:“原来你想要的竟是这个,怪不得看不上本王允诺给你的尊荣……”

她对苏彦衡的喜欢,可以容许他享受她赐予的荣华富贵、爵位功勋,只要不触及到她的王权利益,她都可以对心爱的男人有商有量。可是苏彦衡要的,偏偏就是她的逆鳞,是赫连玟岚绝对不会允许男人染指的凰权!

因而此刻,他们之间再无昔日情谊,有的只是撕破脸皮、争锋相对的丑恶,以及对对方的恨之入骨。

苏彦衡到底也是不恋旧情了,或许本来他对她就没有什么情谊,从始至终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男人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面上的唾液和血迹,亦慢条斯理地作答:“微臣知晓殿下不会给我的,所以微臣只好自己动手抢了。”

“老了……终究是老了……争不动了……”赫连玟岚仰天长啸,末了再低头,射向苏彦衡的眸光已变成尖刀一般锋利,“苏先生,学生劝你也莫要太看得起自己,以为这样便能大权在握,你不过是个男子,妄图搅弄朝局风云,终究会自食恶果!是男子,就该好好待在后宫侍奉天女,你的首辅之位未必名正言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不,殿下,”苏彦衡反驳她的第一句话,“并非是您老了,争不动了。而是这场凰权博弈,您甚至都未曾有资格上桌。就凭您,不知晓,晴儿是微臣的女儿,我和明娘的女儿。”

男人话音刚落,太女制服打扮的赫连晴纵马而来,在邵家军的簇拥下步入赫连玟岚的视野。

马背上的女人和苏彦衡有着相似的眉眼,今日经过点拨才发觉这一切的赫连玟岚彻底傻眼。

她是他的亲生女儿!她竟然是他的亲生女儿!

这个讯息犹如一记闷雷,从天而降,砸在她的胸口上,砸得她气血翻涌,砸得她一下就看透好多事,只是这一切,为时已晚矣!

苏彦衡简直是杀人又诛心,赫连玟岚气得胸膛翻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哈哈哈哈竟然是这样!成王败寇,是本王输了!”言罢,她将颈脖直直往剑刃上划,刹那间血溅当场。

邵冬夏从凌安王的尸首上尋到象征水属性的秘钥呈交,苏彦衡把玩那枚“水蛇”形状的青铜器,命手下将其尸首丢入火海。

……

晾州昨日风云皆化为汪娘子口中的仓促几句:“凌安王不敌,被苏太师的人平反!不,他现在是首辅了!”

汪娘子紧紧按住段乞宁的双肩急迫又道:“苏首辅他们借凌安王谋反一事,依次查抄了好些官家富家,你段家首当其冲!一把官火先从段家开始烧,蔓延到整个晾州城!整个晾州城都快被烧成灰烬了!宁少主你可千万莫要回去,她们满街满城地在搜捕你!在下瞧见你那两个贴身小厮想要逃走,被苏首辅的人逮着回去烧成木炭!那模样实在是凄惨……”

“你说、什么!”段乞宁的脑海一片空白。多福多财他们……那岂不是段家主也!!!

汪娘子吞口唾沫,焦急地拦住她,生怕她一时冲动跑回去自投罗网:“哎呀没救啦没救啦!你快逃吧!这晾州境内现已是兵家纷争之地,她们杀起人来简直不眨眼,咱们老百姓死的死逃的逃,你快看,全是逃出城的!你和崔小公子也都趕快逃吧!”

放眼望去,皆是大包小包、拖家带口逃难的人们,他们的面颊均被城中的大火熏得漆黑。有的人驾驶马车崩腾,有的人却只能靠一双腿狂奔,但无一例外皆是心惊胆战、头也不回,这其中,不乏有段乞宁眼熟的商铺老板,他们见到段乞宁犹如见到洪水猛兽,只有各别受过其恩惠的老板好言撂下“宁少主快些逃吧,都在寻你”便匆匆离去。

“快逃!”汪娘子顺着那商铺老板的话吼,赶忙拽了一把段乞宁。

段乞宁顷刻间作出决定,立马将崔锦程从地上拉起来:“快逃!”

汪娘子谢天谢地,将他俩往马车上拉:“宁少主和崔小公子可搭乘在下的马车,事不宜迟赶快上路,赶紧先远离这是非之地!”

段乞宁留了个心眼道谢,汪娘子万分火急地收拾马车令他们上来:“宁少主你这么见外做什么,在下能有今日全靠段家仰仗!”

段乞宁可是她的大金主,拿人手短的道理自然是懂的,受了她这么多恩惠,如今人家遭难可不得帮衬一把,不然都对不起用段家钱买来的马车。

段乞宁这才放宽心,不怪她草木皆兵,这可是原著事关她生死的关键点!

