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没有回音。
段乞宁能听见他有规律的呼吸,尚在熟睡中。
这段日子他每天都处于高度紧張的疲惫中,今夜是他难得能睡个安稳覺的时候。
所以她这个时候前去叨扰,倒是显得有点不那么人道。
段乞宁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再忍忍,晕乎乎地倒回床上。
这种感覺她其实很熟悉,倒不是说她时常風寒发热,还是她身上患有蛊毒。
是从原身段乞宁那继承而来的,她自出生起就有了,只不过在她十四岁月事初。潮后才展露出来:
每逢月事临近,段乞宁的身躯便会悄然发燙,随着年岁的见长,这种感覺越来越强烈,直至现在,她每月都要忍受一遍通体炙热的苦楚。
在这个世界,女子来月事不会痛经,但是生理因素使然,女子的脾性通常会变得格外暴躁,放在段乞宁身上,那就好比炸。药桶,一点就燃,并且生理因素在月事来时会赋予女子更为强大的力气,也足够让她燥。热得上房揭瓦。
或許原身段乞宁会是那种阴狠毒辣的性子,与这毒蛊有着千絲万缕的关系。
而月事前期,女子通常更加易感,对那方面的需。求也更为旺盛,段乞宁热得要崩溃的时候,都是唤阿潮过来贴身伺候,几番颠鸾倒凤,身子才会爽快許久,这便是她南下桑州时和阿潮假扮妻夫的原因。
只是,靠女男交。合缓解蛊毒终究是杯水车薪,她的蛊毒日渐严重,阿潮也因为频繁侍寝,染上余毒,只是他很能忍,未曾开口与段乞宁提过一个字。
她过去南下桑州,除了想经商赚钱,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念头:大幽国地处大陆西南,古老神秘,最擅蛊毒,传闻还有仙人炼制秘法丹药,能够长生不老。——段乞宁想去碰碰运气,寻找解法,只不过无功而返罢了。
彼时,她静静听着自己狂顫的心跳,听着听着,又听到地上少年的呓语声。
显然,他在梦里也不踏实。
少年抖索着身子,雪天黯淡的光照亮他额间密布的汗层,他的右手死死掐着左手臂,指节痉挛,“不要…不要留我一个人!……娘亲……爹爹……”
段乞宁的手搭上他腰际的那刻,他的身体猛然一抽,惊醒:“啊——”
崔锦程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灰黑色的瞳仁里布满恐惧。
段乞宁动动手,将他往怀里捞了捞,身躯贴上去,“梦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她因为发着烧,说出口的话热乎得厉害,盘旋在他的后颈,燙得他又是一惊,好半晌崔锦程才想起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又是在谁的怀中。
“宁姐姐…”他心有余悸地唤了一声,“没梦到什么。”
段乞宁的手绕到他的下颌附近,捏着他的脸,“你撒谎,方才叫得那么响,我都听见了。”
崔锦程闭紧嘴巴不说话,段乞宁也没逼他,而是搓了搓他的脸颊。
若不是受不了,她才不会从床榻上翻下来,和他挤在一張地铺上的。
崔锦程身上那种奇特的体质,让她垂涎很久,几番心理建树,还是没能将她想把他拉入怀中的念头打消,直至现在她将少年拥紧,才切实体会到这种感覺有多爽!
段乞宁算是知道古早霸总文里,禁欲清冷的霸总对别的女人都不感兴趣,唯独对小白花女主的身体有反应是怎么个情况了。
也难怪霸总对小白花念念不忘。
爹的!但凡尝过这个滋味,又怎么舍得把人推开?
段乞宁的手臂从他的臂弯下穿过,按在少年散开的领口下,正壓着精致的锁骨,她缩了缩身子,将人抱得实诚,猛猛地往他后颈间吸了几口气。
怎么连体香都能这么让人觉得清爽纳凉呢?
段乞宁觉得自己现在像个变。态。
崔锦程也被她此刻的反应吓了一跳:“宁姐姐,你发烧了?”
段乞宁头昏脑涨地“嗯”了一声,换来的是他的惶恐:“那要去寻郎中的。”
“现在?”
妻主風寒发热、受傷有恙,稍有个不慎,这口黑锅就会扣到当夜侍寝的夫郎身上。
今夜段乞宁没有召幸夫侍,但是他留宿主殿,那便是他这个侍奴的罪责。
崔锦程害怕担责,因为没有几条命能抵。试图劝阻,“妻主……”
“闭嘴吧。”段乞宁冷着声。
少年不敢再说任何话,感受到她滚烫的手抚开了后颈上的发丛,那里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凉凉的,然后有什么温热的触感贴了上去。
陌生得让他一愣。
段乞宁的那只手改为反捏着他的肩膀,似是在掌控他不让他逃脱。
她用舌碰了碰皮肤,确定他身上带着那种诡异的香后,情不自禁地往上吻,吻在他的侧颈旁,一口咬在他的肩上。
“宁姐姐!……”
她蹭到了他背上的伤,疼得他嘶哑了一声,很是悦耳动听。
崔锦程也确实有过想挣脱的想法,可是根本就不是段乞宁的对手。
她的膝盖径直从他大腿间寻到缝穿过,三条腿纠缠在一起,崔锦程就好似被串在她的身上。
夜晚,本该平静休息的心就这么被掀覆,化为疾風卷过的海浪,波涛汹涌着。
少年仰着颈喘息,好似一只背着壳的蜗牛,只不过这壳又热又软,还带着上位者的威壓。
而段乞宁安慰自己:不进去就行。
打。擦。邊。球有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
全晾州的人是不是都知道崔锦程是她段乞宁的侍奴?
是的。
于是,段乞宁愈发嚣張。
这张地铺的位置本来就狭窄,自然是容不下两个人的,一番挣扎和纠缠,崔锦程的手臂压出被垫之外,地板的凉意涌上烫傷的手指尖,他才觉得稍微好受一些。
他不明白为何段乞宁今夜像着魔了一样亲近他,他只知道,这或许是个好机会。而他也早就为了这一天,做好所有心理准备,包括可能会遭受到的身体上的傷害。
崔锦程终是下定决心,紧紧咬住下唇。
段乞宁很轻而易举地觉察到他的变化——
他挺胸撅屁股,更是主动牵起她的手。
放在那日剪刀没剪断的地方。
段乞宁觉察到自己的腿被夹得紧紧的,后背随之沁出一层汗,“崔锦程你?”……!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换做是从前,他若还是那高高在上的崔小公子,便是提刀架他脖子上,他也绝不会这么做!
可他现在就是个侍奴。
伺候她、讨好她,才是唯一的出路。
段乞宁掌心滚烫,少年硬深深忍着指尖的疼,也要阻止她抽手,捏着她的手不放。
他在她耳邊发出乞求的音调,段乞宁心弦完全绷断了。
该死、要命!
她只能通通发泄在手指间。
崔锦程的手掌很快压在地板上,努力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能抓到,肿胀的指头浮空顫抖,手背上的青筋,随力道越发突起。
“宁姐姐……”他快缺氧了。
段乞宁的心脏随之猛然怔顫!
