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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揽洲同样听到这话,侧头看过去,“王上回京这些年转了性子,喜欢养这种蠢出生天的狗?”

对此,南荣宸淡声回一句,“比不上陆将军,在边关多年把赤焰军练得诸事皆通。”

外能对敌,内能扮刺客,连主角都能伤到,很有能耐。

陆揽洲只当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臣陪王上一同听听这肃王门下之人能被冤到什么地步。”

南荣宸没多搭话,策马掠过赵泽缨时撂下句话,“回王帐再说。”

任用这么个蠢笨奸臣,恐怕是他一生的污点。

若不是清河郡王手上有他想要的东西,他当日肯定要三挑四选。

放眼整个上京,只要当过主角南荣承煜爽点工具人的,都有当奸臣的潜质,怎么也不会比赵泽缨更丢他的脸面。

*王帐之外,士兵身披暗金甲胄,听从肃王之命严阵以待。

南荣宸拂袖坐在软椅上,接过裴濯递来的茶盏驱寒润喉,听裴濯妥帖发问,“赵大人不妨直说,王上正听着。”

饶是赵泽缨向来以“老子高兴最重要,其他爱谁谁”自我标榜,也能觉出天子的不悦,来不及去思考背后缘由,“王上,臣不眠不休地查了数日,才在春猎前找到梁有章梁大人以权谋私,包庇他那侄子科考舞弊的证据。”

“可臣亲眼见王上夙兴夜寐、操劳至极。不想让此事扰了王上春猎的心情,便打算回朝之后再递折子,谁知那梁有章竟然勾结刑部颠倒黑白,反咬臣诬陷忠良。”

“更是趁着臣不在京中,将臣的人证屈打成招!”

南荣宸放下茶盏明知故问,“不是还有大理寺么?为何要把案子投往刑部?”

这下赵泽缨有些哑口无言,简直要怀疑自己当日记错了,明明是南荣宸说刑部尚书背地里投靠襄王,暗示他用这桩案子一石二鸟,把刑部握在手里。

怎么如今翻脸不认人,他继续挣扎着解释,“王上知道的,朝中素来把臣与肃王划为一党,大理寺卿薛宣也归于肃王麾下,臣是为了避嫌,这才一时错信刑部。”

南荣宸没所谓地开口,“案子既然到了刑部,就由刑部先审,大理寺随后复核。”

“刑部尚书公允廉正,是先帝和周阁老为孤选的临越法绳,赵大人慎言。”

赵泽缨彻底说不出话,暗道君心比坊间女子之心难琢磨得多。

裴濯很有眼色地开口送客,“赵大人且回去候着,王上总不能明着偏私。”

待赵泽缨脸色凝重地离去,陆揽洲看够了戏,“是臣误会王上,原来王上养狗是为了闲来无事逗着玩。”

南荣宸撩起眼皮看他,说话却是对着裴濯,“襄王可是听令在偏帐养伤?”

裴濯拱手答道,“是,襄王今日闭门谢客,在帐中休养。”

南荣宸这才回望陆揽洲,意味不明地开口,“那日刺客来得蹊跷,孤去看看襄王背上的伤。”

*肃王帐中,赵泽缨随着侍从落座,“殿下,王上这是何意?王上就算看在殿下的面子上,也不该…把臣当弃子。”

开宴之前,南荣承煜那句“伤在背上”,彻底替南荣显解惑,当日九安山下那句“王上也会知道你今日做了何事”,不是南荣承煜那废物虚张声势。

当日南荣承煜确实在。

如此一来也不是坏事,免得阿宸对他疑心渐深,“怕什么?王上连本王都能耍弄,你就受着这天恩。”

玉清桃花扇,迟早会回到他手中。

第46章

都这时候了, 赵泽缨没那魄力不慌,“请殿下明示,帮泽缨指一条明路。”

南荣显脸上挂上些笑, “按照王上说的做便是,到时候自有你一条升官路, 本王会帮你。”

他自己都没法在南荣宸手上寻一处坦荡明路,能做的只有, 帮赵泽缨断了后路。

如此一来, 清河郡王才有可能破釜沉舟,先替他试试宫变的路,也能当个声东击西的靶子。

赵泽缨将信将疑,拱手试探,也是难得谨慎犹豫一回, “王上近日对殿下重用非常。殿下定是世上最懂圣心之人, 还请殿下告知王上的意图, 给泽缨一个安心。”

不是他突然瞻前顾后, 入朝前他父亲就反复叮嘱, 伴君如伴虎,他多少听进去几句。

最重要的是,李昌远浑身上下被捅满血窟窿的惨状在前, 他不得不小心。

南荣显摆手示意他免礼,大发慈悲赏下些安抚,“当日大理寺卿薛宣的案子你应当还记得。林珂在京兆尹屈打成招,襄王一党和清流巴不得把薛宣当场罢黜, 可王上走一趟大理寺,就把案子翻了。”

“梁有章插手他侄子科举舞弊一案,说到底也差不了多少。本王会吩咐下去, 当日谢尘怎么救、怎么策反的林珂,来日也会怎么救你那人证。”

赵泽缨心中的石头落下一半,“殿下英明,得神使效忠。”

薛宣那事他当时只当个乐子听,王上是看在肃王的份上亲入大理寺替薛宣翻案,可那薛宣太过耿介,敢当场拦着王上带走裴濯,这才保住官职而丢了三个月俸禄和圣心。

他不会犯这种错误,顺着王上捧着王上,没少得好处。

南荣显听到“神使”二字轻蔑一笑,谢尘算哪门子神使,不过也是追名逐利的俗人——当日谢尘愿意入他麾下的条件是,一年之内,名正言顺地做上司命之职。

说白了就是觊觎徒弟天下皆知的名声,又拉不下老脸自己去争,这才找他献殷勤,跟萧元倾一个德行。

这么个人哪值得他多提,“至于王上今日这态度,梁有章是多少年的老狐狸,你应该知道。打草惊蛇和隔墙有耳,还要本王同你细讲?”

他说完仰头把金盏中的元正酒一饮而尽,他都是为了阿宸才如此自降身段,跟区区一个赵泽缨啰嗦到这地步。

赵泽缨越听心中的石头越轻,说到底圣心所在才是此案的关键,也是他扳倒梁有章的关键。

他跟着南荣显各处厮混这么些年,了解这位肃王的脾气,更佩服他的胆大放肆,忙找补几句,掩盖自己方才的慌乱,“殿下说的是。泽缨也是一时着急怕连累殿下,险些都忘了,梁有章侄子去年科举舞弊一案的物证,还是文…萧元倾送来的,可见圣心在我们这处。”

萧元倾算个屁的圣心所向?南荣显暗讽一句,到底没说出口,转而骗赵泽缨最后一句,“旁的不必多想,尽心帮王上收回刑部,少不了你的好处。”

营帐中只剩他与夏昭两人,他噙着笑问道,“王上这么做,是想逼出清河郡王手上的西夏情报网,本王猜得对吗?”

夏昭哪懂这些,“殿下最懂圣心,刑部尚书可是先帝亲选的辅政之臣,王上为何要动他?”

南荣显笑答一句,“先帝是什么好东西么?他留的人也就阿宸傻乎乎地重用。

不过现在好了,阿宸终于想明白了,现在设局收拾刑部尚书,日后就是周衍知。这帮忠心耿耿的老东西都到地下继续效忠先帝,岂不美哉?”

*霞光万道,风和日暄。

因为天子一句“王帐要什么没什么”,上好的兽皮貂毛、云锦鲛纱不要钱似地往王帐送。

南荣宸倚在软榻上,面前陆揽洲亲手递来的药膳,味道甚至比不上太后那碗带毒的,他迟迟没伸手去接,朝裴濯发问,“赵修诚可有插手梁有章侄子的案子?”