可谁知晓,她前脚刚把崔锦程送上马车,自己的步履才迈上车凳,后脚马蹄声哒哒而来,身着铠甲的骑兵越过马车,拦截在他们逃命的路上。

第93章

段乞宁猛然回身,便见骑兵簇拥下,为首男人为首辅苏彦衡,其后,赫連晴以及赫連景两个小辈一左一右,再往后纵馬的則分别为邵大将军和邵小将军。

皆是她熟悉的面孔,其中,赫連晴及邵家母女皆面色寡淡,唯有赫連景視線灼热,聚焦在段乞宁的身上,更是阴冷地射在她与崔锦程緊緊牵起的手中。

如此架勢,整个林间鸦雀无声,段乞宁屏住呼吸,将腰间阿潮的弯刀拔了出来。汪娘子和崔锦程同时吓得噤若寒蝉,而暗卫出身的阿核則抄起武器,拔刀下馬,挡在前面。

他一个受着妊娠蛊的男子,和数十名骑兵女子相比,未免有些以卵击石,苏彦衡也确实没有放在眼里,抬手发号施令:“除了永康县主和崔家嫡子,其余的格殺勿论。”

邵冬夏未动,眉头蹙起。

苏彦衡冷嘲热讽道:“是苏某请不动邵家军了吗?”

邵筠行礼道:“首辅大人息怒,邵家有祖训,只殺敵,不殺生。另外二人昔日皆为晾州城的百姓,邵家军不便出手。”

言罢,邵筠将視線移向段乞宁那头,朝他们眼神示意“快走”。

“原来如此,”苏彦衡未曾回头,没有看见邵筠的举动,目光

幽深道,“苏某还当邵大将军这是要反悔了呢。”

邵冬夏回应:“大人说笑了,邵家忠君报国、满门忠义,和大人有着共同的敵人,立誓要推翻赫连玟昭的强权,盟约既立,便和大人是一条船上的,尊二殿下为未来的天女。”

苏彦衡懒洋洋地回:“好,事成之后,邵家当为一品国勋,享百年世袭爵位。”

他刚想抬手指派自己的私兵前去动手,邵冬夏倏地道:“大人,我等均尊二殿下为主,这几个人如何处置,何不问问太女殿下的意思?”

邵冬夏眸光幽深,被提名的赫连晴则心绪一緊,握緊缰绳几分。

苏彦衡读懂邵家主的言外之意,邵家主似乎不太服他这个男子统领全局,思及此,男人眸底闪过阴寒,但很快被他掩盖。

正好,他也有意栽培栽培赫连晴,便松口道:“也好,殿下意下如何?这几个人,是该杀还是不该杀?”

赫连晴面露犹豫,但所有人都在等她决断,女人打馬上前,压低声音同苏彦衡道:“父亲,我们的目的是秘钥,只要秘钥到手,没必要徒增杀孽。”

苏彦衡不置可否,赫连晴动身上前,响亮喊道:“永康县主,我们曾有过数面之缘,今日也并非要弄得鱼死网破的局面,只要你肯将秘钥交出,或者将你身后的男子交于我等,我等自会替你们安排车马,保你们平安出城,自此天地广阔,县主和那位娘子想去哪定居便去哪。”

汪娘子吞了口唾沫缩在喉头,段乞宁则顿了顿身形,握刀的手一紧,崔锦程心头一跳,忙牵紧她另一只手,往段乞宁身后躲藏着贴了贴。

崔锦程将她攥得死死的,生怕她会舍他而去,毕竟赫连晴开出的条件是这么诱人。

段乞宁未曾答话,将弯刀抬到胸前,做出防御的姿勢,随即将崔小少爷藏在身后。

赫连晴与赫连景的眉梢均是拧起,苏彦衡笑道:“看看,不抢如何行,殿下,一国之主可不能太淑女。”

言罢,男人扬手道:“拿下!”

他身侧的私兵顷刻间动身,赫连景焦急呵道:“苏首辅,刀下留情啊……”

苏彦衡哼笑一声:“七殿下莫急,苏某自有分寸。”

说话间,苏彦衡的私兵已至段乞宁身前,阿核率先一步踏出,刀刃对上私兵的武器。

清脆的交响声响彻林间,惊动头顶鸟雀偏飞,可无人在意这样黑压压的瞩目光景,又几人的刀刃已至。

汪娘子吓得大叫,匆忙往车舆底下钻,段乞宁凝眉定神,极力压抑快要蹦出口的心跳,与崔锦程纷纷退至马车附近,让马车充当掩体。

刀锋凌冽,寒光逼人,携带冷气逼近,段乞宁视野中闪烁的功夫,她刹那间凭本能扬手振刀。

“叮——”

那人本该砍向她肩膀的那刀交锋于段乞宁的弯刀上,她算是格挡掉这招,可那股力道震得她掌心连带着整条手臂都在发麻,震得她后背冷汗直冒,险些弯刀落地。

这便是血影刀光的秘钥纷争,这便是三条路中最为艰难的那条。历来登凰称帝均是血雨腥风,脚踏血路,段乞宁已在路上,且亲临所感,几乎差点命丧黄泉。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眼下处境也由不得她分神,段乞宁哪怕心慌手麻,也要紧紧握住掌中刃,将它坚定地对向敵人。

她收心凝神,脑海中频频闪过昔日练武时的要点,还有邵馳教授她的出其不意的保命招数。

冷静……

冷静下来……

你可以的,段乞宁!

