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南笑眯眯的朝他招手:“吃饭了。”
陈叙:“好。”
他放下铲子,起身拍了拍手,长腿一迈,几步就走到地头,温南打开暖瓶塞子:“我给你倒水,你洗洗手和脸上的汗。”
陈叙颔首,岔开腿,弯腰弓背接着温南倒出来的水,水带着余温,扑在脸上算不得凉快。
两人离得很近,温南能感觉到从陈叙身上扑过来的热意,热气将她包围,她瞬间觉得日头更毒辣了,黑黝黝的眼珠子四处乱转,无意间又瞥见男人衣领里劲瘦流畅的腹肌轮廓,小麦色的肌肤充满了健硕的雄性气息。
看着就很欲。
这要是在新世纪遇到这么个男人,温南说不定就上去要微信了。
但在这里,她可没那个心思,这人现在在明面上是她亲表哥,她还有个结婚对象呢,也不知道她那对象长什么模样?帅不帅?有没有腹肌?没有八块六块,最低四块也行呀。
但是可千万别给她整个一块的大肚腩!
温南想的入神,没注意陈叙皱眉看了她好几眼,男人的手都洗完了,温南还没回神,暖瓶里的水还在哗哗的流。
陈叙:……
他从温南手中拿走暖瓶塞上盖子,见温南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问道:“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温南摸了摸鼻尖,没好意思说她是看他的腹肌联想到了自己的结婚对象。
她说:“我在想我哥给我介绍的对象长什么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脾气怎么样?”
陈叙道:“等找到就知道了。”
男人蹲下身揭开篮子上的布,温南也蹲到他旁边,陈叙身高腿长,蹲着也不矮,反倒温南在他旁边显的跟小孩子似的。
陈叙看见篮子里精致的两种颜色的饺子和几块金黄色花瓣点心,半盘凉拌菠菜,扯唇笑了下:“午饭还挺丰盛。”
他拿起一块南瓜点心问:“这是什么?”
温南道:“南瓜点心,南瓜做的,你尝尝,可好吃了。”
陈叙咬了一口,软软糯糯,的确不错,他吃饭速度很快,吃完几块点心,拿起筷子大口吃饺子,温南手托腮在边上看着,男人腮帮子咬合嚼动,突起的喉结随着吞咽食物的动静上下滑动,她看了几眼就移开视线,怕看久了让陈叙觉得她又不知道男女之间的分寸了。
而且,又该给她说教了。
温南起身:“我去那边转转。”
她去了山脚下的那片自留地,身后传来陈叙清朗的嗓音:“别跑太远了。”
温南:“知道了。”
山脚下长了许多杂草,往前走还能听见水流动的声音,就连吹在身上的风都带了些凉意。
温南跨过凸起的一条高土坡才看到土坡下面的一条小溪,溪水挨着山脚,溪水潺潺,里面还游着鱼,溪水两边的水草被水冲的飘动,随着水波一荡一荡的,温南看见溪水对面长了三棵杨梅树,杨梅树上挂着红彤彤的杨梅,这个季节的杨梅比较酸,而且这块又偏僻,估计许多人没发现,树上的杨梅还挺多的。
她最爱吃的就是杨梅,酸酸甜甜,咬破果肉后,汁水溅在嘴里,那种满足感光想想就觉得馋了。
温南发现,除了这边有几棵杨梅树之外,那一头还有一小片的野山楂,再往山上看,好像还有野桑葚。
溪水不算宽,如果是陈叙的话,长腿一迈就过去了,她可就费劲了。
温南走到小溪边,往后退了几步,助力往前跑过去,险险的跳过了小溪,她松了口气,摘了一片大叶子铺在地上,蹦起来拽下一截树枝,把上面的杨梅都摘了,自己尝了一颗。
唔……
酸掉牙了。
她皱了皱眉,好一会才缓过来,然后准备蹦起来拽另一截树枝,身后陡地传来陈叙的声音:“现在还没熟透,摘了吃会比较酸。”
温南怔了下,转头就看见陈叙陈叙长腿一迈,轻松跨过溪水。
温南:……
人与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她咽下嘴里的果肉,脸上还有点酸劲,蹦起来没够着上面的树枝,陈叙过来轻松拽下,看了眼旁边个头矮小的温南,眉眼里多了几分笑意:“摘这么多酸杨梅干什么?”
温南道:“做杨梅汤。”
她看了眼地上的叶子,有点小,于是说:“哥,你帮我摘下杨梅,我去拿篮子过来。”
说完扭头就跑了。
她助力快跑几步,陈叙看着她蹦起来跳到对面岸上,还没站稳,小身子忽的往后闪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朝小溪里栽去,嘴里着急忙慌的喊着:“哎呀——完了完了!”
温南怎么也没想到岸边的草这么滑!
双脚刚踩在上面就往前呲溜了一点,身子一下子没稳住朝水里倒去。
这一摔,身上的衣服肯定都湿透了。
在温南快摔到水里的间隙,陈叙快跑几步过去,长腿迈开横跨在溪水两岸,长臂一伸,将就要贴到水面上的温南捞起来,怀里的人身子单薄偏瘦,没什么重量,两人穿的都是单薄的衣服,陈叙甚至能感觉到那两层衣服下,属于温南身上温热的体温源源不断的往他皮肤里钻。
抱着温南的手臂也觉得像是碰上了一团棉花。
柔软的厉害。
陈叙脸色绷紧,垂眸越过温南的肩膀就看见他的手臂放在了不该放的位置,当下脸色腾的升起红色,就连脖子根都红了个透顶。
第26章
温南几乎是吊在陈叙身上的,只是滋味不太好受。
她没想到陈叙会在这么快的时间冲过来抱住她,没让她栽到水里,只是……男人的手臂正好卡在她身前最柔软的的地方,他手臂的劲很大,压的她有点疼,险些喘不上气来。
除了难受以外,还有别扭的羞耻感。
脚下是悬空的,她双手抓住陈叙的手臂找到支撑力,低头看着脚下流动的溪水,鱼儿欢快的游着,手心是男人坚硬的手臂,手感很硬,还有点湿湿的薄汗,腰上倏地又缠上男人的手臂,紧跟着箍着柔软处的手臂瞬间收回去,温南的手还抓着他那只手臂呢,随着男人撤回手臂的力道,她没来得及松手,被力道带的往前扑去,要不是腰上那只手臂,她险些又栽到小溪里。
陈叙侧身快速将温南放到岸边,跨到另一边背过身,耳根子红的充血:“你去拿篮子吧。”
他抿着唇,尽量忽略掉手臂上还残留的柔软触感,冷俊的面孔绷着,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这才伸手拽下头顶的杨梅树枝,摘了一颗杨梅吃进嘴里,杨梅的酸味瞬间充斥在口腔里,淡化了心里的烦躁和不自在。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陈叙回头看了眼逐渐走远的温南,沉沉的吐了口气。
温南从土坡上跑下来,前面柔软的地方还是有些疼。
她用手臂轻轻揉了两下,耳尖的红被山脚的风吹了吹,总算消下去了,温南拍了怕脸蛋,回头看了眼山坡,隔着山坡,看不见那头的陈叙,但还是觉得有种脚趾扣底的尴尬。
好好的跳个小溪吧,差点把自己栽到里面,被陈叙救下不说,还好巧不巧的闹了个尴尬。
温南一口气跑到地头,看到陈叙把饭都吃完了。
她在地头磨蹭了一会才提着篮子走过去,走了没几步就看见陈叙从山坡那头走过来,男人兜着衣服下摆,露出扣着黑色皮带的裤腰和劲瘦的一截腰腹,工装背心的衣摆里兜着用绿叶包裹着的杨梅,温南没想到他速度这么快,这么一会的功夫就摘了那么多杨梅。
她提着篮子跑过去,看见杨梅的瞬间就忘却了刚才的尴尬。
“你摘了这么多呢?”