……
她深呼吸一口气,撤开黏。糊的手,膝盖抵在被垫上,另一只腿撑着,带动身体侧过来,跪于少年的背后。
崔锦程也被她背过身,满是淤青的膝盖碰到地,疼得他直抽气。
段乞宁搂紧他的腰,崔锦程咬着牙,将膝盖缓缓抬起,弯曲。
“你是真的狠……”
她呼哧呼哧着,又一次在他耳邊一字一顿,因为他拽住了她的手,掰开衣裳,移向尾巴。
那里有只蹁跹颤抖的蝴蝶,为她的到来感到喜悦。
段乞宁的手指抚上蝴蝶的翅膀,循着它翅膀上的纹路徘徊。
“宁姐姐……”他压低声线,百般讨好,“求妻主、疼爱……”
美甲为之停顿,尖锐的刺痛顿在翅膀附近,再之后,便消失了,段乞宁跪起身,将人推回软垫,嘴里的呼吸久久未平。
崔锦程哽咽了一下,或许更多是因为害怕,“为什么?”
段乞宁随便找了个借口,“你身上有傷,不大方便。”
“贱奴可以的,宁姐姐。”
“我觉得你不可以。”她俯视他,对上他盛着晶莹水花的眼。
“宁姐姐是因为心疼贱奴,才会……”他小心翼翼地说,眼里亮起几絲希望和窃喜。
“这是自然。”
有她这句话,少年如释重负,倒在地铺上边喘气,带着些感到幸运的喜色。
“那若是待到贱奴伤好之后,宁姐姐你还会不会——”
崔锦程的问话被打断,段乞宁躺在他身侧,将人再度拥入怀中。“你安分些,不要让我为难。”
她只不过想要个天然降温的工具,不需要工具有那么多的感情。
只是崔锦程当真了,他滚了滚喉结,一改往日愁容,反而定下目标,决心好好养伤。
故而往后几日,段乞宁给他上药时,他都没有表现出拒绝的意思,听话乖顺得像只小白兔,也没有再做出任何“勾引”段乞宁的举动,让段乞宁委实舒坦不少。
她很满意这种状态,五日后,汪娘子照常来复诊。
因为是白天,在妻主的陪同下,崔锦程手上的烫伤勉强还是可以让郎中细瞧的。
彼时段乞宁双手环胸在一旁踱步,崔锦程隔着屏風,朝外伸出那双猪蹄手。
——从手臂到手背彰显清透的骨感,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再往上的十根指头惨不忍睹,有几处烫伤比较严重的地方,甚至还长出了水泡。
段乞宁瞥了一眼,匆匆移开视线。颜色倒是淡下去了,水泡也不似前几日那般肿胀,这是渐渐好起来的趋势。
但段乞宁更关心的还是,“会留疤吗?”
屏风后的少年为她这句话颤了颤眼睫。
汪娘子不敢当真摸崔锦程的手,隔着丝绦抬了抬他的掌心端详,很快收回手帕道:“消肿后每日祛疤的芙蓉膏须得一日三次,好好保养,方才不会留疤。”
段乞宁松口气。
汪娘子老生常谈:“段大少主,儿郎们的手娇贵,可不能再这样折腾了。”
她而今对段家的印象:伤要伤的,医要医的,还想不留疤,简直是平白无故折腾小郎君,段家当真乃晾州儿郎的龙潭虎穴。
郎中无能为力地摇摇头。
段乞宁从汪娘子这副神情,便能猜到个七七八八,但她本来就臭名在外,再多解释也是徒劳,无所谓这口黑锅。
没想到屏风后的崔锦程忽然道:“郎中大人误会了,这伤不是我家妻主刻意为之。原是我有错在先,理应受的责罰,我家妻主瞧见了,也是心疼得紧,不然也不会次次挨着快入夜的时候去请郎中您。”
段乞宁抬眉扫了一眼,隔着橙红色纱布,只能看见他分明的侧脸影子。
窗户那头的风灌进来,吹飞他几丝长发,扑在屏风上。
她突然发现,崔锦程现在的声音和跟她独处时有点不同,大抵是外人在,少年做出的样子还是从前崔小公子那个气派,说话拿腔作势的,透着股疏离感,让人觉得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段乞宁只要一想起那夜他轻浮谄媚求她疼他的模样,心就如脱缰之马。
哦吼,你还有两幅面孔。带感。
那头汪娘子闻言,自是不好再腹诽什么,收好药箱。
多福给她个大钱袋,人总算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几个小廝进来将屏风挪了挪,段乞宁抬步上前,递出一只手放在半空中。
崔锦程耳根子一热,将自己的手臂搭在她的手臂之上,借她的力踉踉跄跄地从椅子上起身。
他膝上的伤大有好转,只是行动上还是有些不便。这些日子,段乞宁偶尔会让多財多福搀扶,更多时候是她自己上阵,给崔锦程充当人形拐杖。
她本人倒觉得无所谓,左右也是闲的,举手之劳,还能让崔锦程对她更信任些,可是落在崔锦程眼中,就大大不一样了。
堂堂妻主,又怎么会给一个侍奴搀扶来、搀扶去呢?他当真以为,段乞宁对他回心转意了。
那他之前所受的苦难便都是值得的。
崔锦程坐定在另一张小圆桌前,手指半拢着,眉眼底下有压不住的雀跃感,心中那个期盼已久的念头也蠢蠢欲动着。
段乞宁垂睫看他一眼,见他气色比前些日子好得多,人也跟着舒心不少。
果然,相如心生,心情好了,这男主看起来倒是比以往更漂亮了些。
她寻了空位坐,用欣赏的目光描摹他的脸蛋,崔锦程被她直白的眸光盯着无措地垂下头。
傍晚,天色将暗。
小廝们把消肿的药膏呈上来,段乞宁随手开了罐子,崔锦程惶恐地差点站起身:“贱奴不敢再劳烦宁姐姐……”
段乞宁指节一顿,合上盖子,唤多財和多福进来。
崔锦程的面上划过一丝失落,多了些探究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不过随性使然,他却患得患失,段乞宁丝毫没有察觉,给两个小廝让出位。
多财没什么不满,多福一进来板着张臭脸。他不想伺候比他还要下贱的侍奴,但是这又是少主的命令。
所以他的不满均暗中施加回去,譬如替崔锦程上药时,故意往他伤口上用力。
少年疼得一嘶,手指下意识往回缩。
多财:“疼到小公子了?”
多福:“上药哪有不疼的,你且再忍一忍。”
崔锦程往门口望了一眼,段乞宁背对他们靠着门柱,听到声也没回头,应当在出神。
他只得收回视线,把手伸出去,换来的是多福愈发加重的报复。
段乞宁被他沉重的闷哼拉回思绪,一转头就看见崔锦程湿着眼眸,小心翼翼看她的模样。
蹙眉走进,段乞宁道:“怎么了?”
多福正要抢先回话,视野里冒出来一道紫影。
“妻主大人,您自回晾后就没来看过侍身一眼,您是不是早就忘记侍身了?”
段乞宁耳根旁响起声,她先是闻到馥郁的男香,随后臂弯一紧,男人搂住她的胳膊。
这味道挺熟悉的,回家的接风宴上段乞宁见过他,是原身的侍夫,赵氏。
轮要说段乞宁后院谁最卷,当属赵侍夫。
出身清贫,模样中等偏上,给段乞宁做了小。
受着原身惨无人道的折磨还能笑脸相迎跪舔,痛并快乐着,多少有点那个属性在身上的。
过去他便是靠着异于常人的忍劲,承欢原身身下多次,原身才会将明月轩赐给他小住了一段时日,他也因此在后院风光过一段时间。
只不过后来真正的段乞宁身死,她接替身体南下,他在后院如何过活不得而知。
眼下段乞宁回来了,他为了争宠特地来寻她也无可厚非。
崔锦程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他想起被段家主罰跪的那天,赵侍夫由小厮打伞,趾高气扬地行至他跟前:
冰凉的手捏住他的下巴挑起,赵侍夫啧了几声道:“哟~这是谁呀?名满晾州的崔小公子,士族儿郎,家世显赫,怎么现在被罚跪在这里,还一手的伤呀?”