赵修诚是刑部侍郎,上辈子他的罪名之一,便是任用赵修诚这酷吏,架空刑部尚书左知宗。

论起来赵修诚比他还冤,因为办差太尽心,屡破奇案,遭左知宗记恨,最终落得个跟他这个昏君同党的下场。

既然如此,他就再做件好事,让赵修诚坐上刑部尚书之位,让左知宗的忌惮成真。

不然左知宗岂不就白白猜忌一场?多可怜。

裴濯看了眼陆揽洲,终于得机会上前两步,“王上,赵大人被您罚三月禁闭,如今尚在府上。刑部之事全由刑部尚书左大人主理。”

面前药膳透着浓重苦味,闻得南荣宸眉头微蹙,他抬手拍开,“朝中众臣弹劾赵泽缨的折子攒了许久,罪名也该凑得差不多,再加上诬陷梁有章之罪,回京之后即刻下狱,秋后问斩。”

他纵容赵泽缨这许多日,一是为了行捧杀之事,积累些罪名一举判他死罪,尝试借此逼清河郡王为了赵泽缨暴露西夏在上京的布置。

毕竟赵泽缨是清河郡王的独子。

上辈子他筹谋得过于复杂,吃力不讨好,这次借着肃王和襄王相斗之机,也做上一回捡利的渔翁。

二是,纵着赵泽缨跟梁有章对着干,再在弦绷到极致之时,处置赵泽缨,让梁有章憋屈到极致之后骤然独掌中书省大权。毕竟周衍知是“清流”,不会明着与梁有章争权。

再有就是,梁有章硬着头皮插手他侄子科举舞弊一案,本就存着冒险心理,让他成功蒙蔽天子一回,多少能给他些错觉。

至于怎么成功颠倒黑白,由南荣承煜搭线主角团工具人,刑部尚书左知宗对人证屈打成招,再用些手段掩盖物证,不是什么难事。

上辈子实践所得,梁有章这种圆滑至极的老狐狸,不如此先压后扬折腾个几回,飘不起来。

一旦他彻底飘起来,后面就不难办。

陆揽洲手臂横在原处,手中的银碗没动半寸,“王上进补些药膳,才好有力气看狗咬狗。”

南荣宸拂袖起身,“是时候去看襄王,陆将军退下。”

他看不透的事又多一桩,裴濯、戚言现在又来一个陆揽洲,明明等着要他的命,又这么坚持不懈地劝他养身。

多此一举。

陆揽洲没退开,打眼扫过天子常服下的薄肉窄腰,手掌一弓就把那截腕子裹了一圈,“王上回京这些年把自己折腾得这么瘦,为王上养着是臣的本分。”

南荣宸懒得挣扎,“陆将军的本分是什么孤说了算,再这么擅作主张就滚出王帐。”

他新毒叠旧伤,身子本就亏空,春日的暖风入喉都能带出几声咳嗽,更不想闻那药膳的苦味,空出的手直接把药膳掀了,好在是只银碗,碎不了。

外头的赤焰军听到动静持剑入内查看,南荣宸得到机会抽回手,“陆将军什么时候亲自收拾好了,孤再回来。”

堂堂赤焰军统帅,被当众当成仆从使唤,陆揽洲脸色一沉,强行忍下没冒犯他这个尚在王位的天子。

待他二人出了营帐,裴濯意有所指地开口,“连臣都略有耳闻,陆将军…身份颇为复杂,王上为何让赤焰军随行护卫?影卫更可靠也更尽心…”

南荣宸没怎么答他,能是为何,他连裴濯都能留在寝殿,多留个陆揽洲又有何妨?

除了碍眼。

不过几百步之后,南荣宸免去一众侍卫的行礼,负手走进襄王营帐。

[系统365:警报警报,宿主不应看望主角!]

南荣宸回它一句,“孤没闲到来特意看他的地步。”

南荣承煜正披着衣袍展开梁有章送来的密信,左手掌心红肿未消。

他没料到南荣宸竟然会亲自来他这营帐,演出的惶恐里带着三分货真价实的惊讶,起身行礼,却被托着左手背制止。

他不会承认,那点惊讶,不知何时成了惊喜。

南荣宸握着把新折扇,撑着他这主角弟弟的手看了片刻,“孤着人送来的金创药没用么?”

耽误批折子可就不好了。

南荣承煜正要解释一句,就见南荣宸收了竹扇,拂袖坐到他帐中的榻上,出声打断他的话,“过来,把衣服脱了。”

他愣在原处,南荣宸坐在他的床上让他脱衣服?

……脱完衣服要做什么?

南荣宸没再重复,只微扬手中的折扇,“孤替你上药。”

他两辈子加起来只在战场上替人疗过伤,当然不会这么好心来替主角上药。

他冲着主角背上的伤口来的,他那梅花镖的刀口他不会认错。

闲着也是闲着,找赵那废物,勉强算个消遣。

折扇晃的那两下仿佛拍在南荣承煜身上,他缓步走上前去,宽衣解带,又伸手去解绕肩缠过的绷带。

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觉得脱衣服这么难。

南荣宸看着麻烦,用折扇拨开他的手,又敲了下床榻,“跪上来,孤替你解。”

南荣承煜平生头一次在旁人面前赤裸上身,春日里的温暖阳光此时于他而言热得过分,肩上一触即离的凉意非但没能帮他解热,反而让他更加难捱,全身细胞叫嚣着想要多点凉意。

他应当想法子拒绝听话地跪在南荣宸身前,他才是主角,他太纵容南荣宸。

可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背过身跪在南荣宸身侧,赤裸上身,露出背部任南荣宸宰割。

看不见的地方,冷铁压过皮肤,比折扇凉得太多,刺激得他汗毛直立,他下意识回头,却被折扇拨着脸推回去,闷声问道,“王兄又要罚我吗?”

南荣宸没那打算,罚人也挺累的,他用薄刃割破一圈绷带,这比拆绷带快上许多。

跳去纱布后,露出的伤口紫红一片,残留着些溃烂的皮肉,完全看不出原本的刀口。

他不想用手去碰,染上血怪脏的。

“伤口怎么弄成这模样?”

南荣承煜深陷不得窥见的痛麻折磨之中,隐隐期望南荣宸能用指尖抚他皮肤一下,一次次期待落空之后,只固执地希望那冷铁刀片不要离开。

那意味着南荣宸在看他的伤。

他狼狈地看向身下不受控的某处,“太医说,那箭上有毒,伤处溃烂,清了腐肉之后便成了这模样。臣弟不曾看过,冒犯王兄。”

南荣宸有些不悦,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不管那人是谁,都不会留着伤等他来捉赃。

但这趟不能白来,“襄王三日前可曾去过盈月泉?”

南荣承煜脊背一僵,又被控制着无法窥见南荣宸的神情,对着帷帐答道,“不曾,王兄怀疑臣弟?”

这点反应尽数落到南荣宸眼中,他一展折扇,单纯为了眼不见清净,“孤以为那日是襄王。”

南荣承煜猛地抬头。

却听南荣宸已经转了话题,“左知宗那事办得尚可。”

第47章

南荣承煜无暇他顾, 只剩一个想法:南荣宸说以为当日是他?!!以为是他才会主动靠近,任由他亲吻闻嗅掌心掌背,连小臂上箭矢留下的伤疤都递上前去。

他觉得荒谬而不可思议, 南荣宸此时的身份还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可当日在流芳亭, 咬破南荣宸虎口,留下牙印的是他, 也只有他。

南荣宸过目不忘又习惯猜疑推理, 还很可能曾梦到与他一度春宵,认为当日的人是他,也很有可能。

盈月泉的密道和路线是从紫宸殿传出的,如果本来只想透露给他府上的眼线…

妈的南荣显,居然耍心机冒充他!

但他此时没有多问一句, 继续谦声回答, “王兄运筹帷幄, 臣弟想不了这般全面, 全赖王兄费心筹谋。”

南荣宸将薄刃扔去, 拍拍衣袍起身,手中折扇一开一合,凑到鼻尖轻碰, 云淡风清地开口,“孤能有什么筹谋?只是多知道些事,比如,孤并非皇家血脉。”

这扇子由湘妃竹雕刻制成, 又以金蓝红三色雕漆染画,与巫神殿配色相仿,透着股好闻的清甜香味, 刚好能盖去混着血腥的金疮药浓苦。

[系统365:禁止宿主透漏重生真相!!!]