说着把篮子放在他衣摆下面:“你倒到篮子里。”
陈叙“嗯”了一声,把蓝莓都倒到篮子里,目不斜视的看着自己的衣摆,等倒完杨梅,他随意拍了拍衣服,越过温南往前走:“你先回去吧,我把剩下的种子种完就回部队。”
温南提着篮子跟在他身后,拿了一颗杨梅咬在嘴里,再一次感受那酸掉牙的酸劲。
就很酸爽。
她把盘子放在杨梅上面,盖上布,拎起暖瓶,看了眼已经走到地里种菜的陈叙,视线在男人手臂上掠过时,脸颊又浮起淡淡的热气,于是又给嘴里塞了颗杨梅,咬破杨梅后,汁水溅在嘴里,她酸的话都说不利索了:“那我先回去了。”
温南走到土路上,这会人已经陆续上工了,鱼塘的的坑挖的不小。
这是部队下达的指标,由红星公社执行,交给杏花村大队的村民来做这件事,昨天去赶集的路上,张小娥在驴车上说的话特别多,其中就说了挖鱼塘的事,干这活的都是大队里年轻的男人,一人一天十个工分,鱼塘挖出来引水养鱼,好好管理,每年也有不少产量。
也算是一条致富路。
温南从后山坡走出来,好巧不巧的跟扛着铁锹的李红平撞了个正着。
他穿着黑色无袖褂子和长裤,脚上穿着破了洞的黑布鞋,除了左边嘴角那有道疤,额头也多了个疤,是那天她用棍子打的,李红平看人时,眼睛总带着些让温南恶心的感觉,就好像被鬣狗盯上那种不适感。
他阴沉沉的盯着温南,扛着铁锹向她走近两步……
温南心里警铃大作,脸色一沉,清丽的嗓音也瞬间提高:“你想干什么?!”
她这一嗓子让不远处的村民们都看过来了,李红平脚步顿住,脸上的表情不像在林家那种的窝囊样,他眼睛里的白眼球都有些充血,就这么死死的、眼睛也不眨的盯着温南,看的温南后脊梁直冒寒气,她面上不怂,挺直腰板,强装淡定的迎视李红平的目光。
“温南姐,你给陈营长送饭呢?”
远处走来三个青年小伙子,其中一人就是杜团长的儿子杜建明。
杜建明今年十六了,也是个大小伙子,比温南高出一个头,几个人朝温南走来,李红平看了眼杜建明他们,扛着铁锹往跑后山坡走了,他一走,温南心里的恐慌感也没了,她看向杜建明,笑道:“嗯,刚给我大哥送完饭。”
杜建明身边的两个小伙子看见温南,一个个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温南顺着杏花村的这条路走回家属区,经过林家时,转头看了眼已经上锁的林家院门,想到刚才李红平看她的眼神。
阴沉沉的,跟鬣狗一样。
温南觉得,如果那会路上没有人,杜建明也没来,那人八成能拿铁锹拍死她吧?
她知道,李红平这人算是把她恨上了。
毕竟她打了他一棒子,害得他从后山坡灰溜溜的跑回家,还成了杏花村和家属区的笑柄,不过那都是他咎由自取,活该!以后她要是再去自留地,尽量躲着点李红平,免得给自己惹上麻烦。
温南回到家属区,在巷口的大树底下看见了跟两个老太太聊天的陈奶奶,她跟陈奶奶打了声招呼就回家了,把碗筷盘子洗干净,然后拿着搪瓷盆到井边压了半盆水把杨梅泡上,给里面撒了点盐,陈奶奶从外面回来,看到搪瓷盆里的杨梅,惊道:“这是从哪里摘的?”
温南笑道:“山下的小溪边摘的,那里有好几颗杨梅树呢。”
陈奶奶坐在搪瓷边的小板凳上,用手拨了拨里面的水:“这时候的杨梅还酸着呢,对了南南,小叙菜种的咋样了?”
提起陈叙,温南又想起了在溪边的事,胸前那处似乎残留着被陈叙手臂勒过的压迫感,她抿了抿唇,也伸手拨了拨搪瓷盆里的水:“大哥说他今天就把菜种完了,明天给菜地浇水。”
温南拿了颗杨梅捏了捏,问:“姨奶,家里有冰糖吗?”
陈奶奶:“没有,你要冰糖做什么?”
“做杨梅汤喝,酸酸甜甜的可好喝了。”
温南起身回屋从箱子里翻出一块钱和半斤糖票,看到工业劵又想起洗澡盆的事,也不知道这个年代一个洗澡盆多少钱,于是又拿了三块钱和一张工业劵装进口袋,跟陈奶奶说了一声:“姨奶,我去供销社买白糖。”
陈奶奶冲着温南背影喊道:“姨奶给你拿钱。”
说着起身赶紧回屋,温南摆了摆手:“我有呢,我先走了。”
陈奶奶一转身,温南已经跑没影了,她前脚出门,后脚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不知道供销社该往哪边走。
温南:……
早知道刚刚问下姨奶了。
身后传来缓慢的脚步声,温南转身看了眼,赵小麦背着篓框,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在路边,她依旧梳着两个光溜溜的辫子,身上穿的是打着补丁的衬衫,麻灰色的裤子上也多了两个补丁。
赵小麦似乎早就看见了她,但她假装没看见她,低着头从她旁边走过去。
温南:……
她险些被气笑了。
温南别开眼,问路过的军嫂供销社在哪边,军嫂跟张小娥年纪差不多大,她给温南指路,让她顺着家属区主巷子走到头,跟杏花村大队河边挨着的那一排房子就是供销社,供销社旁边就是食品站,整个杏花村和家属区都在那边买东西。
温南眉眼一弯,笑的甜甜的:“谢谢婶子。”
说完,她径直从小麦身边走过去,赵小麦手指紧紧捏着篓框带子,抬起头看着温南走远的身影,用力咬住下唇,眼圈也红了,眼睛里糊上了眼泪,都看不清眼前的路了,路边陆续有军嫂和孩子们走过,赵小麦赶紧低下头,生怕别人看见她在哭。
温南顺着主巷子走到头,看到不远处的河边种着一排树,前面有一大片的场地,有许多孩子在那里玩老鹰捉小鸡,供销社和食品站挨着,房子是老式的土块房,门上还贴着对联和福字,温南走进供销社看了一眼。
供销社的屋子比较大,围着四面墙都放着玻璃柜子,柜子里放着这个年代的物品,柜子上也摆的满满当当,墙上还挂着做好的成衣,只不过款式特别老土,衣服的颜色也是最普遍的藏青色和灰色,没有一点艳丽的颜色。
里面有三名供销员闲聊天,温南走到左边柜台前问:“这里有洗澡盆吗?”
