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鞋屐(2 / 2)

逼良为伥 涸烟 1764 字 13小时前

“阿汜的牛脾气跟您也不遑多让。”

楚连城的声音从后面跟上来,揶揄道,“您老真不放心的话,不如也留个小厮在这儿守着,瞧瞧他到底有没有偷懒?”

“有摄政王在,必然是没有纰漏的。”言官不与朝臣私交。见楚连城来,陈松立时后退几步避嫌,“那老臣就等着见识裴公子的决心了。”

待陈松走远,楚连城眼尾才扬起细小的弧度。

“老古板。”

他拉过裴汜的手,半敛着目光,温言打趣,“是去送药材的宫人乱嚼什么舌根了,还是给你脸色看了,气性这么大?”

指尖上贴过来一抹温热,蛇信似的,像是困于邺都城外的那段时间里,日日夜夜缠着他的那种微妙的窒息。

裴秋容的那番话让裴汜如今谁都无法全信,看哪个都觉得符合“位高权重”的亲近之人。但眼下万事开头,无凭无据,只得强忍心头不适,如往常般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没,谁敢啊。这不是难得正儿八经露了一次脸,姨丈总得赏我点儿新鲜东西吧?就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就打水漂了,算什么道理?”

“还是孩子气的话。”

楚连城无奈,从衣袖交叠处塞过来个热乎乎的手炉,借着拍他肩头的姿势凑近低语。

“一会儿把这个给你小先生拿去。外面下小雨呢,入秋了,他跪太久,腿该疼了。”

“明白。这就去。”

裴汜没想到,再见楚榕,会是在这样的光景下。

雨势不大,只有被风带在面上的时候能觉出细微的凉意。远处是红墙黄叶,眼前是青砖绿瓦,阴云连着远山,明艳与灰败交叠的视野里,楚榕一袭白衣端端正正跪坐其中,像是景中一道尘世外的留白。

他被脚步声惊动,倏然抬眼。二人隔着回廊,就这么一上一下,不远不近地对视,一时无言。

真论起文韬武略,裴汜必然是偏科的,宁去耍刀两个时辰也作不出辞赋两句。就如眼下,他只觉得耳畔风声忽大忽小,而后就静了,眼前的人影由清晰变得模糊,聚拢后又散了。

心头有山头崩动,碎石滚落时隆隆巨响,却陷于柔软的泥沼,被侵蚀殆尽,悄无声息。

来的路上,他曾想过楚榕。但只要这两个字稍微冒出苗头,心底便泛了潮,像是昔年酸涩的梅子酿酒藏于树下,在被人遗忘后变了质,只剩下了苦,若是尝一口,里头可能还淬了毒,会要他的命。

那些一知半解的委屈、不甘,混着零星的质疑和愤怒,在重生后终于呼啸着将他溺于起其中。

他以为自己可能会哭的。

但直到被风卷起的芭蕉叶正正拍在脸上,他才如梦初醒,惊觉手中的暖炉因为攥得太紧而烫得掌心生疼。而他就这么有些唐突、有些失礼地盯着自己的小先生,笑得浑不自知。

“啊,裴公子在这里,那太好了!”

回廊另一头冒出个小宫女,手中还拎着一双鞋屐,见了他眼睛一亮,急急跑来。

“方才上头清理积水,下人们洒扫时没留意,将帝师的鞋屐冲走了,好不容易才寻了回来。”

若是换了其他人在场,小宫女只怕立时要战战兢兢跪下认罪。但老天保佑,撞见的是最好说话且不拘小节的裴汜,让她又看见了一丝生机。

虽然找到了,但鞋屐已然被浸透,是不能再穿了。裴汜闻言,明白了小宫女的窘迫,安慰道,“下去找个妥帖的地方丢了,别让旁人知道就是。”

“可帝师……”

“交给我吧。”

“征用一下你的伞。三个时辰后,送碗热姜茶过来,此事就算了了。姜丝切细,要用沸水烫过后再泡,记住了?”

小宫女捂着嘴巴用力点头,匆忙下去准备。裴汜瞧着罗裙消失在长廊尽头,这才除了鞋袜,撑起那把桃花扇面的竹伞,赤脚步入雨中。

“鞋屐不能用了,难为小先生,先穿我的将就一下吧。”

楚榕少年时曾生过一场大病。病因不明,来势汹汹。人是救回来了,腿却废了,下身无力。楚连城特意为他遍寻良匠,定制了一架木质轮椅,平素以此代步。

他将伞递在楚榕手中,拢着对方的肩头让人半靠怀中。楚榕在雨中跪得久了,终日不见光的双足皮肉娇嫩,在水中泡皱的地方有几处被碎石划破,洇出殷红的血丝。

裴汜已经竭力将动作放得轻缓。但在被触碰的时候,不知是因为别扭还是疼痛,怀中的身子依然微微绷紧了,连抓着他衣带的手指都蜷缩起来。

“还好吗?”

“无碍。”肩头的声音喑哑,里面含着明显的忍耐。

“继续吧。你动作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