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二更合一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下了火车,林夏青在站台的冰淇淋车那儿要了三支奶油冰淇淋。
邵万鹏公司的办事员找到林书蓉的时候,特地抄了林书蓉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带回青市,林夏青下午临出发前,往小姑姑的办公室打了电话。
眼下妈和小姑姑她们应该已经在出站口位置接人了。
这样有人盼着自己回来的日子,林夏青过得忒有盼头。
等随着人潮涌出出站口,林夏青看见来接自己的人,她发现自己真蠢,怎么买冰淇淋的时候没把方和平也算上?方和平这免费苦力,看来又是来拎行李的。
林夏青小快步朝他们跑去,眼神和乔春锦对上,乔春锦那张原本忧心忡忡的脸蛋瞬间绽放出了笑容。
“夏儿!”乔春锦踮脚朝人群中的女儿挥手,发音咬字铿锵有力,亲昵地吐出单字:夏。
林书蓉也朝林夏青猛挥手,顺便抬腿拱起膝盖顶了一下方和平的大腿肌肉,意思是:接到人了,快去接手行李。
小动作落在林夏青的眼里,逗得她眉开眼笑。
方和平热气烘烘地跑到她身边,主动卸过她身上的行李,挤眉弄眼问道:“考得怎么样?”
语气小心翼翼的。
“你小姑姑不许我问,她说她上学那会儿就最烦亲戚问自己考得怎么样,看似是关心,实则是八卦,用心歹毒着呢,她要我别做这种烦人的长辈。”方和平小眼神贼贼的瞟了一眼女友,“其实这样也不对,我们都不问,显得我们不关心你。你小姑姑就是把你当成掌上明珠,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小心谨慎过了头,我说我们又不是那种嫌人无憎人有的亲戚,问问自己亲侄女考的怎么样,那是一十二分的纯关心,没别的意思。”
林夏青心领神会,和林书蓉碰上头,就第一时间告诉她自己考上了这个好消息。
这才是迈向高考的第一步,通过复读学校的摸底考而已,林书蓉欣喜得好似侄女已经高考上岸,她紧紧挽着嫂子的胳膊,激动道:“我就知道小夏是念书的料,一步步来,一步步走上正轨,咱们把小夏人生偏离的轨道给正回来。”
方和平像一头任劳任怨的老黄牛扛着林夏青的行李,也喜庆道:“订了饭店呢,走,咱们下馆子去!”
***
林夏青去医院探望晋扬。
路过一家店,门脸正挂起一颗闪耀的迪斯科球,看样子是正在装修的舞厅。
林夏青刚想:改革开放的春风是真的吹起来了,连荷县这样的小县城都即将迎来第一家舞厅,红男绿女纸醉金迷,结果眼睛往门脸边上的一幅手绘海报瞟去,海报右下方的主办单位落款为:荷县共青团,原来是县共青团租用了一家国营饭店的场地,要在这儿组织一场单身男女青年的相亲舞会。
单身男女的婚嫁问题,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党和政府最操心的事情。操心完结婚,就该操心他们什么时候要孩子,这会儿还在计划生育,组织从上到下分派的任务是怎么费尽心机抓妇女去结扎,以不确保有任何漏网之鱼;再往后几十年,生育率暴跌,又换成操心年轻人不乐意生孩子,连公园里的雕塑都要换成其乐融融的五口之家:俩爹妈,仨孩子!
人丁太旺不行,人丁不旺也不行,男男女女阴阳调和,活得是真累挺。
路上林夏青碰上就地摆摊卖西瓜的小贩,说是他家地里自己种的,西瓜形状又长又胖,如果身上不是有纹路,林夏青会怀疑小贩种的是冬瓜。
这西瓜太大了,要一整只晋扬肯定吃不完的,病房又没有冰箱,夏天水果隔夜腐败得很快,嗜甜如命的苍蝇和小黑飞在病房里乱窜岂不闹心?林夏青便在摊子上等了一会儿,直到出现愿意和她拼西瓜的人,这才心满意足捧着半只西瓜施施然离去。
到了病房,晋扬不在,但是他的衬衫挂在床尾的铁架子上。
上回见他穿这衬衫,是他们一起去砂锅馆子吃饺子。
林夏青搁好西瓜,拎起他的衬衫嗅了嗅,应该是洗过并且经过阳光曝晒的,上面残留着淡淡的皂香,是他自己洗的吗?短短几天,他的腿已经完全好利索了?
晋扬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一只空盆。
这只搪瓷盆是林夏青买来专门洗衣服用的。
林夏青瞠目结舌:“衣服真是你自己洗的?”
晋扬没想到她突然来了,微笑道:“等你好几天了,可是来报道了,再不来我这儿,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出师不利,无颜面对军师。”
说的他们跟八百年没见似的,其实吃饺子那天到现在一共也才四天。
“考上了?出去庆祝吧!”
“我都没说我考上了,你这话接的也太快了,立马说出去庆祝。万一我没考上呢,也出去庆祝啊?”
晋扬盯着她的脸很认真地看,确定她是真考上了,笑道:“没考上也得庆祝,努力的人都值得嘉奖。”
“你怎么脸上这么多小疹子?外面太阳太大晒的?特别眼皮上那块,一粒一粒的凸起来,跟染了风团似的。”
林夏青开始拉抽屉找水果刀,“化妆化的,估计那化妆品的质量不太好,我有点过敏。”
天煞的邵万鹏,哪有人那么吹毛求疵的,一条十几秒广告NG了无数次,劣质化妆品在自己脸上糊了两天,又被摄影棚里的大灯直射曝晒,林夏青都觉得得亏这张脸的肤质底子好,不然早就过敏痒的抓烂了,现在只起这么点小疹子,已经很好了。
“我来切吧,你买这么大的西瓜?”
晋扬知道林夏青有点洁癖,从她手里接过刀以后,拎着茶壶在空杯子上冲洗小刀。
林夏青闲人一个,就坐下来等着吃西瓜。
“很痒吗?你下颌位置都有点挠破了。”
林夏青漫不经心道:“还好,我故意挠破的,再抹点清凉油上去,好的快。”
晋扬又问她:“你不是去考试么?化妆干什么?”
他没见过林夏青化妆的样子,有点想象不出来,但觉得她长得好看,就是化成一张唱京剧的油彩脸,那也一定是戏台上的当家花旦。
林夏青指导他切西瓜仔细点儿汤汁到处流,他拿刀的样子怪吓人,不像是宰西瓜,像在宰垂死挣扎的不驯牲口,“是去考试,后面考完试在青市接了单买卖。”
晋扬咋舌道:“什么生意还要你化妆?”
林夏青说:“拍广告。”
晋扬着实没想到她去一趟青市,还能接上一支广告,这际遇也太神奇了,“你真是上哪儿都不耽误挣钱。住院鼓捣卖大酱,考试忙活完又去拍广告,这回挣了多少?”
林夏青觉得他算漏了,他没算上他给自己的十块护理费,穿到八十年代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她已经打了三份工,分别是:卖大酱的乡下小妹、县医院病房的小护工,以及电视机厂广告客串的素人演员。
林夏青没说自己拍广告挣到的具体数目,和晋扬的身家一比显得太磕碜,她含糊道:“请你吃顿好的散伙饭不成问题。”
晋扬递了一块切好的西瓜到她手上,“还吃散伙饭?上回不是吃过了,你省点儿吧,要吃也是我请。”
林夏青咬了一口西瓜,舌腔填满了爆汁儿的蜜液,无西瓜不夏天,夏天的水果还是属西瓜最好吃。
“你什么时候出院?”林夏青盯着他那双修长的腿,看样子他是真恢复挺好的,刚刚进门时候的走路姿势一点儿不撇,“你刚刚出去洗什么?你还会自己洗衣服哇?”
林夏青想象他家一定有保姆,他们这种人家指不定还有保姆一号、二号、三号,不过风声紧的年代,他们会把保姆换个名头,说成是乡下投奔到城里的亲戚。
“洗袜子,攒好几天了。本来你回来的早,这会儿我都已经在京城了,明天吧,我明天回去,既然你要吃散伙饭,今晚咱们最后出去搓一顿怎么样?”
林夏青用拇指刮了一下唇角的西瓜汁液,问:“今晚咱们吃散伙饭,那明天我还要来送你吗?”
晋扬想了想,把问题反抛了回去:“你觉着呢?”
林夏青:“明天再来,这也太腻乎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今晚我可以陪你在外面逛得久一点,吃完饭咱们再去看一场电影吧?或者去公园转转,你来荷县一直呆在病房,都没怎么好好感受过这儿的风土人情。”
林夏青心里的算盘是,最好逛到夜深人静,这样她才好去检查晋扬停在医院角落里的车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确保他安全上路,这是林夏青最后能为他做的一件事了。
晋扬有点失望地说:“哦,你嫌黏糊?也好,吃完饭就一起看场电影吧。”
林夏青挺会调整人的情绪,见晋扬情绪低落下去,把西瓜皮投进铁皮垃圾桶,开始低头翻找挎包里她从青市给晋扬买的大海螺。
她还给他带了一包糕点,正好明天他路上也可以吃。
“送你的,我没见过长这样的海螺,形状像只蜘蛛,弄个底托,当个小摆件,比摆什么金佛玉雕有意思多了。”
晋扬欣然收下礼物,端详海螺的神情,是真在认真考虑用家里库房的哪只名贵木托来衬这海螺。
“明天你是自己开车回去吗?”
“原本有人要派司机送我,我给推了。上回麻子开了我的车,给我恶心的,再不能让别人碰我的宝贝新车了。”
林夏青发现晋扬也有洁癖,不过是精神方面的洁癖,袜子他能攒好几天才洗一次,但他的私人物品,不许他讨厌的人触碰。
“晚上咱们吃什么?”林夏青对荷县其实也没多熟,下馆子多数是方和平请客,她不太清楚荷县好吃的饭店是哪几家,但跟着方和平这老饕总不会出错吧,要么还是在方和平请自己去过的馆子里挑一家?卖红肠那儿?
她知道问男的选择题,等于要他们的命根子,什么问题抛给他们都只能得到敷衍了事的随便二字。他们好像路边野草,随便怎么都能过活,不挑的,问晋扬晚上上哪吃,只是出于请客的礼貌,最后肯定还得自己拿主意。
果然晋扬回复道:“你想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
林夏青给出自己已经盘算好的答案:“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方和平请我吃红肠?那家饭店的红肠烤得水灵灵油汪汪,主食还有麦香十足的俄国黑面包,特别有嚼头,抹一刀乳酪和果酱上去,甜丝丝滋啦脆,那儿的散啤也不错。”
晋扬有点意外她这么享受西餐,一般人第一次吃西餐会把这行为定性为花钱买罪受,他心血来潮介绍说:“有机会我一定要请你上京城的马克西姆,去年新开的法国餐厅,烟熏三文鱼、樱桃鹅肝、焗蜗牛、牛排、烤龙虾,样样都不赖,那儿的蘑菇汤一顿我能咕嘟好几碗,奶油汤头特别醇厚带劲儿。饭后再要一只拿破仑蛋糕,坐那儿慢慢品,时不时就点儿红酒,喝得微微醺醉,那种状态才叫享受。”
林夏青倏而放大双眼,她觉得好神奇,晋扬说的马克西姆,上辈子她去京城出差还真去过几回。
林夏青对法餐不太感冒,法餐就跟法国人的慵懒散漫性子似的,一顿饭全部上完菜得两个钟,对于时间就是金钱的打工人林夏青来说,跟法国客户在餐桌上磨生意,好比钝刀子割肉。
时空就这么奇异地在眼前交错在一起了,从晋扬口中听到马克西姆,那地方她在几十年后的将来去过,那时候的晋扬如果还平安活着,他应该已经成为一位满头银发的老绅士,而她则是他完全不认识的陌生年轻女孩。
不该在这时空出现的自己,和尚未老去的晋扬正在谈论他们都去过的一家餐厅,吾生君未老,这一刻,林夏青觉得晋扬和她灵魂深处的某一块碎片契合在一起了,他承接住了她灵魂的某一个出口,告诉她,在茫然四顾的八十年代,有人和她步调同频。
晋扬对京城的好吃饭店如数家珍:“你愿意吃西餐,建国饭店里的杰斯汀法餐厅也不错,比马克西姆还要早开一年,但那儿没马克西姆那么自在,政治气息浓点儿,比较严肃,餐厅平时接待政府首脑和社会名流比较多,吃西餐吃氛围嘛,上那儿受这种罪干嘛,平时在家听老头子唠叨就够受的了。林夏青,你要是明年考来京城,怎么着我也带你去马克西姆接风洗尘。”
这话听着像是给自己画大饼,林夏青眼底的笑意十分浓稠,明知故问道:“听着就很贵,你平时都这么奢侈,还是只请客的时候这么阔?”