她定神的瞬间,又是一声兵刃相接,敵人的刀锋几乎擦着她的发丝而过,段乞宁的视线在那刹那间与对方对视,不由得心中一凛,而那人身经百战,这一式只是佯攻,辗轉之间已向崔锦程掠去,要将他俘虏捉走。

段乞宁已洞悉那人的想法,掌间弯刀翻轉,如挽花捞月,携带疾风残影上挑,刀锋所致砍傷那人的臂弯,令其掌中长剑坠落,紧接着她又一记抬腿横踢,将那人飞踹出去。所有的招式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突如其来,变幻莫测,那人被强大且集中力气的一击轰飞出去,砸倒在林地里,捂着胸口吐血。

“邵家剑法?”那头,苏彦衡辨认出段乞宁所用的武学,冷冷出声,邵冬夏和邵筠皆同时变了脸色。

然他这头话音刚落,又有敌人进攻,段乞宁拔刀護佑,眼看着寡不敌众,要被敌人突脸砍傷,林间落叶飞荡,阿潮和暗卫营的杀手们如及时雨一般,前来護驾。

阿潮掌中刀已掷出,抵挡敌人差点傷害到段乞宁的那一剑。

“阿潮!”段乞宁念着他的名字。

阿潮轻功飞来,收刀护在她身前:“主人恕罪,护驾来迟。”

“我无碍,”段乞宁道,“你的伤如何!”

昨日在崔府他便受伤了,段乞宁被困地牢,阿潮在外与敌人抗衡,硬生生缠斗两个时辰有余。他和段乞宁有蛊毒相连,阿潮可以凭借蛊毒判断段乞宁的安危和大致方位,趁着凌安王和苏彦衡的人两虎相斗,他孤身抽离崔府,前去疗伤。而今日,他感知到段乞宁的气息出没于晾州西郊之外,便马不停蹄赶过来,万幸她没出大碍。

“属下的伤不碍事的。”阿潮道。

话虽如此,可段乞宁还是一眼看到他玄衣臂弯间一片湿漉,色泽更深,只不过是因为衣裳颜色的缘故,未曾将那股殷红透出。

大抵是汪娘子曾见识过阿潮徒刀劈开过金牌门匾的威力,他这一来,她宽心不少,从马车底下钻出来,同崔小少爷一样躲在段乞宁身后,结结巴巴着道:“宁少主这可、怎么办啊、小命不保……”她本想劝段乞宁要不还是把秘钥交出去吧,放在咱们这种平民老百姓身上就是一累赘,可一想到崔小公子和段大少主如此深情厚谊,又觉得棒打鸳鸯实在可恶。

如此,她也算是见证了段乞宁和崔锦程的患难真情,心道世间真爱宝贵,她在坊间流传的话本又可以更新桥段了,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撰写。汪娘子紧紧扒拉段乞宁的衣袖,眼冒泪花。

段乞宁心有愧疚,将其一并护在身后:“汪娘子,实在是对不住,把你们牵扯进来了。”

汪娘子拜了拜东边天空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呜呜呜……能活还是想活……”

段乞宁纵观局势,因为暗卫营的加入,情况还算乐观,只是双方打得难舍难分,分外焦灼。

而眼下的敌人不过是苏彦衡派出来的私兵,他还有邵家军作为同盟,此刻邵家军皆一动未动,列阵驻守在原地,怕是稍微加入战局,战况便会临阵逆转,那对段乞宁等人来说无疑是不利的。

苏彦衡也意识到这一点,有意试探邵家,“邵大将军,她不过区区凰商之女,段家却能为她秘密训练暗卫,这是为何?”

邵冬夏眉色深沉,又听苏彦衡煽风点火道:“若说是大户人家自卫护主也就罢了,可偏偏知晓木象秘钥线索的人就在她身边,此时人尽皆知,赫连玟昭却还是于开坛祭祀之宴上封她为‘县主’,虽无多大的实权,却享皇恩殊荣,她独拥木象秘钥,其谋逆之野心昭然若揭,这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这是妄图挑战凰权天威的反贼逆子!”

“她有着大幽血统,说不定是大幽混进大延的细作,邵家军若再不出手,来日她叛逃大幽,那可就是两国交战,生灵涂炭。”

“想必,这不是邵大将军愿意看到的局面吧?”苏彦衡语重心长地分析道。

邵冬夏攥紧缰绳,邵筠则倏然紧张地望向她。

苏彦衡挑眉笑道:“莫非?邵大将军舍不得了,岳母看儿媳,越看越满意?也怪不得她会邵家剑法……”

赫连景的眸光阴鸷地扫了过来,邵冬夏眉脚一跳,道:“大人,犬子和她的婚约已作废,大人再清楚不过。二人到底是立场相悖,首辅大人莫要再拿此事质疑我邵家同盟之决心。”

邵冬夏神色凛然,道:“筠儿,你去。”

“是。”邵筠领命,拔剑自马背上飞掠,轻功闪至段乞宁跟前,扬手便是犀利一招,阿潮拔刀而上,与其交手缠斗。

邵筠的剑法无疑比邵馳更加卓越,昔年阿潮能够与邵馳打为平手,放在现在这邵家长女面前,应付起来到底是有些吃力,且加之他身上有伤,用的还不是自己的惯用佩刀,一招一式间扯动伤口,涓涓红血很快将整个脊背都染得深沉,更有溢出的挥洒在林间,随他扬手振刀的举动,被邵筠的力道震落在枯叶堆中。

段乞宁的心狠狠揪了起来。

不过阿潮对邵家剑法熟悉,倒也并非特别狼狈,偶尔能摸到邵筠的衣角,可惜皆被她旋身避开。

邵筠甚至还有闲暇说话 :“你的刀法很不错,是我见过所有男子中最出类拔萃的,甚至能与顶尖的女子有一战之力。若非是她的暗卫,我倒愿收编你入邵家军,你的毅力若用于邵家剑法,必然能另辟蹊径。怎么样,要不要考虑弃暗投明,这样,你便不用做她的影子,邵家还能祝你在武学之路上平步青云。”

