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到七月中旬,正好四个半月的时间。
十万套棉衣棉裤,前期收集棉花,购买布料针线,以最快的速度也要一个半月。
剩下三个月为制作的时间。
一边弹棉花,一面手工缝制,差不多需要三万人不停赶工。
整个沾桥县也不可能荒废一切,只为做这棉衣棉裤。
所以想要做成,又不占用太多人力,只有一个办法。
机器。
用机器提高效率。
弹花机不用讲,沾桥县可是布置过不止一架大型弹花机的,那县令颜骥对棉花痴迷,布置了至少五台大型弹花机在县城。
再加上周边县城也能帮忙,弹花不是问题,经过这两年的发展,曲夏州对弹花很是在行。
重点便是缝纫。
一套棉衣棉裤,需要两个巧手不停歇的剪裁缝制整整三日。
这种精细活便是如此。
可如果有脚踩式的缝纫机呢。
不用电力,纯粹的机械式缝纫机,在他那个时代还存在的。
要说复杂也确实复杂,里面的零件很是精细。
但做不出来吗?
不可能的!
绝对能做出得来。
他做不出来,那不是还有数科一群大佬吗。
或者说,背后有整个数科联盟。
纪楚出现在数科的时候,夫子们刚刚还在欢迎,连新学政都朝他微微点头。
然后就听出他提的要求:“一个半月内,设计出一款脚踏式缝纫机,只要用脚着力,就能一口气缝一条被子!”
纪楚把自己粗糙的图纸拿出来。
没有惊喜的计算,只有甲方的“无理要求”。
“就是这个样子的,要这么做,然后这么做,就能自动缝纫。”纪楚十分自然道,“详细大家一定可以做出来的。”
蔡夫子胡子都忍不住抽抽,指着旁边的机器道:“说好的,做织布机器呢,还是做织棉花布的机器。”
“事情有变,咱们做缝纫机吧。”纪楚依旧面不改色,“那个先放放,咱们不着急。”
“这个急。”
其实州城最近发生的事,大家都有所耳闻。
着急做出缝纫机,肯定是为了做棉衣棉裤,还是给广宁卫做平价棉衣棉裤。
有些人不理解,新学政却道:“那边天气比曲夏州还要恶劣,为士兵们做衣服,确实不能要高价。”
是这样?
新学政简单解释,让不少人开悟。
好像是这么回事?
一边富商们要白叠子,一边士兵们要保暖的衣物。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高价低价之争,明明是富户们在抢士兵们的东西。
蔡夫子愣住,再看向纪楚时脱口而出:“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顶住外面那么大的恶名,也要这样做,目的只是为了士兵们能穿得暖和。
小宋训导更是激动,他更相信纪楚的!
纪楚惊讶地看向新学政,这位学政之前在宫中任职,必然也知道什么,从他眼神里看出一丝了然。
既然这样,那他就不客气了!
纪楚抱拳道:“是了,学政大人说得没错。”
“所以缝纫机的工期能不能缩短,咱们这么多数学奇才,一个月时间,应该能做出来吧?”
???
新学政眼神都不同了。
我帮你说话,你背刺我?!
一个完全崭新的东西,他们完全没听说过的东西,一个月时间,让他们做出来?
开什么玩笑。
其他夫子刚刚热泪盈眶,瞬间不想哭了,看向纪楚眼神里带着哀怨。
纪楚啊纪楚,你来压榨我们是吗?
纪楚换了句话:“学政,夫子们,这不正是验证数学符号的机会吗。”
“里面所用的公式,正好可以用符号实践,倘若有难以解决的,正好让数学联盟其他夫子帮忙计算。”
“咱们的数学联盟,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个。”
“越是艰难,越能显示咱们的重要。”
“用一个月的时间,改变整个纺织行业,不就是咱们数学联盟一战成名的机会吗!”
纪楚平日温和有礼,此刻打起鸡血颇有些几分传销的意味。
可他说的这些,正是数科众人想要的。
看不起我们是吧?
数学联盟无用是吧?
谁不想一战成名,一鸣惊人呢?
新学政已经不想理纪楚了,可他说什么正好实验数学符号的实用性,又让他忍不住想答应。
小宋训导那边蠢蠢欲动。
他想啊,他想一战成名啊。
让数学联盟成为天下第一的组织!
新学政瞪他一眼,接下纪楚手里粗糙到不能再粗糙的图纸。
“今日三月初五,下个月初五过来拿你的缝纫机。”
接了!
这种有挑战的任务,才是他们喜欢的。
纪楚擦擦头上的汗,刚刚面不改色都是假的啊。
实际上他也心虚。
如果不是广宁卫突发情况,如果不是预料到那边会有战事。
其实根本不用这样着急。
缝纫机的问世也不必这般着急。
可不急不行的。
太多人对棉花虎视眈眈。
自己明明有解决方法,却要让广宁卫士兵再挨冻一年,这根本不是人干的事。
纪楚这边给数科打好鸡血,又跟小宋训导细细商议,总之一句话:“别让大家休息,也别让他们跑了,最好写个一战成名的字画挂在后面,时时刻刻激励大家。”
“为了数科,为了数学,一定要拼了。”
小宋训导一字一句记下,最后都有点泪目了。
这么逼迫大家真的好吗。
纪楚以前,还真的手下留情了啊。
纪楚却明白,在座的这些数学家们,有了蔡夫子之后,根本不缺动手能力,也不缺理论能力。
缺的是项目。
只要给出想法,他们必然能做成。
更别说还有新学政这位惊喜,他肯定知道广宁卫发生了什么,也会督促的。
否则一个月做出闻所未闻缝纫机的事,人家不可能接下啊。
小宋训导道:“只是你这一去沾桥县,肯定更加坐实这次的名声了。”
“永锦府那边肯定会不满意。”
“而且听说,许知州跟永锦府知府,商议过棉花买卖。”
这样一来,坐实纪楚巴结新知州的行为,甚至是真的背刺许大人一样。
而且狠狠得罪了永锦府。
作为陇西右道第一大府,有的是手段。
“还有,你们要买十万套棉衣棉裤的布料,必然绕不开永锦府,他们不卖怎么办。”
其他的担忧就算了,最后一条完全不用担心。
纪楚笑着道:“永锦府的纺织商贾极多,这家不卖,其他家也不卖吗?”
