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晚亲自送她出去,还送了她一笼新做出来的糕饼,“是用花做的,你尝尝。”
她一直都挺喜欢赵妈妈的,只是赵妈妈到底是赵氏的人,再是好心,也还是会先顾念赵氏。
但桑晚从前惶恐不安的时候也曾得到她的提点,此后对她多了几分善意。
她这个人,本就长得善意十足的模样,这般多三分柔和,反倒让赵妈妈生出了几分不好意思。
等人走了,素膳才过来嘀咕,“她是夫人的人——没憋着坏吧?”
桑晚拍拍她的头,“没呢,人心善恶,哪里是那么好断定的。”
她带着素膳进屋,于妈妈等人还站在那里等吩咐。一阵鸡飞狗跳,总算把自己收拾齐整了,桑晚穿上嫁衣,关上屋门。
阿娘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细细地瞧。
“好,真好。”
她有些虚乏的手拍了拍:“今日你生辰,又是成亲的好日子,阿娘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转眼,还在我跟前跑的小娃娃都长这么大了。”
她低头,眸中隐有泪光。
“阿娘……”桑晚想哭,又有些想笑,“总归还在自己家,能陪阿娘很久很久,阿娘别这么说。”
今日冬至,又是桑晚的生辰,既然婚事要提前,那便就选在一处,一起办了。
“我和你阿爹成婚前早先就认识。你阿爹是孤儿,被医馆收留当了学徒,你外祖家是隔壁打铁的,不过一墙之隔,”罗胥君叹道:“不过我身子弱,也没怎么出过门,所以这样近的距离,我们愣是十余岁了才头一回见面。”
“你外祖说隔壁医馆的大夫都是庸医,治不好我娘胎里带来的病,你爹听了出来给师父伸张正义,非说一定要医好我,证明给我爹看。”
回忆起当初时光,罗胥君也带上了些笑。
“后来,后来他给我看病,我给他缝补破了的衣裳。直到有一天,他带着桂花糖来,问我愿不愿意和他在一处。”
“我们在成婚以前就相识,也相处了许久,”罗胥君拉着女儿的手,怎么都不舍:“说个没脸没皮的话,阿娘和你爹爹是有些真情在的。”
“……但你呢?”
罗胥君心口隐隐发疼,“你真心喜欢他吗?他又喜欢你吗?……我近日来总是睡不好,翻来覆去,害怕你们二人是段孽缘。”
两人成婚,是她这个当娘的亲口提及。
二人的牵绊,是她这个当娘的开了口牵线。女儿是为了避祸寻求护佑,常渊约莫也是因着失忆重伤无处可去所以留在此处……可日后呢。
常渊有可能重见光明,记忆恢复后只怕也要回到自家。若要抛弃这段过往,他自独善其身,可女儿已然嫁给了他,只要这张脸在,就无法杜绝来自心有邪念之人的暗箭。
没了庇佑的女儿,仍旧要回到当时的境地。到时候她若在,拼着口气也要护住女儿,可她这身子骨,若是不在了呢?
罗胥君低着头,忽觉无颜面对女儿。她没有蔡氏能干泼辣,也甚少操持家事,一切都是年轻的孩子顶在她身前。若她的主意真害了女儿,那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先去了的桑父。
桑晚已经够苦了。
“阿娘……”
桑晚眼眶通红,泪水挂在眼睫之上。
她只能道:“女儿觉得他是个可以托付的人。女儿会喜欢他,至于他会不会喜欢我……”
桑晚跟于妈妈打了十几年的交道,从前真是恨得不行。但生死走一遭再看她,却觉得她也不过尔尔。
她从前为什么会想着跟个婆子争川哥儿的尊敬?