邵筠有信心,几番交手,便能断定阿潮是个武痴,这样的人心思单纯,心里最重要的事莫过于追求武道极致,她倒生出几分惜才的恻隐之心,故意给他留了个破绽。

阿潮逮着破绽,手中长刀横扫,大开大合之势,破开身前混沌,荡起身前地上的飞叶,他道:“我的刀,只为主人而战。”

遒劲的内力激荡,邵筠轻功急速后撤,以剑抵挡好一会,才脚踏实地稳住身形,眸光隔着剑意,落在不远处的段乞宁身上。

她倒是觉得诧异,这女人究竟有何魅力,不仅将身边的暗卫收服得如此忠心耿耿,还把她家里那个混世小魔王也迷得七荤八素。

邵家姐弟俩打小感情深厚,邵驰是她看着长大的,什么小心思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如何看不透邵驰对段乞宁的情根深种,痴情到甚至还把邵家剑法教授给了她,简直是疯魔了。可这还不是极限,今早家中眼线来报,邵驰那小子竟绝食抗议也要出祠堂,正是为了来晾州寻段乞宁。

邵筠将段乞宁的模样深深镌刻在脑海中,想一探究竟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体中内力积攒,于下一个瞬息之间飞驰而出,几乎是闪身到了她的面前,邵筠长剑翻转,用剑柄袭向她的眉心。

第94章

剑風荡开段乞宁额前的碎发,却未曾荡开她眸底的果敢,段乞宁的眼底毫无畏惧,甚至有一种隐秘的兴奋,琥珀偏绿的瞳仁如某种猛兽捕食时的眼睛,微微收縮着,折射出缜密和锐意,倒映着邵筠的轮廓。

蓦然,邵筠的剑柄停在段乞宁眉心三寸的位置定定不动,周遭飞叶坠落,段乞宁手中弯刀的尖头也停在邵筠颈脖前三寸的位置。

时间好似在此刻静止,所有人的心弦为此緊扣,天地安静得有些诡异,段乞宁和邵筠的视线交锋于空中。

四目相望,双方皆从对方眸底读出那留白三寸的缘由。

邵筠弯唇一笑,她有意放水,佯装自己失神,让匆忙赶来的阿潮刺她一刀。

邵筠捂住手臂上的伤口就往后撤,那头邵冬夏当即担忧地唤她。

不知道是否是邵筠“落于下風”的缘由,士兵们的面上均有一瞬间的慌乱,好似难以置信那么强的邵筠都受伤了,未免有刹那间的军心涣散。

段乞宁逮住那片刻的松懈,将崔錦程和汪娘子同时赶上马车,“就趁现在快走!一鼓作气衝过去!”

阿潮和阿核反應极快,在段乞宁拉緊马车缰绳时轻功掠起,分别挂在车厢邊一左一右。

段乞宁集中精力,硬生生趋势马匹衝向敌人守备脆弱的地方。

那几个浑水摸鱼的小兵果然吓了个激灵,闪身就躲,骏马飞跃,拉动整个车舆顷刻间差点翻倒,好在阿潮和阿核皆一掌内力续上,马蹄落地,到底把那车厢稳住了。

他们驾驶马车冲破苏彥衡的围剿,那头赫连晴和赫连景神色微变,苏彥衡却不慌不忙,摊掌道:“取弓箭来。”

立马有小将将他的弓箭递来,男人于马背上拉弓放弦,将某物随箭矢一起射出。

赫连景心下一緊时,那只箭飞速,比段乞宁她们的马车速度更快,越过他们跟前。

几乎擦着车厢顶而过,瞬间定在眼前的樹干上,段乞宁情急之下勒马,众人险些因这样的惯性俯冲出去,阿核拉住汪娘子,阿潮拉住崔錦程,段乞宁手拽车架,才避免这场事故发生。

汪娘子吓得大叫:“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段乞宁未回答,眸光寒冷地悬停在樹干上,那只箭上正挂着一串穗条。

乃晾州朱家伯爵府嫡女随身携带之物,段乞宁正因为再眼熟不过,心从此刻掐到嗓子眼。

她与朱可瑛绝交,为的就是让她规避剧情杀,可是眼下……

段乞宁的心在咆哮: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

那头苏彥衡喊话道:“永康县主,还走吗,回头看看吧。”

段乞宁赤红眼尾回首,朱可瑛被人五花大绑着,口中塞着麻布扣押而来。

她望着段乞宁眼泪直落,还在朝她摇头,嘴里发出“嗚嗚嗚”的声音。

“卑鄙。”段乞宁愤懑地骂道。

……

昨日,凌安王假传诏令上下搜查段家,于段家搜出大量私铸的银钱的消息一经传出,朱可瑛哪怕再迟钝,也瞬息反應过来这事和段家内鬼崔青衍脱不了干系。

若是她不和段乞宁怄气,早些把他与尚佳和苟且之事道明,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朱可瑛把段家覆灭的由头归咎在自己头上,她愧疚心梗,愣是趁着晾州城大乱、人人如泥菩萨过江的时候从府邸跑出,马不停蹄地赶往段家。

朱家主道她简直是发了疯,可朱可瑛一门心思只想见到昔日的好姐妹段乞宁!