供销员穿着藏青色工作服,头上带着帽子,头发不长,扎着两个小揪揪,她抬起头问:“你说的是木桶吧?”然后跑到另一头,从柜子底下拉出来一个木桶拽到柜台的外面:“现在只有这个了,大盆没有了,除了木桶,只有小搪瓷盆了。”
温南:……
这可是结结实实的木桶啊,高度跟她的胯部齐平。
她弯腰抱起木桶试了试,还挺沉的,从这里想要抱回家可能有点费劲,温南因为抱着木桶,浑身都在使劲,脸蛋都绷着,谁知道旁边冷不丁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给我打半斤醋。”
那人刚说完,一扭头就看见了旁边的温南。
顿时眼睛一瞪:“你咋在这——啊啊啊!!”
温南怀里的木桶陡地掉下去砸到了林美珍的脚指头,那一瞬间,脚指头就像是被剁掉了一样,连着头皮都是炸开的疼,她坐到地上抱着脚,龇牙咧嘴的边叫边骂,疼的眼泪都飙出来了。
这一幕太突然了,供销员反应过来的时候,耳边只有林美珍骂骂咧咧的哀嚎声。
光是听声儿就知道有多疼了。
温南甩了甩手臂,双手撑着木桶边缘‘喘’粗气,看着疼的五官都皱到一起的林美珍,很无辜的说:“林嫂子,不好意思啊,这木桶太重了,我没抱住,也没想到你会冷不丁的走到我旁边,你要是离我远点,这木桶掉下来也不会砸到你的脚。”
林美珍气的胸腔剧烈的跳动。
鼻子都险些气歪了!
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合着这小狐狸精没力气抱住木桶,害的她的脚被砸,还反过来怪她走路不看路?!林美珍气狠狠地瞪着她:“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知道我会过来,故意把木桶砸到我脚上的?”
温南无辜的眨了眨璀亮的眼睛:“我后背又没长眼睛,怎么知道你过来了?”
说着走到林美珍跟前,林美珍下意识戒备的瞪着她:“你要干啥?”
温南朝她伸手:“当然是扶你起来呀。”
“用不着你扶!”
林美珍没好气的甩开她的手,揉了揉脚,自己慢慢站起来,她一看见温南就一肚子火气。
要不是她,她在康家咋会成天的被婆婆和康晋轮着教训?
要不是她,她们林家咋会成了杏花村的笑话?她婆婆现在天天把她们林家风气歪斜的话挂在嘴边,她心里憋屈,想反驳,想跟婆婆吵,但吵过之后呢?婆婆肯定会说她顶撞长辈,想着法的让康晋跟她离婚。
说来说去,还是肚子不争气,在家里短一口气。
林美珍捡起醋壶,气不过又瞪了眼温南,跟供销员说:“给我打半斤醋。”
她跛着脚走到柜台前,把醋壶搁在玻璃柜上,可见这一下是真把她的脚指头砸疼了。
温南对供销员说:“这澡盆太重了,我拿不动,改天再来吧,先给我称半斤冰糖。”
林美珍闻言,瞥了眼温南。
半斤冰糖?
她一下子买这么多好东西,不用想花的都是陈营长的钱,也不知道陈营长跟陈奶奶咋想的,对一个外甥孙女那么好。
林美珍提着醋壶走出供销社,脚指头还疼着呢,她走的慢,步子有点瘸,然后听见身后逐渐逼近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回头就看见走到她旁边的温南,她拎着用纸包包着的白冰糖,自来熟的跟她并肩走在一起。
林美珍:……
她瞪小狐狸精:“你干啥?”
温南扭头看她,漂亮的眉眼忽的浮出一抹笑,看的林美珍有些莫名其妙。
她说:“我那天都看见了。”
林美珍一下子想到了那天跟李红平在草地里的干的事,那片地很少有人过去,尤其还是中午吃饭的点,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谁能想到那天偏偏就让温南撞见了,还给了李红平一棒子。
那会正是她跟李红平兴奋的劲头,李红平冷不丁的挨了这一棍子,那玩意瞬间就软了,她也吓得差点叫出声。
从那后,李红平就不行了。
为这事,林美霞跟她打了一架,骂她把他男人搞废了,林美珍也气得慌,那天要不是她哭闹的不愿意她跟李红平在屋子里生孩子,他们两至于在大中午的偷偷跑出去找片荒地凑合吗?只是谁知道那天的点就那么背,被温南撞个正着!
好在温南当时挥了一棒子就走了,没看见草里面的一幕。
林美珍这些天听着杏花村的流言蜚语,无比庆幸那天她没有叫出声,她庆幸了这么多天,没想到温南竟然都看见了?!
她看着温南脸上的轻蔑的讽笑,拿着醋壶的手心都出了一层汗,好一会才说:“你看见啥了?”
温南说:“看见你跟李红平在草里搞破鞋。”
林美珍瞬间瞪大了眼珠子,脸刷的一下白了好几度,憋了半天就憋出三个字:“你放屁!”
温南没理她,继续说:“我不仅知道你跟李红平搞破鞋,还知道你跟你家里人商量好,想试试能不能怀上李红平的孩子,要是怀上了,就当做是怀了康连长的孩子,也证明了康连长不行,所以,林美珍——”温南看着林美珍眼底流露出惊慌的神色,冷下声音:“你以后少在我跟前讨嫌,不然我把你们家干的腌臜事全告诉康连长和牛婶子。”
路上有风,树上还有鸟叫蝉鸣的声音。
这些林美珍都听不见,她耳朵里只有温南的声音,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她耳朵里面钻,她没想到温南全都知道,而且都说对了!