崔锦程绷紧身体没出声。
赵侍夫接过小厮递来的手帕擦干净,擦完后刻意将上边的图案展示到他的眼皮子底下。
崔锦程看到了那“黄色梨子”的花纹,瞳眸睁大,扬手去抢,扑了个空。
赵侍夫攥回帕子惋惜道:“我瞧这帕子应当是你那个老相好的吧,幸好有我给你收着,不然你今日怕是甭想活着出来了,罚你跪跪石板已经算轻的。还不快磕头谢恩?”
崔锦程不动,赵侍夫阴冷地笑道:“倘若我把它呈给家主呢?”
少年心头一颤,弯下脊柱,额头磕在冰冷的雪地鹅卵石上。
赵侍夫平等地憎恶所有出身高贵的男子,是以他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崔锦程给他磕头时,内心涌动出来的是病态的优越感。
赵侍夫玩。弄那方手
帕,无比心满意足地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再挖苦他一句:“你方才肯定也瞧见了,管家去给多财传声,这会妻主铁定已经知晓你被罚跪的事,等了这般久她都没回,你可明白了?”
“她早就不喜欢你了,你以为妻主只会围着你转吗?”
……想起这遭,令崔锦程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期许感蔫了几分。
“妻主~”赵侍夫的身子贴了过来,刻意用那碰了碰段乞宁,还胆大地牵她的手,放过去。
段乞宁在摸到后扬了扬眉,倒也没一把推开,而是不露声色地移开手,改为轻轻地揽着他的腰身,“干嘛?”
赵侍夫扭捏了一下腰身,让段乞宁的手滑落至尾巴附近。
他今日来见她,特意戴的是最长的孔雀尾。
段乞宁果然摸到了,确认是会开屏扩张的那种,有一瞬间眉梢挑了挑:
原身后院都玩这么刺。激的?
“妻主,侍身特地让小厨房给您做了您最爱吃的梅花糕,今年的梅花开得鲜艳,定是花儿也知晓您要回来。”赵侍夫给小厮使脸色。
那头人就把食盒展开,小心递过来。
入眼是小厮素白的手,衣袖抻开,骨节分明。
段乞宁顺着那双手往上望,看见赵侍夫的贴身小厮也羞怯地抬眼看她,眼波流转,绝对是在勾引。
他还擦了粉!
这种事情在大户人家的后院也常见,小主子不得妻主宠爱,做夫郎的把自己的小厮推出去邀宠,总归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妻主能垂爱,那便是主仆一捆人的福气。
只是,段乞宁扪心自问:她看上去又那么饥渴吗?这梅花糕当真是她最喜欢吃的吗……
不懂。
在五双虎视眈眈的目光下,院里的主角,段乞宁,还是赏脸地捻起一块,放于唇边咬了一口。
入口即化,又有梅香沁入唇齿间,确实不错。可见赵侍夫为了邀宠,还是花费一些心思的。
她咽下,赵侍夫眼眸都亮了,“妻主,您从前最爱侍身的手艺了,侍身已在院里备好晚膳,妻主若是今儿得空,不如去侍身那儿用膳?”
言罢,他后退一步,跪在段乞宁的脚边。
都是套路。段乞宁摆手,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崔锦程。
赵侍夫失落地站起身,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一口火气涌上来,却伪装得极好:“呀,崔侍奴也在啊。”
第22章
男人格外咬重“侍奴”两个字的发音。
崔锦程心头一重,手掌心撑在圆桌边缘,站起身。
“賤奴给侍夫大人请安。”他朝空旷的地方挪动两步腿,作势要跪下去,段乞宁眼疾手快上前,搀扶住他行礼的手臂,把人抬起来。
段乞宁:“你伤没好,不用行礼。”
这一幕,深深刺痛赵侍夫的眼,但他碍于妻主在场不敢发。泄,只能跟在段乞宁后头附和道,“是呀,都是兄弟,不用在乎这些虚礼的。”
崔锦程低垂眼睫,气势颇弱地道:“賤奴身份低微,不敢和侍夫大人称兄道弟。”
赵侍夫的臉色倏然臉色铁青,还是他的貼身小廝拉了一把他的衣角,才让他回过神,一改面上的阴鸷。
段乞宁不知曉他们之间的龃龉,让多福多财搀扶崔锦程回椅子。
赵侍夫酸溜溜地道:“妻主大人对崔弟弟真是上心,如此小伤便能得到妻主大人悉心照料,当真是崔弟弟的福气。就是可惜,侍身福薄命浅,不知何时才能得到妻主大人这样的疼爱?”
段乞宁看了那个花枝招展的男人一眼:“那你快莫要在此处待着了,去闯点祸事惹娘親不悦,让娘親好好罚你一通,本少主这就好好疼爱你一番。”
赵侍夫被噎住了,但这放在从前,也確实是会从段乞宁嘴中蹦出来的话,他最后只能尴尬地咧嘴笑笑,“妻主大人说笑了。”
“我可没说笑,”段乞宁漫不经心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本少主明明赏赐的是明月轩给崔小少爷住,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被关在柴房呢?”
话音落下,在场其余五人全部心惊胆战,四个腿脚灵活的更是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崔锦程作势起身,段乞宁温热的手覆盖在他的手腕上。
少年凝視她昳丽的側臉,屁股貼回椅子,顫抖的睫毛则突显出他此时的緊张,以及一点点受宠若惊。
赵侍夫汗流浃背了,这事他和三少側君做得滴水不漏,唯一局外人那个管家,他们也用银钱打点好了,段乞宁又怎么会知曉?
他的第一反应是崔锦程在段乞宁的耳边吹枕边风,故而抬眼恶毒地瞪了下他。
就是不知道这小賤人给妻主透露多少。赵侍夫磕头求饶,“妻主大人明鉴,侍身并不知晓此事啊,当日不过是侍身想回明月轩取自己的衣物,怎想会撞见崔弟弟和…和外女在柴房拉拉扯扯……”
他极力把苗头指向崔锦程和黄梨苟且之事,他不相信以段乞宁的性子,会不追究小贱人这档事!
段乞宁果真没说话了。
崔锦程面色緊绷,唰地一下跪在了地上。
膝盖触地的酸涩疼感让他溢出生理性的泪花,但他知晓段乞宁阴晴不定的性子,那日不追究,不代表她今日也不追究。
“起来。”段乞宁道,“我说过不追究的。”
崔锦程感到一丝万幸,但倔强着不起身。
赵侍夫便是在这时假装清咳一番,引起崔锦程的注意,掏出那块绣着黄梨的手帕拭嘴,但很快收回。
他果真看到崔锦程变得恐惧且无措的眼眸。
赵侍夫使了个眼色,威胁之意露于浅表。
崔锦程此刻唯一念头,那就是绝对不能让段乞宁知道手帕的事情!
他臉色煞白,跪着往她的方向爬,声线发哑:“妻主,此事与赵侍夫无关……还望妻主莫要怪罪侍夫哥哥!”
轮到段乞宁诧异了,“你確定?”
“你在怕什么?”她蹙起眉梢,抬手貼在他苍白的脸侧,捏着他的下巴疑惑。
崔锦程滚了滚喉结,“贱奴只是怕妻主误会,怕妻主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赵侍夫是无辜?
段乞宁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这话是从崔锦程这个受害者嘴里蹦出来了,趁着人都在,她今天难得大发慈悲帮他讨个公道,他非但不领情还居然说出这种话!