他没理会系统的滴滴声,也没看南荣承煜,一猜便知,无外乎是短暂的惊讶、害怕之后,又开始算计着怎么圆过去,继续把他蒙在鼓里。

他都听腻了,不打算配合主角圆过去,“孤信任襄王,才说与你听,替孤保密。”

系统所说的什么“逼主角七步成诗,反被主角的才华打脸”、“在朝会上弹压主角,却发现主角的计策才是正途”之类的剧情,太慢太无聊。

春猎没能如愿,他更没多少耐心继续慢慢走剧情,要攒仇恨值,就借着梁家和清河郡王玩一盘大棋。

昏君死于宫变,主角挽大厦于将倾,以此事为由平乱征外,一统天下,多合情合理的结局。

南荣承煜再也抑制不住,半握着拳头直视他的反派、他的哥哥。

却只有一道背影,南荣宸玉冠之下只束起一半乌发,垂下的头发把后颈挡得严实,他什么也看不清,“王兄乃巫神预言中的明君,莫要轻信谣言。”

他隐约意识到,南荣宸失控的程度早已超出他预料范围:当日在寿康宫,南荣宸含着毒酒说出“襄王日后会为临越明君……”“孤就是知道”,后来又在紫宸殿说出“孤梦到会因襄王而死。”

当日的些微怀疑卷土重来,声势浩大地在他脑中席卷而过,南荣宸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些秘密?

可他拿南荣宸没办法,连质问都不能,只能试探这么一句。

南荣宸合上折扇从桌案上拾起密信,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扇子,“当日在寿康宫那碗药膳,往日太后每每亲手做好送到紫宸殿,清糯爽口,效用也奇佳,长久服用能突发疯疾、暴毙而亡。”

还是说实话比较省心,而且这桩事南荣承煜本来也该知晓,既能让主角觉出威胁,又能勾起更多疑心。

毕竟按照剧情和上辈子的走向,他到死都不该知道这桩事。

一颗失控的棋子,就尽快毁去,皆大欢喜的事。

南荣承煜草草披上件衣袍从榻上走下,方才南荣宸所说的都是真的,原文中只草草提过一句。

他快步走到南荣宸面前,狠狠掐住掌心才控制住自己按照礼法拱手,不至于崩人设。

他此时应该试探南荣宸,分析他的反派究竟都知道些什么,又为何会知道这些。

或者他应该借着对剧情的掌握和主角光环,把这剧情bug圆过去,把南荣宸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借此报复南荣宸这些天对他的欺负。也能让南荣宸知道,他才是绝对主导,南荣宸就应该听话认命当他一个人的反派。

可他只吐出一句,“王兄,那毒可有解药?若太医束手无策,不如去请神使谢尘。”

药膳的毒确实是谢尘解的,也是多管闲事。

除此之外,南荣宸再次佩服他这主角弟弟的演技,将手中的密信折好,折扇挑起南荣承煜的掌心,拾起木签蘸起些金疮药随手抹在南荣承煜红肿的掌心,“襄王这般为孤着想,孤很感动。那么襄王觉得,太后有意扶持何人?”

他手上力道只随自己愿意,一不小心就弄得南荣承煜痛得眉心微蹙,八成也是因此没能及时答他的话。

他没心情多绕弯子,“据孤所知,梁妃非襄王生母,太后才是。”

“太后要扶持的自然是你。”

南荣承煜没再拱手跪地说什么“王兄恕罪”之类的废话,掌心金疮药冰冰凉凉,是南荣宸亲自为他抹的,却实在不安好心,一边替他缓解疼痛,一边又使坏加重力道让他更痛,说出的话也存心在折磨他——明明说要信他又疑他威胁他,可恨至极。

他掌心一拢,顺着那根还没抽回的竹签往上,用被打红的掌心覆上南荣宸这个罪魁祸首的手,柔软透着凉,比世间任何伤药都让他舒服,“臣弟不知此事,但臣弟都听王兄的,绝无二心。”

他渴求已久、却被旁人捷足先登的,他的反派,终于被他握在手里。

南荣宸这条线再怎么崩坏,结局都应该由他来定。

猎物都是以猎人的形式出现,南荣宸把他视为掌中玩物,时不时露出信息让他踌躇难安,自以为能掌握着他的喜怒惊惧,那么翻车之后,就该把他自己赔进去。

南荣宸抽回手,用帕子擦去手背上黏腻的药膏,把话绕回去,“盈月泉那日,孤以为那人是襄王,同他多说了几句话。襄王如今这般忠心赤诚模样,孤真要觉得那话也传到襄王耳中了。”

盈月泉那日南荣宸说的话每一句都刻在南荣承煜脑中,如今被三两下点醒,又要冒出来作乱。

但他不想一直被牵着鼻子走,南荣宸想问什么他就要答什么,凭什么?,“还请王兄明示,臣弟的身世”

身世这事简单,南荣宸如他所愿,但那档子陈年旧事足够编一册话本,南荣承煜身为主角,本来就知道这事,还在这处装模作样骗他,让人厌烦。

他来这一趟不是受累讲故事来的,也就长话短说。

“太后第一个孩子,算起来是襄王的亲兄长,是梁妃一碗安胎药送走的。安胎药里的堕胎秘药出自南梁,是梁有章的手笔。太后为此衔恨数年,也没放过梁妃的孩子,那孩子一出生就被用死婴调包,扔到野外喂狼,再后来襄王应该能猜到。”

太后当年还是王后,正是因为动了梁妃的孩子与先帝才生的嫌隙。

他上辈子就知道此事,是以上辈子答应南荣承煜饶梁妃一命时,还特意同太后解释许久,只要能纾解太后心结,他还考量过暗中用药让梁妃病逝。

到头来这事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见南荣承煜欲言又止,他补上最后一句,“梁家被自己亲手扶持的傀儡,还是好容易寻回的梁家血脉,灭族抄家。这对太后而言,该是天下最痛快的报复。”

这些前置剧情南荣承煜其实都知道,但还是那个问题,南荣宸为何会知道他的身世?又为何选择直接告诉他?

其后的原因危险又诱人,他看着自己空着的掌心重复一遍,“王兄说的臣弟都信,王兄既然直接说与臣弟听,想必是决定信臣弟,不知王兄有何打算?”

南荣宸进一步混淆盈月泉那日的话,“孤再给你一次机会,替孤找个废掉太后的原因。”

“放心,孤会留太后一命,送她去行宫颐养天年,否则寿康宫与紫宸殿太近,孤睡不安稳。”

“王兄好狠心,让臣弟去废亲生母亲。”南荣承煜演出震惊的样子,借机把手伸上前去,“很疼,求王兄再帮我涂些药。”

当日在盈月泉,南荣宸目不能视,对着南荣显那癫公给出过一个机会。

如今南荣宸说以为当日那人是他,现在也把机会给了他,他不会要这个机会,不会为了南荣宸扰乱剧情,但他要奖励。

他要南荣宸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南荣宸那日在盈月泉说过“孤也想喜欢你”,天子一言九鼎,既然以为那人是他,就要对他负责。

南荣宸扫了眼桌上的金疮药,轻笑一声,“疼点好,不疼怎么长记性?”

他不至于蠢到真威胁南荣承煜去动太后的地步,废这么多口舌只是觉得李昌远一条命或许不够,索性把砝码加到最大,推太后乃至整个主角团一把,让他们尽快动手。

当然,他也不会明说自己是如何得知这些事,疑点越多,才能让主角团越早下决心除去他。

他把折扇在指尖转了一圈,王位不拿来玩多可惜,“孤是念着你的,孤此生不会立后生子,事成之后,你便是王储。”

南荣承煜只听进去前半句,按原剧情,南荣宸不立后生子是为了萧元倾,今日已经疯到这地步,他直接问出口,“王上为了文侯不留子嗣,甘愿把王位让与旁支?”