温南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响个不停。
她说:“还有一件事,你回去转告李红平,他要是敢碰我一下,我也会立刻把这些事捅到康连长和杏花村的大队长那里,让你们林家的名声在杏花村臭名远扬。”
温南说完,没再搭理林美珍,拎着白冰糖先走了。
刚才没看见林美珍之前,她想着以后离李红平远一点,但看见林美珍后,她就想着干脆把事挑明,用这件事震慑住李红平和林家人,毕竟去自留地必须要经过林家,她总不能一直躲着李红平。
猴子都有打盹的时候,更何况她呢?
她可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冒险。
再说了,犯错的又不是她,她凭什么躲?
温南走到家属区的主巷子的拐角,看到了定点巡逻的保卫部的人,面色严肃,手持钢枪,统一穿着军绿色的衣服,路边堆着好几个孩子在玩打弹弓,还有玩抛石子的,往陈家方向走的路上有一颗大树,树底下坐着几个军嫂,有的在纳鞋底,有的在缝裤子,张小娥也在里面,手里拿着杜建明破了口的裤子缝缝补补。
她看到温南手里拎着的纸包,捏着针头在头皮上蹭了蹭:“你买的啥?”
温南道:“白冰糖。”
其他军嫂一听,嘴里咕噜咽了好几下口水。
这年头想喝点糖水都是奢侈的,家里人口少,孩子少的,一年到头还能喝上几口糖水,家里人口多的,别说孩子了,大人估计都喝不上一滴糖水,纳鞋底的军嫂多看了眼温南手里的纸包,眼睛有点馋:“你买了多少白冰糖?”
这白冰糖可比糖水好多了。
一颗白冰糖含在嘴里,慢慢的吸吮,一下午嘴里都是甜滋滋的呢。
温南笑道:“我称了半斤。”
她笑起来很好看,眉毛弯弯,明亮的瞳仁里都好像倒映着晌午日头点缀在绿叶上的细碎亮光,头发乌黑明亮,编成辫子垂在身前,皮肤白的跟剥了皮的鸡蛋似的,张小娥愈发觉得,陈营长这妹子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太娇气了,要是再能干点,那就十全十美了。
她想起温南做的那口槐花糕和南瓜点心,越想越馋。
于是跟着温南一道走,问她:“你啥时候有时间,咱两再去摘槐花,你教我做槐花糕,我家老杜都快馋死了。”说完砸吧了下嘴:“我也馋了。”
温南道:“明天就行。”
“行,那我明天找你。”张小娥缝好裤子,手指在线上饶了两圈猛地一拽,把裤子叠好夹在腋下,又看了眼温南拎着的白冰糖,不知道她要做啥好吃的,一下子馋虫也被勾上来了,有点没脸没皮的问:“你买白冰糖做啥好吃的?”
温南:“做杨梅汤。”
话刚落地,张小娥猛地回头,随后“哟”了一声:“咋悄摸摸跟在人屁股后面呢,跟特务似的,想干啥啊?”
林美珍脚步一顿,脸色有些涨红:“那是你们说话太入神了,没看到我。”
说完低着头往前走。
温南怔了下,一扭头就看见从她身边走过的林美珍。
温南:……
要不是张小娥先看见了,她还真没发现林美珍跟在她身后。
温南看着林美珍灰溜溜的身影,不用想都知道为什么悄悄跟着她,无非是怕她在张小娥跟前把她和李红平的事抖落出来,靠张小娥的传播速度,估摸着一下午的功夫她们林家的丑事就能满天飞了。
林美珍现在的担心还真是多余的。
她虽然知道林家的腌臜事,但没证据,空口无凭说给张小娥,回头张小娥把这事扬出去,林家人再来个倒打一耙说她栽赃陷害,给她泼脏水,她就有口难辩了,现在林美珍这么害怕她,无非是做贼心虚而已,她正好就是抓住这一点,先拿捏住林家再说。
张小娥说:“你看她那样子跟做贼似的。”
她就不喜欢林美珍,更不喜欢她婆婆牛来花,要不是她家老杜跟她说牛来花天天来找她的目的,她到现在都蒙在鼓里呢。
温南点头认同。
她的确跟做贼似的。
狗狗祟祟的。
张小娥知道温南要做杨梅汤,连裤子都不放回家了,夹在咯吱窝就跟着温南回去了,陈奶奶在院里洗杨梅,手心里的杨梅红彤彤的,瞧着都好看,张小娥馋劲上来了,跑过去拿了一颗放进嘴里:“我先尝——”
话还没说话,笑着的一张脸顿时皱在一起。
她龇牙咧嘴的咽下去嘴里的酸杨梅汁水,问温南:“这么酸咋吃呀?你从哪摘的?”
温南把杨梅捞出来放在干净的搪瓷盆里端到厨房:“从自留地的山脚后面的小溪那摘的。”
她把杨梅倒进锅里,添上水,续道:“张婶子,你要是想吃了也可以去那摘点杨梅,那还有山楂和桑葚呢。”
桑葚可以做桑葚酒,山楂可以做山楂糕,还有好几种好吃的做法,改天她摘点回来尝试一下。
陈奶奶从外面进来帮温南烧火,闻言说道:“那还有果子呢?”然后看向张小娥:“你去过吗?”
张小娥靠在厨房门框上,摇头:“那片地才开出来给你们当自留地,我就那次跟温南报名的时候去过。”她看向温南:“改天你要去的话叫上我,我跟你一块去,我听杏花村的人说山里面有野菌菇,还有野味呢,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抓到野兔呢。”
听到野兔时,温南想到了麻辣兔头。
可谓是亲切的很。
毕竟在穿过来的前一晚,她正在网上学麻辣兔头的教程呢,做出来的味道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大厨,但麻辣的味道够劲,她吃了个酣畅淋漓。
等哪天有机会了,她再做一次麻辣兔头给陈奶奶和陈叙尝尝。
温南给锅里放了好几块白冰糖,看的张小娥肉疼,陈奶奶给灶口里塞了不少柴火,火势很大,没多会儿的功夫锅就开了,温南拿着勺子在锅里慢慢搅动,等冰糖一点点融化,甜甜的糖水渗到杨梅里,淡化掉杨梅的酸感,锅里的汤水也变成了玫红色,瞧着娇艳的很。
这还是张小娥和陈奶奶头一次见这种吃杨梅的法子。
杨梅汤煮好后,温南把杨梅汤盛在搪瓷盆里放着,张小娥想尝一口,温南说:“这杨梅汤放凉了口感更好。”
“我等不及了,能不能给尝一口?”
张小娥说完觉得不对,又补了一句:“我拿两个鸡蛋跟你换,你给我装一碗行不行?”
温南爽快道:“我哪会要张婶子的鸡蛋,你拿个碗过来,我给你盛一碗,也让杜团长和杜建明尝尝。”
正好,也顺便卖张小娥一个人情。
张小娥一听,赶紧说了一句:“我马上过来!”