她打马穿梭在晾州街头,在凌安王的私兵和苏彥衡的私兵打得不可开交时,一往无前,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场大火。

强烈的温度似乎要将整个晾州焚烧殆尽,段家曾经财大气粗的楼宇悉数化为灰烬飞掠,过去曾陪伴段乞宁身側一同北上雪州的多福和多财均被烧得血肉模糊,沦为焦炭……

朱可瑛崩溃地望着眼前这片火海,歇斯底里地叫喊段乞宁的名字,可回应她的唯有愈来愈凶猛的火势。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朱可瑛失魂落魄,眼瞳被烟火熏得鲜红,偏偏这时,苏彦衡等人抵达,一把长剑架上她的颈脖。

……

“父亲!您这是要做什么……”赫连晴本以为,苏彦衡抓她是想给前朝的爵袭世家敲个警钟,恐吓恐吓也就罢了,不会真拿这郡伯少主如何,可此刻的苏彦衡竟是要拿她作要挟的筹码!赫连晴委实感到不可置信!

苏彦衡却扬手制止,示意她莫再出声,锐利的眼神则牢牢紧盯段乞宁那头马车的动向。

见段乞宁拉动缰绳令马车转弯回身,他愈发自信三分,朝手下道:“将人带过来。”

“嗚呜呜呜——”朱可瑛被她们带到苏彦衡马前,男人翻身下马,他身后的赫连晴等人见状,虽质疑却未再表态,也纷纷下马站定。

段乞宁

把缰绳交给阿核,纵身一跃,步履踏地,阿潮也自马车上跃下,谨慎地护在她身后側。

段乞宁冷下眉眼:“放了她。”

苏彦衡冷笑:“可以,只要你将木象秘鑰交出来。”

“……”

“怎么,昔日姐妹的情谊还抵不过一把鑰匙吗?更何况,那本来就不是你可以染指的东西。”

“秘鑰在崔家,”段乞宁扬声道,“崔家庭院深处有座机关地牢,地牢的大门通向西郊城外,就是此地,你可以去崔府一探究竟,或者顺着那条山洞折返。”她指向方才和崔錦程出来的地方。

苏彦衡半信半疑,派遣手下去探路。

手下去了有多久,二人的眸光就接连对视有多久,待到那人返回,附于苏彦衡耳畔复命,男人的眼眸稍稍微眯,再度盯牢段乞宁道:“永康县主,本首辅只要你衣襟口中的那一枚,或着,交出他。”他的视线移向崔锦程。

“用一个男人换一个女人,这比交易可是划算得很啊。”

段乞宁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这一次,崔锦程不敢再去牵段乞宁,因为在对面的,是她的好姐妹,他抿紧唇瓣,怀揣忐忑往她身后侧縮了缩。

“想清楚再决定。”苏彦衡警告道。

而那头,朱可瑛拼了命地挣扎,使劲朝她摇头,尽管怕死吓得眼泪失控,可她依旧朝段乞宁使眼色,巴不得段乞宁快走:“呜呜呜……”

段乞宁看在眼里,心潮汹涌,双拳骤然紧捏,身子绷硬得僵直。

所有人屏息凝神,都在等她做决定,就连邵筠,也是眸光幽深。

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偶有微风走过,卷起枯叶沙沙作响。

“好,秘钥我给你,放了她,还有我身邊的人,”段乞宁下定决心,从衣襟口中摸出蝴蝶秘钥,“苏首辅莫要食言。”

苏彦衡危险地凝望着她,嘴边勾起一抹得逞的阴笑:“县主果然识时务,当为人中俊杰。”

段乞宁道:“一手交钥,一手交人。”

苏彦衡命其中两名手下前去,一名手下负责取秘钥,一名手下负责扣押朱可瑛。

段乞宁和阿潮分别上前,在她步行往前的时候,视野中、苏彦衡等人的那头、较为隐秘的树林后,她忽的看到朱家主及伯府私兵蛰伏的身影。

朱家主躲在树后,神色忧虑,但却极为谨慎地对段乞宁摇了摇头,示意她切莫声张。

段乞宁心神一动,不露声色。

双方于中间驻足,隔着约莫半丈的距離。

远处,赫连景倏然引燃火折,不知目的为何。

段乞宁来不及细究,眼瞳映着那抹火光,她将蝴蝶秘钥递交到另外一个手下那里,朱可瑛也被推了过来,阿潮刀起刀落间,解开她身上的麻绳。

“啊宁宁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呜呜呜——”朱可瑛第一反应摘掉口中麻布,往段乞宁怀里扑。后者也将其紧紧抱住,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没事了……没事了……”

“没有受伤呜呜,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故意要支走我的……”

朱可瑛哽咽着,段乞宁根本没空回她,只道:“先别说这些。”视线那头,得到秘钥的手下则飞奔回去呈交给苏彦衡。

苏首辅筛查一二,段乞宁眸色一沉,将朱可瑛拉着往回走,偏这时,赫连景从怀中摸出余下的半截大幽凤尾花置于火折上炙烤。

馥郁的诡香瞬息之间被风带到段乞宁的鼻翼,令她倏然之际体内蛊毒翻涌。

“宁宁!”朱可瑛尖叫,段乞宁脚步踉跄,竟疲软得直直栽倒在地。

胸腔好似快要炸裂,如此汹涌的气血冲击五脏六腑,一股腥甜自喉头溢出。

離她最近的朱可瑛吓得捂住自己的嘴,她看见,段乞宁的嘴角竟然有血流出!