南荣宸如实相告,“襄王当真心细又聪明。从前确实如此,如今孤有私心。”

主角团杀他这事做得废物至极,问的问题倒是屡屡让他意外。

“襄王若有兴趣就自己去猜孤这私心,猜对了早日助孤如愿。”

他什么都没有,空有一条命。如今被磨得没什么要求和脾气,随便来个人拿走他的命即可。

南荣承煜浪涛惊天的心潮落进一颗石子,荡起的波浪把几处疑窦连在一起:寿康宫饮毒那日,南荣宸该是已经知道他二人的身世,才会有那一遭,却压到如今才彻底挑明,在盈月泉那天之后。

南荣宸那私心,只可能与他有关。

为了进一步试探南荣宸的态度,他主动提起梁有章的密信,“王兄,梁有章来密信问臣弟,他暗中插手他侄子那桩舞弊案的事王兄可曾察觉。”

一切发展都合心意,南荣宸伸手抓了下阳光,是从窗格里透进来的,形成如幻光条,比南荣承煜头顶的仇恨值看着顺眼。

“孤疑心过,但不打算追究。且孤当日让赵泽缨入中书省,就是打算着要凑足罪名好问赵泽缨的罪,好动清河郡王。

孤非但不打算动梁家,还打算重用梁有章,原因么,大概是不想周阁老一家独大,听明白了?”

“以上都是襄王的眼线打探到的孤的意图,写在密信上回他便是。”

要动太后又要动梁有章,南荣承煜确认反派这条线已经彻底失控。

但他的反派还对着他亲昵开口,“这事做成,襄王要什么孤给什么。”

他不信这话,“王上当真打算要用梁有章?”

南荣宸诚实回答,“不重用梁有章怎么让他露出破绽?虽然襄王现在已经换了生母,孤答应襄王的一样都不会少,梁家还是要除,也是替你撤去枷锁,扫平前路。”

各凭本事去斗的事,南荣承煜不会被这三言两语蒙蔽,他也不打算将过去两个时辰里的种种秘密告诉太后——南荣宸要主动提出要替他扫平前路,又做了他两个世界中的第一人。何其狂妄?但南荣宸说出来了,就要履行诺言。

他拱手回答,“臣弟定不负王兄的宠信。”

可他失算,紫宸殿有各家的眼线,他的帐中不知何时也隔墙有耳。

七日之后,圣驾回鸾第二日,裴濯亲传圣旨,赵泽缨恕罪并罚,下刑部大牢。

他在王府中将太后的密信扔进火舌,上书“南荣宸不可留,借梁家的手肃清皇家即可,皇儿不必插手。”

他默了片刻提笔写下,“儿臣都听母后和周阁老的。”

第48章

*勤政殿中, 赤金雕成的龙头盘桓在御座上,一双红宝石目在光下灼目骇人,唯一能与之相配的天子已经久不涉此处, 龙头愈加无所忌惮,作势要与龙头杖上那条缠斗一番。

南荣承煜面露难色看向对面的周衍知, “周阁老,可要请清河郡王进来?”

在九安山终日只能骑马打猎喝酒, 别说美伶歌姬, 就连女子也是少见,赵泽缨早就憋坏了,又吃了南荣显几颗定心丸,回京第二日就一头扎进妙语阁去寻他的解语花。

据刑部来报,当日是在云清藕花帐中将赵泽缨拿下, 赵泽缨很是心大, 正坦胸露腹醉卧美人怀中, 朝着兵卒怒斥, “知道本丞是谁吗?敢来扰本丞的清梦, 信不信本丞让王上砍了你们?!”

兵卒只道摊上倒霉差事,杀猪一样按着这二世祖给套上枷锁之后,又用粗布死死堵住这人的嘴, 才得以安生。

清河郡王听闻此事气得险些背过气去,拖着把老骨头套了车直奔刑部而去。

满朝皆知,刑部尚书左知宗只忠于天子,素来断案铁面无私, 递过去洋洋洒洒一叠罪状,自然也没破例让清河郡王进刑部大牢。

南荣承煜手下眼线来报,清河郡王从刑部离去之后就没再私下勾连旁人来捞他那不中用的儿子, 反而直奔勤政殿而来。

不过也不意外,清河郡王在先帝那朝就凭祖荫袭爵,彼时赵家已经日趋没落,没多少实权,能撑着这么一个赵家在京中立足,清河郡王怎么会是个一心求仙问道的昏聩老翁?

单就这副不敢结党营私,只望王上恕罪的姿态,就足见其谨慎。

在原剧情里,南荣宸借陆揽洲刺杀之事引出多年前陆老将军的叛国案,除了收回陆揽洲的赤焰军,还借此牵连出一众先帝之时的旧臣,其中就包括清河郡王,罪名是勾结西夏细作。

不过书中只提了两句,原剧情里连赵泽缨入中书省这事都没有发生,但没关系,南荣宸这条线崩溃带出的蝴蝶效应影响其它剧情,也能理解,更不足为患。

他抬头看着周衍知,这位周阁老告病多日,还是春猎朝中缺人之时,他亲自去请回来坐镇勤政殿的。

满朝权臣之中,这是他手里最好用也是隐藏最深的后盾,尽管现在已经在南荣宸那处藏不住,也依旧很有用。

前提是,若有朝一日太后对他疑心到极点,他能让周衍知在他与太后之间选择他。

现在没到担心这事的时候,除了他,太后别无选择。

周衍知年迈体虚,往往力不从心,天冷了畏寒咳嗽不止,天暖了又时常瞌睡,此时一双浊目强强睁着,“襄王以为,把清河郡王请进来又当如何?”

南荣承煜谦声给出自己的见解,“西夏使臣来朝之时曾暗中前往妙语阁,私下见过的官员我也已经处置过。因为一时疏忽没能留意赵泽缨是妙语阁多年常客,现在想来,清河郡王许是有勾结西夏的嫌疑。”

除了这个原因,他想不到南荣宸为何突然要动一直在壳子里缩着的清河郡王,恐怕从让赵泽缨入朝开始,南荣宸就已经开始布这一局。这书里的人设几乎没夸张,南荣宸心智近妖。

从他回宫以来,一向藏拙,明面上入不了周衍知的眼,也就鲜少交流。如今在勤政殿共事数日,他又阴差阳错得南荣宸“重用”,周衍知提点他几句变得合情合理。

不管为什么,太后现在都已经对他起了疑心。扪心自问,他也没从心底里全信过太后。

孑然一身二三十年,别说书里的亲生父母,就算他妈妈站在他面前,他也做不到全心托付。

局势如此,再隐藏下去就不明智:别的私心先不论,周衍知奉先帝之命辅佐他,就算再忠心,也不会愿意辅佐一个废物。

周衍知端起杯热茶饮下,才止住咳声,“若真如此,又当如何?”

南荣承煜没想到还有这一问,有种面对学生时期老师的感觉,周衍知于他确实有半师之谊,“承煜以为,当从赵泽缨那处下手,他不甚圆滑,又与学生有些私仇,诓骗一二,借他的口去试探清河郡王,周阁老以为如何?”

周衍知不置可否,“景元军即将开拔攻打月氏,我等知晓上京有西夏细作,线索也已然在手上。襄王以为,继续徐徐图之于战局可有益处?”

若换了他另一个学生,应当不会如此优柔寡断。

南荣承煜真把景元军的事忘了,月氏和疏勒地处临越和西夏的交界处,西夏免不了要掺和进战事,细作确实应该尽快除去。

无论在哪个地方,狐狸还是老的精明。

他斟酌着要再次回答,就听内侍进来通传,“襄王殿下,周阁老,裴大人前来宣旨。”

周衍知撑着扶手起身,南荣承煜见状走上前去恭敬地虚虚搀扶。

裴濯捧着圣旨开口,完全不把面前这两人对他的杀心放在眼里,“周阁老,王上口谕,您不必跪着接旨。”

见周衍知还是谨收君臣之礼要去下跪,南荣承煜跟上前劝几句,这才把人劝住。

他跪在内殿,在裴濯身前,敬听南荣宸的旨意。

春猎场上变故频出,他曾令人刺杀裴濯三次,第一次跟南荣显那癫公的人莫名其妙打了一场。

第二次被陆揽洲拦下,第三次更他妈的气人,他都假意跟南荣显合作了,结果那癫公反手把他卖了。最后还是他那群死士自尽而亡,省去在南荣显手上受尽刑罚,他也勉强没有暴露。

“王上有旨,原中书省左丞赵泽缨在外欺压百姓、在内欺君罔上,为官不仁、为臣不忠,数罪并罚,三日后于南市斩立决。”

周衍知一双浊眼看向裴濯手中的圣旨,眸光微亮又迅速暗下去。

可惜了他这最得意的门生。

南荣承煜捧着圣旨起身,隐隐明白周衍知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三日为期才能把清河郡王逼到绝境。

裴濯依旧没穿宫中服制,青衫玉冠,噙着笑朝南荣承煜开口,“王上让臣嘱咐襄王,好生安抚梁大人,他这些时日没少被赵泽缨折腾。”

南荣承煜回上一句,“本王谨遵王命,王上可还有别的吩咐?”