晋扬搓搓鼻子:“我奉行人生需及时行乐那一套,挣钱也花钱,社会需要我这样的人为消费做贡献。毕竟女人生个孩子还能把自己生没呢,人的命比草还轻,老是想着以后,很可能转眼就没以后了。”
怎么聊着聊着,又扯那一头去了?林夏青赶紧刹住话茬,她都怕晋扬再说下去,又露出上回那种泫然欲泣的哀伤表情。
他心底很思念他的母亲,她看得出来,这种思念无时无刻不影响着晋扬的人生,就连他的及时行乐主义都是建立在失去母亲的痛苦感悟上。
林夏青的眼睛巡视了一圈空荡荡的病房,她在想,她和母亲出院后,晋扬一个人在这儿单独住了四天,这四天他是怎么度过的?不知道为什么,林夏青突然一阵心软,她甚至觉得晋扬是被自己丢在这里的,就像他的母亲在手术台上丢弃了他一样。
虽然她知道同情一个男人,往往是一场罪孽的开始,但遇上晋扬,她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心软,也是头疼呢。
“我是中餐胃口,要真考去京城,你还是请我吃中餐吧。”林夏青想不出什么话题能让他继续保持刚刚的神采飞扬了,还是继续说吃吧。
可惜人的口味总是和回忆无限挂钩的。
晋扬的声音似乎还是那般低沉,“那就来今雨轩吧,咱们吃包子喝茶去!小时候我最馋那儿的冬菜包子,形状像只秤砣,也像只鸟笼,每到周日放假,我姥姥总领我上那儿去,她老人家心眼忒偏,家里那么多孩子,她就只带我吃包子。我大舅抱怨说我姥打小就偏我妈一人,没想到我妈生了孩子,我姥在几个孙辈里,还是只偏我妈生的,给我舅气的说老太太势力眼儿,只疼家里长得最好看的。”
林夏青原本以为会是一场争风吃醋的家庭伦理大战,没想到晋扬说他舅只是从小就嫉妒他妈的美貌,老太太偏疼女儿,也只是因为女儿长得最漂亮,父母偏心多么沉重的原生家庭话题,晋扬大舅用玩笑的语气,就这么轻轻揭了过去。
这和自愿扮丑彩衣娱亲有什么区别?这是他大舅心疼老太太晚年丧女,逗老太太开心呢。
就算老太太再怎么偏私晋扬,晋扬的舅舅、舅妈、小姨、小姨父都觉得一点儿不过分,这是他们亡故手足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他们作为长辈更是将晋扬视如己出,家里从来都是一团和气。
林夏青真羡慕晋扬有这样一个家庭,一个被爱滋养长大的孩子,难怪性格总是那么烂漫随性。晋扬也确实是那种性子,就算外头天塌了,回家里的小窝睡上一觉,第二天醒来就什么都好了。
“你爱吃包子吗?来今雨轩不行的话,咱们再换,一家一家馆子慢慢试过来,总能试到合你胃口的。”
“你就不怕我给你吃穷了啊?”
“到时候你尽管试试呗,试试到底能不能把我吃穷。”晋扬微微笑着,笑容高深莫测。
晚饭他们去了那家玻璃橱窗悬挂油滋哇啦红肠的饭店,要了五六根他们店里的招牌大红肠,半只黑面包,黑面包刚从烤窖里出炉,最外面一层皮脆硬得和牙齿打架,一口面包要咀嚼七八下慢慢品,原始的麦子味儿迸发在齿间,太香了。
这家店的菜码挺大,林夏青另外单点了一个拌凉菜和一盘红烧肉,饮料要了两杯冰镇散啤。两个人都是食肉动物,红肠和红烧肉被一扫而空,剩下半碟不尴不尬的凉拌菜,互相推辞谦让。
林夏青没法办,只好说:“要不剩了吧?下回我们两个吃饭就别点素菜了,都不爱吃。”
晋扬同意道:“我也这么觉得,你确实得多吃点肉。”
林夏青移开屁股底下的凳子,“你坐在这儿等我,我去结账。”
晋扬慢悠悠地拿餐布擦嘴角,“我结过了,你坐下安心再喝几口啤酒。”
林夏青吓一跳:“你什么时候去结的账,我怎么不知道?”
为了提防他抢着买单,林夏青一晚上都在盯梢他去“上厕所”。抢买单的人最常用的借口就是:我去一下厕所。
晋扬唇角斜了上去,眼睛里的光亮灿灿的,“去要牙签的时候啊,我们光顾着吃肉,多塞牙。”
林夏青恍然大悟,那时候?他也太坏了,说自己去拿牙签,结果是去买单。
林夏青往嘴里鼓了一小口啤酒,啤酒花的泡沫在两颊鼓炸开来,令她觉得自己的嘴里含了一只手榴弹。
她把酒杯高举过眉毛,盯着橙黄液体里不断往上溢、升腾飞舞的气泡,埋怨咕哝道:“说好的我请客,你怎么又瞎抢风头?散伙饭应该你请一顿,我请一顿,有来有往。和同一个人连着吃两顿散伙饭,就跟莲藕掰断了还连着丝一个道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是有些喝醉了,在饭店晕黄迷离的灯光下,说起这种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胡话。
也许过了今夜,他们的人生不会再有交集了,何必呢。晋扬越好,林夏青心里越舍不得,上辈子加这辈子,这个世界对她好的人很少,晋扬绝对算一个。
她数了数,妈对自己好,小姑姑对自己好,方和平因为小姑姑对自己好,晋扬对自己好,朱二叔一家三口对自己好,啊,她忘了,她自己也对自己好,她得把自己也算上,这么一合计,原来这世上对她好的人,才八个,两只手掌数的过来。
晋扬是那八分之一,比重不大不小,失去八分之一,林夏青认为自己称得上损失惨重。
看完电影,夜已经很深了,林夏青从电影院出来,走到没路灯地方就抬头在银灰色的天空寻找月亮。
她忘了,今天是初一,新月呢,看不见月亮。
难怪没路灯的地方,天黑得跟燕子羽毛似的,她都看不清晋扬那张鼻子生的很巘的英俊脸孔了。
晋扬说送她回供电局宿舍,林夏青扑哧笑说:“荷县我比你熟,你送我回去,回医院的路你就不认识了,还是我送你回医院吧。”
走到县医院门口,分别的时刻真正来临,却忽然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沉重。
阵阵幽香从巷子深处飘出来,林夏青猜测,医院附近居民楼下的丁香树应该结了好蓬的一大丛紫花,紫色火焰含香抱枝头,点缀着单调的夜。
林夏青率先道别说:“再见,晋扬。”
晋扬默了默,问她:“你是不是一晚上早憋好了这两个字打发我?”
林夏青笑笑:“不然还能说什么?”
晋扬有点儿无奈:“送你的小说选你记得翻,上头有我家里的地址和电话,没别人,是我自己在胡同儿里的一垛小房子,你以后来京城,直接按照上面的地址找我就行,或者打电话也成,只要你愿意联系,我们永远不会失联。里面的美金书签我没动,送钱本来是一件很俗气的事,但纸钞变成书签,我便又觉得还好。”
林夏青拍了拍自己的军绿挎包,意思是她知道了。
至于美金,她不会动,她会让它一直躺在小说扉页,安静完成它被赋予离别友谊的使命。
晋扬依依不舍,一字一顿地郑重道:“林夏青,你考上大学一定要来京城。”
“你上去吧,再这样,我都嫌咱们成裹脚布了。”林夏青一会儿还有正事要办,这小爷再待下去不是事儿。
好不容易打发走晋扬,林夏青又悄悄摸回医院。
她从挎包里掏出早就备好的手电,一路往医院后面停车的位置走。
停车的位置在医院西南角,那里没什么人经过,连路灯都没有。
今夜无月,天太黑了,手电筒瓦数不太高,辐照的距离有限,林夏青一个人在医院这种生死场游走,脑子不断闪现各种关于停尸间的故事,心里毛毛的。
终于快到晋扬车子安置的位置,林夏青远远看见那附近有奇怪的闪烁光源。
等她的手电往车身上一照,林夏青心脏都快裂掉,有两个人在晋扬的车子上动手脚!他们嘴里衔着手电,手上不知握着什么工具,已经把车子的前盖都打开了。
林夏青的手电筒照在其中一个男人的脸上,同时也有几束光源朝她聚拢过来。
林夏青心惊肉跳地想:完蛋,对方人多势众,她肯定跑不掉了。
第32章 二更合一
林夏青的双手被两个歹徒捆在身后,她跑的太慢了,没几步就两个男人擒住,林夏青只来得及喊了两嗓子救命,嘴也被他们捂住了,那叫声在空旷无人的医院角落显得太过单薄,像荒芜无垠的野地,一只寂寥的猫头鹰立在树梢发出孤独无力的呻吟。
她的嘴被沾满汽车机油散发阵阵化工臭味的污手死死捂住,尽管她像疯子一样拧动手脚疯狂作乱,但男女力量的悬殊很快就让她败下阵来,她渐渐挣扎不动了。
林夏青开始千方百计自救,她的牙齿咬到了捂自己嘴男人的手,粗粝敦厚的掌肉糊了机油有点儿苦有点儿咸,林夏青只叼住了他掌沿的一点儿肉,就像老鹰咬定猎物不松口,她死命地咬,疯子一样把全身力气都用在牙齿上,终于在舌尖尝到了丝丝鲜血的腥甜。
男人刚开始不叫,痛到头皮一阵阵发麻都不叫,林夏青就更狠地咬下去,生要咬下他的一块肉一般,男人终于痛得受不了,啊——的一声惨叫,顺手就抬起一巴掌,扇在林夏青的脸颊上。
林夏青被这一巴掌打得人空了几秒,头晕目眩、耳鸣,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自己失去了听觉,她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但她的理智令她在失去声音的世界里,拔开嗓子拼命呼喊“救命、救命”,她不管有没有人能听见,但这是她现在唯一的生路了。
另一个歹徒骂男人:“废物,连个娘们都搞不定,你怎么还让她接着叫?找死啊!”
男人把受伤的手捂在胸口,气急败坏地吼道:“被咬的人又不是你,你试试被一只疯了的狗生生咬去一块肉,看看你叫不叫!”