她转过头,跟于妈妈道:“东厢房是给川哥儿住的。”
于妈妈肃容应下,本是想要抱着川哥儿退出去的,却被赵氏派来的妈妈笑着拦下,“咱们还要忙活着布置川哥儿的屋子,便将他放在大少夫人这里吧,也好亲近亲近。”
于妈妈没有反对,看向了桑晚。
桑晚点头,“那就留一人下来照看,其他的散出去做事。”
她今日还要忙茗妈妈女儿的事情,并不打算多管。
留下来照顾川哥儿的还是于妈妈。没别的缘由,川哥儿到了新地界害怕,抱着她死活不放。
于妈妈就有意无意带着些得意看向桑晚,却发现她早就已经转身跟素膳在低声说话了,一个眼神都没有看过来。
同为女子,她们之间再不合,再有恨,到这一步,也不会继续落井下石。
可路是桑慧月自己选的,她也没这么好心,会帮她。
换位思考,倘若今日是桑晚和她身陷囹圄,桑慧月和桑绮南目中无人,定要嘲讽背刺,不会顾念半分。
桑慧月即便知道,也要去。
她想起桑烨的话……她愿意以身博宠,也相信依着她的容貌身份,举止修养,在姚绍明眼里兴许会成为特殊的那一个。
若能赶在恩宠正盛时,再怀上孩儿,日子也会好起来。
正想着,身后传来马蹄疾驰的声音,而后猛地勒紧缰绳,嘶鸣声刺耳。
姚绍明利落下马,把缰绳丢给小厮,冷着一张脸向几人走来:“本世子纳个妾,天黑都不见回府,这是闹哪出?”
第 37 章 第 37 章
管带见姚绍明过来,狠狠松了口气,像是告状的语气:“世子爷,您可算来了。”
姚绍明已过而立之年,和萧梓轩相比,早已没了少年模样,油态尽显。
气定神闲地扫了眼安王,并不见礼,反而抬手,方才御马的鞭子,转身便落在府中管带的身上,丝毫不收着力气。
“废物!抬个妾室还得本世子来一趟,一下午过去了,轿子还在玲珑坊门口停着!摆的多大谱?”
话是说给管带听的,却明摆着在指桑骂槐。
萧梓轩虽冷眼相待,但去岁才过了冠礼,脸上稚嫩,到底压不住姚绍明在京中横行霸道多年的狂劲儿。
刕鹤春是晚间回来才知道川哥儿被送回来了。他心里颇为后悔,觉得自己对母亲确实说得过了些。他先去赵氏那边道歉,两人母子情深了一个时辰才回苍云阁。
赵氏喜滋滋的对赵妈妈道:“还是你有办法。”
赵妈妈也乐见其成:“您看,大少爷到底是顾念您的,您一服软,示弱,他就孝心上过不去了。”
“母子之间哪里有隔夜仇啊。”
但想来母子跟母子也有不同,等刕鹤春发现桑晚还在只顾着算账根本没有管川哥儿的时候,便有些不是滋味——到底不是亲母子。不过也不怪桑晚,她跟川哥儿并不熟悉,自己年岁也不大。
再给她一些时间吧。他宽宏大量的想。
他肃着脸进门,于妈妈就抱着川哥儿站起来,“大少爷。”
她今日一下午都带着川哥儿在桑晚这里,就是为了等大少爷回来看见川哥儿。父子之间亲近一些才是正理。但大少爷忙,一天只去一次山海院,很少亲近川哥儿。
刕鹤春先是抱了抱儿子,问他今天做了什么。川哥儿努力绷着脸认真道:“认了一个字,在花园里面踢毽子。”
刕鹤春点头,“很好,不仅要认字,也要多动动。”
他示意于妈妈将人抱走。
屋子里面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桑晚这才放下账本,轻声问:“怎么了?”
刕鹤春却不说话,只觉得她这副脾气折磨人——她如此轻声细语,似乎之前摔东西的不是她一样。他还记得她的不可理喻,她却已经不当回事了。
怎么是这个狗脾气?好在他是个男人,不跟她计较。
他坐下来,肃着脸,“我跟母亲说了川哥儿的事情,她便将川哥儿送回来了……你好好养。”
桑晚:“好。”“……每日都在缝着呢。”
桑晚罕见有些拖延。原是定在明年春的,嫁衣的料子便没那么早裁剪,如今骤然短了几个月,忽然一切都变得忙乱起来,她又并不喜欢这些女工,日日被罗胥君提溜着耳朵才能安心坐下缝几针。
她有时候,也会耍些女儿家的小性子。
比起这类绣花缝针,她宁愿多去田里种些小菜,多酿几坛甜甜的果酒。
“快些吧,”常渊低声催促,“早些缝好,我也早些安心。”
“有什么好不安心的,人还能跑了不成?”
桑晚觉得他说话有趣,“哼”了一声,“蔡婶说了,男人还是得拖着点,要他看的着,吃不着。”
说完才觉得这个“看”字用得不好,赶忙想要找补,谁知常渊并不介意,指尖微微往上滑了一滑,握住了她光溜溜的手腕。
“给我打个剑穗吧。”
他忽然开口:“到时候你赠予我,可好?”