然后胳肢窝加紧杜建明的裤子就跑了,跑到门口的时候不小心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下,往前趔趄了两三步,好悬没栽个跟头。
陈奶奶:……
温南:……
她算是看出来了,张小娥不仅是个大喇叭,还是个大馋嘴,不管她做什么好吃的,她都想来尝一口。
温南给陈奶奶盛了一碗:“姨奶,你先吃点,我把剩下的杨梅汤用井水冰着,到时你再尝尝冰过的,一定比现在的好喝。”
陈奶奶笑道:“好好,听你的。”
她端起碗,顺着碗沿吹了吹后吸溜了一口杨梅汤,冰糖的甜味混合着杨梅的酸味,酸酸甜甜的,好喝极了。
陈奶奶笑的脸上的褶子都密了,张小娥过来就瞧见了,一下子更馋了,等温南给她盛了一碗后,赶紧搭到嘴边吸溜着汤水,温南放下勺子,笑道:“慢点,烫呢。”
张小娥摇头:“我是铁嘴,不怕烫。”
说完像是要特意验证下她没说谎,嘴里的杨梅汤刚咽下去,又跟着呼噜了一大口,然后不好意思的看向温南:“能不能再给我舀点汤水?”
温南:……
她看出来了,张小娥是真不怕烫。
温南又给张小娥盛了满满一碗杨梅汤,张小娥又炫了一口,嘴里甜滋滋的,馋的直流口水,但想到老杜和建明还没尝呢,又不舍的抿了一小口,跟温南和陈奶奶说了几句话后,这才端着碗回去。
等张小娥走后,温南把杨梅汤冰到刚压上来的井水上,等水不凉了,就再换一茬水。
下午清闲的功夫,温南让陈奶奶回屋歇着,她拎了半桶水浇院里的菜地,又逗了逗鸡圈里的鸡崽子,期间换了好几次井水,就为了让杨梅汤保持冷鲜的口感,天麻麻黑的时候,家属区的院里都亮起了暖黄的灯光,陈奶奶把小方桌挪了挪,去厨房将温南做好的晚饭端到桌上,院子外传来干部们回家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何营长嗓门最大,还没经过家门口就先听见他哈哈哈的大笑声。
隔壁的杜团长也回来了,一进家门就喊:“张小娥,老子饿了!”
张小娥端着一碗红艳艳的酸梅汤从厨房出来,神秘兮兮的看着杜团长:“老杜,你猜这是啥?”
杜建明也从外面进来,听见张小娥的话,好奇的跑过去:“娘,你端的啥啊?咋那么红呢?”
杜团长说:“你冲红糖水了?”
张小娥翻了个白眼:“这是酸梅汤。”然后把碗凑到杜团长嘴边,殷勤的努了努嘴:“你尝尝好不好喝。”
杜团长低头咕噜了一大口,嘴里瞬间充满了酸甜的口感,疲惫了一天的脸色也陡地来了精神,都不用张小娥端碗了,他直接抢过来又喝了一口,看的杜建明直咽口水:“爹,你给我留一口啊!我可是您亲儿子!”
杜团长:“废话,老子肯定给你留。”
他喝了半碗杨梅汤,吃了两颗杨梅,把剩下的给了杜建明,杜建明砸吧着嘴,吃的那叫一个得劲,他回头看从厨房端饭出来的张小娥:“娘,你今天去山里摘杨梅了?这咋做的?又酸又甜,我还是头一次喝这么好喝的杨梅汤。”
张小娥说:“不是我摘的,是温南摘的,这杨梅汤也是温南做的。”
杜团长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吃进嘴里:“我一猜就不是你做的。”顿了一下又道:“对了建明,你去隔壁给你陈奶奶说一声,陈营长今晚有事不回来了,让她们别等了。”
“行。”
杜建明放下碗,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见张小娥朝他摆了摆手:“你坐着吃饭,我去说。”然后转身跑到了墙跟前,趴在墙头朝隔壁陈家喊道:“候婶子,我家老杜说陈营长今晚不回来了,让你们别等他了。”
陈奶奶应了声:“知道了。”
她把碗筷摆在桌上,看了眼又换了一茬井水冰杨梅汤的温南,笑道:“咱们吃吧,别等小叙了。”
温南:“姨奶,等会吃完饭我给大哥送一份杨梅汤让他尝尝,这杨梅汤一隔夜就不好喝了。”
她去厨房拿了个军用水壶,把冰过的杨梅汤一点点倒进水壶里,拧紧盖子,和陈奶奶吃过晚饭后就背上军用水壶去往部队,临走时把门后面的棍子拿在手里。
暮色闭合,月亮高高挂在云层上,家属区家家户户亮着暖黄的灯泡,路上倒不是黑到伸手不见五指,这个点大家都吃晚饭了,差不多都准备洗洗睡觉,温南一个人走在空旷的家属区一点也不怕,小麦跟她说过,家属区是最安全的,每天都有保卫部的人定点巡逻,保护随军家属们的安全。
上次她跟陈叙天不亮出门时也亲眼见过手持钢枪的保卫部的战士。
心里无比的有安全感。
这个点部队还没熄灯,集体宿舍的澡堂里全是老爷们。
有加练的战士们还在训练场训练,林荫小道上,成群结队的战士走路闲谈,最前面走着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左边的人手肘碰了下陈叙的手臂:“诶,你今晚怎么心血来潮要住宿舍了?是不是跟你表妹吵架了?”对方顿了下,又恍然道:“难不成被你奶奶训了?”
陈叙:……
他斜乜了眼旁边的周岩:“你就不能盼我点好的?”
周岩贱兮兮的笑了下,抬手拨了下后脑勺的发根:“陈叙,问你个事,你实话告诉我。”
陈叙看着前方的宿舍,言简意赅道:“说。”
周岩看了眼四周,见其他人离他们两挺远的,于是小声问:“你表妹过来是不是让你给她找对象的?”
陈叙眉峰几不可察的蹙了下,转头看周岩,周岩毛遂自荐道:“她要是来找对象的,你就把我介绍给她呗,你看咱两不仅是从一个部队调过来的,还是多年的老战友,对我也知根知底。”说完拍了下自个儿胸脯:“你上哪再去找像我这么优秀的人去?”
陈叙:……
男人的目光从周岩身上移开,走进宿舍里:“你就别想了。”
“为啥?”
周岩不死心的问。
陈叙从床底抽出搪瓷盆,搪瓷盆里放着毛巾和牙缸牙刷,他一把撸掉军装短袖搭在床尾,无情的说:“你年龄太大。”
周岩:……
他没好气的从床底抽出搪瓷盆,跟在陈叙身后走到洗澡间,把搪瓷盆丢在洗手池子里,斜瞪他一眼:“老子只比你大一岁!”