你在搞什么“圣父”人设?段乞宁真想撬开他的脑阔。
“妻主,就算是给侍身一百个胆子,侍身也不敢对崔弟弟做这种事呀!”赵侍夫也从那头爬过来,扒拉段乞宁另一侧边的衣裙。
“行了行了,都起来吧。”她一手推一个。
既然当事人都不追究,她还大张旗鼓地惩处什么呢?
赵侍夫如释重负一口气,起身时有劫后余生的窃喜,愈发觉着留着那手帕没上缴是件聪明的事。
崔锦程也跟着松口气,只是心口梗着难受,脸色不大好看。
对他而言,那手帕就是个不定数,更让他忧心忡忡。
“妻主,那您这就是不生气了?”赵侍夫斗胆,身子贴过来蹭了蹭她。
段乞宁抿了一口茶,“没有的事,何来生气,我方才不过是逗逗你。”
“那妻主您真是快把侍身吓死了,”赵侍夫作出一股后怕的语调,捏了捏她的肩,得意的目光往崔锦程脸上瞟,“侍身方才尾巴都差点夹不住了呢……”
段乞宁狐疑地抬眼看他:“你这么松?”
崔锦程的耳尖霎那间绯红一片。不只是他,另外三个小廝羞愧地将头埋低。
当事人更是脸如火烤,狡辩道:“哎呀妻主~自然是不松的……尾巴还好端端长着呢,妻主大人若是不信……”
“大可亲自试验一番。若是侍身有半点虚言,全凭妻主大人处置。”赵侍夫輕輕跪在她身边邀宠。
言罢,他拾起段乞宁的手,贴于自己的脸颊边,蹭了蹭她的手心。
赵侍夫的嘴角旁边有颗痣,还挺特殊,段乞宁的拇指有意无意地碾磨那颗痣。
他更是趁机挺胸
撅臀地前倾着,活像只勾。人的小妖精,让她輕而易举看到尾巴的轮廓。
隔着衣物,孔雀尾呈收拢的状态鼓起,大有顶。出之意。
段乞宁收回視线,看着他卑贱讨好的模样,倒是没辨别出有多少真心,左右只是想得到她的宠爱罢了。
难为他花这么多心思。
“不去。”段乞宁收回手,托着下巴道,“我同崔小少爷一道。”
赵侍夫咬了一下唇:“侍身也愿邀请崔弟弟一道去院里用膳的,就是不知道菜肴合不合弟弟的胃口。”
“他身上还有伤呢,占不了油荤。前些日子送去明月轩养胃的白粥都没进肚子里,病怕是又严重了,还得日日喝米粥调养呢。”
她道完,多福和赵侍夫都惶恐地把头伏了更低些。
赵侍夫眸光怨毒地看了眼崔锦程,暗地又捏捏帕子:“侍身会让小厨房熬制白粥给弟弟的,自然不会让弟弟空着肚子。”
崔锦程垂下眼睫,睫毛落下一些阴影:“妻主,既然侍夫哥哥如此盛情相邀,您今夜就去哥哥那里用膳吧,贱奴会守规矩的。”意思是若段乞宁晚上宠幸赵侍夫,他就会前去赵侍夫的院子守夜,以备传唤和接替。
段乞宁看向他,当真给他贴上“圣父”标签。
她興致阑珊,左右一顿饭,赏脸去就去了,于是动身前往赵侍夫的院子。
赵侍夫喜上眉梢,起来时刻意整理了翻自己的仪容仪表,看向崔锦程的眸光缓和不少,好似在说:“算你识相。”
他唤贴身小廝给段乞宁带路,多财多福自是要跟去的。
临走前,多福唏嘘不已地轻蔑道:“就没见过主动把少主往外推的。”
多财也不理解他,尤其是少主明明想为他出回头,他却不计前嫌的举动。
“……”崔锦程未加辩驳,默默目送段乞宁离开,刚上好药膏的十指顫抖不停。
偌大的少主寝殿顿时冷清不少,他的视线安静地落在还在噼里啪啦炸响的炭火炉上。
那头段乞宁七拐八拐的,抵达赵侍夫的院落。
比不上明月轩气派,但对比一众连单独院落都没有的夫郎和侍奴来说,已经是差强人意了。
为了迎接她的到来,小院清扫得干净,赵侍夫火急火燎地邀她上坐,吩咐小厮将吃食端上来。
侍夫就一个小厮能差遣,故而那擦了粉的小厮前脚刚放下梅花糕食盒,后脚就急忙忙跑到厨房端菜。
“可别把粉抖进菜里了。”段乞宁倏然道
那小厮一个踉跄,她轻笑出声。
见她心情好,赵侍夫忙附和着:“侍身这个小厮就是手脚笨,人还是实诚忠心的,妻主南下后才跟着侍身,今儿还是他头一次见到妻主的芳容呢……”
段乞宁慵懒地嗯一声,抬了抬手指止住这个话题。
赵侍夫察言观色,果真闭了嘴。
她的手指在案上轻敲,不一会,小菜上齐,赵侍夫乖顺,亲自给她布菜。
左一个这个好吃,右一个那个好吃,什么都要她尝一口。
段乞宁觉着味道不错,也很给面子多吃了些,那头赵侍夫已经高興得不成样子了。
用完膳,小厮将盘子撤下,赵侍夫果真又来勾引她,跪在她膝前,用头蹭着她的腿。
段乞宁的一只手搭在扶手上,男人便猫着腰身爬过来,用舌头讨好她的指头。
从前他和原身之间的前。戏无外乎如此,只不过原身更加变。态些,会用上小皮鞭。
赵侍夫都准备好了,舔舐完她细长的美甲后,从后边的货架上取下短鞭,献宝似的呈给她。
段乞宁扬手接过,垫了垫份量,很实在。
男人伏低身子,褪去衣物,露出洁白的尻。尾。
孔雀尾巴羽毛纤长,正收拢成一束,轻浮的羽毛因为他而微微颤动着。
“妻主,”男人笑脸相迎,嘴角的痣尤为晃眼,“求妻主怜爱……侍身…”
段乞宁捏紧短鞭手柄,瞧他这副低贱讨好只为争宠的模样,心道罢了罢了,扬手挥了下去。
清脆的鞭声和男人的闷哼确实叫人上。瘾,段乞宁起初只是抱着维持原身人设的想法玩一玩,没想到还挺爽的。
男人已经被原身训练得身经百战,能拿捏所有叫她兴奋的点。
过去在现代她不是没有这样和男友玩过,只是他们都不大吃得消,原身的后院果然一个个卧虎藏龙的,叫她亢奋了。
段乞宁有病,真做起来像个疯子。——她前任说的,尤其是在床。上的时候,兴奋起来后会全身心投入到疯狂的状态,通常会因为理解不了男人的情绪而做出一些伤害到他们的事情,所以前男友才会多次抱怨她不懂得怜香惜玉。
段乞宁自己大抵也是知道的,崔小少爷送到她榻上的第一晚,她用兔子尾巴的那次就差点失控,如果不是崔锦程当时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眼下,她有意识到自己再次失控,但是她好像停不下来,素手撑开了孔雀尾巴。
那滋味并不好受,赵侍夫叫出了声。
暴。露于空气中,尾巴颤动的幅度愈发显眼。
孔雀开屏,美轮美奂。
男人跪在地上落泪,捂住自己的嘴巴,克制着呼吸。
段乞宁漠然地伸出短鞭。
直到——
“走水啦!走水啦!”