她并没有拒绝。但她答应得太快,又让刕鹤春有些恼火,他指出她的怠慢,“你瞧你刚才,川哥儿被个婆子带在一边玩,你也不搭理他。”
桑晚笑着道:“有于妈妈在,出不了出错的。”
刕鹤春深吸一口气。若不是她一脸温和,他就会觉得她在嬉皮笑脸了,他道:“我的意思是,不管有没有婆子,你也该亲近亲近川哥儿,哪里能只顾自己看账本。”
桑晚却知道怎么治他,带着微微责备的语气问:“你也是他的生父,你怎么不亲近?”
她戳中他的痛处,“我听人说,你并不经常去看川哥儿。”
刕鹤春又被气到了,“我要上朝,公务缠身,常日在外,哪里能一直在家里陪他?”
桑晚一脸狐疑:“玉阁老不比你忙?我听闻他下朝回家还经常陪孙子去钓鱼。”
刕鹤春气得转身就走,但走了几步又停下,冷冷道:“我没有跟母亲说你置办铺子的事情。”
但等走出门才发现自己原本是要跟桑晚说说让她专心养川哥儿的事情。结果却被她将了一军。她什么时候学会这招了?
屋子里,素膳也在问,“大少爷怎么好像憋屈着走的?”
桑晚笑着道:“没事的,他过阵子又会自己想通了。”
如今看来,刕鹤春这点其实很好,他不会跟她“计较”。不管是看不起她还是觉得自己是个男人,他都觉得自己跟她计较是多余的。但最初那几年里,她却为他这种性格惶恐多时。
他言词和神色都不懂得遮掩,总是将她的不好摆在明面上,责备和轻视的话语脱口而出,总是让她羞愧和慌乱得一宿一宿睡不着觉。但他过几天就会变得神色如常,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即便后来她大着胆子反驳他,他也会说:“难道你没有错处吗?”
桑晚今天这招就是学的他。
说到这,桑绮南就担心。
桑烨和桑慧月一母所出,且桑慧月攀上姚绍明后,桑烨才寻来。
这一切和她这个庶出的公主都毫无干系,虽也见了面,可从未将桑绮南算作他们计划中的一员。
“姐姐,你和兄长会抛下我不管吗?”
南国后妃已经入了坊,许是为了留有体面,明玥没让她再和母妃见过。
她唯一能信的倚靠只剩桑慧月了。
桑慧月冷笑,桑烨自私自利,是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
若毫无利用价值,他又怎会找上自己,所以她必要攀上对他有用的人,才能引起桑烨注视。
她平静阐述:“你应该问,他会不会抛弃我们两人。”
第 38 章 第 38 章
夜色落幕,明月高悬。
树影在微风中轻曳,宫道两旁的宫灯延伸向前。
路过的宫人皆在两侧低头行走,见桑晚轿辇过来,纷纷驻足福礼,待其过去,才起身行色匆匆。
不知是哪宫的宫女,悄声说道:“陛下对那位南国公主还真宠,后宫的主子进了宫,除非回门省亲,否则哪有这样自由,说出宫便出宫了,还日日和陛下呆在一处,朝夕相处。”
语气里也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
“嘘——你不要命了?敢在背后议论这些。”
另一人连忙拦住,压低声音:“听说宫内外都传遍了,陛下这么多年都没踏足后宫,去了趟南国回来就专宠她一人,指不定南边有什么媚术,魅惑了咱们陛下。”
那宫女眼皮一跳:“还真有可能,不然陛下放着嫡公主不要,为何偏生选了她这个不受宠的,其中定有问题。”
她几乎笃定,“主子们在后宫过得十分惨淡,她倒好,夜夜笙歌。”
“快别说了,咱们做下人的,这么大气性干嘛。”
另一个宫女拉着她快走几步,“快回去吧,主子还等着呢。”
*
宋府里,玉岫正拉着桑晚介绍给自己的手帕交,“这是勋国公夫人,姓孙,小名三娘,也是丹阳人,我们自小一块长大,很是要好。这回你买的铺子就有两家是她的。她跟我同岁,阿绾,你叫她孙姐姐就好。”
桑晚看见勋国公夫人的时候还愣了愣,不由得想起她家几年后抄家的场景。但此时郧国公府还势如中天,英国公府是比不上的。
她心绪复杂的感激这位国公夫人给她这么好的铺子,然后就发现她虽然在笑着说话,但眉眼间里却带着些郁郁之色,精神很是不济。
玉岫就拉着桑晚去一边说话,“三娘也是继室,十八岁从丹阳嫁到京都,如今已经二十八岁。”
桑晚记得勋国公已经四十多岁了。
玉岫道:“她自小性子就喜欢伤春悲秋,娇花一般,勋国公这个人却是个大老粗,她过得不是很快活。”
桑晚诧异看向她,玉岫就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不是秘密。”
然后道:“她身子弱,生下一个小姑娘却没立住,三岁就走了。她伤心欲绝之下精神就开始不济,总是在府里面不出门。”
“她卖铺子的事情是我办的,我借着买卖铺子见了她两次,不可避免的说起了你。她知道你的事情后,便说想见见你。”
“——她也想找点事情做做,跟你一起合着做做生意。”
“阿绾,你就当帮我的忙,她还是第一次对外面的事情感兴趣,我不忍心拒绝她。”
桑晚便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孙三娘,恍惚了好一会,才温和的点点头,“这是应当的。”
又安慰道:“可能我也是继室,她见了我,便有了兴头。也有可能最近她有了兴头,所以见了我就觉得她也可以试试。”
总之是好事。人有活着去做事的念头才会活下去,不然什么病都没有,大夫也治不好。
上好的瓷器摔碎在地上,发出惊天的响动。
“娘子息怒!”