“这不是没咬掉吗,鬼叫!你能不能想办法先让那娘们别鬼叫?再叫下去,把医院的臭保干招来,他们手里可是有枪的,不等把我们送去派出所,他们就能直接在这儿把我们几个毙了!你快让这娘们闭嘴,人长得没几两肉,嗓门叫的这么高,妈的,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偏硬闯,大晚上不搁家睡觉,上这儿瞎晃悠。”
林夏青稍微恢复了一点听觉,半边脸颊火辣辣地痛,怒目横视道:“我知道是谁派你们来的,你们这群认不清谁是大小王的傻蛋儿!这车的主人你们根本惹不起,别说你们惹不起,就连县府大楼里的一把手也不敢惹,你们要是识相,就赶紧滚蛋!”
两个歹徒一听,这卢老板也没提早知会过这一茬啊,瞬间慌了神。
怎么办,他们原本是汽配厂的工人,因为偷盗厂里的金属配件私自拿出去倒卖,被厂里开除了,幸好厂里看在他们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的份儿,没把这事扭送公安,不然这会儿他们已经在牢里望眼欲穿。家里壮丁失业,经济状况更是雪上加霜,卢公子找到他们,要他们帮忙在一辆车上做手脚,从兜里掏出两捆厚厚的钞票。他们知道这事儿不能做,就和当初不该偷厂里的东西一样,可光知道又有什么用呢,他们还是要为了生活,继续走向道德和良心的对立岸。
林夏青在他们的心湖继续投下一颗炸弹:“我知道是姓卢的找的你们,你们中了他的圈套,这车子当初就是卢金诚撞坏的,修好拉回来,明天就要重新上路,你们说这车到时候在路上又出了事,车主人是不是又得找卢金诚?一找一个准,到时候不仅卢金诚跑不掉,你们也吃不了兜着走!你们给他办坏事儿,他早算好到时候要把你们拉下水了。卢金诚之前有两个兄弟跟着他混,出了事儿,他两个兄弟进去了,卢金诚自己摘的干净,那两个判的还很重,估计很快就要挨枪子儿。你们现在替他办事,跟他之前那两个兄弟有什么区别?出了事,就是他的替死鬼,要死无葬身之地,卢金诚呢,家里头动动手脚,他又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两个歹徒面面厮觑,看样子还真听进去林夏青的鬼扯。
林夏青也是急中生智,卢金诚之前拉两个兄弟当替死鬼,这事儿确实有,不过卢金诚视他们为左膀右臂,挺痛心疾首的,没有刚刚她形容的那般冷血无情不仁不义,而且那两个判没判,判多重,林夏青也不知道,她只能编造枪毙的下场来吓唬眼前这两个歹人。
“哥,我就说姓卢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让我们在车上动手脚,不就是雇凶杀人吗?车子上路失灵,车里的人轻则残废,重则小命不保,这事儿要是真像他说的那么轻巧,只是给这车的主人一个教训,为他出出气,他能给咱俩那么一老捆钞票?咱们在厂里干了这么多年,攒下来这么多钱没有?什么生意给什么价,卢金诚这小子,不仅是要这车主人的命,他是想拉着我们俩也去陪葬,提前给我们发棺材本儿了!三条人命啊,他给的是三条人命的价!”
另外一个长得看着精一点的,眼里的凶光不停翻滚,似乎在判断林夏青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林夏青吓得大气儿不敢喘,她被卢金诚的用心狠毒给吓到了,卢金诚的胆子也太大了,他居然想要晋扬的命!由此可断,他那两个兄弟果真是重判了,卢县长确实说到做到,杀鸡儆猴给儿子看。
好在歹徒几乎已经被自己策反成功,林夏青赶紧甩出怀柔招数道:“你们现在就走,我不报警。都是有家有口的普通老百姓,我不为难你们,冤有头债有主,这是车子主人和卢金诚的私人恩怨,神仙打架累及凡人,你们及时收手,一切都还来得及。”
两个歹徒互相交换眼色,他们确实有点害怕。他们只是普通人,家里*有病重的老娘,有跟着他们一起吃尽苦头的妻儿,他们失业之后走投无路,为了弄一口饭吃这才铤而走险,不想把命都搭进去。
他们知道的,卢老板的爹虽然也是县官,但不是老大,得听县官头头的,结果县官头头都不敢惹这车的主人,那这人的能耐得多大?
又是被林夏青咬了一口面相老实一点的那个在开口说话:“哥,要不咱们走了算了,回头是岸。这娘们说放咱们一马,咱们也没真怎么着她不是?”
林夏青眼看计谋得逞,就怕他们临时反水又改主意,当真是心如擂鼓,不得安宁,但面上却强撑作风轻云淡,女菩萨般慈眉善目,期盼他们改邪归正。
面相精干的那个阴下脸,沉默着迟迟没开口。
等待的每分每秒都无比煎熬,林夏青的手还被他们反捆着,不过已经感觉到了手腕上的力道开始微微松动,林夏青一阵欣喜,看来有戏!
谁知两个歹徒刚下定决心松开自己,远处就有一只手电筒的光束摇晃着朝这边照。
林夏青和两个歹徒都被那束光晃住了眼,等光投到了别的暗处去,林夏青这才看清来人居然是卢金诚!
林夏青背后都凉透了,眼看两个歹徒马上就要放了自己,生机距离自己就只有一尺之遥,结果因为卢金诚的出现,那希望不仅彻底被击得粉碎,场面还变得更加棘手了。
卢金诚的出现对于林夏青来说,无异于一道催命符。
束缚自己的力道又重新箍紧,“哥,怎么办?是卢金诚!”
林夏青绝望地听到一直高深莫测不轻易说话的歹徒,凑在她耳边轻轻惋惜道:“看样子你今天不走运,死期是真到了。阎王要你三更死,我想留人也没用。”
“哥,这娘们我们还放不放?干卢金诚还是干她?”
“哎哟,哥你踩我干嘛?”
“妈了个x,闭嘴,别露馅,先把卢金诚给糊弄过去,看他想怎么处置这娘们,等这头事了,荷县咱们是呆不下去了,咱们也别连累家人,以后就只能东躲西藏四处流亡了。”
林夏青的心在滴血,棋差一招,就差那么一会会儿啊,自己就成功了!该死的卢金诚,早不出现晚不出现,火烧眉毛的节骨眼出来坏自己的好事,林夏青恨不能把卢金诚大卸八块去喂狗。
苦心布的一盘局,就这么被卢金诚给毁了,林夏青心有不甘,却只能不变应万变,看看卢金诚一会儿怎么个说法。
卢金诚晃着手电筒走到他们三个跟前,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林夏青,面对另外横生出来的枝节,气的鼻孔都大了一圈,头疼地朝两个歹徒骂道:“你们怎么把她弄这儿来了?”
歹徒委屈道:“卢老板,人可不是我们弄来的,而是她自己出现坏我们好事。”
“我说你们这么久没出来,原来是被这女的拖着了。”
“卢老板,现在怎么办?这女的自己送上门来,咱们的事情不光彩,已经败露了,人怎么处置,还是您说了算。”
卢金诚忖了忖,眯起眼,摸着下巴道:“车子你们弄得怎么样了?”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动好手脚,车子最多开二三十公里就会出事儿。”
卢金诚点点头,“行吧,你们收拾收拾现场,这车停这挺多天了,你们把车盖子上你们的手印抹一抹,别留下什么马脚。”卢金诚眼锋一转,落在林夏青身上:“冤家路窄,咱们都碰上几回了?你说你大晚上上哪儿不好,非得上这里溜达,我跟你说,和晋扬这瘟神搭上边,算你倒霉。今晚你跑不掉了,我知道个地方,等会我把车开过来,先把你丢那儿去,等晋扬明天开车上黄泉,我给我兄弟们报了仇,回头再考虑考虑怎么处置你。”
卢金诚端起林夏青的下巴感叹:“啧啧,这么个小美人儿,可惜了,点儿太背,要怨你就怨那姓晋的,下辈子投胎别和他投一处去,还有,记得上阎王殿那告他,是他害得你丢了小命,让阎王判他个永世不得轮回!”
林夏青咬着唇,狠狠瞪他。
卢金诚冷笑一声,转身开车去了。
卢金诚的三菱轿车很快驶进医院内,林夏青被人捆上了车,卢金诚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卷电工胶带,这下把林夏青的嘴也彻底堵上了。
林夏青只能寄希望于一会儿车子开出医院,平时和自己熟识的门卫大爷能发现异常,拦下车子进行检查。
可车子径直开出了医院,一路畅通无阻,看样子卢金诚已经提前跟门卫那边打好了招呼,这样一来,林夏青彻底结束了寄希望于人的想法。
车子一路颠簸,林夏青被困在后备箱,身子本能地寻求安全感,将自己蜷缩成一只弓背虾球的形状。此情此景,她想起了下个世纪春节过后纷纷返城的务工者,他们车子的后备箱总是塞满了各种乡下土特产,那些土特产里包括鸡鸭鹅这些活家禽,林夏青总算也体会了一把这些家禽当时进城的感受,她像它们一样,被锁在黑暗的后备箱,晕晕乎乎,不知年岁几何,一路颠得黄疸水都想吐出来了。
车子驶过一截又一截路灯,车外的光亮断断续续,不知过了多久,林夏青的眼前终于又大亮起来,可惜刚感受到车外透射进来的强烈灯光,车子马上经历了一次大转弯,那灯光又暗了下去。
周围好安静,这种安静令林夏青觉得自己像是被带到了某个废弃的工厂,无人问津,无人生还。
车子在经历那个大转弯之后,又行驶了一会儿,很快便熄火停了下来。
后备箱被打开,林夏青被卢金诚手中的手电筒照的刺眼,脑袋还是晕眩的,人又马上被另外两个人给抬了下来。
卢金诚用火机点燃了嘴里叼着的烟,林夏青看见一簇火苗爆破在黑夜里。
“别瞎看了,你不认识这儿,平时也没人上这来,这批货质检有问题,锁在这里很久了。”
林夏青收回四处调转的视线,眼神恨恨地盯着卢金诚,既然根本没人来这里,为什么不把她嘴上的胶带给撕了?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卢金诚看出来她的意思,昂了昂下巴,示意那两个把林夏青嘴上的胶带撕下来。
痛痛痛,林夏青嘴周边一圈唇毛被生剥活剐,真怀疑他们是不是连肉与胶带一并撕去了。
“卢老板,人今晚就扔仓库里?这是什么地方,这么多大铁桶?刚刚一路上还看见那么多大烟囱,这里的气味也不好闻,怪呛喉咙的。”
卢金诚不耐烦道:“不该你打听的事你们别瞎打听,知道的越少,对你们越有好处。选只铁桶,把她捆在桶上,捆扎实了,别让她跑掉。捆完人,你们和我之间的事就到此为止,一会儿我选个路口把你们放下去,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两清了。还有,今天的事儿要是泄漏半个字出去,我会让你们在荷县混不下去!”
林夏青通过气味,大致闻出来这些蓝色大铁桶里装的是什么,应该是煤油之类的东西。
两个歹徒对卢金诚言听计从,没多久就把林夏青和一只沉甸甸的铁桶捆绑在一起。
卢金诚对着林夏青狞笑了一下:“这儿夜里耗子应该挺多,你怕耗子吗?哈哈,晚上可以和耗子多聊聊,毕竟明天送完晋扬上路,下一个就该轮到你了。”
林夏青提醒他:“卢金诚,以你的出身,在荷县横着走、斜着走都没问题,但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要去和晋扬斗?是你先撞了人家的车,又抡起拳头揍了人家,你全无道理却理直气壮满腔仇恨,是一贯的傲气与不甘人下蒙蔽了你的双眼,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人家没招你也没惹你,事情是你先挑的头,你非得这样置他于死地?而且据我所知,晋扬并没有把你对他拳脚相加的事儿告诉家里,他已经高抬贵手息事宁人,而你却在背后咄咄逼人,半步不肯松手。你这样最终害的是谁你知道吗?晋扬要是真开车出了事,晋家人铁定会动用全族的力量向荷县乃至整个鲁省发难,你觉得你动过手脚的事,人家事故调查组的专家会查不出来?”