崔锦程和汪娘子他们无不忧心忡忡地望着这这一幕,段乞宁扬手擦拭掉血迹,原本琥珀偏绿的眼瞳被刺激得布满红血丝,红绿相斥,呈现出浑浊妖冶之感,似是忍耐得极为艰苦。

苏彦衡的声音响在身后:“永康县主,不是本首辅不信守承诺,是有人偏偏不肯放你走。”

“给本殿拿下她,重重有赏!”赫连景高喝,将那熊熊燃烧的半截大幽凤尾花撂在枯叶丛里,很快引燃周围,烟幕于是灼烧得更浓。

私兵们顷刻间出动,阿潮轻功前来护驾,然他一人寡不敌众,很快他的肩上又新添多处刀伤,血洒林间,却寸步不退。

段乞宁强咬着牙关爬起,朱可瑛借力搀扶她逃离,边逃边气得目眦欲裂骂着:“混蛋王八,你们竟然毁约!”

她的骂声被兵刃相接的声音盖过,刀剑无情,私兵们锋利的刀刃很快破开阿潮的防守,直直朝段乞宁和朱可瑛砍来。

便是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朱家主的箭矢射中偷袭者的手腕,只听她们的惨叫声响彻林间,兵刃落地,朱家主的人手踏马纵横而来,疾驰而过。

朱家主眼疾手快,马身掠过段乞宁时,一把将朱可瑛拦腰抄起带走。

朱可瑛眼睁睁看着自己和段乞宁越来越远,手脚还在朝她那头扑着:“啊啊啊宁宁——”

她的声音很快消失在林间,朱家的军队来得快去得更快,恍若一阵风,只带了朱可瑛走。

这样的结果,段乞宁已是满意,但她根本顾不上心弦松懈,强撑最后的力气爬起,朝汪娘子大喊:“快!”

汪娘子慌里慌张拉扯着崔锦程上马车,阿核亦火急火燎奔上车舆牵缰绳,阿潮则忍着伤痛断后收尾,回身施展轻功时朝段乞宁伸手。

段乞宁借力飞跃,瞬间抱住车厢顶,而阿潮落后半截,堪堪拖拉住车舆的尾架,一马车五人从林间急速穿过。

“追!”苏彦衡下达指令的一瞬间,赫连晴忽然惨痛地唤一声,将众人的思绪全部吸引过去。

离她最近的邵筠瞳仁一缩:赫连晴的嘴角也溢出鲜红血迹,她胸腔起伏、瞳布血丝,赫然是和方才段乞宁一模一样的情景!

第95章

赫连景见状上前,顾不上女男之别,一把抄起赫连晴的手把脉,末了臉色骤白:“血气翻涌,欲念旺盛,痛感减弱,如火中烧,此为……大幽情蠱、‘鳳求凰’!”

蘇彦衡睫羽猛顫:“什么时候中蠱的!”

赫连晴拼命抑制这股异样之感,她自个也纳闷究竟是何时中的鳳求凰,倏然颅內闪过接風洗尘宴后,拓跋箬与她在更衣间屏風后缠绵的景象。

“竟是那次……”赫连晴痛苦地呢喃道,苍白的臉色上布满惊诧。

蘇彦衡气得咬牙怒道:“太女殿下!微臣当初是如何告诫您的!男人不可信!男人是累赘!微臣早劝殿下殺了他殺了他,殿下就是不听!他就是蓝颜祸水,是殿下成就雄图霸业的最大障碍!如今倒好,他给您种下蠱毒,如此歹毒心思。”

赫连晴额角青筋暴起,她擦了把嘴角血迹,大汗淋漓地反驳道:“不……我知晓箬儿的性子,若非他对我爱之深,他怎会对我种下情蠱?是因为我良久未兑现要娶他为夫的承诺,他对我丧失信任,为了留住我的爱,迫不得已出此下策。既为情蛊,只要我与箬儿心里都有对方,想必也不会有大碍的……”

她在大莽为质时,读到风俗志传上对鳳求凰的记载:施蛊者和受蛊者雙方需要恩爱不疑,如有一方背叛,那方会遭受蚀骨焚身的痛苦。所以,只要雙方矢志不渝,双宿双飞,便形同虚设。如今她发作,是因为赫连景点燃的那半株大幽凤尾花的缘由。

听及此,蘇彦衡险些两眼一黑:“简直是执迷不悟!”

“报——”蓦然林间有小兵匆匆赶来,“前线来讯,大莽小凰子于大延境內失踪,大莽笃定是大延有意为之,竟大军壓境,施壓边界!而今她们的军队已踏过雪州边防,怕是要直攻京州!”

蘇彦衡和邵家母女皆是眉目一顫,赫连晴更是一口血呛出,她的心在听闻拓跋箬下落不明后爆发撕裂般的痛感。

“父亲,是你的手笔吗?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动他!”赫连晴白牙染血,怒目圆睁,她下意识的反应,是苏彦衡背着她铲除掉了拓跋箬。

苏彦衡为此心寒,当即冷道:“太女殿下,大延刚结束内乱,我等在凌安王手中折损不少人马,此事若是微臣有意为之,无异于自掘坟墓!”