身边的女使跪了一地,战战兢兢平息着主子的怒气。
“要我如何息怒,”女子一拍桌木,“一个月了,就要一个月了,还是杳无音信。”
“娘子。”
身旁最得力的女使名唤铃兰,出言道:“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世子文韬武略,定然不会有事。不过是任务危险不得表露身份,只怕这会儿安全地待在何处,等待接应呢。”
“本就危险,还有那些个阴险小人记挂着要害他!”
燕琼无心养护的指甲早就褪了色,半红不红地挂在指尖。
“娘子莫要为此伤神了,此处偏僻简陋,娘子千金之躯如何住得?想来世子也不会在此偏僻之地,咱们还是尽早离去,回雁城吧!”
徐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有不少险峻深山。也正是因此,前朝余孽在此扎根经营多年,竟藏了这样久不为人知。
若真要找人,以她和平南候夫人的脾性,只怕要将整个徐州翻过来找,不怕找不着人。
然而大局未定,前朝余孽未清,他们扎营徐州,只怕多处都有耳目。陛下那边传了意思,说是找人可以,不得大张旗鼓。
燕琼按着心口,“是,咱们是离开许久了……你去传个信,问问陛下伤可好了,贵妃娘娘身子可康健。”
“总要让陛下记得记得我这个妹妹,”她垂眸,看着碎了一地的瓷器,“记得长渊是为了朝中的事,才这样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玉岫本就是心愧满满,觉得贸然让她答应此事实在是突兀,但她什么都不问,却好像什么都懂了,一番话说得慰贴,让自己不知道说什么好。
孙三娘的精神确实不怎么好,两人坐回去后发现她已经睡着了。玉岫感慨一句:“她每日要睡好久啊。”
但她肯出来便是好的。事情这么顺利解决,她委实高兴,道:“我烧香拜佛是有用的,正好碰见你出来买铺子做生意。”
不然三娘也不会对外头感兴趣。
然后打趣道:“你回去之后,若是我家玥娘问起,你就说我实在是喜欢你,便把三娘介绍给你认识了,她准生气。”
桑晚:“不用瞒着?”
玉岫乐道:“咱们正大光明做朋友,瞒着做什么?不用瞒着任何人。”
但回到英国公府,桑晚没等来宋玥娘,却先碰见了刕鹤春。
他行色匆匆,见她又一身精致打扮回来,皱眉道:“你去哪里了?”
桑晚:“宋家。”
刕鹤春阴阴沉沉:“去置办铺子?”
又没管川哥儿?