卢金诚愣了愣,他确实没想到这一层。
他想到的是晋扬车祸一死,车子再自燃爆炸,就彻底死无对证,哪来的什么狗屁专家能鉴定出来车子被动过手脚,这女的说的这么信誓旦旦,别是唬人的吧?
林夏青见他面色两样,眼波一转,继续巧舌如簧道:“你想过你的父亲——卢县长吗?他膝下只你这么个儿子,一心盼子成龙,但你平时给他惹出多少祸事,他只能无奈降低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期待,唯愿吾儿鲁且愚,无病无灾至公卿,他只是希望你好好活着啊,你现在做的这些事,害人终害己,如果有一天你的父亲要亲眼见证自己的孩子奔赴刑场,我相信他会心碎到一夜之间白头。他为你苦心筹谋,恨你不争气,成天和你那些狐朋狗友瞎混,这才对你的拜把兄弟痛下杀手。你总觉得是晋扬害了你的兄弟们,害得他们身陷囹圄,从此不见天日,但其实那是你父亲在为你的前程拳拳筹谋,他断去你的左膀右臂,就是盼着你早日清醒痛改前非,走上正道。他很怕你再这么执迷不悟下去,日后终酿塌天大祸,他总有老去的一天,到时候再也保全不了你,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叫他这个做父亲的如何自处?覆水难收,卢金诚,趁这盆水还没彻底泼出去,收手吧!”
卢金诚内心深处似乎被什么东西触动到了,背都颤了颤。
他摘掉了嘴里的烟,用皮鞋狠狠踩灭,头低到自己的胸前,竟无助地蹲了下来。
他抱着自己的头,静默了良久,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里似有清泪,露出决绝而讽刺的表情,冷笑道:“他真那么爱我,早干嘛去了?他真那么爱我,我就不会是现在这个鬼样;他真那么爱我,为什么我在他房间门口跪了一天一夜,求他帮帮老二老三,他却连个眼神都懒的给我?”
他猛地从递上窜了起来,目光炬炬地仇视着林夏青,万分嫌恶地说:“你懂什么?你这个巧言令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狡诈说客,你不就想保住晋扬的命吗?别说什么老头子爱我,这他妈太恶心!他爱我?哈、哈,笑话,天大的笑话!”
卢金诚绝望地仰起头颅,眼角有泪串成一线汩汩而下:“老二老三马上要被重判,活不成了,我也回不了头了。”
林夏青没想到他情绪这么激动,这招原本用来勾起他父子之情的软招看样子又不成了,反而激起了卢金诚内心对父亲发狂式的不满。
林夏青尝试了许多办法自救,却一计接着一计失利,亦渐渐心灰意冷起来。
卢金诚三个走了,独留下林夏青在漆黑可怕的煤油仓库里。
今天是初一,月亮完全被遮住,仓库墙顶一排布满蛛网的玻璃透不进任何光亮。这里除了死寂还是死寂,也许这个仓库尘封已久,附近也没有任何食物,所以这里并不像卢金诚所说,夜里耗子肆虐般出没。
这或许是糟糕境地里,唯一值得高兴的事了。
以前碰上难事,林夏青也总是爱在一堆烂事儿里寻找微不足道的幸运,最困难的时候,她就苦中作乐,用这点渺小的幸运来支撑着自己。她告诉自己,人要多往好处想,多用好事儿来熏陶洗脑自己,一个乐观主义者也许并没有比悲观主义者成功多少,但乐观主义者,一定比悲观主义者快乐很多。
仓库没有老鼠,不值得庆贺吗?她怕老鼠,而这里没有老鼠,至少一会儿困到不行眯了过去,也不用担惊受怕自己睡着的时候,身体会被毛绒绒又脏兮兮的老鼠问候。
眼下唯一令林夏青忧心如焚的事,就是害怕晋扬明天真会无知无觉开着那辆被动过手脚的车上路。她本是一个无神论者,唯一信仰的神就是自己的精神,但现在,她却无数次向各路东方西方的神仙祈祷,她祈祷晋扬明天千万不要开那辆车上路。
仓库大门的方向好像有什么动静,林夏青竖起了耳朵。
仓库铁门被什么人推开,铁门轮子刮擦地面发出隆隆的声响。
一束手电筒的光开始在仓库的墙壁摇来晃去。
林夏青不确定是什么人进来,屏住了呼吸不敢说话。
“妈的,真邪乎,怎么感觉这鬼仓库的门被谁开过?”
林夏青浑身有如电击,她不敢相信听到了谁的声音!
是林庆有!那个被自己用热油炸废了手,又朝伤口甩了辣椒面后逃之夭夭的林庆有!
林夏青整个人手脚瞬间凉透了,她简直欲哭无泪,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会在这个废仓库里碰上林庆有?
随后她快速回想起来脑中有关林庆有的信息,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碰上林庆有。
这儿是煤油厂关押废弃煤油的仓库,而林庆有多年前搬到县城,就是来煤油厂当学徒。
真是冤家路窄,林夏青不得不怀疑起林庆有半夜偷偷摸入工厂仓库的居心,难道他是来偷这批质检有问题的煤油出去倒卖?
林庆有的脚步步步逼近。
不管他目的如何,林夏青觉得自己一旦被林庆有发现,应该活不过今晚了。
第33章 二更合一
林庆有偷了一辆厂里的板车出来,林夏青听见他吭哧吭哧不停地往板车上拉煤油桶。
一只铁桶灌了一二百斤重的煤油,林庆有搬运铁桶的时候极其费劲,他应该不是第一次上这儿偷煤油了,动作熟门熟路,带了捆又粗又牢的麻绳,把绳子系在铁桶身上,然后将绳子扛在肩上,纤夫一般一下一下地发力拽铁桶,有时实在拽得使不上力了,林庆有就干脆把铁桶翻倒,一路脚踹手推地滚去板车旁边。
林夏青真笃信要是这里有一架龙门吊,林庆有恨不得一晚上就把这里的所有煤油桶全部搬空。
林夏青时不时听见他对着铁桶咒骂:老子他妈活得真累挺,娶个媳妇不像媳妇,像吃人的夜叉!老子这么辛苦挣钱,她还不给碰。这手烫伤刚好一点儿,又让老子出来弄钱,妈的,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林夏青没想到他的手居然没彻底废掉,真是便宜这畜生了。
不过手上的伤还是耽误了林庆有的发挥,等林庆有折腾完三桶油装上板车,天都已经微微昼亮。
墙顶窗户透进来的光越多,林夏青的心就吊的越高。
她庆幸今晚卢金诚让人把自己捆在了角落的铁桶上,林庆有进进出出仓库那么多回都没注意到角落位置,可随着外面的天越来越亮,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仓库已经渐渐明朗起来,林夏青真怕贪心不足的林庆有还要继续往板车上装煤油桶,如果被他发现自己捆在角落里,那到时候自己和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有什么区别?
板车上的三只铁桶已经有四五百斤,林夏青果真低估了林庆有的贪心,这畜生就算手上有伤,都仍贪心不足地继续要拉第四只铁桶。
林夏青不由心想:煤油厂养了这么只蠹虫,有多久了?林庆有只有一米七出头的小身子板,但长期偷运煤油,已经锻炼得一次性能用板车拉动六七百斤东西。这些年,林庆有到底倒卖过多少公家财产?难怪他能安稳在县城里安家落户娶妻生子。
林夏青估摸着这第四桶就是最后一桶了,再多了,那板车也不放不下,林庆有终于该走了,心里不由稍稍松了口气。
林庆有装完第四桶油确实没继续往仓库里面走。
他在门口点了一支烟,虽然煤油厂平时怕出安全事故禁止工人抽烟,但林庆有早就在阳奉阴违里游刃有余,眼下这儿是煤油厂老厂址的废弃仓库,他才不管什么厂规厂矩,对着一只只平时车间工人谨慎视之的铁桶,堂而皇之地燃起一根烟。
他盯着铁桶,有仇恨之意,也有那么一点儿耀武扬威的嘲讽。他在厂里向来不得志,但在这儿,整个仓库都任由他处置,他就是这里的皇帝,今天想要卖哪只煤油桶,全凭他心情,他甚至体会到了车间主任一人之下唯我独尊的领导者快感。厂里算个屁,那点工资都不够养家糊口的,哪有倒卖煤油挣钱来的快?
林庆有大口大口地把烟吸进肺里。
烟进胸口,人舒坦了,没那么疲惫了,手上的力气似乎也回来了一部分。林庆有用胶鞋踩灭烟嘴上残余的星火。
该走了,天再亮一点,这附近一带的居民就该起来活动了。
就在他准备去关仓库大门的时候,林庆有吓了一大跳,他以为自己看走眼,整个人再定睛看了看,没错,他确实看见了一只女人的脚!
白浸浸的五只脚趾,穿着凉鞋,半只脚掌从一堆铁桶那里露出来。
原来真有毛骨悚然这一说,看见那只脚,林庆有觉得自己脑袋上的头发都瞬间立了起来,不仅脑袋上,他胳膊上的汗毛,也都跟卫兵一样根根笔直竖立着。
妈的!就知道今天不是黄道吉日,是什么人杀人个女人丢仓库里了?
林庆有心想:天气这么热,那个女尸很快就会腐烂发臭,万一这恶臭招来附近路过的居民,这个仓库的秘密算是保不住了,到时候厂里肯定要报警追查究竟是谁偷盗了这里的煤油。
这么一琢磨,林庆有额头的冷汗都流了下来。
不行,他得去把那具女尸给搬走,他不能让那女尸坏了他的好事,他知道这里迟早保不住,但东窗事发不能是现在,他还要治手伤,省里的大夫说现在京城医院技术先进,等他手上的伤口稳定了,以后可以去京城做植皮手术。从他屁股上割下来一爿好皮,挪去手上用,他这只被油炸毁了手,到时候就看起来没这么丑了。
以前都是他嫌弃自家的丑婆娘,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能在那粗鄙不堪的猪精婆脸上瞧见自己当初厌恶她的表情,她是那么恶心他手上的伤口,甚至直言不讳:你手上那团烂肉,就是给蛆吃,蛆都嫌恶心不要!
这个植皮手术要花好多钱,省里大夫给林庆有伸了七八个手指头,意思是七八千总归要的。这么大的天文数字,林庆有觉得自己年年评上先进再在厂里干个十年,他都不可能攒到这个数。
七八千啊!十级以上能住单间病房的干部,凭本事勤勤恳恳三五年也存不来这钱,何况他一个刚转正式技工没多久的学徒。
林庆有心一狠,饶是心里再害怕那具被人杀害的女尸,都为着这笔巨额手术费,硬着头皮蹒跚走向角落里的尸体,他还得继续靠倒卖这里的不合格煤油攒钱做手术呢!
林庆有壮起胆,铁了心地走过去。
妈的,活见鬼了,还能动?
林庆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用力眨了眨,他发现那只脚的脚趾头确实动了一下。
光线不那么明亮,林庆有掏出裤兜里的手电筒,脚步愈发小心翼翼。
手电筒的光线朝角落位置投过来,林夏青就知道自己暴露了。
该死的蚊子,叮哪儿不好,叮她的脚趾头!她已经忍了很久,架不住脚趾头上的蚊子包又痛又痒,所以动弹了一下脚趾。
等林庆有看清角落里被捆在铁桶上的女人,林庆有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露出了十分邪恶的笑容,有一种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快感与欣喜若狂。
他一把拎起林夏青的头发,不可置信地笑道:“怎么是你?小贱人,你也有今天,最后还不是落到我手里!”