“快去池塘里打水!速去救火!”……
多福十万火急,砰得推开房门:“少主不好啦!走水啦!您的院子走水!!”
进门看到的景象让他瞬间脸红成柿子,但情况紧急,他只得冲进去请宁少主。
段乞宁一怔,思绪回笼,撂下鞭子,匆匆扯了扯凌乱的外衣。
任凭赵侍夫如何呼求,她头也没回,而是神情急迫地问多福:“崔小少爷呢,是不是在里面?”
多福:“他腿伤不便…应当是…应当是还在里面的……”
段乞宁都想骂人了,怎么她一不在他就出事,放在自己的院子里都能出事!
当真要弄个腰带什么的拴在身上吗!
她飞奔回自己的院子。
第23章
“崔锦程!”段乞宁止步于院落门口,火势太大,层层热浪扑面而来。
烧得严重的北面一头都塌下樑脊,南边那一块连带着隔间附近还勉强挺立着,尚未完全被火势吞噬。
门窗闭合,大火烧毁了纸糊的窗户,能看见里头照亮的绯紅一片,衣架、木床、桌椅、木箱全熊熊燃烧着,却唯独不见人挣扎的痕迹。
院子附近围了一圈救火的女使和家厮,这事动静不小,段家主也亲自来了。
远远就瞧见段乞宁的身影,段家主可算是松口气,靠近她道:“宁儿你无碍吧?”
段乞宁回神,匆匆行礼问好。
多福替她回複:“家主安心,宁少主方才在赵侍夫的院里。”
“如此就好,”段家主抬手用帕子扇扇灰尘,“一间屋舍,烧了便烧了,人都没事吧?”
少主院里的掌事女使出来:“起火时女使家厮们都在做活,没有傷着,只是这火是从里间着起来的,待奴婢们觉察后,烧得实在是太旺了,偏偏湖里又结着冰,奴婢们只得用院子里堆砌的雪铺一铺先灭着……”
段乞宁扑住女使的手:“崔锦程呢?可见着他了?”
女使这才惶恐起来,唰的变了臉色。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侍奴。故而起火时,未曾有人特地去给他通报。
也有可能崔锦程听到“走水”的呼救声,但是因为行动不便,吸附太多灰尘,晕厥过去了。
就连前来凑热闹的、别的院的侍夫都在后头嘀咕:“谁?”
“宁少主的侍奴。”
“一个侍奴,死了就死了呗,命不好呗。”
段家主凝眉,段乞宁难以置信,健步
如飞要衝出去,可把多福多财给吓坏了。
女使见状也是猛地扒拉住她的腰:“宁少主!火势凶险!您这是要做什么!”
段乞宁顾不上那么多了,推开女使的手往南边那处门衝过去,段家主及她身后的众人全都惊恐万分!
“宁儿!”
“宁少主!您快回来!”
“危险啊少主!”……
段乞宁听不见了,神色凝重地唤:“崔锦程!你在哪里!你在里面吗!”
门墙上掉落下来的、尚在燃烧着的帷帐都未能阻挡她的脚步,她挥着手臂扫开,朝有动静的那处地方挪动。
她听见崔锦程的声音,在很细弱地唤她“宁姐姐”!
“崔锦程!”她扯着嗓子大喊。
里头的少年用手肘扑开着火的大门,灰头土臉的出现在她视野中,呛了好几口烟雾。
段乞宁匆忙解下外衣,前去扑灭他周边的火堆,可这毕竟只是杯水车薪,更凶猛的火焰再一轮生扑而上,最后更是点燃了她的外衣,她没有丝毫犹豫舍弃,抬腿跨过门槛,朝崔锦程的方向扯了一把。
而少年也有预兆地朝她的方向扑,段乞宁怀间一緊,崔锦程抱住了她。
“快走!”她只顾着搂緊他的腰,拉着他火速往外逃。
他因为膝盖上的傷疼得大口喘气,险些扑倒在地,段乞宁心头一緊,于电光石火间背过身,扯住他的胳膊,将人背起。
倒是忘了这世道女子比男子更有力气,她背起崔锦程不费吹灰之力,可背上多个人,終究是重心不稳,趔趔趄趄了几步。
突然,女使家厮的惊呼声乍响,为段乞宁头顶上摇摇欲坠的那块门匾尖叫!
它就在段乞宁的头颅之上!砸了下来!
众人惊恐:“啊!!”——
段乞宁如有预感,下意识闭上眼眸。
一声清脆的刀出鞘声,门匾被劈成两半,各自滚落到两边,段乞宁睁开眼,看见男人硬朗俊美的轮廓,还有半边臉上正泛着火光的金属面罩。
“阿潮!”段乞宁的声音带有一种悬着的心終于落下的松弛。
她早就知道他回来了,所以才敢往火堆里去。
“主人快走!”阿潮一手执刀,另一只大掌握緊她的手腕,护佑她逃离火海。
待赵侍夫穿戴好衣物赶过来时,看到的便是妻主背着崔锦程出来的模样,兀然叫他绞紧手帕。
“妻主,您没事吧?”他舔着臉挤到妻主身侧,还想斗胆邀段乞宁晚上留宿他的院子,奈何段乞宁压根就忙得自动屏蔽,只顾着将崔锦程背到空旷的地方去。
她将崔锦程安放在院外亭下的石椅上,旋身攥住他冰凉凉的手,上上下下将人检查个遍,“没事吧?”
那少年瞳眸湿紅,脸上满是灰泥,头发潦草零碎,满脸张皇无措,身子甚至还在发软顫抖。
听到她的声音才勉强平複几丝,眼底浮现出一些动容的神情,“贱奴谢宁姐姐救命之恩……”
眼角瞥见赵侍夫过来,崔锦程撑着石桌起身,屈下膝盖,“只是贱奴贱命一条,实在是不值得妻主冒险,贱奴有愧!若妻主当真因贱奴有半点差池,贱奴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
他神情激动,眸中含泪,段乞宁当他还心有余悸,搀扶住他堪堪就要跪下的身子,淡漠地宽宥道:“好了,你没事就好。”
赵侍夫脚步一顿,一口银牙几近咬碎,目光怨毒地射了过去。
“汪娘子,你快来瞧瞧!”段乞宁招呼着。
早在段家走水之际,就有女使前去城里请大夫,汪娘子是段家的常客,一呼一个应。
眼下汪娘子正在院门口等着,内院住着的大多是男眷,她一介女流多有不便。听到段乞宁的呼喊,才敢上前。
段乞宁将崔锦程搂入怀里,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他的面容,好方便郎中诊疗。而崔锦程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所怔然,缩在她的腰窝侧细嗅她身上的冷香,灰黑色瞳眸中闪过别样的情绪。
方才,汪娘子自是也看到段乞宁背崔锦程出火海的那幕,眼下心头还有点怦怦乱跳的,思忖着此遭回去定是要和医馆里的众人唠嗑:“你们知道的都不如在下!在下亲眼所见!宁少主对这崔小公子那真是情根深种,患难真心!”
汪娘子往亭台走,眸光在段乞宁身后兜兜转转,没有看见那个挥刀砍匾的男人。
阿潮出手的那刻,她被迷倒了!晾州行医这般久,她就没见过如此潇洒健壮的小郎君。
尤其是阿潮那身肩宽腰窄的体型,精壮饱满的肌肉和骨架,执刀抱鞘时宽阔大掌上突显的青筋,讓汪娘子有一种直觉:适合扎针。适合研究人体骨架。有助于医术进步!