桑晚就看了他一眼,温温和和的:“没有,我没多少银子,铺子只能置办一间,已经置办好了。是玉姐姐觉得我实诚,将勋国公夫人介绍给我认识。”
刕鹤春脸色就变了变。
勋国公正是他的上官,是个脾气暴躁的人,脾气来了,连圣上都要怼几句。
他今日就挨了一顿怼。
话音落下,近在咫尺的人便深深吻下。
桑晚被亲的猝不及防,整个人晕乎乎的,靠在他臂弯里。
不似上次那般侵城略地的吻,而是温柔至极,仿佛耳畔的喃语,柔软又让人沉醉不醒。
并不很长,萧衍之半抬起头,眼眸深沉。
肯定道:“阿晚终于,也会心疼朕了。”
第 39 章 第 39 章
直到晨起,桑晚都还有些恍惚。
昨夜萧衍之说的那些话,让她瞬间乱了心智。
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变化,但从帝王口中说出,她突然就看不清自己了。
司针署得了陛下授意,早膳后送来金丝线和一件明黄的帝王寝衣。
宋茹解释:“您在寝衣上绣什么都可以,随姑娘喜欢。”
桑晚哪敢落针,她的绣活远不到能拿出手的地步。
“劳烦宋司针再送些旁的丝线布料,毕竟是御用之物,我先练练吧。”
刕鹤春甩袖而去,只留下了一句“随你”。桑晚却平静下来了,但她还要哄素膳。
素膳这回是真被吓着了,她白着脸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姑娘,是不是你哪句话说错了?”
桑晚低头去捡地上的花草和碎瓷片,故意带着气:“没有!他就是见不得我好!”
素膳一见她还要捡瓷片!她就顾不得惶恐了,赶紧弯腰拉上她走开,“姑娘,让我们来,你别刀了手!”
危险一解决,她又开始陷入自我责备,“怪我没有劝你停手,我就说这步子太大了,该要晚些再置办这些东西。”
虽然出去打听价钱的时候很快活,想到姑娘能有宅子和铺子也很快活,但是这些快活在大少爷暴怒之下,就显得不是那么快活了。
桑晚眼睛发涩的看着素膳。素膳这个性子确实是她影响的。她从前在折家的时候就喜欢问:“素膳,你说我今天是不是说错话了?”
“素膳,今天五姐姐看我的眼神是不是很奇怪?我是不是得罪她了?”
“素膳,我今日走在了三姐姐的前头,她会不会觉得我在压她风头啊?”
“素膳,我今天跟姨娘顶嘴了,我好愧疚,我现在去跟她道歉吧?我感觉自己好不孝顺啊。”
“素膳……”
说得多了,她慢慢的就发现,素膳已经被她问得变成了另外一个自己。
她眼睛通红,忍不住哭出声,就着这眼泪给素膳下重药:“你都不知道,他刚刚还想动手打我。”
素膳团团乱走的脚步一顿,脸色顿时由白转青,愤怒得手都抖起来了,拔高了声量,“他还要打你?”
桑晚:“是。他贬低我,说我买铺子是乱来,让他丢脸了,他两眼睛一瞪,好像要打人。”
素膳松了一口气,“姑娘别怕,那不是要打你。”
但她又不由得担心:要是真敢打姑娘怎么办?
桑晚:“要是真敢打我,我去哪里?”
素膳浑身又是一哆嗦,“姑娘,咱们得买宅子!得买铺子!”
她是见识过男人打女人的。男人力气大,扯着女人的头发在地上拖着走,不仅后背会被拖着少一层皮,头皮还会被扯掉。
就这般了,还要回去给男人做饭洗衣,不然又是一顿打。
桑晚:“他就算是打了我,我还要给他养川哥儿伺候婆母呢。”
素膳听得伤心极了,“一定要买!姑娘,先不买铺子,买宅子,买得远一点,隐蔽一点!”
她想了想,“就跟之前说的一样,先买在我的名下,我已经是良籍了,你住在我的宅子里,我关了门,他就是闯也是私闯民宅吧?”
桑晚没想到还有如此好的效果!她马上点头,“是啊,天子脚下,他也不敢太放肆的,他还有许多政敌呢,都在等着抓他的马脚。”
“素膳,你好聪明!咱们一定得买在你的名下。”
素膳只是气恼一想,但也知道就算是她的宅子也拦不住大少爷,不过姑娘这么夸她,她就忍不住肯定了自己一点点:“真的?”
桑晚:“真的!”
她拉着素膳坐下来,“我是看清楚了,他贬低我打压我,说我不好,说我丢脸,这样一来,只要我被他说得承认自己不好,承认自己丢脸,然后就会害怕他生气,以后就不会再想着去外面买宅子买铺子,而是会一心一意的为他操持家事。”
“只要我没地方去,娘家又不管我,还不是他想骂我就骂了?就算他没想打我,被骂了也不好受啊。”
素膳被她引着想了一遍,第一次异常坚定主动道:“姑娘,你别怕,你聪明得很。我会帮你看住铺子的,还要赚很多银子。”
“大少爷若是想打人就打我吧。”
桑晚就笑,“你这个傻丫头。”
她们谁都不用挨打。
安顿好了素膳,她就跟宋家大少夫人约好了明日去宋家相见,第二天天不亮就起来收拾打扮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郑重的去办自己的事情,于是很是精心。
“你觉得我穿哪件衣裳比较好?”