陈叙没理他,低头刷牙洗漱,看着从水龙头流出来的水,又想到了中午在小溪边接住温南时的尴尬,水流冲刷在手臂上的水好像柔软的棉絮擦过一样,带着难以言说的异样,他埋下头,任由水龙头的水浇在头上。
其实他今晚住在宿舍就是想着避开温南。
虽说中午那会情势紧迫所逼,但他的确占了人家女同志的‘便宜’。
陈叙沉沉的吐了口长气,洗完头把背心脱下丢进盆里,刚揉了两把就听见外面喊:“陈营长,你表妹来找你了,这会在部队外面等你呢——”
又长又响亮的声音在宿舍楼里无限延长。
第27章
周岩眼睛一亮,胳膊肘碰了下陈叙的手臂:“陈叙,你出去的时候带上我呗?你放心,我绝对不乱说话,我就看看你家宝贝妹子。”
陈叙冷漠拒绝:“你别想了。”
说完把背心毛巾、牙缸牙刷一股脑的丢进搪瓷盆里,回到宿舍麻利的穿上军装短袖往出走,周岩从澡堂子那边过来,脖子上挂着白毛巾,擦了擦头发问他:“你等会还回宿舍不?”
陈叙脚步顿了一下:“不了,我回家住。”
他没想到温南会跑过来找她,大晚上的再让她一个人回去,他也不放心。
她没事还好,要是有个好歹,他心里不好过不说,还没法跟她家里人和结婚对象交代。
宿舍里的人大部分都听过陈营长他表妹长得跟天仙似的传闻,大家听见了那悠长响亮的声音,于是在陈叙离开宿舍后,一个个穿上衣服赶紧跑出去,就想着亲眼目睹看看陈营长的表妹是不是真的跟何营长和杜团长他们说的那么漂亮?
部队大门上镶着红色五角星,墙上安着大灯泡,灯泡上罩着盖子,明亮的灯光聚拢在大门外,温南能看到光线下飞的密密麻麻的小飞虫,她挎着军用水壶,站在边上探了探脑袋,部队里那条大道上空无一人,也不知道陈叙什么时候出来?
温南站累了,蹲在地上双手托腮,偏头望着漆黑的幽幽大道。
不多时,通往部队里面的大道上出现一抹高大的身影,男人从漆黑的夜色里跑出来,部队大门上的明亮灯光从那双漆黑冷俊的眉眼上照过,在男人高挺的鼻梁上落下一道残影,见陈叙目光扫过部队外,温南噌的一下站起来朝他招手,璀亮的眼睛如点了星空的碎片,闪烁着亮光。
“我在这。”
温南唇角扬着笑意,脸颊的酒窝香甜醉人。
陈叙的目光在温南那张灿烂的笑脸上掠过,见她并没有将中午的事放在心上,不由的松了口气,走过去问:“你怎么过来了?”
温南取下肩上挎着的军用水壶递给他:“我做的杨梅汤,特意用井水冰了一下午,现在喝口感还不错,要是再放一晚上就不新鲜了,杜团长说你有事晚上不回来了,我就想着给你送过来,让你尝一尝。”
陈叙接过水壶,拧开水壶盖子喝了一口,酸甜的口感充斥在口腔里,与中午吃的杨梅味道截然不同,还带了点凉气直冲肺腑,他单手拿着军用水壶,隐约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瞥了眼,幽黑的大道里,树两边藏了不少人,一个个伸长脖子往外边看,陈叙的眼睛习惯了适应黑暗,即使离得远也能大致分辨出那些人是谁。
站在最前面,猫着腰的正是周岩。
趴在周岩背上的人问:“你看清了吗?”
另一个人说:“看不见啊,陈营长挡着呢,我就看见陈营长的背影了。”
周岩也在使劲瞄,但陈叙那小子把自家妹子堵了个严严实实,他们谁也看不见他妹子长什么样,一群人叽叽咕咕的小声说话,结果冷不丁的对上陈营长扫过来的眼刀,周岩无所畏惧的冲陈叙咧嘴一笑,然后又瞧见从陈营长胳膊那探出来的一个脑袋。
小姑娘梳着两个辫子,刘海自然的垂在眉眼处,脸蛋俏生生的好看,皮肤也如杜团长他们说的,白嫩嫩的,抿着唇时,脸颊显出两个小酒窝。
周岩瞪大了炯亮的眼神,胳膊肘一捣旁边的人:“可以啊!杜团长他们没编瞎话,陈营长妹子长得真漂亮!”
“哥,你看什么呢?”
温南好奇的看了眼部队里幽黑的大路,除了树还是树。
陈叙回头,拧上壶盖:“没什么,我们走吧。”
温南一怔:“你团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陈叙颔首:“嗯,我刚忙完。”
两人走在漆黑的小道上,夜里有风,吹荡着半人高的草丛,温南没忘记那天晚上跟陈叙回去的路上碰见的蛇,于是边走边打草,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路中间,不觉间将陈叙挤到路边,男人与她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一条腿基本刷着半人高的草丛踏过。
他垂眸看了眼时不时打草的温南:“你很怕蛇吗?”
只是提起蛇温南就觉得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点头:“怕。”觉得不够,又补了一句:“特别怕!”
她到现在都记的小时候穿着凉鞋,自己坐在河边看别的孩子嬉笑玩乐时,一条蛇从她脚背上爬过去,她当时觉得脚背冰的不太正常,于是低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差点没把她的魂吓掉。
从那以后,她就特别怕坐在河边,就怕哪天再出现一条蛇爬到她身上去。
想想都毛骨悚然。
今晚月亮又圆又亮,这条路没有大树遮蔽,陈叙的视野更好,他瞧见温南露出的一截脖颈纤细雪白,盈盈肌肤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看出来了,她是真怕。
回到家的时候陈奶奶已经睡下了。
温南把棍子放在门口面,问道:“你吃过晚饭了吗?”
陈叙道:“吃过了。”
他坐到小厨房门口的凳子上,拧开壶盖仰头灌了大半壶的杨梅汤,壶里溢出几颗鲜红的杨梅,咬在嘴里鲜嫩多汁,他吐出杨梅核,掀目光看了眼在灶台前舀热水的温南,厨房里昏暗的灯光洒在她身上,将她纤细的影子投射在地面。
陈叙问:“你不是要买洗澡盆吗?还没买吗?”
提起这事温南就想到了在供销社遇到林美珍的事,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将她的话转达给李红平?