林庆有大喜过望之后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皱起眉头问道:“你怎么在这儿?谁把你捆来的?”
看来这地方确实暴露了,既然捆在这里的是活口,那说明那个绑人的人还会回到这里来。
自己的手术费和仓库的保密□□息相关,一想起这里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秘密,而自己的手术费也即将落空,林庆有不由新仇旧恨一并算在林夏青身上。
他气急败坏瞪着林夏青道:“怎么碰上你总没好事?”
林夏青知道自己逃不过一劫,但也尽量同他拖延时间,斡旋道:“你在板车上装了四只铁桶,一只铁桶百来斤,那车上就是六百斤左右的煤油。一斤煤油四毛多,这是凭票的价,黑市上还要高几分,那你这一车煤油一倒卖,就是三百快到手。林庆有,你在煤油厂一个月工资有三十吗?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一晚上敢挣一年的工资!如果被你们厂里发现你背着他们做这种勾当,你猜猜他们会怎么着?”
林庆有怒火攻心辩解道:“你懂个屁!这些都是不合格的废油,厂长和外头的人勾结,采购的原料次得根本炼不出纯度合标的油,他个王八蛋自己买手表、买电视,西装革履、皮鞋锃亮,领着老婆孩子全国到处公费旅游,几时管过我们这帮人的死活?出了事也只会拉底下的人顶罪。这批油就是他打点关系压下来的,是他不见天日的罪证,我这叫替天行道,凭什么钱他一人挣,罪全我们底下的人受?”
林夏青轻蔑砭道:“这不是你倒卖公家财产的理由,你自己主意不正,把心思歪到这上头来,还妄称什么替天行道。你真那么看不顺眼厂长,这么义愤填膺自己待遇不公,为什么不去举报,让公安机关公事公办?你只是一块腐肉面前一只弱小无力的秃鹫,弱肉强食,贪婪地想分一杯羹,但又没能力上桌,所以背后才百般拿替天行道当借口,然后心安理得地行鸡鸣狗盗之事。”
林庆有被她激的几欲发狂,他真想杀了这娘们!这张能说会道的小嘴真他娘的可恶,刀子一样,一刀刀捅到他的心坎里去。他的卑鄙和恶劣在她的口中变得一览无余。
林庆有气的青筋暴跳,而后突然怔了一下。他发现自己被林夏青这臭娘们给绕进去了,正事儿不办,跟她在这浪费口水打起辩论,这娘们太聪明了,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就千方百计和他绕口水拖延时间。
识破了她的诡计,林庆有瞬间野蛮粗暴起来。
他脸上的表情十分狰狞,又透露着几分急色,咽了咽喉咙里干痒难耐的口水道:“这地方选的还真不赖,够刺激,够骚。”
他紧紧箍着林夏青的下巴,笑容变幻的卑鄙暧昧:“啧啧,你这么个小美人日日在眼前晃,我搬到县城这几年,你是不是早被林庆辉开过苞了?所以你才那么恨他,使计把人弄去派出所关了半个多月。前几天他和他妈被放出来了,家里摆了一桌,在酒桌上放话说不弄死你他就不姓林。”
林夏青嗤笑一声,“他本来就不姓林,他是王爱仙带过来的拖油瓶生的,和我们林家有什么血缘关系?他和他妈汪玉梅心肠一样黑,自己没本事说上媳妇,要把我卖给老鳏夫换彩礼。这种人关个十来天都算便宜他了,他还好意思说要弄死我?呵,尽管放马过来,咱们走着瞧,看看到底是谁弄死谁。”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林庆有被林夏青脸上的狠劲给吓了一跳。
“妈的,又被你绕进去,我就不能跟你说话,你他妈就跟狐狸精一样,一开口说话就释放瘴气,人会不知不觉被你绕进去。我跟你扯这些干嘛?老子要办正事!”林庆有撕开林夏青上衣领口,扣子应声掉了下来。
林夏青彻底害怕起来,她宁愿林庆有直接掐死自己,都不愿意受这种折辱。她还想继续用言语来逼疯林庆有,逼得他最好一怒之下弄死自己,可林庆有这回再也不上套了,任凭她怎么辱骂,林庆有都没有继续停下手上的动作。
就在林夏青以为自己真的没救的时候,挣扎之间,她看见仓库大门的晨光之中缓缓走来两人。
林夏青眼里的泪停滞了。
林庆有还以为林夏青是认命了,不挣扎,于是开始腾手去解自己的裤腰带。
手刚搭上腰带的扣眼,林庆有就“啊——”的一声应声倒下。
好几滴血溅到林夏青的脸上,她不由自主地眨眼,眼里迟滞的泪像两尾悠哉自若的蛇逶迤而下。
是今晚给晋扬车子动手脚的那两个歹徒,他们一人一记板砖给林庆有的脑袋开了瓢。
他们嫌弃地把不省人事的林庆有一脚踢开,转而面目坚毅地对林夏青道:“我们不想死。”
林夏青的下巴微微掉落下来。
他们开始解林夏青捆在铁桶上的绳子,弃暗投明道:“你说的对,回头是岸,卢金诚压根没那本事保我们,出了事,连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自己说的,跪在他爹房门口一天一夜,都求不动他爹,那还是他两个兄弟呢,卢金诚都保不下来。等这边东窗事发,卢金诚个狗娘养的,第一个就会把我们卖了,我们可不想当他的替死鬼,他被我们半路打晕丢在路边了。”
林夏青没想到自己埋在他们心底的深水炸弹最终见了效,惊讶说:“你们不怕卢金诚醒了找你们算账?”
对面的人苦笑了一下,“我们及时悬崖勒马,又没真杀人,卢金诚看我们再不顺眼,也没办法真对我们怎么样,顶多派几个打手揍我们一顿。倒是他自己,惹了尊大佛,他先想想自己会不会掉一层皮吧。再者说,如果真能借你们的东风扳倒卢金诚和他爹,我们以后在荷县的日子不会难过的。两相一比,哪边胜算大我们心里有数。”
林夏青点点头,好在他们本性不坏,不是真正的恶人,卢金诚平时在荷县横行霸道也是不得人心已久,谁都看得出来他人品口碑实在靠不住。
林夏青这会儿已经有点感激他们及时出现救了自己,不过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天快亮了,她得马上去医院找晋扬,阻止他开车回京城!
松了绑,林夏青人好受多了,但被绳子勒住的部位皮下渗出了许多血痕,阵阵泛着不可言说的疼痛,这些统统不重要,她现在脑中只剩一个强烈的念头,她要快马加鞭赶去医院,她要去救晋扬,争分夺秒,生死时速!
她想起了卢金诚的车,既然卢金诚被打晕在路边,那就开卢金诚的车好了,眼下也顾不得什么破绽百出自己居然会开车。
她理了理自己的蓬发,直接问两兄弟:“卢金诚的车在哪?你们能带我去吗?”
两兄弟冷不丁被吓出一身冷汗。
其实他们刚刚动过杀心,想把卢金诚连人带车丢进路边的野塘子里,既然卢金诚想给人家来一个死无对证,那么报应在他自己身上,把车开进野塘子淹死也来一个死无对证好了,两兄弟犹犹豫豫要不要这么干,但骨子里的良民底色终究让他们没有这么做。
眼下林夏青问那车子在何处,他们支吾道:“就离厂子不远的路边。”
林夏青请求他们带自己去找车,事不宜迟,需要立刻动身出发。
临走之前,林夏青嫌恶地觑了一眼地上状如死猪的林庆有,恶心的胸口都快泛起一阵油花,没有任何犹豫,瞄准他身上的关键部位,无比狠辣地踹了一脚。
如果不是救人要紧,林夏青会想出一千一万种折磨人的游戏,与这人渣奉陪到底,叫他要生不得要死不能。
踹了一脚还不够解气,林夏青的鞋跟无情拧踩林庆有那个部位,像踩跺黏在鞋跟上的一块恶心橡皮糖一样。
林庆有没有任何反应,死了一般,只有林夏青身边的两兄弟不由自主深深捯了一口气,互相瞪眼对视,又不约而同下意识捂紧裆部。
嘶——好可怕啊,果真是最毒妇人心。
找到车子的时候,车子停在路边的一个野塘附近,这里杂草丛生,清晨的草梢缀着许多露珠,林夏青拨开草冗沉进青色幔帐,各色蚂蚱和不知名虫子纷纭乱跳。
林夏青是聪明人,她察觉出车子被丢弃的位置不对劲,但没多说什么。她请两兄弟帮她把驾驶座上昏死过去的卢金诚抬下车,像丢一捆不要的垃圾那样,将他丢弃在草丛里,然后载上兄弟二人,开着卢金诚的三菱轿车绝尘而去。
这是兄弟俩在生活中碰上的第一个会开车女人,他们感到万分惊奇,为林夏青双手搭在方向盘上那股飒爽英姿所深深震撼。
一个会开车,会识路标自己把车开回城里的女人,值得他们肃然起敬。林夏青车技不俗,一脚又一脚地将油门拉到最顶,兄弟俩心惊肉跳地在座位上不断起跳坠落,不禁深深感慨,这一幕惊险又刺激极速飙车,真太他妈带劲了!
林夏青身上那股临危不乱的坚毅光芒,甚至令他们相信,这世上不会再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一个自己会开车的女人。会开车的女人,好比背上长了一双翅膀,不用忌惮任何人的脸色,不用理会人间任何束缚,她们能去到她们任何想去的地方,她们自由而独立,是自己这具身体的绝对主人。
天越来越亮,黄尘漫天的乡间小路逐渐变成水泥国道,林夏青看见太阳完全从地平线上露出来,她对一切都充满希望。
然而事情总是事与愿违,等林夏青把车开回医院,护士告诉她晋扬已于十来分钟前出院,那一刻,林夏青眼睛里的泪水差点像血一样飙出来,除了绝望,还是更深渊里的绝望。
没有任何停留,林夏青急速返回车里,她立刻准备开去返京的国道上追晋扬。
兄弟俩被林夏青放*下车之后,并没有马上返回家中,而是蹲在医院门口观察动静。
他们见林夏青从医院里面出来,原本还想劝她去看看身上的伤,毕竟她被勒得不轻,裸露在外的胳膊上有好几道看起来挺吓人的淤伤,加上林庆有那畜生勒着她的脖子死命地掐,林夏青的脖子上也有不少骇人的抓痕,这些伤使她看上去像极了一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林夏青来不及和他们多解释,一屁股坐上驾驶舱,甩上车门,风驰电掣地给车子点起火,连人带车,开弓之箭般一阵风发射了出去。
林夏青从来没有这么不要命地开过车,好在八十年代的街头根本没有几辆汽车,不存在堵车一说,林夏青只开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把车子顺利开上了去往京城的国道。与此同时林夏青不禁深深一叹,这也意味着晋扬也是如她这般畅通无阻地开出城区。
一想到晋扬的车子随时可能会失灵撞击自燃而后爆炸,林夏青一颗心就止不住地七上八下,她的担忧全都化为注意力,集中在脚底的油门上。
不知在国道上飙了有多久,林夏青的眼睛终于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皇冠,心定了一些,微微松开了一直紧皱着的眉头。
她一直不断地摁喇叭,试图引起前方晋扬的注意,不过车子距离还是太远了,晋扬估计没听到,并且丝毫没有要刹车的意思,林夏青只能继续猛踩油门,用最快的速度追上晋扬。
林夏青的手上和额头全是汗,越靠近晋扬的车,她手心就愈发凶狠地冒汗。
喇叭一直在狂吼,晋扬终于降下车窗。
等他别过脑袋看清身后一路想超自己车的人居然是林夏青的时候,晋扬一颗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怎么会是她?原来她会开车?