素膳和蝉月出主意,“茗妈妈说花草房的玛瑙山茶开了,正好配这件绯色的衣裙。”
“外头搭一件素白色的褙子正好,粉白粉白的显得人精神好。”
桑晚也觉得好,文月过来替她梳头,“奴婢新学一个茶花髻,戴上茶花肯定好看。”
一屋子的人就忙活起来,这个递梳子那个递头油,时不时还传出几声笑,可见里面是欢快的。
刕鹤春今日沐休,却还要出去应酬,路过这边的时候发现里头的动静大,皱眉一瞬,想要开口去问一问,但想起昨日来还是生气,便冷冷一笑走了。
他倒是想看看她能折腾出什么来。
萧衍之恍然一笑,龙颜大悦:“朕有空,定要和孟大人痛饮一回。”
“——臣恭候!”孟涞笑声张扬。
引得后面车马旁的大臣频频侧目。
心想不愧是陛下爱臣,相较其他臣子,的确特殊许多。
之前从南国返京,途中杀了滨州知州,此事只在内阁的折子中上过,中途姚家的信件都被拦截,却还让身处后宫的太后知晓。
内阁里必有人通风报信,是萧衍之当年血洗朝堂的漏网之鱼,藏得过于深了。
孟涞秋狝同去,将内阁交由几个内阁学士暂时打理。
特意留了马脚,为的就是找出是谁在给太后做内应。
绕行一周后,萧衍之回到銮驾。
随着太仆寺卿张知礼一声令下,銮仪使挥动旗帜,只听凌元洲中气十足:“行军听令,陛下启程——”
第 40 章 第 40 章
皇家猎苑在城北二十里开外的地方,算上出发前的仪式,于申时二刻抵达。
中途所耗不过三个多时辰,比桑晚想象的要快一些。
这里视野开阔,放眼望去,燎原上的草变得枯黄,林带里枯树枝和落叶交叠相错。
在猎苑里当值的宫人已提前备置好营帐。
銮驾到时,炊烟袅袅,有序相迎。
让林官没想到的是,萧衍之下了銮驾,又转身接下一貌美女子。
作为皇家猎苑的总管,翟川话到嘴边,连忙改口:“臣等恭迎陛下、娘娘圣驾。”
桑刕鹤春算是彻底看明白了,桑晚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他气势汹汹而来,又气势汹汹而去,一点儿也没有多年后的沉稳和清冷。
素膳吓得脸色惨白进来,“姑娘,大少爷这次是真生气了。”
明明昨日还好好的,今天早上走的时候也是好好的。
桑晚最是知晓怎么安慰她,轻笑着道,“你不要怕,他不是生我的气。”
素膳:“啊?”
桑晚:“他想让我接中馈,但国公夫人和三少夫人不让,最后只能接了花草房,他就生气了。”
素膳傻眼了:“什么意思啊?那大少爷是生国公夫人和三少夫人的气?”
桑晚:“嗯。你别被吓着了。他不好发别人的气,只好发我的脾气。”
素膳虽然胆小,但一旦涉及到桑晚的事情,她都马上能找到勇气,于是顿时就有了埋怨,“也不能怪你啊,真是……怎么大家都是挑善良的人欺负呢?”
桑晚:“所以我们要变得厉害一点,让他轻易不敢对我发脾气。”
“不然,他生气了就不来苍云阁,就来发脾气,咱们不仅要担心受怕,还要去讨好他——这多难啊。还是要自己有本事才行。”
她是个没本事的人,所以才活得艰难。这是她快要死了的时候才悟出来的道理。
素膳听得悲泣不止又觉得姑娘的话好像有点道理,一边哭一边哽咽道:“是的,以前刘婆子一直都被她丈夫打,后来拿着刀追着砍了她丈夫一回,就再没挨过打了。”
但她们两个弱女子能做什么呢?能攒钱买宅子买地就已经很厉害了,她们能靠什么让大少爷忌惮?
这事情想起来就渗人。
桑晚也不知道。她说:“所以要走一步看一步,但不必为将来的事情忧愁。”
“刕鹤春这个人啊……又或者英国公府这些人,虽然我不喜欢,但她们手上也没人命。”
他们不会马上休掉她,也不会杀了她。那她就有很多时间去试探那些她没走过的路。
她喃喃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活一次,难道就是吃食上对自己好一点就行了?买宅子买地就够了?”