“他们既然以利益为导向,必然不会舍弃利益,即便是这次来的马掌柜马家,同样不会放弃这次的大买卖。”
“他们联合起来不卖,岂不是能倒逼咱们卖棉花。”小宋训导追问。
纪楚又笑:“联合?如何联合?想做白叠子生意的商贾多是大户人家,那些小商贩就算做了白叠子也没有销路,他们为何要联合。”
“有一位大人物说过,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资本家会卖出吊死自己的绳子。”
所以这个计划从一开始,纪楚根本不担心那么多布料针线从哪里来。
这么大笔买卖,永锦府各大纺织行,咬着牙也是要做这个生意的。
那边说是陇西地带的江南制造。
不少人家都是做纺织行业的,大家作坊开在一起,难道就没竞争了?
那可不是铁板一块,说什么就是什么。
“咱们这里也不是啊,会不会有人故意高价去收棉花。”
说完之后,小宋训导自己都打脑袋。
不会的,这次高价收购了曲夏州的棉花,那来年呢?曲夏州这边会给他们好脸色吗。
而且这次广宁卫的订单,曲夏州知州点头,广宁卫邓将军要的。
这些商贾,不会冒着得罪他们的风险,强行收购。
很多人也不是傻子。
知道这批棉衣棉裤最终去处。
跟常备军抢东西,他们不要命了?
永锦府的兵司跟附近的守备军都会来找他们麻烦。
所以这些人的恨意,只能朝纪楚发泄,肆意败坏他的名声,以及做无用功。
此时的永锦府对此议论纷纷。
对纪楚自然恨意交织,其中也有人提出:“十万套棉衣棉裤,还要在三个半月里面做出来,他们行吗?”
“他们有那么多布料跟针线吗。”
“我们都不卖给他们!”
“没错!谁卖谁是叛徒!”
“反正我家不卖!”
最后说话的掌柜,被人直接指出来:“真的假的,怎么听说你们最好的账房已经去往沾桥县,准备接单子了?”
这位掌柜面不红心不跳:“我家只是去看看虚实,万一能买回来棉花呢。才不是卖给他们针线布料。”
“不卖?那还带那么多样品?”
商贾们掩面笑道,至于多少人心虚得不行,那就是私底下的话了。
那么大单的买卖,不做才是傻子!
十万套,这买卖实在可观。
如今生意越来越难做,能多卖点货就多卖啊,管那些有的没的。
坐在最上面的马家老爷脸色难看,他也派了人去做布料针线的买卖,自己家大业大,肯定要多点份额,否则怎么维持这样大的家业。
而且他开口便是:“那位纪大人为了讨好新知州,确实没有底线。”
“但生意该做还是做,我不会责怪大家。”
啊?
您吃了那么大的亏,还能咽下去。
这也太能忍了。
不愧是永锦府制造行业的掌舵人。
有了马家这句话,越来越多织造作坊的账房掌柜前往曲夏州沾桥县。
十万套衣服裤子的布料跟针线。
吃下去一点,今年都不愁了。
要说什么白叠子,也不过少部分人受益罢了。
这才是他们的普通作坊的大买卖。
可也有人低声道:“这事不对劲。”
“马老爷真的那般大度?”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觉得纪大人太冒进,那是十万套棉衣棉裤,三个半月时间,给你家,你家能做完吗。”
买布料针线有什么用!
重点是还要做出来啊!
那是什么简单的事吗。
倘若十万订单到永锦府,肯定能按时交货。
放在曲夏州一个小小的沾桥县,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所以马老爷在这等着呢。
只等着纪楚领着的沾桥县交不出货,狠狠敲他一笔,再把订单拿到永锦府做。
那才能吃口大的。
所以不能急躁,一切都慢慢来。
“看着吧,也就一两个月的事,肯定会再找人接手的。”这人笑着道,“马老爷可以两头吃。”
还能狠狠给纪楚一个教训,让他妄自尊大,还想惠及士兵。
殊不知纪楚出发去沾桥县不过三日,曲夏州官学数科的夫子们就啧啧道:“也不难啊,这原理很简单。”
“就是需要调试,还需要精细的零部件。”
蔡夫子道:“有什么难的,能设计就能做。”
“效率会不会有点慢。”
“不要搞得太复杂,到时候不好再造缝纫机,纪楚至少要五百台啊。”
“这么多,他疯了?”
数科夫子们越研究越起劲,以至于学生们都没法带,只能日日锯木头玩。
如今的数科学生,已经从十五人,增长到三十五人,后来的二十个都是秀才。
他们探头探脑,夫子们干什么呢,屋里还有斗大的四个大字。
一战成名!
成什么名啊,在干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