两部车子并排在国道上飞驰,晋扬朝林夏青喊道:“你怎么来了?”
车速太快,猛烈的空气流速使晋扬的声音支离破碎,林夏青一边滴喇叭,一边奋力朝晋扬喊:“停车,晋扬,快停车!”
晋扬见她一脸焦急之色,但听不清她说什么,无奈只好踩住刹车放缓速度。
这一踩刹车,晋扬的脸色变了,他发现刹车根本不管用!
晋扬慌了神,连着猛踩了好几脚刹车,结果都是丝毫不顶用,车子根本没有任何减速的迹象,依旧飞驰在空旷的国道上。
林夏青大约瞧出来他发现车子有问题了,立刻放弃了任何他能自救的想法,一只手紧握方向盘,另一只手不停朝他比划,当机立断朝他吼:“我数到三,做好紧急制停的准备!”
晋扬冲她摇头,他停不下来,也听不清她说的任何话。
只见林夏青右手朝他比划三、二、一,晋扬立刻明白了她接下去想干嘛,他没来得及阻止她即将做出的任性疯狂举动,就看见她一脚油门把车子飙到他前头,然后急转车头,将她的半部车子横在他的皇冠前头。
砰——巨大的一声。
世界终于慢了下来,就连时钟都仿佛在这一瞬停摆。
亲眼看着前方车子的铁皮被撞的无限凹进去,晋扬琥珀色的瞳孔急剧收缩,他心碎欲裂,满脑子只剩一个想法:这X蛋的世界,绝不能再出现第二个为他而死的女人了!
第34章 二更合一
大难不死有没有后福不知道,但晋扬知道卢金诚他们一家子今天过后都得在荷县彻底完犊子。
晋扬觉得自己没多大事,不过林夏青那部车子的车窗被撞碎的时候,蹦出来的玻璃碎片将他这部车子的前窗玻璃给震碎了,连环震出的玻璃碎渣在他额头的碎发间割了道小口子,但他自己是没感觉头上有伤口的,一颗心全吊在林夏青那儿。
等他下车打开了前车的车门,将林夏青从驾驶座上抱了出来,林夏青盯着他,苍白着一张脸说:“你额头上好多血。”
那伤口不断往外溢血,晋扬半张脸都快被浸红,却没多在意地说:“脸上湿湿的,我以为这是我吓出来的汗。”
他紧紧搂着林夏青,目光幽深,待确认她在那场要命的车祸之中真是毫发无损,眸中之前碎掉的东西,似乎又渐渐重新完整起来。
那一刻,他是如此前所未有地害怕失去一个人。
他很确定,那种感觉就是害怕失去林夏青,至于他为什么会害怕失去她,他纷乱的大脑现在无法冷静分析。
后怕之余,晋扬整个身子不由微微颤抖,林夏青这个任性无比的女人,居然用她自己的生命来救他,他怀疑她是不是傻了?她是不是不知道刚刚那样做的后果,很可能是两个人都在车祸里死掉?明明可以只死他一个的,她却非要来凑这个热闹。她真傻,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怎么会有人舍得用自己的命去换另一个人的命?
这个危急时刻彻底失去的理智的女人,同时让他也失掉了理智,在她调转车头向他撞来的那一刻,晋扬怜惜惊恐愤怒到想撕碎整个世界。聪慧如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脚下刹车失灵究竟背后藏着怎样一篇文章,林夏青又是为何命也不要地出现在国道上飙车追他。
一想起这些,从不轻易流泪的晋扬眼眶都涨热了起来。
此时此刻,他只想狠狠搂紧这个任性又不讲理智的女人,揉碎她,重新捏出一副听话温顺的骨血,再也不要这般任性胡作非为,他要她这一生一世都安然无虞好好的。
晋扬滚了滚忍不住低低呜咽的喉咙,迄今为止,从没有人叫他尝过这种一颗心高悬又肝肠寸断的滋味,林夏青是唯一一个。
林夏青被车祸巨震吓得瘫软无力,等她稍微回过神恢复了点力气,抬头望见了晋扬眼角隐隐的湿意。
林夏青呆了几秒,有点儿尴尬自己窥见一个大男人红着眼眶的窘相。
等她察觉自己正被他搂着,不由热了脸道:“我没事,没受伤,倒是你的头上有伤口需要马上包扎。”
晋扬狠了手上力道,捏紧她的腰,面色阴晴不定道:“林夏青,你刚刚是不要命了吗?刹车失灵我会自己想办法,要死也是我一个人死,你这样平白无故地把命搭进来,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
说完便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生硬凶巴巴,长长叹了口气,很是头疼地长叹道:“幸亏你没事,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
林夏青无辜地眨眨眼,无奈地说:“本来这一切完全可以避免的,我一大早就去医院拦你了,谁知道你归心似箭出院那么早,我去医院的时候,护士台的护士说你已经把车开出去十来分钟了。”
小妮子惯会倒打一耙,她不惜命引得他一阵伤心懊恼,现在倒怪罪起他出院太早。罪魁祸首不也是她么?谁叫她昨晚和他道别的时候,一副迫不及待打发他的模样,话都懒得同他多温存几句,回到病房,晋扬是越想越不对味,不免伤心不已辗转难眠。
他甚至都怀疑她说明年会好好报考京城的大学,都是不耐烦糊弄他打发他走。
几乎一夜无眠倒天亮,反正也睡不着,等护士台的护士一上班,晋扬干脆就办理了出院。
他自然不会同她说他这么早出院的背后原因,他不是归心似箭回京城,而是感受不到她的挽留,心灰意冷地选择早点离开。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叫他觉得自己在一边自作多情,无端惹她烦忧。
“你一大早就去医院找我了?”晋扬避重就轻地问。
林夏青点点头,只好老实交代:“昨晚不是和你在医院门口分了手,后面我不放心,又替你去停车的地方看看。麻子那人你也知道,心眼很小的一个人,有仇必报。我去了停车的地方,远远看见你的车子附近有人打着手电,一颗心悬了起来,果真有人在你的车上动手脚。我跑不赢他们,被他们给困住,好不容易脱了身要去给你通风报信,谁知道一大早你已经把车开走。”
晋扬倒噎一口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昨晚她被人困住一整夜?晋扬一点儿都不敢深想她这一晚都经历了些什么,刚刚定了一点的心再次扑通搏跳。
他沉下脸,目光凌厉地问:“是麻子?”
只要从林夏青嘴里确认是他,晋扬这回定要麻子死无葬身之地。
其实不用问,晋扬也知道这人生地不熟的荷县,除了麻子卢金诚,还会这般歹毒千方百计想要他的命。但只要从林夏青的嘴里说出来是麻子,晋扬发誓,他会不惜动用惯来不屑的手段,让卢金诚有在这世上不会再有任何苟延残喘活着的机会,他甚至要让卢金诚这卑鄙小人身后的一大家子从此以后只配战战兢兢活着,日日危如蝼蚁。
林夏青知道这次晋扬不会放过卢金诚了,必要他付出惨痛无比的代价。
她在他怀里点点头,但没说自己被卢金诚绑去煤油厂这一茬,指着公路上半壁江山都被撞成废铁的车子残躯道:“那部车就是卢金诚的,被撞成这样不冤枉吧?”
林夏青不知该如何圆自己会开车这个慌,所以干脆就不提了,只是心虚地瞟了瞟晋扬。
晋扬倒挺默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其中细节,而是将她扶稳终于松开她的腰肢,转而去路边拦下一辆过路的解放大卡。
大卡遥遥看见前方有车祸,早就将车速慢了下来。从车上跳下来的男人身子短粗,林夏青抬头看见副驾上还有另外一个更年轻模样的青涩少年,似乎是跟着司机做学徒,年纪应该比自己还小上二三岁。
晋扬和司机用手脚比划了一番,没多久司机就招呼她和晋扬上车。年轻的学徒被赶下副驾给林夏青腾位置,林夏青摆手拒绝,表示自己和晋扬一起去卡车的后槽坐着就好。
车上有司机常备的消毒碘伏,林夏青拿棉球蘸了点碘伏轻轻擦拭晋扬额头上方的伤口,心惊肉跳,幸亏只是看起来吓人血流的多,实际伤口没多大碍,上头也不见残留什么玻璃碎渣。
卡车拉了一整车的绿皮西瓜,太阳把西瓜晒得烫烫的,林夏青坐在西瓜上,屁股都有种被烤熟的感觉,她龇牙咧嘴地和晋扬抱怨:“这西瓜还能吃吗,里头的瓤都被烤糊了吧?”
晋扬难看许久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笑意,面色稍霁地看着她说:“逞能大多时候没什么好下场,要不你这会儿下车去车厢里头坐?人家刚刚要给你让座,你非得逞能,你去前面坐着多好,还晒不着太阳。”
是她不想坐副驾吗?那是林夏青觉得自己鸠占鹊巢才作一番推辞,自己都老黄瓜刷绿漆多大岁数了,还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争副驾?
晋扬说不动她,他能拿她的任性有什么办法?他只能无奈地看看她,被她脸上漫无无所谓的笑容气到,然后自我消化般叹叹气。
卡车在国道上疾驰,两人坐在一车的绿皮西瓜上颠簸,晋扬心定下来,才发现林夏青身上、脖子上淀有许多淤痕。不必说,定是昨晚麻子捆她时候干的好事,晋扬盯着她雪色肌肤上青青紫紫的斑驳,从来自诩教养过人不轻易动怒,奈何佳人因他受伤,晋扬心口的怒火不由又一次腾高三丈,暗自捏紧了拳头,这回是真铁了心要下狠手,绝不给麻子留活口。
除了怒火,心中还有一丝丝不可名状的动容,他觉得太不可思议了,除了父母至亲之外,这世上竟还有一个人肯豁出命来救他于水火,林夏青这小女子太不简单,刚从虎口挣脱,就一路狂奔追上他,又当机立断以命相搏迫停他的车,这期间发生了这么多事谈何容易,但凡她一个关卡没有闯出来,他现在就可能已经命丧黄泉。
她开车技术精湛不俗,这世道会开车的男人都没几个,她一个小女子何时学会专门技术的?晋扬满腹疑惑,却最终选择了沉默。
缄默有时代表怀疑,有时也代表了无条件的信任。对于刚刚豁出命救自己的林夏青,晋扬的缄默选择了后者。
林夏青浑身垮了一样瘫在凹凸不平的西瓜球上,她一整晚没睡了,眼下精疲力尽,卡车肆意颠簸,像极了一床巨大的摇篮,林夏青眼皮好沉,不管不顾地在这片绿色海洋里眯了过去。
临睡前,她记得她和晋扬说了句:“好累,不想说话,只想睡觉,车子到派出所记得喊我。”
晋扬轻柔嗯了一声,脱下衬衫上衣,罩在她的头顶替她挡太阳。
一阵阴凉袭来,林夏青安心地昏沉入睡。
然而等林夏青醒过来的时候,天都居然已经黑了,睁开眼之后,盯着目之所及皆是白色的熟悉病房,她愣了好久。
看来一场车祸令她的精神创伤不小,她愣愣发了好一会呆,才反应过来自己回到了荷县人民医院。
好神奇,居然还是她和晋扬之前呆过的那间病房,她都有些不确定那个凶险的绑架之夜和那场撞击惨烈的车祸到底发没发生过,还是她只是做了一个离奇的梦,梦里她是一位飞车女侠,命也不要地在公路上驱车狂奔,上演一部速度与激情并存的好莱坞大片。
妈和小姑姑坐在一旁的床架子上,看见她睁眼醒了,纷纷向她围拢过来,满脸担忧地道:“晋扬说你们发生了车祸,你昏迷了好久,怎么叫都不醒,吓死我们了。”
林夏青揉揉惺忪的睡眼,一副睡饱后万事皆足的圆润钝相,解释道:“我是睡着了,不是昏迷。”神经太过紧张而已,过去一夜跌宕起伏,救完人彻底放松下来,就是雷公在她耳边降十个八个天雷,她都不会醒的。过去她就是这样,干起工作来要么不要命,要么事了心定之后人间蒸发般埋头大睡它个一天一夜。
林夏青注意到晋扬不在病房里,问道:“晋扬伤的重么?”