总觉得是不够的。她和素膳能挣扎着努力活得有脸面,其实性子里细究起来,确实是有几分韧性在。
只是上辈子这份韧性没用对地方,但现在却可以弥补这份遗憾。
她对素膳道:“远的咱们不想,只想近的,我跟你一个人说哦——我接过花草房,是想着以后做点花草生意。”
素膳之前就知道她要置办铺子,姑娘还想让她去做掌柜呢。她不由自主的跟着想,“花草能有什么生意?”
桑晚:“有的,文人雅士最喜欢花草,尤其是兰花,附庸风雅一次,少说也要花费几十几百甚至是上千两银子。”
她上辈子闲下来就喜欢种花。赵氏还会让她摘下花给京都其他府上的人送去。因她的花品相好,回回都被夸。
她道:“京都高官达贵的女儿嫁出去大多有嫁妆铺子,铺子都是手底下的人在打理。平日里吃穿用度,若是夫家给的不多,不够嚼用,便用自己嫁妆铺子的,这样有什么急用,也不用求人。”
“这些铺子各式各样,有些是古玩,有些是瓜果,我知道的一家,还给女儿赌坊做嫁妆呢。”
素膳瞪大了眼睛。但一听这是大家都在做的事情,便什么顾虑也没了,“也好,大家都有,总不能姑娘没有。折家不给,咱们就自己买。”
她总是盼着姑娘好的。
桑晚听得眉开眼笑,“素膳,你总是这般顾全我。”
她自己也说得高兴,“我虽然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但我想,赚银子总是没错的。”
她上辈子被人看不起,不就是什么都要靠着英国公府和折家吗?
在折家受了气,去跟赵氏求。在赵氏和妯娌那里受了气,又要求折家。
求来求去的,把自己的脊梁骨都求弯了。
桑晚想到这个就觉得烦闷,她斩钉截铁的对素膳道:“咱们虽然不聪明,但人不是天生就聪慧的,我慢慢努力起来的聪慧,也是聪慧,虽然不能做出大事来,但保障咱们两个人总还行吧?”
素膳光是听着就两眼放光。桑晚瞧了就笑,感慨道:“素膳,你其实是最厉害的,我想要办什么事情,你都能办好。你就是胆子小见识少了点,但这是慢慢可以补全的。”
两个人说了很久很久的话,直到快要子时了还点着灯继续说,说以后有钱了要怎么样,要买什么样的宅子,要买多少地,桑晚还拍板要去闽南买地种茶叶。
“茶叶好贵!一两金子一两茶!但闽南的地很便宜,听闻一两银子一亩地呢。”
当年京都有不少人去闽南买地种茶叶,她本来也是要买的。但当时素膳突然病得厉害,她就没了心思。
这辈子得提前买才行。
素膳:“那我要去闽南吗?”
桑晚:“不用,咱们找个得用的人去就行,这样一来还得找人。”
“你不知道吧?闽南当地的话好听是好听,但难懂,难说,要找个当地人才行,外来的人学的调调一耳朵就听出来了,去了怕是不好办事。”
两人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子时末了还在说。素膳眼睛有些酸涩,打哈欠流眼泪:“姑娘,快睡吧,已经很晚了。”
桑晚:“好,不然明天起不来。”
但过了几瞬,她又情不自禁的道:“到时候咱们江南再买套宅子吧?听说江南水乡养人,身子不好的人都能养好,咱们到时候也去。”
素膳瞬间又不困了,“是吗?我听说还有汤泉呢。”
两人又激动的说道起来。
鸡鸣第一声,刕鹤春从书房起床准备去上朝,刚走出院门,就瞧见正院里面的灯没有熄。他脚步顿了顿,松亭便道:“少夫人屋子里面亮了一宿的灯。”
刕鹤春了然。应该是桑晚看他生气,所以惶恐不安害怕得一夜没睡。女子都这般。
说起来,桑晚也没有太多不好,就是实在扶不起来,有些得过且过不愿意努力的无赖。
他叹息一声,“到底还年幼,又没有见识,担不起来事情。”
但却已经不生气了。
他去了朝堂,碰见了越王。刚想过去说几句,结果越王却看也没看他就走了。倒是太子过来拉着他说太后的身体。
“你成婚那日皇祖母梦魇,不是将你叫进了宫吗?她老人家醒后就说让你媳妇受委屈了,想着叫你媳妇进宫一趟,当面为你解释解释。”