虽然他知道南荣宸让他安抚梁有章的用意,却还是不爽,就记得梁有章被折腾,这些时日最辛苦的难道不是他吗?一边熬夜批折子一边忍着赵泽缨那个傻缺。

还有裴濯,李昌远都已经死了,南荣宸为何还要把裴濯留在宫里,这么做把他置于何地?

裴濯不经意地抬手拍去胳膊上的白色绒毛,“王上没别的吩咐。襄王若有事,改日去紫宸殿,不过记得莫要用檀香,王上新养的狐狸犬不喜欢那味道。”

这话怎么听怎么恼人,南荣承煜追问道,“王兄养了条狗?何处得来的?禽兽不通灵智,伤到王兄你担得起责任么?”

南荣宸怎么能跟裴濯一起养狗?抱同一条狗跟间接拥抱有什么区别。

裴濯依旧笑着,“襄王怎么又问这种问题?当日臣在寿康宫臣就答过,王上不会怪罪于臣。”

南荣承煜很快反应过来裴濯指的是什么,冷嗤一声,“今非昔比,未来也难预料,裴大人还是处处留心为好。”

“无事便先退下。”

裴濯没多言语,转身离去前解释一句,“肃王今日就用了檀香,险些被王上赶出紫宸殿。”

原本等在殿外的清河郡王正由人扶着坐到太师椅上,听到圣旨惊惧交加之下,他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

裴濯在四道警惕的目光中走上前去,“王爷可还能行走?王上说让赵泽缨入朝是他思虑不周,这才酿成大错。但法不可违,王爷若有两全之法,可随臣去紫宸殿。”

清河郡王半条胳膊搭在扶手上,刚顺匀气息,脸上的阴霾一闪而过。

他早就说过赵泽缨不是当权臣的料,可赵泽缨难得上进一回,还有肃王一党的名头在,也就他随去了。

他本以为南荣宸只是用赵泽缨来当个牵制梁有章和襄王一党的傀儡,用完之后贬就贬了,赵泽缨至少能历练一番,总好过终日寻花问柳。

见势不对让赵泽缨自请辞官也无不可。

岂料他还是没看透南荣宸这小儿的心思,是冲着他来的。

三日,是给他下的通牒。

他正要开口试探,就听南荣宸身边的妖孽又补上一句,“若没有两全之法,王上在紫宸殿等着,亲自安抚王爷。”

事已至此,他由侍从扶着起身,“本王去求见王上,只希望王上能留犬子一条命。”

勤政殿内殿又只剩两人,南荣承煜明知故问,“周阁老,为何不借清河郡王的手除去…他?”

原因他知道,周衍知无外乎是想用南荣宸肃清西夏奸细,发挥他最后的作用。

但他害怕会生出变故,南荣宸不能出一点意外,更不能死。

除了他谁还会为了南荣宸冒着让周衍知失望的风险?

可惜南荣宸看不到他的用心,还允许南荣显那癫公进紫宸殿。

周衍知答他一句,“人尽其用,不可心急。”

他放下心来,如此以来,只需要防着西夏刺客狗急跳墙即可。

*临近晌午,柔熙日光裹在一树山茶花上,色泽愈发明妍。

檐下放着张铺着云锦软被的木椅,南荣宸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得摸过狐狸犬头上的洁白软毛,又在它靠近之时推开。

这是裴濯在宫外带来的狐狸犬,狗不如其名,从上到下不见半分狐狸的精明,蓬松柔软,整日除了微笑就会凑到他面前。

他一时比不出南荣显跟这狐狸犬谁更碍眼。

南荣显在内殿熏了一个时辰的瑞脑香,才盖去身上的惯用的檀香味。

盈月泉那日他就是用的檀香,现在气味被盖了个干净,裴濯找来的这条狗也该死。

他在南荣宸身旁坐下,把一颗剥好洗净的葡萄递到南荣宸唇边,“阿宸可还记得我府上的檀香?”

南荣宸手上沾着狐狸犬的毛,将就着凑过去衔过葡萄,入口凉润,不足以消解他在日头下晒出的懒意,他没往别处想,敷衍着点了下头。

至于盈月泉,他早没兴趣去管,那废物是谁跟他有何干系?

南荣显侧目瞧着那张病芍药一般的脸,此时眼皮垂着,见不到那双黑水银珠一般的眼珠,反倒显得秀丽温和。

他知道南荣宸生得白,少了些血色的唇也被衬得如晶莹积雪上落的红梅,此时还沾着汁水,他探出两指去擦。

南荣宸又没让他如愿,长眉一轩拍开他的手,半点不留情。

如今也过了十多日,赵泽缨已经如南荣宸的愿进刑部大狱,却仍然不到他跟南荣宸说实话的时候。

他要等清河郡王为了他那废物儿子做出些什么,闹得越大越好。

不过,若是南荣宸自己猜出来那日是他,他也没办法,他的阿宸向来聪明。

南荣宸心思一点没留在盈月泉,算算时辰裴濯也该从勤政殿回来,他把手里南荣承煜新出的《桃花扇》合上,正逢一整朵红花从枝头落下,肆意决绝。

不多时,清河郡王挺直腰背跪在紫宸殿中,“臣自知犬子罪孽深重,还请王上饶犬子一命,臣愿意以命相抵啊,王上!”

南荣宸示意裴濯把人扶起来,“孤理解郡王的爱子之心,可也不能枉顾临越法度。清河郡王府世代忠良,孤都看在眼里,不如便赏赵泽缨一份死后哀荣,以公侯之礼安葬?”

见清河郡王俯身要叩头,谁出来的话估计也是在绕弯子,他觉得麻烦,“晌午日头毒,王爷随孤来内殿,其余人在外候着。”

万事皆有利弊,紫宸殿各方安插的眼线此时格外碍事。

南荣显方才还在暗叹陪南荣宸赏花吃果子是一件乐事,如果没有当年那些腌臜事,他与南荣宸本就该这么岁月悠悠地过下去。

可惜南荣宸现在只是表面上信他用他,背地里跟太后筹谋着要等他放松警惕之时对付他。

哪怕他的阿宸在盈月泉说“想喜欢你”,也不会抛却身份和旧事喜欢“南荣显”。

争权夺势、抢着去接先帝留下的烂摊子朝局是件彻头彻尾的蠢事,可他现在不得不做,只有这样,南荣宸才能没有顾忌、无法拒绝地完全属于他。

他扯住南荣宸的衣袍,出乎意料地在南荣宸那儿如愿一次——南荣宸终于回头看他一眼,“王兄也来就是。”

千里江山屏风前,南荣宸拾起沙盘上的微型军旗捻在指尖,“妙语阁也是王爷的手笔?”

清河郡王对着沙盘开口,“王上都已经查明,何必还来问臣?”

南荣宸将那旗子递到清河郡王手中,“自然是为了给你一条生路,用上京城中的西夏眼线换赵泽缨一条命如何?王爷如果觉得不够,就换赵氏满门的命。”

南荣显觉得遗憾,他没想到南荣宸行事如此快而直接,跟前些天大相径庭,清河郡王算是反不了了。

清河郡王追问一句,“老臣如何相信王上,王上又如何相信老臣?”