她放下水瓢,擦了擦额头的汗:“大盆没有了,只有木桶,木桶太重了,我一个人抱不回来。”
说完端起搪瓷盆走出厨房,又在井边打了点凉水,准备洗头。
陈叙看她解开头发就知道她要做什么,喝完壶里的杨梅汁,起身回屋,走之前说:“明天我帮你把木桶带回来。”
温南一怔,抬头就见陈叙关上了屋门。
她用手指捋了捋头发,笑眯眯的冲那扇关着的屋门说了一句:“谢谢陈营长。”
隔着一扇门,陈叙听着院子的水声,褪去军装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盯着漆黑的房梁出神,唇齿间还残留着酸甜的味道,他闭目养神,不去听门外的水声,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哒哒的从隔壁进出,然后是关门的声音,紧跟着隔壁传来撩拨水花的声音。
陈叙倏地睁开眼,穿上衣服开门出去了。
屋里面,温南听见院外的脚步声,趴窗户问道:“哥,你干嘛去?”
院里传来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跑会步。”
温南:“哦。”
她知道陈叙有夜跑的习惯,住在家里这段时间,每天晚上陈叙都会跑步,每次她快睡着了他才跑回来,也不知道累不累,如果是她,她还真没那个毅力。
温南洗完澡,用枕巾将头发的水分吸了吸,这才躺在床上睡觉,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不用想都知道是陈叙跑完步回来了。
这边温南睡的昏天暗地。
那边的林家快闹翻天了。
林美珍晚上给婆婆和老康做好晚饭后就找了个借口回娘家了,林家的院门关的严严实实,一家人坐在堂屋里,桌上放着一盏煤油灯,灯芯的光昏黄黯淡,林老头盘腿坐在床边,拿着烟袋在床脚磕了磕,然后将烟嘴搭在嘴边狠狠咂了一口烟枪,浓浓白烟扑在旁边坐着的林老太脸上,林老太烦躁的一挥手打掉林老头手里的老烟枪,扯着嗓子骂:“抽抽抽,咋不抽死你!咱们的事人家全知道了,你不给孩子们想办法,还在这抽烟,抽烟能解决问题啊?!”
以前林美珍没嫁人的时候,林老太一向理屈,逢人也不说话,总觉得没儿子就短一口气。
后来林美珍嫁给康连长后,她才算扬眉吐气了,这三年性子慢慢变的跋扈,不讲理,觉得谁家都不如她们家,她家有两个闺女咋了?有个大闺女嫁给连长了!那可是个当官的,这三年林老太没少在杏花村挺直腰杆子拿鼻孔看人。
林老头瞪了眼叉着腰虎着脸的媳妇,实在没心情跟她掰扯吵架:“行行行,我不抽了。”
林美珍坐在凳子上跺脚:“娘,都这个节骨眼了,你就别骂我爹了,现在的问题是温南,她对咱们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万一她真告诉我婆婆和老康,咱们老林家就真的完了!”
“她敢!”林老太阴狠着脸说:“她敢说我就敢撕了她的嘴!”
林老头指着屋门:“你去去去,现在就去,我们都不拦着你,我就看你咋冲进人家陈营长的家里,撕了人家妹子的嘴!”
林老太一下子蹦起来了:“林大路,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啊?你要是觉的我不顺眼你就直说,冲我吵吵扒火的有啥本事,你有种去找陈营长啊——”
屋子里,都是林老太跟林老头吵架的声音。
一声比一声高。
林美珍在里面劝架,让两人别吵了,结果两人越吵越凶,还动起手来了,堂屋里还坐着林美霞跟李红平两口子,李红平全程低着头,听着老两口骂来骂去,林老太将矛头指向他,说他是个废物,被人敲一棒子就成太监了,连个崽子都下不出来,李红平攥紧拳头,脸色阴沉难看。
就在混乱的吵架声中,林美霞猛地起身拍了下桌子,红着眼睛瞪向林家老两口:“你们声音再大点,再大点就不止温南知道我姐跟我男人搞破鞋了,到时候全村人都知道了!”
“林美霞!”
林美珍脸色难看的瞪着她:“别人这么说我就算了,你是我妹妹,咋也跟别人一起说我?我还不是为了咱们家好吗?我要是怀了孩子,在康家就能站住脚,我就还是连长媳妇,咱爸咱妈在村里就不会被人瞧不起,说咱们林家是没儿子,是绝户,咱爸妈把咱们养大容易吗?你这时候不帮忙就算了,能不能别说风凉话?”
林美霞气笑了:“我说风凉话?”
她忽然指向坐在那一副没出息像的李红平,眼睛死死瞪着林美珍:“那是我男人!是我男人!你自己肚子不争气你拿我男人试就算了,还要咱爸妈合起伙说服我帮你干这不要脸的事!要不是因为你,李红平会被温南敲棍子吗?他会灰溜溜的跑回家被人传闲话吗?我现在去村里,谁见了我不背地里笑话我两句?那种滋味你体会过吗?!”
说到最后,林美霞都快疯了:“他那玩意不行了,也是你害的!你生不出孩子就算了,还害得我跟李红平也生不出孩子!”
林美珍最恨别人说她生不出孩子,尤其这话还是从自己妹妹嘴里出来的,当下就失了理智,扑上去扇了林美霞两巴掌,两人扭打在一起,林老头和林老太见状,也不吵了,赶紧跑过去拉架,林美珍头发被林美霞拽住,头皮烧疼,她偏着脑袋斜眼瞪林美霞:“要不是你不让我和红平在屋里生孩子,我们也不会跑外面被温南撞见,说来说去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现在哪来的这些破事!”
姐妹两你一巴掌我一巴掌,指甲挠脸,拽头发,能打的招数全用到了对方身上。
林家这一晚跟唱戏似的,闹到了大半晚上才消停。
温南这一晚睡的特别好,一夜无梦,第二天早早就醒了。
鸡打鸣的声音在家属区跟比赛似的,看谁家的鸡声音响亮,她在床上赖了一会,听见隔壁屋里开门的声音,知道是陈奶奶起来了,她爬起来穿上衣服,在镜子跟前照了照,把头发梳了梳,编了一股辫子垂在身前,这才开门出去。
陈奶奶在鸡圈剁草喂鸡,听见身后的动静,扭头看了眼,笑道:“南南今天起这么早呀?”
温南打了半盆水:“不早了。”
然后看了眼陈叙的屋子,屋门开着,可见里面的人已经走了,她问道:“姨奶,我哥呢?”
陈奶奶“咕咕”叫了叫鸡,让它们别抢食:“去自留地浇水去了。”
温南:……
起的是真早呀。
她算了算时间,陈叙每晚的睡眠时间好像并不多,也不知道白天再高强度的训练一天困不困?
温南洗完脸去厨房做早饭,陈奶奶给她打下手,温南早饭做的比较简单,煮的稀饭,炒了一个菜,她快速吃饭完,把稀饭装进铝饭盒里,把半盘菜和馒头也放进篮子里:“姨奶,我去给哥送早饭了。”
陈奶奶说:“南南,回来的时候挖点野菜,鸡没野菜吃了。”
“知道了。”
温南拿着小铲子,拎着篮子走出家门,刚经过张小娥的家门口就看见了对面走来的林美珍,她的头发一向是挽起来的,今天意外的披着头发,穿着黑条纹的衬衫,低着头快步走路,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被人逮到似的。
温南见她也没看路,直直朝她撞过来。
她往旁边挪了两步,林美珍低着头匆匆忙的从她旁边走过去,走了没两步似乎才注意到她,于是转头看向温南,而温南也注意到了林美珍脸上的挠痕,一道一道的,可见下手之人挺狠的。
也不知道挠她的人是谁?