拓跋箬失踪,生死未卜,大到对大延而论,小到对赫连晴而说,都是一件不利之事,或许足以称得上是噩耗!

“绝不能让她们踏入凰土!”苏彦衡凝眸,“北征在所难免,邵大将军,此事还需劳您亲驾一趟。”

“邵家军誓死护佑国土!”邵冬夏果断领命。

苏彦衡又道:“其余的人,兵分两路,一路由邵

小将军领队,护送太女殿下平安回京、宣召太医,想办法抑制‘凤求凰’;剩下一路继续追……“男人的眸光落在赫连景身上,将追殺的“杀”改为追拿的“拿”,“追拿永康县主,务必要将除她之外所有知晓秘钥线索的人赶尽杀绝!”

“首辅大人!伯府朱家是否需要……”一小将道。

苏彦衡沉眸思忖片刻,道:“朱家,罢了。其为前朝伯府门楣,若紧追不放恐招致老臣生怨,不利于太女殿下继位。”

手下领命,各队兵马按部就班,各司其职,苏彦衡等人此番波折,给足段乞宁他们逃跑的时机,待到苏彦衡的人马得令去追段乞宁时,承载二女三男的马车早已消失在此方林间。

……

段乞宁等人片刻不停,接连走了两天两夜,自晾州一条崎岖小道蜿蜒出地界,往东南的方位直奔。

天边泛起鱼肚白,一车五人步入棠州境内。棠州位于晾州和桑州之间,较桑州还有不少距离,若非三人的伤痛到达不可置之不理的地步,汪娘子也不敢冒险在棠州停泊。

他们此时的马车停靠在山林间,隐匿在错综复杂的灌木林里。阿核夜以继日驾马,未免有些精疲力竭,彼时暂获休憩的时机,正倚靠在外头的马车架上打盹。

而汪娘子则在车厢内忙前忙后施針,不算宽敞的车厢早被三位病号占得无处放脚。

车厢最右側为阿潮,阿潮身负多伤,舟车劳顿更令其血气耗尽,此刻脸色发白陷入昏迷,汪娘子已为他简单包扎,止血針定在身上。

车厢中间为蛊毒发作的段乞宁,昨夜她忍耐得过于痛苦,汪娘子于心不忍,一针下去令其昏睡,然施针催眠大法治标不治本,蛊毒暂时因为她丧失活动能力沉寂,待到段乞宁醒来后,还是会发作难捱,这令汪娘子忧心忡忡。

车厢最左側为崔小公子,他抑是被胃疾折磨得满地打滚,昨夜疼得昏厥过去,梦中还在蜷缩和抽搐,汪娘子也是只能施针暂缓一二。

汪娘子擦擦额角汗水,她两宿没睡,一直在照顾这三个病号,丢了他们仨或许会轻松不少,但她医者仁心,委实作不出这种背叛本心的事,便一边躲避苏彦衡等人的追杀,一边沿路寻些救急药材,这段时日靠着车厢里的储备粮食,勉強也是把日子熬过来了。

三人之中最先醒的是阿潮,作为暗卫的本能,一经睁眼,男人便翻身而起,手握长刀抵在靠近的汪娘子身前,待看清汪娘子吓得魂飞魄散的脸庞,阿潮这才收刀:“抱歉。”道完,他守在段乞宁身侧,眉目因为撕裂的伤口疼得紧紧皱起。

汪娘子给了他常备的金疮药和纱布,磕巴道:“稍后在下下马,你自行……”

阿潮惜字如金地嗯了一声,阿核平日也是如此,汪娘子见怪不怪。

说话间,第二个醒来的是崔锦程,他不过悠悠然转醒,久未进食的躯壳使不上力气,疼得只能蜷缩在车舆里,泪花自他眼角溢出,少年強忍苦楚喘息。

紧随其后,他的腰肢缠上一股滚烫,段乞宁于半梦半醒间蛊毒发作,竟直愣愣凭借本能,扑往他的身体,缠在他的身上,手指竟已经上了崔锦程的胸口。

少年微红的眼眸凝望向汪娘子,吓得后者登时大叫,飞一样地从车厢中逃窜出去:“在下这就去林间寻觅寻觅是否有能治疗崔小公子胃疾的药材!”

汪娘子面红耳赤逃窜,临走前还特地叮嘱自家夫郎莫要进去打搅,阿核应是,再度闭上眼睑补眠。

车舆内,响起唇齿交叠的响动,段乞宁已完全将崔锦程压入身下,虎口卡在少年的一条腿的后膝盖间,将他的腿上提抬起。

“宁姐姐……别……”他在她身下颤抖,头晕眼花间没有丝毫力气反抗,却又不想在这里、马车里、当着阿潮哥哥的面和段乞宁……

段乞宁恢复些神识,眼褶撩开,琥珀偏绿的眼瞳淬满蛊毒情。欲,她的呼吸冗长且炽热,若滚滚岩浆,悬停在崔锦程的颈窝侧,克制到如紧绷的弦。

这一次,被大幽凤尾花刺激的凤求凰更为疯狂,令她五脏六腑都在燃烧,恨不得要将身下的人生生活吞!

她在强迫自己冷静。

段乞宁闭上眼睛,将欲望压抑到深处,她颤抖着双手搂抱崔锦程的腰身,紧紧地拥住这块冰。

阿潮很自觉地移开视线,动身正欲为自己解衣上药,倏然手指一顿,警铃大作。

有杀气!