南荣宸淡声开口,“王爷除了信孤别无选择,孤派人屠个王府该当用不了半柱香的功夫。

至于孤因何信王爷,王爷因为当年陆老将军一案受制于西夏,也是为了在西夏寻个退路,才与西夏勾结。

可王爷应当明白,背主之人到西夏早晚也会丢了活路。”

南荣显听得有趣,跟着劝一句,“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在旧主手底下活。”

阿宸还是什么都瞒着他,他不知道清河郡王落在南荣宸手里的把柄是什么。

陆氏之案已经过去整整十年,历经更朝换代,清河郡王没想到会在新君南荣宸口中再听到此事。

南荣宸还知道他隐藏多年的秘密,真是不容小觑。

他将那旗子盖在手心,“老臣会助王上一举肃清上京,敢问王上,犬子何时能出狱?”

南荣宸瞥了眼南荣显,“赵泽缨的案子和梁有章徇私的案子并案重审,交由大理寺去办,王兄出宫时知会薛宣一句。”

大理寺卿薛宣那人跟刑部侍郎赵修诚不相上下,都铁面无私。赵修诚现在不方便趟这趟浑水,只能薛宣来做,他也能做成。

翻案重审之后,刑部尚书左知宗对人证屈打成招,包庇梁有章的事便会暴露。

如此一来,赵泽缨查到梁有章包庇亲侄科举舞弊的证据,也算有功,留他一命终身拘在府上也无不可。

清河郡王彻底明白过来,南荣宸的目标岂止是他,但他只能认命,谁让是赵泽缨看见鱼钩就不要命地冲过去。

也算因祸得福,他落在西夏手上的把柄再无用处,至于天子日后如何处置赵家…

他刚想到此处,就从天子口中得到答案,“清河郡王府便如往日一般,继续当京中清贵人家。”

“哪天做腻了又想生事,再灭门也不迟。”

他对新君这话深信不疑,也实在无心再入朝,如今王府一脉青黄不接,赵泽缨更是半点指望不上,守着门匾过清闲日子才是上策,“老臣谢王上不杀之恩。”

留得青山在,光耀清河郡王府门楣一事,晚个一百年也不算迟。

南荣显同样听明白南荣宸让他来的用意,薛宣搜查刑部若有不便之处,他要出手相助。

他甘愿去做这苦差事,清河郡王不中用,梁有章可别让他失望。

一日之后,夜幕深沉,一个黑衣人潜进疏勒旧部帅帐,递上一封染血的密信,“世子殿下,妙语阁全军覆没,后日率军出城必要引得南荣宸来相送,这是最后的机会。”

第49章

赫连翊身披鸦黑轻甲, 接过那密信打开看过两眼,就着烛火烧成灰烬,一双狼目在烛火下阴煞非常, “谁准你此时来找我?”

当日西夏来朝,派人前往九安山他的圈禁之地, 与他达成交易:他在临越假意臣服、当西夏的内应,以待有朝一日助西夏攻下临越。

作为交换, 西夏使臣会寻机助他离开九安山, 夺回疏勒王位。

可事到如今,是南荣宸带他离开的九安山,也是南荣宸给他兵权,允他率疏勒旧部离京。

黑衣人伤得极重,见赫连翊没搭话如同心急火燎一般, 捂着腹部的伤口直点要害, “世子莫不是真以为南荣宸是真心放你和疏勒旧部离京吧?”

“别忘了, 南荣宸是要派你去打月氏, 月氏可是你的母族!”

赫连翊一刻都不曾忘, “后日大军开拔,南荣宸会在久宁门相送。”

那黑衣人目的达成,一口气松下去, 横死当场。

他提剑朝那刺客腹部补上一刀,转而唤不远处的亲卫进来料理,“有刺客,全营戒备。”

景元军中人听到这处的动静, 立刻着人去请主帅柳元泰,自己领着人将赫连翊的营帐团团围住,“这刺客怎的就不偏不倚闯进世子帐中?世子回去问问你们大苍神, 天下怎会有这么巧的事?”

在景元军帅驻地待了数十日,比这更过分的话赫连翊明里暗里都没少听,试想一下,若景元军和疏勒旧部地位颠倒,景元军在疏勒最好的下场便是去羊圈石场为奴,项上的头也得随时备着去祭大苍神。

当日她握着那份意味不明的圣旨到景元军驻地,这处士兵的只言片语和练兵之法成了他进一步了解南荣宸、猜测南荣宸意图的唯一途径。

不得不承认,跟中原人比起来,他们疏勒的军队像一群只有蛮力的疯狼,空有凶狠。

除此之外,跟疏勒信奉大苍神一般,中原人也信奉巫神,却严禁以活人为祭,这是南荣宸入东宫之后上奏的第一条法令

往日与临越战场厮杀无暇他顾,如今才发觉,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疏勒被衬得如刚开化一般。

他抬手拦下身旁要横枪理论的亲卫,“刺客已死在我刀下,其余的我自会同王上解释。”

景元军那人闻言接着开口嘲讽,世子又如何,还不是在临越军中当着丧家犬?

却见柳元泰抬手示意景元军放下枪矛,“不得放肆,世子是领着圣旨来的景元军,面见王上实为妥当之举。”

正是夜深时候,账外篝火已经剩不下多少,火光昏黄,映在赫连翊本就深邃的眉眼上,看得柳元泰想弯弓射狼。

但他既然选择明哲保身,跟着周衍知转投明主,只能忍着帮赫连翊行事。

赫连翊回视他,终于下定决心,“我明日进宫求见王上。”

中原人向来狡诈多疑,南荣宸更是远胜一般人,不会全信他关于这刺客的说辞。

他需要先见到南荣宸,能诱南荣宸去久宁门最好,不费疏勒一兵一卒的绝佳机会,不能连试都不试。若能成功杀了南荣宸,临越必会大乱,届时他再回月氏就是去结盟,而非攻打。

如果不能将南荣宸引到久宁门,他要尽力消减南荣宸对他的怀疑,确保他和疏勒士兵能顺利离开上京。

*翌日一早,南荣宸撩开锦帐,将裴濯喊到近前,“今日没人要求见孤?随便是谁孤都见。”

裴濯瞧着帐中人眼下的浅淡的乌青,知晓南荣宸又是没睡好,“今日只有赫连翊请见,现下应当在勤政殿。”

南荣宸闭目按了几下太阳穴,他不是突然要奋进又想当明君,只因躺久了太无聊。

昨夜梦里,他身在一滩死水之中,空虚无聊得让他害怕。

偏偏他还尚有意识。

赫连翊么,他都快把这人给忘了,“想必有急事,替孤更衣,去见他。”

随着起身下榻的动作,乌发铺满南荣宸半肩,不安分地往他领口里去,整个人凌乱倦怠,又是不打算穿鞋袜,裴濯见状劝道,“王上,晨起容易着凉。”

南荣宸斜他一眼,半宿没得安睡的火气窜上来几分,“孤还是喜欢裴卿当个冷美人,再多嘴就出去跪着。”

他至今想不明白裴濯是怎么演到如今这个地步的,看着近期也没有动手的打算,怎么看怎么不中用。

还很没有眼色,正单膝跪在地上继续劝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以死劝谏朝事。

他不打算理会,抬脚踩在裴濯衣袍上走过,省得他又凑过来,被一团毛茸茸的脑袋拦住去路,狐狸犬正微笑着蹭上他脚踝。

他捏着后颈把狐狸犬拎起来,总算想起来问裴濯一句这狗的来历,“究竟是从哪捡回来的碍眼玩意儿?”

裴濯如实回答,“有百姓在见它从巫神殿出来,认定此为祥瑞,臣便带回来给王上作个消遣。”

他也有私心,春猎之时有惊无险,尽管他处处提防,也还是放不下心来。

听说南荣宸幼时养过一只兔子,对它感情颇深,还为那兔子的死伤心落泪。

如今若能再养只什么东西,时间久了或许能成一个牵绊,把南荣宸留在世间。

巫神殿?南荣宸这才想起已经多日没碰过那赤色琉璃珠,伸手拨了下狐狸犬的毛绒耳朵,“巫神殿的狗,怪不得这般碍眼。”

裴濯以为南荣宸说完这话要将狗扔开,却见他亲自俯身把狗放在地上,“巫神殿的狗也该有些本事,你算算孤今年运势如何?”