她没有受伤,但晋扬是见了血的,眼下他不在病房,林夏青不禁脑补难道他是不是查出来什么严重的内伤,转去高危病房了?
乔春锦道:“晋扬已经回京城去了。”
林夏青听了心里不免少许落寞,他这就走了?她只记得她在一堆凹凸不平的西瓜上阖眼呼呼大睡之前,迷迷糊糊地看见他脱下上衣,罩在她的头顶投射出一片阴凉,他的衬衣被太阳曝晒得散发出阵阵皂香,她窝在那团干冽温暖的皂香之中,没多久便安心入梦。
小姑姑见她面上透出几分失魂落魄,目光悱恻地跟她说:“他是回北京去了,走之前还给你弄了一食盒的馄饨,让你醒了就能吃。你别怪他没等你醒就走了啊,他说他要给你一个交待,才赶着回京城去的。”
林夏青咬着嘴唇,小姑姑那什么表情?一看就是想歪了。晋扬也是,什么交待不交待,也不把话说清楚,那是要把卢金诚这坏蛋给交待了,可不关她什么事。
“你昨晚说你和晋扬去看电影要很晚才回来,结果我和你姑早上起来才发现你昨晚根本没回来过,着急忙慌赶到医院,但晋扬已经出了院。前台护士说早上看见过你,我们心就又定了下来。夏儿,你究竟怎么回事?晋扬说是他载着你在国道上出了事,可护士又说当时你没和晋扬一道走的。”
乔春锦目光布满了担忧,她总怕女儿发生了什么不测。
女儿莫名消失的一夜,身上还出现了好多奇怪的淤痕,这一切都令乔春锦心如刀割一般坐立难安,她是真怕女儿昨晚出了什么事。加之晋扬离去之前的表情分外坚毅,言之凿凿要给女儿一个交待,乔春锦那会儿真是觉得天都塌了,她几乎在心里认定女儿昨夜没回来是遭受了什么歹人的欺负。
林夏青发现小姑姑和妈的脑补功力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强,一个误以为晋扬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一个直接快哭死过去,认为她昨晚受到了什么足以让天塌下来的欺负。
幸亏晋扬机灵,说的是他开车带自己在路上出了车祸,不然这不合理的一堆事情,还真没法三言两语和妈和小姑姑解释清楚。
林夏青编了一串理由:“昨晚电影好看,我们看完一场又紧接着看了下一场,出来的时候很晚了,我跟晋扬约好白天要送他,他说他天一亮就走,我估摸着离天亮也没几个时了,就干脆在医院病房里凑合一宿,反正也没住进来新病人。早上确实是我送的他,至于护士说我们不是一道走的,应该是护士记岔了吧,或者那会儿晋扬单独下楼去开车子,我还在房间里帮他理行李。”
乔春锦将信将疑地问:“那你身上这些伤是怎么回事?胳膊上也就算了,这脖子上……”
林夏青只好继续扯谎解释道:“我被车子一撞,昏过去了嘛,想是路过的司机给我掐人中的时候,不小心连脖子也掐了。”
她和晋扬确实是一个卡车司机给送回来的,这点对上了,乔春锦这才将腹中的疑虑消去大半。
小姑姑开了一听炼乳罐头,给她冲了一杯炼乳,喂到她的嘴边,“晋扬买的,你醒了先喝点奶,一会儿再把馄饨吃了。听晋扬说肇事的司机弃车逃逸了,现在全城都在通缉车主。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晋扬去打了通电话,那个经常来给晋扬的腿做复健的实习女医生脸色就变得很不好,她甚至找到病房来,冲晋扬掉眼泪了呢,好像她家里头什么人也跟这事有关系。”
是郝赛芸?她怎么也扯到这件事里头了?
林夏青一个头两个大,想不太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不过她很清楚,这次的事情应该和郝赛芸本人没多大的关系,这是卢金诚和晋扬之间的恩怨。除非……郝赛芸和卢金诚之前就认识?不行,这会儿刚醒,惊魂未定,林夏青的脑力有限,实在不允许自己头脑风暴一般分析这些背后是非曲折,她要好好歇一歇再去想。
乔春锦气愤道:“听说那个肇事逃逸的司机下午已经被抓住了,家里头还是当干部的,不知道这次的事又会怎么判,毕竟你和晋扬伤的不重,只是车子损失比较惨重。”
林夏青温吞地往嘴里送炼乳,回道:“放心吧,这回那人没那么容易脱身了,肇事的人就是之前追尾晋扬把他打进医院的人。那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晋扬,这次更是直接要晋扬的命,晋扬不会再手松了。”
乔春锦一愣:“是他?那个脸上长了好些麻子的孩子?”
住院第一天乔春锦就见识过麻子的年少轻狂,那时候他带着泱泱一帮人来寻晋扬的麻烦。
林书蓉通过乔春锦的描述,大概知道了麻子是哪位领导家的孩子,方和平也是他们那一圈的大院子弟,这人平时的风评就很拙劣,方和平很看不上他的作派,两家父辈虽有同窗之谊,但到了下一代,方和平和麻子基本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
林书蓉心中刚有了判断这肇事之人背后有什么身份,方和平就一手拎着一只装了西瓜的网兜,另一手提着一盒精美的纸盒包装走进病房。
真是一位耳报神,一进门就急赤白脸地拿嗓子播喇叭道:“书蓉,我们院里的老卢塌台了!我爸和我说的,傍晚时候省里纪委来了两车人,亲自上门把他带走的。”
林书蓉晾他一眼,满登登的两只手,一看又是回家搬好东西去了,哪有人总掏空家底地往她这搬东西?三五不时的进口饼干和巧克力,有时候还是昂贵的女士成套护肤品,林书蓉收礼收的心惊肉跳,真不知他家里会怎么想她这个女孩子,谈个恋爱,就让男孩儿快把家私搬空。
方和平毕恭毕敬地把礼盒递到乔春锦手上,乖巧嘴甜地喊了一声“二嫂”,介绍道:“里头是桃子和荔枝,市面上不常有的,二嫂您尝个新鲜。桃子是南边奉化来的白蜜桃,跟咱们北边的脆桃不一样,这桃子一咬就爆汁儿。荔枝是我爸刚从岭南坐飞机带回来的,下午他一到家,荔枝就被我截了下来,正好借花献佛呢。”
林书蓉听了不由一阵脸红,老天,下午才从岭南带回来的荔枝,方和平就这么没羞没臊地提医院来了?她还要不要做人了,这叫方家人日后拿什么眼神看她?
林书蓉气恼地暗里拧了一把方和平的后腰,方和平虽吃痛,但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放心,是我妈喊我拿来的,你看你老婆婆多疼你啊,她拿你当亲闺女待呢,装荔枝的时候我想偷吃一粒她都不许。赶明儿你上我们家去亲自谢她,你老不去吃饭,她都怀疑我是瞎吹牛交了个女朋友。”
乔春锦一打开盒子,盒子里果真一半摆着七八只卖相喜人的白粉蜜桃,另一半就是一颗颗三角脑袋的胖圆荔枝。摸到荔枝粗糙的壳子,乔春锦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她有好多年没吃过荔枝了,藏在童年记忆里的夏天,她和弟弟妹妹们荔枝吃腻吃伤了,就会将果肉一颗颗剥出来,荔枝晶莹剔透的身子,被丢进融化了的吉利丁水里,拿只雕花高脚瓷碗盛起来,放进冰箱里冰镇几小时后,她和几个小毛头为了抢一碗冰冰甜甜的荔枝冻,都要打起来的。
食物真是最能勾人回忆的一样东西了,无论多少年过去,那种绽放在味蕾尖端的熟悉味道,会将恋旧的瞬间带回到许多无忧无虑而回不去的从前。
林书蓉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荔枝呢,她还是上了大学,到了京城这种大城市,才第一次见到身边有活人吃荔枝,在那之前,她只读过苏轼的: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长作岭南人。
那是班上一个富裕家庭的同学过生日,林书蓉受邀去饭馆参加生日聚会,生平第一次吃到八寸大的奶油生日蛋糕,饭桌上还摆着一碟见都没见过的水果,别人告诉她那就是荔枝。那一次她没尝到荔枝,因为荔枝数量有限,而她自觉自己送的生日礼物不如别人的贵重,便不好意思吃这么金贵的荔枝。
林书蓉知道,一般人是吃不起荔枝的,就连家境十分富裕的同学家里,吃荔枝都要省俭以颗计。方和平这般大手大脚,实在令人头疼,他给的太多,令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没退路了。
方和平接着说没说完的八卦,绘声绘色道:“老卢,我爹那眼睛长在头顶的初中同学,前几年他连襟在省里得势,捎带着他在荷县飞黄腾达,今天可算是栽了。他自己天天骑一辆二手自行车上班,车后座都锈得快散架了,穿的汗衫又旧又黄还有洞眼儿,他儿子开车一辆进口三菱日日招摇过市,面上一套背里一套,谁不知道哇!”
林夏青总算反应过来,方和平口中被纪委带走的老卢,应该就是被儿子坑惨了的卢县长。而那辆昔日招摇过市的进口三菱汽车,也早已在上午的车祸中面目全非。
晋扬上午打的电话,下午省里就来拿人,这也太神速了!打蛇打七寸,卢金诚背后的势力不倒,这地头蛇在荷县就很难被扳倒,难怪晋扬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去,他这是要搬势给姓卢的一窝端了!
第35章 二更合一
乔春锦给孩子们剥荔枝,羊脂玉一样的果球在她指间一颗颗绽放开来。
林夏青把她喂过来的荔枝推到她的嘴边,道:“妈,你也吃啊。”
做父母的总是这样,有好吃的总也舍不得吃,哪怕尝一点也好,他们却固执地碰都不碰,仿佛他们吃一口他们预留给孩子的好东西,他们就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似的,不配为人父母。
这种自我牺牲式的谦让对孩子来说,其实很多时候并不使孩子们感到幸福。即使尝到的食物很美味,但只要一想起这是父母费尽苦心从嘴里省俭出来的,孩子们的味蕾就立即套上了沉重枷锁,使他们品尝不出食物应当应分展露出来的美味。
林夏青想,如果幸福是建立在另一个人的牺牲之上,那这种幸福的本质还是不平等的剥削与掠夺。
林夏青一连给乔春锦的嘴里送了三颗荔枝,看见乔春锦的唇边绽开笑颜,她也跟着一起会心地笑了起来。
这种使双方都满意的笑容令她坚信,如果有朝一日她像乔春锦一样成为一位母亲,她会将所有美味的食物分成两份,一半给自己,一半给孩子,谁说当母亲就意味着要替孩子牺牲?她会和孩子一起快乐无负担地品尝人间美味,不把自己置于伟大的无我奉献高地,也不把孩子置于痛苦的道德绑架之中,真正的幸福和快乐应该是谁也不必为谁牺牲而自我感动。
方和平嘴里的八卦还真不少,他一边嗦桃子里饱满的汁液,一边道:“老卢今晚应该会抖出不少人。”
他指了指病房天花板,神色淡淡道:“这院里的,也摘不干净。”
逢年过节,县医院的郝书记可是没少往老卢那儿拎茅台,都一个院儿里的,人精方和平对整个县城那些盘根错杂的关系,心里门儿清。
林夏青脸色微微变了变,原来是这样!