“主人!”

话音刚落,泛着寒芒的一击刺杀已至,阿潮凭借本能扑到段乞宁的身后,用自己的背接下这一刀。

刀锋割破阿潮的玄衣劲装,没入肉躯,嘶啦一声,鲜血滴落在地毯上。

朝阳将那人的轮廓映照得清晰,出手之人,竟是阿核!

第96章

所以他之前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杀气并非错覺,阿潮的眼睫猛然一颤。

阿核驟然拔出彎刀,连带着将阿潮的鮮血淋漓带出。

段乞宁有所覺察,驟然回首,阿核的彎刀又一次袭擊过来,阿潮第一时间抄起边上长刀抵挡,清脆的兵刃相接声響起,二者同时为这一擊渡上内力,只听“砰”的一声巨響,整个车厢炸开,木屑偏飞,天光迸射进来。

强烈的、明亮起来的瞬间令段乞宁下意识闭眼,再度睁眼,阿潮和阿核的身影已闪至林间交手。人如急影,刀刃淬光,招起招落间,鮮血挥洒林间。

其中,阿潮因为身负重伤,很快处于劣势,阿核的身影倏尔变得鬼魅,影子随风声走过丛林,掠起的枯葉阻碍视野,阿潮手提长刀以内力震开枯葉,瞬息之间,阿核闪至他的身后,倾尽全力注入到这一击,彎刀凌冽,袭上阿潮的后背。

直直砍上他原来滋血的伤口,加深那里的划痕,阿潮的身躯为此痛感徒然紧绷,他瞳孔一缩,根本来不及反應,阿核又补上一刀,一脚踹上阿潮的后背,将其连人轰退。

阿潮的身躯懸空,重重地砸在一棵粗壮的枝干上,遒劲的内力甚至无法被阻拦,阿潮的血肉之躯折断树干未曾停歇,竟直直摔出林间,砸落在懸崖峭壁边。

“阿潮!”段乞宁心弦扣紧,从破败的车舆间跃下,视线那头,阿核提着手中弯刀,一步一步往悬崖边走去。

阿潮的长刀颓然落地,他呛出几口血,一手捂着胸口喘息,一手撑着胸膛爬起。他面上的面具,都因为这样强力的攻击裂开出纹路,面具一片一片剥落,露出男人脸上黧黑的刺青。

“你真是她的好狗啊……”阿核望着那刺眼的四个字,嘴角泛着冷笑。

阿潮撑着身爬起,鲜血从嘴角溢出,他紧锁眉峰道:“为什么……同为主人的暗衛……段家待你、不薄……”

“为什么?”阿核带着可笑的语气咀嚼这滑稽的三个字,骤然把弯刀对准他头颅的方向,“如果那天不是你选择留在擂台,我的哥哥,阿秉哥哥,或许就不会死……”

此言一出,段乞宁和阿潮的心跳皆是一紧。

“我们不是親人,却胜似親人……”阿核面露痛苦,回忆的漩涡如潮水将他掩埋,男人酸楚鼻翼道,“阿秉哥哥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我没有你那么好的天赋!幼时我在暗衛营日夜艰苦地训练,若非他庇佑我,我活不到今天……”

过去,阿核的天分和成绩在暗卫营里并不突出,甚至还屡次因拖后腿被上面责罚。每每挨饿受冻,都是他的阿秉哥哥替他留口吃食、为他添上披风。那个兄长一般温柔可靠的男人,是他过去阴暗岁月中唯一的光。

可是有一天,这束光熄灭了。因为阿潮离开职守,排位第二的阿秉不得不接替阿潮的位置,暂时保护段乞宁的安危,可偏偏就是那一次顶岗,阿秉就遇上了生离死别的难局。

那可是大莽馬蹄!馬蹄哒哒从他血肉之躯上践踏,那样的惨烈死状无异于五马分尸啊!光是想象就会让阿核痛彻心扉,更莫要说是阿秉的亲身经历!他的生命永远就这样暂停在了雪州,埋没在寒冷没有温度

的雪地里。

“你有何颜面问我‘为什么’!我还想问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死的不是你!!”阿核双目猩红,被仇恨和绝望裹挟,掌间澎湃的内力积蓄,一举拔刀插。入阿潮的后背。

“阿潮!!”段乞宁尖叫,阿潮的身躯因此一怔,鲜血喷出。

他的血手在泥土间摩挲,吃力地去摩挲手边的长刀,在离刀柄还有五寸距离时,阿核的刀往他血肉之躯中又埋没更深。

阿潮疼得闷哼,目光牢牢锁向远处的段乞宁,染血的唇边还在朝她蠕动口型:“……主、人、快、走……属下、不、能……保、护……”

最后一个“你”字尚未道完,阿核拔出弯刀,一脚将他踹下悬崖:“你早该死了,永别了。”

段乞宁歇斯底里地唤着阿潮的名字,大脑在他落下悬崖的瞬间失去意识,耳鸣如长笛轰鸣——嗡嗡嗡嗡……

她双膝一软,竟直直栽倒在地,心脏震动得快要破开胸膛,体内蛊毒就如火山喷发。

“轮到你了,”阿核转过身,面朝段乞宁,阴鸷且残忍,格外咬重这两个字,“‘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