狐狸犬白绒毛之中的两颗黑豆闪过红光,南荣宸勾唇摸上它的头,“若运势极好,你就叫一声。”

除了裴濯,前来伺候天子洗漱更衣的宫女太监也都被眼前这一幕看软了心肠,他们几个都是从东宫之前就跟着南荣宸的老人,知道南荣宸一向宽厚,爱玩爱闹又时常随手赏东西,比襄王性子有趣,又比肃王脾气好。

然后他们又听那狐狸犬“汪”了一声,巫神殿来的狐狸犬没白费他们轮着又喂又陪玩,不仅蓬松可爱,还会察言观色讨王上欢心。

南荣宸来了兴致,坐在软毯上凑近过去,用只有他跟着狐狸犬能听到的声音问道,“赫连翊是准备要杀孤的么?”

谢尘远在巫神殿之中,擦去眼角和唇角溢出的四道血痕,缓缓睁眼,艰难抬起两指掐了个诀。

狐狸犬眼中随之闪过一点红意,借机凑到南荣宸怀里,“呜~汪。”

南荣宸拎着后颈把狗撂到身旁的宫人怀里,“答得不好,今日不准用饭。”

巫神殿的狗哪用吃东西?

不过临时他改了主意,勤政殿很闷得慌,紫宸殿又待得腻味,既然是为了散心,他舒服为先,“传赫连翊去振鹭阁。”

赫连翊来得太巧,多半跟西夏的眼线脱不了干系。

他随意穿着身玄色常服走出紫宸殿,陆揽洲率赤焰军护送他上了王辇。

御林卫留在校场由襄王着人重组重练,赤焰军拨出两队人马暂时入宫补上。太后昨日还特意为了这事来劝过他,还是老一套说辞,无非是“先帝,陆氏一案”云云。

这些他自然不放在心上,他另有不悦之处,抬脚踩上陆揽洲已经折起来踏上木阶的腿,“陆将军还要命么?孤命你留守紫宸殿。”

陆揽洲常年习武,腿上不动分毫,撩起云锦帐打量过南荣宸,“王上昨夜未得安枕,臣没能近身护卫,难辞其咎。如今王上去见赫连翊,臣不敢再次渎职,免生变故。”

他这般忠心,得到的却是天子的斥责,“若孤没记错,陆将军与疏勒交战,也不是全胜。中用和听命陆将军总要占一个,滚回紫宸殿。”

他自认为中用,也就,没必要听话,南荣宸这几年在京中怕是懈怠,仔细想想也不尽然,毕竟当日是重伤回京。

总之,他腿上施力,攥着南荣宸的小腿轻易跃上木梯,识趣地在离天子最远的地方持剑站着,“灵均当日说要同我培养君臣感情,今日正是好时机。”

南荣宸冷眼看过去,那狐狸犬很不中用,他今日这运势半点都不好,“孤不缺忠臣,缺条听话的狗。”

面前人一张芙蓉面上倦意和薄怒交杂,凤眼中的黑水晶染上活色生气,看得陆揽洲心里只剩后悔,当日就该扯下南荣灵均眼上的黑绸,“灵均也不缺狗,缺的该是豺狼伥虎,我甘为灵均驱策。”

南荣宸撩起云锦帐看满园春景,没多赏陆揽洲一分目光,问出的话却惹人遐想,“陆将军这般忠心,让孤赏你些什么好?”

天子亲自开口问了,陆揽洲分毫没客气,凑上前去深深看进那两汪含着水的幽潭,“灵均赏我些他们不曾有的。”

“当日盈月泉,襄王看到的得到的,我都要。”

王辇在鹅卵石路上颠簸几下,南荣宸按住扶手稳住身形,直到从王辇走下之前才开口,“疏勒旧军离京出城之日,若陆将军做的让孤满意,孤赏你。”

下了王辇步入振鹭亭,赫连翊抬头便见南荣宸身后跟着的人,近几年在边关打得疏勒元气大伤的陆揽洲,“臣见过王上。”

南荣宸拂袖倚在栏杆上,“世子出征在即,有何事非要见孤?”

赫连翊将那刺客的事斟酌着说出,他虽熟读中原的兵法,还是看不透中原人惯爱玩的权术,他们疏勒抢夺王位向来光明正大,比不了中原人的阴谋算计。

而南荣宸,是算计之种的胜者,他没把握能瞒过南荣宸。

亭中静默得可闻风声,暖风穿过皮肉划在他心上,如一场凌迟。

这场赌的结果只在南荣宸一句话之间。

可南荣宸开口时并未让他解脱,“景元军中有刺客,还是冲着世子去的,可见世子忠心。

刺客约莫是西夏的细作,为保万无一失,便推到半月后开拔出征,碰巧能赶上孤的生辰宴。”

梁有章和赫连翊这两张牌要缓着用,用完他怎么也该顺利上路了。

第50章

赫连翊此时还跪在地上, 膝下石砖的凉意恰好散了欲要沁到他身上的汗,让他还能镇定开口,“是。”

上辈子出兵月氏之时, 赫连翊尚困在九安行宫,自然没能随景元军出兵疏勒, 如今这番情形南荣宸也是第一次经历,又是件新鲜事。

他垂眼看着赫连翊, 大约能猜那刺客与西夏相关, 尚不清楚赫连翊究竟要在何时何地、如何与西夏配合着对他动手。

过去两日间,已经按照清河郡王的供词将妙语阁掀了个彻底,西夏剩余的细作也该到了鱼死网破之时,他走近两步,垂眼抚上赫连翊束发的墨冠, 手法跟摸那狐狸犬一般无二, “不过若半月之后出征, 又会给月氏喘息之机, 世子可有两全之策?”

赫连翊手掌不受控地弓起, 他又岂会不知南荣宸这动作的侮辱警告意味?

但他甚至不能抬头去看南荣宸的手指究竟落在何处,上次南荣宸察觉他跟西夏有勾结,便是用这只手罚的他。

如今与当日不同, 他身后还有疏勒旧部,真到了在南荣宸面前,他竟退缩下去,不敢轻易去赌, “臣无计可施。”

见赫连翊头顶的仇恨值高了一截,南荣宸大约确认心中猜测:他记性向来不算差,上次在含光殿, 他点明赫连翊勾结西夏,赏出几巴掌之时,赫连翊就是这么个动作反应,看来对他动手的计划已经成形,估计还定好了时间。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了几下墨冠,跟出兵之日有关,又能引他自投罗网的事,只有亲自送大军出征。

他微微俯下身去,三指往下移,摸过这具他看上很久的头骨轮廓,只有一点不好,活人的血肉带着热,没把玩几下就黏糊糊的,粘着不知道是谁的薄汗。

赫连翊此番贸然来见他的原因不难理解,这位世子殿下若是能玩透这些弯弯绕绕,也就不会被疏勒王室坑成丧家狼犬,他没那折磨人心智的爱好,有话直接问,“世子希望孤在哪处城门送大军出征?”

赫连翊避无可避,右脸上寸寸抚过的触感赢热牵心,若世上真有大苍神史中的食心魔,大约也是像南荣宸这般隔着皮肉骨骼就能摸到他的心,猜透他所想的一切。

他无可挣扎,“赫连翊向大苍神起誓,疏勒旧部并不知情。”

赌输了就要认,但疏勒旧部不能因他而死。

他二人这哑谜陆揽洲听得一知半解,倒是对南荣宸的所作所为越来越感兴趣,上前去搭上南荣宸的手腕,“王上说话便说话,何必亲自动手?”