刕鹤春:“此等小事,怎么敢劳太后记挂。等下朝之后,臣亲自去跟太后解释,好宽慰她的心。”
太子笑了笑,也没多说走了。刕鹤春却想,他是决计不会让桑晚进宫来的。
就她那个性子进了宫,听话不听音,怕是会丢脸。她是个怕丢脸面的人,他也怕脸上无光,便索性下朝之后去跟太后拒绝了此事。
他留下来陪太后说话,说着说着,又说到了长姐,太后的眼眶瞬间就红了起来,“你阿姐走的时候才那么小……都是哀家不好,养不好姑娘,还把你阿姐接进宫里来养,你阿娘恨我吧?我都不敢见她。”
刕鹤春又不厌其烦的安慰,一个时辰过去,太后才止住眼泪,道:“你也是个苦命的。阿琰是个好姑娘,却去得早,如今你再娶一个,却不能只记挂阿琰,还要关心新妻,你的日子还长呢。”
太后是个十足心善的人,絮絮叨叨叮嘱了许多话,直到吃了午膳,又吃了早晚膳,这才让刕鹤春走。
等他回到英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因太后说了一下午的夫妻相处之道,他踏进国公府的门,刚要去书房,却迟疑起来,转身又去了苍云阁。
守屋子的小丫鬟笑着道:“少夫人领了花草房的活计,今日一早就去了里头看账。”
是在做正事,没有在阿斗式的偷懒。
刕鹤春满意的点点头,刚要走,便见唐妈妈在门口探头探脑。他还以为她是跟着桑晚去花草房回来,便叫人过来问,“大少夫人怎么还没回来?”
唐妈妈是去于妈妈那里了!她哪里知道这些。但她是个老狐狸成精,笑着道:“还忙着呢。”
结果话音刚落,桑晚就带着素膳蝉月等人一人提着一篮子花进了院子。
蝉月率先笑着道了一句,“唐妈妈,您去哪里了啊,都没找到你。”
唐妈妈尴尬道,“去了川哥儿那边,给他送了几双袜子去。”
刕鹤春看看桑晚,再看看唐妈妈,一句话没说走了。
等人一走,唐妈妈脸色铁青的回了自己屋子,素膳佩服的对着蝉月竖起了大拇指,小声道:“你好厉害啊。”
蝉月却笑着看向桑晚,“少夫人在这里自会给我撑腰,我才不怕她一个老虔婆呢。”
然后轻声道:“少夫人,只是奴婢拿不准大少爷最后的意思。”
桑晚将一个插好的牡丹花篮给她,“你晚上挂在床头,真的很香。”
然后才宽慰道:“大少爷啊……”
她恍惚了一会才笑着道:“他啊,看见我勤勤恳恳的去了花草房做事,觉得今日不用教导我了,便不愿意跟我说话。至于唐妈妈,他觉得唐妈妈这般的老奴,是不配他来训斥的。”
所以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他在家修嘴功。
她摇摇头,不愿意再费神揣摩他的心思,而是道:“唐妈妈已经连着几天去山海院里了?”
素膳:“是,日日都去。见你不管她,她的事情便教小丫鬟做,她自己倒是安安稳稳的整日去山海院里面转。”
她说起来就气,桑晚却高兴道:“那她就快被赶走了。”
不自觉地,便向着热源靠过去,直到被源源不断地热意包裹住,才又心满意足的沉沉睡去。
萧衍之看着主动贴进怀里的桑晚,笑得一脸宠溺慰足。
之前在宫里,两人虽同床共枕了,但桑晚大多背对着他,睡着前都很僵硬拘谨。
没想到来营帐的第一个夜晚,居然能有意外之喜。
怀中的女孩梦中嘤咛了声,不满险些被吵醒的睡意。
萧衍之环住她,盖上锦被,轻哄着,不敢再乱动。
桑晚手脚冰凉,贴着帝王便没再放开,哪里冷了还会自己找更热乎的地方捂手。
惹得萧衍之忍笑连连,对她这幅真实又毫无防备的模样喜欢得紧。
直到天光大亮,萧衍之都一动没动。
桑晚舒服地睁开眼,看着头顶的男人冲她笑得颇有深意,才发现自己的姿势有多让人羞赧,顿时僵住。
带着睡意浓重的气音说:“陛、陛下,晨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