她从前道“无意娶夫、无心纳侍”不过是没遇见心动的男子!直至此刻春心萌动,忍不了一点,给崔小公子确诊完毕没啥大碍后,略带羞意地问段乞宁:“敢问段大少主,方才出手斩断门匾的是何許人也?”
段乞宁扬眉,已明白她的意思。
崔锦程默默竖起耳朵,暗中观察段乞宁的脸色。
她面色有些古怪,说出口的话也冷冰冰的,“阿潮,我的贴身暗卫。”
“贴身”二字,吓得汪娘子腿一软跪在地上,“段大少主息怒,在下不过见他体型标志,与寻常儿郎不同,适合操練针灸之术,没有旁的意思……既是少主的贴身暗卫,在下保证不会再起心思!……”
哎呦,她还以为是段府的家厮呢,怎么能是暗卫?汪娘子痛心不已。
段乞宁拉她起来,无所谓道:“既然汪娘子喜歡宽肩窄腰、体型健硕的小郎君,本少主送你两个便是。”
她记得段家从前训練暗卫的营子,这样的儿郎多得是。他们无父无母,卖身契又都在段家手里,养着也是等阿潮傷了残了后接替他的位子,一时半会用不上的,挑几个学艺不精的拿去送人应该没什么问题。
段乞宁:“过段日子自会有段府的马车行至你汪家医馆,汪娘子把郎君们带回去,隨便扎隨便摸。”
汪娘子心满意足:“甚好甚好。”还是两个!简直祖坟冒青烟,一键解决終身大事!她决定从此跟着段乞宁混了。
半个时辰后,火势被扑灭,段乞宁的院子化为灰烬。
段家主下令彻查走水原因,里里外外查了个遍,也没查出来个所以然。
大抵是风啊吹起了炉子里的炭沫,炭沫尚且烧得火红,沾到屋里的罗帐帷幔之类的,引起的火星,再加之近日冬风干燥。
每逢寒冬腊月,各家各户均用炭火取暖,走水之事在晾州各地均有发生,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段家财大气粗,一间院子毁了就毁了,再建便是,只要段少主无碍,这些都是不打紧的。
本来段家主是不打算追究太过,奈何段乞宁半途衝进去救人,救的还是……她摆足架势,行至亭台兴师问罪。
各家院子前来看戏的人挺多,段家主当着女使家厮的面训斥崔锦程,当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崔锦程撑着身躯起身,跪在冰冷的石板上,低下乌黑的脸:“贱奴知错。”
“我问你,失火之时你在何处?”
崔锦程抖着嘴唇道:“贱奴在妻主的院里养傷,妻主大人去了侍夫哥哥的小院里用膳,贱奴就想着眯眼小憩片刻,醒来时方才觉察到灰烟瘴气……”
“妻主留宿侍夫的院落,侍奴该当如何?府里的规矩你都忘了?”
“当……以妻主为榻,以妻主为先,跪地侍奉,以备传唤。”他顫栗着说完,段家主身边的小厮直接前来就是清脆的一个耳光。
段家主神色冰冷:“你当跪在赵侍夫的院门外,谁允許你睡在妻主的院里的?”
崔锦程忍下那一巴掌,未曾再解释什么。火就是他自己放的,而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结果——段乞宁为他折返。
他不过暗地和赵侍夫较真,只是单纯想讓她折返,掂量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只是他未曾想到,段乞宁竟然会冲入火海!
若是段乞宁当真因为他有什么闪失……崔锦程紧紧抿
着唇瓣,不知道内心涌动出来的情愫到底是不是后怕。
可谁知道,段乞宁隨后做的举动更让崔锦程震撼和动容——
她为他顶撞家主了。
“娘亲,救他是我自愿的,与他无关。念他腿伤不便,也是我允許他留在我的院子里的,不用去赵侍夫的那里听候差遣。一切都是我的命令,他不敢违抗的,娘亲莫要怪罪他了。左右我无碍,这事便这么算了吧……”
“宁儿你!”段家主一口气梗住,对上段乞宁那双倔强的眼眸。
小厮们都在劝着“家主消气”,段家主好不容易平複好呼吸,铁着脸问:“你当真喜歡他到如此地步?”
崔锦程眼睫微顫,听见段乞宁毫不犹豫的答复:“是——”
“他只是个侍奴,是叛贼崔家的逆子!”
“可是娘亲,他本可以是我的正夫,”段乞宁不卑不亢,“我从前就喜歡他,而今抑喜歡他,女儿不在乎他的身份地位,只在乎他这个人。”
段乞宁演着演着把自己给演激动了,环顾一下围得水泄不通的院落,趁机高声道:“今日大家都在这,也省得本少主差人奔走相告。从今往后,任何谁都不准欺负崔小公子,都不許轻贱他,否则就是欺负本少主,轻贱本少主!”
在她看来,今日这火势起的也蹊跷,不像是自燃,倒像是有人刻意为之,究竟是不是三少侧君那边动的手还有待考究。
不过,与其天天防备这个防备那个,她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反正原身也是这样的脾气,很符合人设。
段家主沉着脸还想再说什么,忽觉胸口一紧,昏倒在地,吓得女使小厮慌忙搀扶住她:“家主!家主……”
段乞宁懵了片刻,不忘维系“大孝女”的设定,也慌慌张张地冲上去:“娘亲!娘亲!你不要吓女儿……”
一夜之间,段大少主为护崔小公子不惜顶撞家主、把段家主气得晕厥的事迹经汪娘子之口,传遍了晾州东南西北。
所有人都相信了段乞宁是真的喜欢崔锦程。
段家主信了,远在京城的凰帝陛下信了,崔锦程抑是信了。
半个时辰前,另有郎中给段家主看过,并无大碍。
段乞宁很识趣的跪在榻边侍奉,段家主一睁眼,她便冲上去唤她,满眼擒着愧疚,段家主就是天大的火气也削减了不少。
段家主在女使的搀扶下靠着床头坐起,见段乞宁失了外衣如此单薄,连忙差人去寻了件狐裘大氅披上她的肩膀,并且亲自给她系上绳结。
段乞宁故意作出还是有些许激动的神情:“娘亲,我当真喜欢崔锦程……我知道娘亲你刻意刁难他,都是为了给我出气、替我不平。只是我不愿再看到他因我受伤了。”
“往日种种,他们崔家如何待我,他如何待我,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他如今已经降低身份给我当侍奴了,也很尽心尽力的在伺候我,不如就此扯平作罢吧。”
沉默对峙许久,段家主屏退下人,终是语重心长地道:“罢了,你喜欢便喜欢吧,娘亲过段时日要出门经商的,便是想管也管不着了。”
“娘亲……”段乞宁握住她的手。
她不是原身,面对段家主时总觉得变扭,更何况方才还撒了谎,索性低着头不看她。
但是段家主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段乞宁半分,她眼波流转,望着她而今亭亭玉立的模样,不免想起她小时候的一些事。
段家主抬手抚了抚段乞宁鬓边的碎发,别至耳后,语气相较于寻常少了些锐利,“只是娘亲还是要叮嘱你一句,他毕竟是罪臣之子,如今朝野上下风云不定,必然有很多双眼睛盯着段家,盯着他。”
段乞宁眼睫一颤,她知道是因为秘钥……
段家主会这么说,等于她留崔锦程于府中也是因为秘钥。
那么,段家要秘钥做什么?
她的娘亲还弄出一副声东击西的模样,故意刁难崔锦程,让晾州百姓都误以为段家是为了报复他才留着他当侍奴出气。
难道……
段乞宁微微抬眼,有些匪夷所思:难道段家和凰帝达成什么交易了?以凰商中标入选为筹码?