南荣宸借力避开,垂眸瞧着赫连翊,指尖已经握上他的下颌骨,“慌什么?孤又没说不去。”

赫连翊已经无话可说,余光瞥了下险些碰到南荣宸的陆揽洲,后悔害怕憎恶之余,还生出些无名火气,“赫连翊这条命任由王上处置。”

“孤是挺喜欢,”南荣宸收回手指点评一句赫连翊这头骨,将粘着汗的手递到闲人陆揽洲面前,“世子还没说呢,希望孤去哪处城门?”

赫连翊终于得了自由,一双狼目仍跟着南荣宸,不知是在窥伺猎人还是猎物,“久宁门。”

陆揽洲愣了会儿才明白南荣宸伸手到他面前的用意。

他是个武将,没那随身带锦帕的习惯,自作主张地摸进面前的玄色衣袖,没落空,摸到一块锦帕。

他用靛青锦帕仔细擦过南荣宸递过来的手,“王上要把这帕子赏臣?。”

南荣宸上辈子对萧元倾有情是不假,可在盈月泉见了那张活春宫后,他更觉得恶心,伸手将那锦帕捏在手中撂到赫连翊面前,物尽其用,“该赏世子才是,算世子做贼心虚的凭证。”

赫连翊跟南荣承煜两情相悦,只会觉得恶心,果不其然,他抬头看去,赫连翊头顶的仇恨值升了一截。

到手的锦帕飞到别人面前,陆揽洲眸光一暗,他虽无所顾忌惯了,如今却是真心要讨灵均的喜爱,知道不能操之过急,提剑退到一侧。

捡了便宜的人却一时没有伸手去拿,赫连翊冷声开口,“王上早知臣的打算,故意耍着臣玩,就算得上磊落?”

中原人果然狡诈至极。

陆揽洲不要的东西才赏他。

南荣宸倚回栏杆上实话实说,“孤只有一双眼一颗心,哪能知道这么多。还不是世子对临越忠心太过而不自知,来蒙骗孤的时候才心虚成这样,一眼就能看出。”

“孤登基不足一年,不喜杀生,也不会动疏勒旧部。半月之后孤亲自去久宁门送景元军出京,其余的交由世子安排。”

如今越过越暖和,不必像冬日那样顾忌边关气候会扰乱作战,推迟半月也无甚影响。

借机混淆出兵时日,令边关守军袭营几回,说不准会有意外之喜。

赫连翊顺着南荣宸的话去想他究竟何处露了破绽,半晌才反应过来,伸手将那锦帕拾起,拂去其上尘土才收进袖中,“臣遵旨。”

他就是再蠢笨也该能看出南荣宸的意图:要借他的手铲除西夏细作,一石二鸟,再断了他跟西夏合盟的可能。

又是一个忍辱会演的人,南荣宸挺满意,如果梁有章失手,到时他死在久宁门乱箭之中也不是不行。当然,他还是要死在自己手上,西夏和疏勒不配杀他。

也不会耽误肃清西夏细作。

听到这处,陆揽洲依旧没多少头绪,不过无妨,别说是久宁门,就算是黄泉碧落,他都会贴身护卫天子,定能万无一失。

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南荣宸随手把赫连翊打发走,兀自迈上台阶,在两处亭子间的连廊上驻足,撑着栏杆翻身跃坐其上,开口问陆揽洲,“陆将军,此处就你我君臣二人,孤给你个机会,你这番回京当真不想找孤寻仇?”

他近日很想同人说话,完全不挑,今日的赫连翊除外,一惊一乍的,麻烦。

陆揽洲扔出短剑斩去挡着南荣宸视线的枝叶,一时间落叶簌簌,他在其中开口,“臣喜欢王上都来不及,岂会找王上寻仇?”

南荣宸听得嗤笑一声,“陆揽洲,再这么说下去,孤今日就下旨封你入后宫。”

“当年战场上缘薄得连面都没见过,如今又有血海深仇,想骗孤也该寻个可信的由头。”

他说完垂眸看向底下的池塘,看不清却也能猜到,水中该是正映着他的脸。

陆揽洲攥着他悬空的手腕搭回栏杆上,莫名觉得如果下面是万丈深渊,南荣宸会毫不犹豫一跃而下。

不该是这样,他已经着人去细查京中几年的旧事,“战场那地方尸横遍野,在那处见有什么好的?天命既定,自有相见的契机。”

回京途中,天命当真落到他面前过——行至白城时,一个红衣白发的人深夜入他帐中,招摇过头,连双眼都是异色,不怎么像人,也确实不是人,那人自称巫神。

临越还是周朝属地之时,就世代信奉巫神,却从没人见过,偶尔见的几处神迹传得怎么听怎么邪乎,带点脑子的都不会信,于是他也没信,抬手按在麒麟剑上。

结果下一刻他就老实地信了,他的剑凭空消失,展开成一面铜镜,他暗中查了数年的旧案真相尽数显现在他面前。

待他看完之后巫神才弯着眼开口,“陆将军准备自愿扶持王上,还是需要本座用些法决?”

他至今记得当日猛松一口气的感受:他与南荣宸尚没见过面,凭什么就要先结下血海深仇?

南荣宸没理会他不知所名的话,将手中的赤色琉璃珠扔进廊下的池水中,搅乱一池水,水面再也留不住他的面容。

他不觉得那琉璃珠可惜,只要他想,赤色琉璃珠还会回到他手中。

只是陆揽洲态度不明,梁有章动手之日,还是把这人支开为好。

*朝中上下消停几日之后,南荣承煜在勤政殿展开大理寺薛宣递上来的折子,跟南荣宸想要的结果没多大出入:赵泽缨将功折罪,已经放归清河郡王府。

刑部尚书徇私枉法,他按照南荣宸的意思在折子上朱笔判下极刑。

而梁有章已如惊弓之鸟,还是只被他与南荣宸一同喂肥了胆子飘飘然的鸟,自以为鸢,要伺机啄杀天子。

他朝周衍知拱手告退,“周阁老,本王该去一趟紫宸殿,否则恐怕会惹人生疑。”

当日在九安山,太后那封信上所书,诱梁有章动手,说起来倒也简单:赵泽缨入狱的时间巧妙,恰好赶上梁有章犹豫要不要掺和走私之事捞油水的档口。

时间没有这么巧合的事,大约又是南荣宸算计好的,他时常怀疑,南荣宸跟他一样也知道剧情。

梁有章在赵泽缨那案子上成功颠倒黑白,又加上瞒天过海在当处极刑的科举舞弊案中救了亲侄,再有自圣驾回鸾以来,周衍知病势汹涌,回府修养数日,今日也是为着大朝会才来的勤政殿。

如此种种之下,梁有章自恃将中书省握在手中,毕竟连他这个襄王都是梁有章手中傀儡。

他再在中间当个双面间谍用信息差边拱火边用密报给足梁有章底气,梁有章终于要动手。

所用的兵多半是梁有章纠集的私兵,还打上他手中御林卫的主意。

虽然跟原书剧情有出入,但结果一样,他会借南荣宸的手除去梁有章。

按照太后的意思,若梁有章的部署得手,就将梁有章击杀,再给梁有章安个忠臣的名头,让梁有章讨伐昏君师出有名,而他会在周衍知的扶持下名正言顺地坐上王位。

没了梁有章,梁家也就不足为惧。

若梁有章没能得手,也还是把梁有章当场击杀,他能赚个救驾有功、统帅御林卫得力的美名。

怎么算他都不会亏,唯一不同的是,太后希望是前者,而他要留着南荣宸。

他的反派boss,怎么能在剧情中途下线?到结局也不能死!

思绪乱飞之间,他人已经站在南荣宸面前行礼,那条狐狸犬又凑在南荣宸身旁,人设里也没说南荣宸喜欢这种毛茸茸,要是喜欢,他日后送一条新的,比这条傻狗好上百倍。

“臣弟已经密信告知梁有章,王兄决定数罪并罚除去梁家。梁有章怕是会选在…”

南荣宸捏了下狐狸犬的耳朵,这狗倒是吃胖了一圈,“先不必说,省得孤担惊受怕等着那天。”

南荣承煜被精准戳中心里那根弦,“王兄放心,臣弟会以命护卫王兄。”

南荣宸的全部都要在他的控制之中,是南荣宸先企图安排控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