她想起了郝赛芸,或许是因为她听到晋扬白天在医院挂往京城电话的内容,知道自己父亲平时和卢县长来往甚密,城门失守殃及池鱼,恐怕这次会被无辜牵连,所以才找到晋扬跟前,求他高抬贵手不要深究?
他们这种家庭,对这些风声向来很敏感的。这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敏锐风向判感,使她们早早参透世间生存法则,并且往往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这么一想,林夏青觉得事情很有可能就是这样。
只是不知晋扬当时在电话里动了多大的怒,竟吓得郝赛芸大惊失色,不惜自降身份到晋扬面前哭的梨花带雨祈求他高抬贵手。
林夏青知道郝赛芸身上所有的高傲,良好的出身和教养使她永远高高在上睥睨人间,屈到人前哀怜祈求这种事,对她来说太残酷了,那等于将她的自尊完全踩在脚底粉碎性碾压。但她奋不顾身所庇护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愿意舍弃从前所有的高傲与自尊,厚着脸面求到晋扬跟前,或许晋扬能看在她平时日日细心为他的腿复健的情分上,高抬贵手一次也不一定呢?
一个孝顺的女儿,拼命想抓住风雨欲来前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是什么都不要了,脸面和尊贵都是虚的,她只要她的父亲能躲过一劫好好的。
林夏青心想,换作她是郝赛芸,也许她也会这么做,尽人事听天命,放手一搏赌一次晋扬的心软。
很可惜,从结果来看,郝赛芸赔上了自尊还是赌失败了,载着纪委的公务车下午还是去大院拿了人,至于今晚卢县长会在审问室里交代出一些什么人,这已经完全是不可控的了,或许有郝院长,或许没有,这时候郝院长一家恐怕早就如坐针毡、彻夜难眠。
林夏青不由想起从乡下初来县医院报道,朱二叔在医院附近买的一袋天价苹果,这两年个体户的风稍微一松动,郝院长的亲戚就在医院附近几乎垄断了所有吃穿用的生意,挣得是盆满钵满,只是苦了掏空家底上县医院治病的老百姓,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怎么着都得挨宰。
如今再想起初见郝赛芸时,她身上那条流光四溢的杭丝连身裙,却不觉得那么耀眼夺目了,更多的是婉转慨叹,命运是流动无常的,浮华背后往往藏着深不见底的暗流涌动。
昨日阅尽繁华,今日阶下之囚,不也曾是她的写照么,林夏青惟愿自己以此自省,往后的日子心不存邪,每一步路都走得端端正正,每一分钱都挣的干干净净。
***
一场夜雨使回乡的路变得分外泥泞,等林夏青回到家中,一切果真如她所想的那般破败荒芜。
算起来有半月余没回乡下了,屋子后头的田地里野草们疯长,颇为一派草盛豆苗稀骇人荒景,番茄藤多日无人浇水已被晒得焦黄,昨夜一场弥天大雨也无济于事,好在番茄盛产的季节已快过去,藤蔓上所剩二三十只没被野鸟啄食的也已够吃。
丝瓜架子比较恼人,被一阵猖狂不客气的大风掀翻之后再也没起来过,原本该高高挂在架子枝蔓上的丝瓜,被雨水沤烂了好几根,林夏青心疼坏了,原本还她打算留两根老丝瓜,一根作种,一根晒干作涮碗的老丝瓜瓤,结果如意算盘落空,剩下一些稀稀拉拉不胖不壮的小丝瓜,在这将凉未凉的季节应该长不了多大了。
辣椒叶子被蚜虫吃的惨不忍睹,茄子卖相不佳,不知染了什么虫害,每一根都焦疤累累。不过这些歪瓜裂枣们都是林夏青的心头好,八十年代纯天然无公害的农家蔬菜,林夏青摘的时候心里别提多稀罕了。
田间地头虽野草漫长,但好在有鸟嘴留情下的农作物们惹人欢喜,屋内就太不讨喜了,老宅破败,屋顶漏洞百出,一场雨令它原形毕露,林夏青的脚踩进堂屋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家屋内的地和屋外雨水横陈的烂泥地也没多大区别。
母女两人外加一个小姑姑,三个女人撑起了老宅的脊梁,半下午的时间,屋内灰尘就被掸尽一新,桌椅全都擦拭过一遍,被雨水浇湿的棉被也已经晾在了院子的竹竿上,太阳晒得屋里屋外都热烘烘的,很干燥,很温暖。
“等九月再下一场昨夜那样的雨,天气就该转凉了。”乔春锦坐在八仙桌旁摘豆子,“书蓉,一会儿吃了饭你就回家一趟,都回乡*下了,不回去一趟看看你妈不大好。妈对我和夏儿不称心,但她对你却是真心的,母女俩没有隔夜仇,上回她和书美上你单位闹,估计现在肠子也悔着呢。”
乔春锦给闺女使了使眼色,意思是那边都团圆了,就少林书蓉一个,让她也帮忙劝劝她姑,“听夏儿说大嫂和庆辉前几天被放出来了,家里还摆了一桌酒,鞭炮从村口就放起了。”
林书蓉把手里的四季豆豆筋狠狠撕下,恼火道:“我回去做什么?他们是死是活又关我什么事?汪玉梅个心地不仁的毒妇,成天不是撺掇这个就是撺掇那个,大哥以前多老实的一个人,娶了她都成什么人了,成天算计家里三瓜俩枣,就怕妈不给他们两口子贴钱。我去上大学花了家里的钱,汪玉梅成天上妈面前酸闺女没用,花钱供我上大学都是给我将来的婆家枉做嫁衣。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汪玉梅这么个妈,林庆辉能好到哪里去?这个孬种,自己没本事说上媳妇,居然把注意打到堂妹身上,他们居然把小夏卖给老鳏夫,这还是人做的事吗?这种自私自利的黑心鬼,他和汪玉梅没把我们当手足亲人,我们为什么又要心地仁慈地为他们着想?和他们继续来往,就是越发纵的他们上房揭瓦,这种亲戚早就该断了,以后是死是活都不干我的事。”
林夏青眸光一亮,小姑姑果真不是和稀泥的性子,爱憎分明十分果敢,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打断骨头连着筋,要知道这种不拖泥带水的性子出现在一个被重男轻女家庭的女孩儿身上,着实是完全靠自己的觉悟和清醒杀出了一番天地。
对于那些烂人烂事,就要敢断、当断,断他个落花流水,片叶不沾身!是亲戚是手足又怎么样?一味被吸血、被剥削,这种不平等的亲戚关系,还不如一刀两断来的干净,毕竟都是第一次当人,凭什么女的就要帮衬家里的兄弟?他们又没断手断脚,能作能劳,一心巴望嫁出去的姐妹扶持是个什么道理?
乔春锦微微叹了一口气,有点儿羡慕地望着林书蓉,无奈地摇摇头道:“我要是你这性子就好了。”
同样是被家里出卖的女儿,林书蓉可以做到从此对娘家不闻不问,潇洒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可她呢,有时候想起来自己曾经的亲人,觉得自己是被舍弃的那个,这么大岁数了,还是会忍不住偷偷抹眼泪。
乔春锦觉得自己真是个窝囊废,心地不够坚硬,不如小姑子,也不如自己的女儿,两个孩子都是好样的,自立自强,能文能武,面对这世道的不公总能为她们自己谋一条出路,而她作为长辈,居然这般妇人之仁,在说什么要小姑子回去看望那些伤害了她的人。伤害就是伤害,凭什么一句骨肉至亲就和稀泥过去了?饶过坏人,放纵不公,就是对自己进行二次伤害,女子也要活得有骨气!
乔春锦握住小姑子的手,坚定道:“嫂子这永远是你的家,你永远不需要担心哪天你回来没有地方歇脚,在外面累了倦了,就到嫂子这儿好好歇一歇,嫂子给你做一顿可口饭菜,咱们姑嫂连着夏儿仨人挤一张炕,披星戴月地说一整宿小话,再大的难关就都能熬过去。咱们仨紧紧依偎,等天一亮,什么事儿都好了,充满能量再出发!”
林书蓉眼含热泪地说:“嫂子,以前我总想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好,二哥却这么多年远在新疆对家里不闻不问,现在我想明白了,咱们永远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折磨、反省自己。垃圾就是垃圾,二嫂你很好,二哥就是配不上你。”
乔春锦很震撼,小姑子居然直言不讳自己的丈夫是个垃圾,这个词好重,尽管她也这么认为她那消失多年的丈夫和一团空气没什么区别,垃圾都比一团空气有用,至少还能废物利用投入到再生产中去,但垃圾这个词从小姑子的口中说出来,她还是大为震撼,这代表着小姑子已经完全将她这个嫂子置于血缘关系之上,认理不认亲。
林书蓉朝林夏青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好像不该在小孩儿面前编排长辈的是非,不过小夏,咱们都不靠男人活着,他们确实也没带给咱们什么好处,造了一摊子孽却要我们女人来买单收拾,咱们为什么要给他们留好话?你从生下来就没见过你爸,更别提受过他什么恩惠,他一走二十年杳无音信,这是对你们母女俩极大的不负责任,虽然他是我亲哥,但我毫不犹豫站在嫂子这边,二嫂这些年为家里的付出我看在眼里,她真是一个好女人,但这世道对好女人又有什么嘉赏呢?好女人的名头只不过是一副枷锁,困住了女人可以去外面闯天闯地的手脚。”
她用手指重重点了点桌面,坚毅道:“若不是为家里所累,凭着嫂子一双能干巧手,早把你们娘俩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了。嫂子为男人所累,苦了半生。小夏呢,因为林庆辉自己没本事说上媳妇,便心存歹念将她卖给邻县老鳏夫,有此一祸,也是为男人所累。我自己好不容易大学毕业,刚分了一份工作,在新单位还没落稳脚跟,妈就急吼吼地跑来单位跟我急眼,要我回报她,把大哥一家子弄到县城谋生。老天,她眼里是不是只有儿子,全然不顾我的死活了?现在我才看明白,以前她疼我都是有代价的,就在这儿等着我呢,我就像庄稼,一旦养到可以收割了,她就会为了养活儿子毫不留情将我卖掉。单位同事那么多双眼睛,她不顾别人冲我难堪鄙夷,一会儿上蹿着要我去和方和平闹,让方和平家里帮忙把汪玉梅和林庆辉从拘留所弄出来,一会儿又下跳着要我想办法把大哥一家子全都弄进城里工作,在妈的眼里我真是三头六臂长了通天本事,她红口白牙地一张一闭,我就要大显神通帮她把这些事情全都办成。家里都什么些烂人烂事儿,但凡他们要是心地良善,平时待我仁厚的,凭我林书蓉做人知恩图报的性子,我就是豁出我这张老脸,也会去求方和平帮忙把人解救出来,但他们那副样子,他们配吗?!”
林书蓉气愤不已,这段时间她真是活得委屈憋屈极了,至亲的父母手足全都背刺了她,原来女孩子长大是这样悲凉,身后竟会变得空无一人,不,也许她身后本就空无一人,只是在她长成可以收割之前,那些人还愿意伪装一下,伪装成她的依靠和后盾,殊不知,她情愿他们一开始就别装,至少自己不会像现在这般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