她撞上段家主的眸光,很快垂下眼。
不过既然段家主不告诉她,那就是不想让她知道,段乞宁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道:“我知晓了,不会给娘亲添乱的。”
段家主:“近日你生意上的事情还好吧,年关将至,城东郊外的作坊你打算如何运作?”
段乞宁计划着这段时日来个年底冲业绩,一鼓作气提高产量,工钱按照多劳多得结算。
过年时再给工友们放八天假,年假放完就返工投入首批春季香皂制作项目,另外还有同系列春装的上市筹备。
她答得简明扼要,段家主赞许地看向她,许是拿她和之前那纨绔跋扈的段乞宁作对比,段家主的面上有一闪而过的感慨:“到底是长大了,主意也多起来了。”
她又道:“‘钓月娘子’的身份需得小心护着,莫要暴。露了。年关了外面总归是不大太平,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罢。实在要出去喝酒逛花楼,带上阿潮。”
“去哪都要带着他。”
段家主这一句异常严肃,段乞宁应着好,忽的又想起要送汪娘子两个大猛男一事,便顺道和娘亲提了一嘴。
段家主道:“这倒无妨,明日你通密道前往营地自行择选就好,就道是要送去庄子上做活的男役。”
那些被送到营地训練的儿郎,多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他们身世可怜,只求温饱,而段家给他们吃给他们住,还请师傅秘密教授他们武功、淬炼身体,他们感激涕零。
每一个在暗影卫营里经过训练的男子,都和阿潮一样,被喂下蛊毒。他们必须效忠于段家,否则会遭受毒蛊的反噬。
段家暗卫的擢选千难万难,能够站在段乞宁身后,做她的影子的人,必然要经历重重关卡,在一场场严峻的厮杀中脱颖而出。
所以阿潮走到她身后的每一步,都布满血汗和凶险。然而这还不是绝对的,后来居上者虎视眈眈,阿潮的身后,还有很多等着他身残殒落好接替他的暗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暗卫营的存在首要就是为了服务于她、利好于她,其次才是段家。
听到这里,段乞宁一直攥着的拳紧了紧。她忽然意识到一点:女尊世界一般不用男人做侍卫,但是段家却始终训练那些男子作为她的影子,大抵是为了追求一个隐蔽性,因为必要时,暗卫也可以是她的男人。
那么她、原身,究竟何德何能能值得段家倾尽全力护佑着人身安危?
段乞宁有些惶恐,“娘亲,寻常人家怎么能允许私自练兵?”暗卫执刀配剑,武功卓绝,训练有素,而且还得专门的密道才能直通营地,他们只是一介商贾世家,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这样规模的训卫营地,段家当会遭受灭顶之灾。
段家主的手搭在她的双肩上,亲自替她理了理狐裘毛领,面上瞧起来倒是没有太大的波澜,只缓声道:“你不寻常,你爹爹走得早,你是娘亲唯一的嫡女。”
段乞宁随后在家主的院落侍奉一会,才行礼退安。
段家主目送她出门,强撑的身躯瘫软下去几分,贴身女使们进来,见到的便是她愈渐苍白的脸色。
没一会,偌大的院落里响起家主一连串的剧咳声,女使们急迫地将手帕递过去,再接回来时,上边俨然多了一团粘稠的血块。
“家主……”女使颤着声道。
段家主扫了一眼,随即猛然用手将帕子紧捏,怨恨的眸光折射上去,骂了一句:“赫连玟昭!”
是她疏忽了。他们的这位凰帝,在位十六年之久,随暴怒症一样日趋严重的,还有她无时无刻不猜忌着的心。
即便段家听话任她差遣,她还是要牢牢亲自把控在手中才得以
安心,所以,赫连玟昭在邀她碰面时的那杯茶中,下了毒蛊。
蛰伏许久,至今才发作显影,如若不是今日为段乞宁那些事情绪波动,她怕是还被蒙在鼓里。
段家主愤怒地抖着手,索性一把将那帕子丢到了地上。
好一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她气得怒火翻涌,底下女使跪着大气都不敢出。
好不容易平复几分,段家主从腕间取下一串镶嵌着“月牙”花纹的手镯,交予贴身女使:“去,送去大幽国界吧,只说‘钓月娘子’四字。”
女使恭敬地道:“是。”
……
段乞宁从段家主的院子里出来时,时辰已经不早了,她披着狐裘捧着汤婆回到明月轩。
她的屋子被烧毁了,离得近、且近期打扫过的无人居住的明月轩,暂且成了她新的住所。
推门而入,少年已经清洗过了,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正缩在地铺被褥里专程候她,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香皂的味道,闻起来很是舒心。
见她进来,崔锦程调整方向,轻轻跪在软糯的垫被上,伏下身子和头颅,“贱奴给妻主请安。”
这段日子,她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乖巧了,头几天碍于腿伤礼数没有作全,眼下膝盖上的伤恢复了些,他便做足了礼数。
段乞宁随口“嗯”了一个字眼,解了狐裘大氅和外衣,往床榻位走,撞上崔锦程欲言又止的神色。
她来了兴趣,扬扬眉问他想说什么。段乞宁有预感,他今晚就会求她了!
“宁姐姐,”崔锦程改了口,“你今天说的,可都是真的?”
段乞宁坐在床头,懒散地撑着手:“你指的是哪一句?”
少年绷紧唇瓣,耳尖和颈脖爬上来些潮红:“……”
这话对儿郎们来说过于羞赧,怎么说的出口。
段乞宁晃着脚,追问:“哪一句?”
他深呼吸了好一口气,低着头不敢看她,暖光烛火映亮他俊美的面颊,更为那脸上的红晕添上一份昳丽。“就是……喜欢我,从前喜欢,而今抑是。”
最后一个“是”字,少年的头就快低到尘埃里了。
段乞宁淡然地看着他的发旋,“你猜。”
“贱奴猜不到。”崔锦程动了动唇角。
段乞宁盯着他看了一会,才道:“若没别的事,时候也不早了,安寝吧。”
少年的眼眸里闪过失落,他向段乞宁行了个礼,背对着她钻进被褥。
若不出所料,段乞宁当会和从前几个晚上一样,从后背将他紧拥,果然,身后传来她滚。烫的呼吸和香味后,崔锦程松了一口气。
她照常像个变。态吮吸他身上的凉意和舒适,素手挑开少年的衣襟,钻到里头。
几番试探和玩。弄之后,崔锦程的呼吸越来越乱,赶在段乞宁伸手前,哑着声唤住她:“宁姐姐,我想问你一件事。”
段乞宁的手一顿,收回,面不改色道:“什么事?”
“‘阿潮’是谁?”
“我的暗卫。我今天已经同汪娘子解释过了。”
“那日我在明月轩见到的脸上有刺青的…哥哥?”
段乞宁想了想,阿潮平日出现在大众视野中,都是带着面具的,于是应:“是他,问他干嘛?”
崔锦程就是莫名很介怀床榻上看到的那块血,但他深知这也是一个难以启齿的话题,“贱奴那日在榻间看到,有血迹。”
“哦,那是他胳膊上的伤弄的。”她反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附于他耳畔道,“尚佳和想跟我抢你,派人刺杀我,阿潮受了点伤。”
崔锦程的睫羽颤了颤。为刺杀之事震惊,抑为血迹来历震惊。
段乞宁好笑地问:“你以为那团血是什么?”
……崔锦程羞红了脸。
几番调。情,段乞宁越来越失耐心,终于在快要入睡时,听到他极为小心翼翼地开口,“宁姐姐,贱奴想求你一件事。”
第24章
段乞宁的睡意褪去,明知故问,“什么?”
崔锦程的呼吸慢慢变得沉重和紧张,“贱奴的母父双親,被发配到雪州边关流放……”
段乞宁不说话,又听见他愈来愈颤抖的声线,“贱奴知道从前崔家待您如何,也知晓家主大人对我母父双親的不滿,只是…他们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少年的声音染上哽咽,“所以,能不能求求宁姐姐您…帮帮我?”
段乞宁动了动,衣服摩擦被垫发出簌簌的响动,她用手胳膊支起头,側躺在他身側,另一只手捏住崔锦程的下巴,将人从那一面翻过来。
借着昏昧的烛火,段乞宁看见他眸中的隐忍。
他眼眶含泪,在光线的折射下显得晶莹莹的,再配上那副无辜的容颜,当真瞧起来叫人怜惜。
段乞宁拿他当个漂亮摆件那般欣赏,静静观望他良久,又听他卑微着断断续续乞求,“宁姐姐,贱奴而今身份低微,您是贱奴的妻主,贱奴只能实在是别无他法了……只能求您……”
“您帮帮贱奴吧……您要贱奴做什么都可以。”他咬着下唇,鸦羽般的睫毛微颤,滿目支离破碎。
段乞宁盯着他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她这话给足少年信心,崔锦程迫切了几分,眉眼也舒缓了些:“宁姐姐,贱奴不敢奢求太多,只要宁姐姐你肯从中打点一下就好……雪州寒冷,母父双親年迈,身子骨单薄,贱奴怕他们流放时穿得太单薄,会在半途冻死,还有吃食,只要一些銀钱就可以了,贱奴只是想娘亲和爹爹能夠吃饱穿暖…在流放之路上能夠走得舒坦点…”
这对晾州首富,富可敌国的段家来说,不过是舉手之劳,但却可以实现他所有的心愿。
崔锦程垂下眼,他的忐忑溢于言表,十指低垂着还在微微发抖。
但他怀有希冀,大抵是段乞宁今日冲入火海又向世人宣告她对他的偏爱,让他有些有恃无恐了。
不難想象,若是亲手折断他这份念想,亲眼看着他瞳眸里的光亮熄灭,究竟是有多爽。段乞宁舔了舔发干的唇。
现在主动权都在她的手中,她存了几份恶劣的心态,道:“我要是说‘不行’呢?”
崔锦程一怔,脆弱的眼眸唰地抬起来,直视她,面上伪装出来的表情一点一点撕开缝,他变得手足无措,像落入虎口、濒临绝望的野兔。
“宁姐姐……”
他撐着身子爬起来,跪在她面前给她磕头,“贱奴求您了……这是贱奴唯一的愿望!您要贱奴做什么都可以!宁姐姐,向上次那样对待贱奴,贱奴都会忍受的,贱奴也可以学青楼小倌的样子讨好您……所以求您……只要一点銀钱打点就行。”
他重重地将头往地上磕,磕到第六个头后,她的手掌抵在他的额头上,阻止他的舉动。
“行了别磕了,回来躺好。”
崔锦程怔然地望向她,“宁姐姐,您答应了?”
她做出思考得模样,手指朝他勾了勾。
少年了然她的旨意,根本不敢生出违抗的心思,只得听命于她,惴惴不安地躺在她的面前。
三千青丝散落一地,烛火映亮他清俊的側臉,他喉结滚动一下,听候她的回答:
“你也知道,我就是你们看不起的商户女。”
崔锦程欲言又止,她打断道,“商贾之家,重利輕别离,我段乞宁也不做亏本买卖,你既然想求我使点银子,那我自然要讨点回报的,这就算是一笔交易吧。你现在不过就是个叛贼逆子,你想拿什么同我做交易?”
他绷紧唇线,放低姿态,牵过段乞宁的手,贴在自己的臉颊側。
崔锦程动了动头颅,蹭了蹭她的手板心,滿目讨好。
段乞宁弯弯手指,细长的美甲挠了挠他的下巴,拇指扫过他唇角时,崔锦程偏过头,舌尖很隐晦地碰了碰,炽。热的呼吸全喷洒在她的指尖。
段乞宁撤回手,笑眯眯地道:“崔小少爷,知道为什么你的守身砂到现在依旧在吗?本少主对你的身体可没兴趣。”
她的这句话无疑杀伤力极强,崔锦程如遭雷击僵在原地,随后劲蔓延而上的,是他满脸的羞愧,脸红得像柿子。
他而今的处境,除了这具身体,再没有可以拿出来交易的筹码。
可是段乞宁看不上。
他難以置信,又或许是为了找回那仅存
的可怜的自尊,他哑着声问:“为什么…贱奴不脏的……也不松……”
最后那个字,他几乎要泄了气。
段乞宁:“脏不脏、紧不紧我不在乎,我就是对你不感兴趣。”
他的嘴唇扯了扯,在发抖,胸腔起起伏伏,可见内心深处的情绪波动极大。
“不过嘛,”她峰回路转,又施舍点期待给他,“我确实有想要的东西……”
少年满含期许地看向她。
段乞宁朝他凑近了些,偏绿的琥珀色瞳仁在烛火下漂亮得像猫眼石,透着神秘和薄情,“你再好好想想,你覺得还有什么可以同我交易?”
崔锦程很快败下阵,眉头紧了紧,“贱奴不知道,还请宁姐姐明言。只要是贱奴能做到的!贱奴都愿意!”
段乞宁玩夠了,道:“其实也没什么。这样吧,我可以差人远赴雪州,帮你打点好你的双亲。我也知道你自请上门入段家,不过图求一份苟活。我可以给你安定的生活,保你双亲无虞,保你在后院衣食无忧,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永远不会违背的条件。”
“什么条件?”
段乞宁故意买个关子不说话,崔锦程磨了磨唇瓣道,“这个条件…会与我的家族利益有关联吗?”
段乞宁很快明了,他此刻心中所想乃是“秘钥”,他必然知晓“秘钥”下落。且“秘钥”的重要程度于他而言,大于母父双亲的性命,大于他自己的性命。
而她装作不知道,笑问:“你都家破人亡了,还有什么家族利益可言?”
崔锦程抿唇不说话。
“放心吧,不会让你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会让你缺胳膊少腿,就是让你到时候动动嘴皮子,帮我劝劝二凰女。”
“谁?”
“二凰女,赫連晴。”原书女主,少时作为质子被送往北国大莽王室,约莫会在来年初夏被迎接回国,从此开启原著《女尊盛宠:绝世凰帝倾天下》中开挂一般的人生。
赫連晴因出生低微,从小不受凰帝待见,回国途中又遭凰帝刺杀,大難不死,从此对凰上心灰意冷,进而奠定她谋权篡位的基础。因她自带的异性万人迷属性,北国大莽王室的凰子对她痴心追求,助力她顺利返回大延,还为她的夺位作出莫大贡献。风光月霁的男主崔锦程则对她恋恋不忘,她救他出淤泥,她为他杀死恶毒女配段乞宁……
总之,光听书名就该知道,这样一个极其主角光环于一身的人物,段乞宁还真不好硬碰硬,只好成人之美,把她的老婆(之一)完璧归赵。
崔锦程听到这个名字,思绪恍惚了很久。
段乞宁当他在回味,调侃道:“想起来了?”
“宁姐姐,贱奴与二凰女殿下…不熟。”他道。
“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吗?”
他为“青梅竹马”四个字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