是不是她婆婆牛来花?
林美珍抓了抓头发,试图用头发挡住脸上的挠痕,她恨恨的瞪了眼温南,转头就走。
温南叫住她:“我昨天对你说的话你转达给林家人了吗?”
她声音不高,但林美珍心里发虚,生怕别人听到了,转过身警告的瞪她:“你声音小点!”
温南抿嘴笑了下,脸颊陷下两个小酒窝,看起来人畜无害:“你心虚了?”
林美珍气的脸色铁青,她想说她放屁,但她没那个胆子,就怕把温南惹急了,她真跑到她婆婆和老康面前说这些话,其实她一开始也在想她娘说的那些话,咬死不承认,要是温南敢说到她婆婆跟前,就倒打一耙说温南坏她名声。
但她不敢赌。
她了解自己的婆婆,婆婆本来就看不惯她,想着法的想让老康跟她离婚,万一真让她听到个风吹草动的,她婆婆肯定会上纲上线揪着不放,而且那天早上陈营长也亲眼看到她和李红平拉拉扯扯的了,要是陈营长查下去,这事肯定瞒不住。
昨晚上李红平也跟他们林家人彻底翻脸了,他甚至说,如果林家敢把他这个上门女婿赶回家,就把他跟林美珍的事都说出去,现在除了温南以外,还多了个麻烦的李红平。
林美珍气短了一截,压着声音说:“你昨天说的话我都给我爹娘和红平说了。”
说完快速看了眼四周,这个点大家都在家吃早饭,路上只有寥寥几个人,林美珍心里还是不放心,盯着温南说:“你说话算数,只要李红平不碰你,你就不能把我跟李红平的事告诉我婆婆和老康!”
“嘿哟,嘀嘀咕咕说了这么半天话呢?”
张小娥冷不丁的从树后面走出来,腰上围着围裙,手里还拿着抹布,显然是出来听八卦来了。
林美珍猛地回头,对上张小娥看过来的眼神,脸色唰的一下惨白!
第28章
“张婶子,你、你咋在这?”
林美珍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也不知道张小娥有没有听见她跟温南说的话?林美珍反复的想,她刚才说什么了?有没有说她跟李红平生孩子的事?
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脑子还越来越乱。
张小娥用抹布擦了擦手,奇奇怪怪的看了眼林美珍,视线落在她那张都是指甲印的脸上,“哟”了一嗓子:“你跟谁打架了?这脸跟花猫一样。”
林美珍这会心思都不在脸上,她冷静下来,继续问:“张婶子,你刚刚听见啥了?”
她紧张的攥紧手指,就怕张小娥来一句她什么都听见了。
万一她真的什么都听见了,她该咋办?
张小娥是啥样的人她最清楚了,家属区的大喇叭,啥事到了她嘴里,不用到第二天全家属区的都知道了。
温南也没想到张小娥跟特务似的从树后面出来,一脸八卦的在她和林美珍身上来回瞄,然后说:“你们说啥呢,神神秘秘的,我就听见你两在嘀哩咕噜的。”
温南:……
林美珍悬着的心总算落到肚子里,她松了口气,察觉到脊背都冒了一层冷汗,于是对张小娥说:“没说啥,我要回家做饭了。”
说完又看了眼温南,那眼神说是警告,又像是乞求温南,让她别乱说话。
张小娥瞥了眼闷头跑进家里的林美珍,凑到温南跟前八卦的问:“温南,你跟我说说呗,你两刚才说啥悄悄话呢?再说了,你们两有啥话可说的,前阵子你们两家不是刚闹过吗?”
温南笑了笑:“没说什么,我就是出门看见她脸上都是指甲印,多嘴问她的脸是被谁挠的。”
张小娥问:“问出来了?”
温南摇头:“我问了半天,她没说。”
张小娥:……
她还以为是什么神神秘秘的事呢,结果就这?
一张破脸被人挠了也没啥稀奇的,不用想,估摸着就是牛来花挠的,这婆媳两这些日子天天吵架拌嘴呢。
张小娥看她提着篮子:“你干啥去?”
温南:“给我大哥送饭,她在自留地浇水呢。”
正说着话,杜建明从家里出来了,裤腿卷的一高一低,膝盖上都是土巴,上身穿着条纹短袖,外面套了一件藏青色短袖,头上带着小帽子,帽檐歪着,皮肤黝黑,看见她时,咧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温南姐,你干啥去?”
温南说去给陈营长送饭,杜建明笑道:“那咱两同路,我也要去自留地挖鱼塘。”
张小娥给杜建明嘱咐:“你中午回家前记得去山脚那摘点杨梅回来。”
杜建明道:“知道了。”
提起杨梅就想起温南姐做的杨梅汤,酸酸甜甜的特好喝,也不知道她娘能不能做出那个味道?
路上有杜建明作伴,温南心里到没那么怵李红平了。
她刚才揪着林美珍问清楚她有没有转达李红平,就想着利用这件事让李红平和林家人忌惮她。
两人走过后山坡,杜建明说:“温南姐,你还要不要杨梅,我中午也给你带点回去?”
温南想了下:“你帮我摘点山楂回来吧。”
她想尝试做点山楂糕。
杜建明:“行嘞!”
温南去了自留地,这个点地里面已经有好些个人了,有的在种菜,有的在浇水,她远远的就看到陈叙拎着两桶水从小溪边走过来,男人力气大,拎着满满当当的两桶水毫不费力,手臂上的肌肉也硬邦邦的,跑的近了,还能看到对方手臂上遍布的青筋纹路。
她看了眼菜地,水差不多都浇完了。
隔壁地里的菜苗子也种上了,有个年龄跟牛来花差不多大的军嫂坐在地头吃窝窝头,看见温南过来,笑着打招呼:“温南过来了。”
温南笑道:“嗯。”
陈叙拎着另一桶水走到隔壁地里,吃窝窝头的军嫂赶紧站起身走过去:“陈营长,先浇这边,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帮我浇水,我一个人来来回回提水都不知道跑多少趟呢。”
军嫂边说边指往哪浇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从布兜里取窝窝头要分给陈叙,陈叙道:“不用了,我妹给我带饭了。”
说完拎着两个空桶又去小溪提水。
军嫂坐在地头,笑看着温南,嘴里不停地夸陈叙,说他是活雷锋,不止帮她挑水浇地,还给旁边两处自留地也浇水了,那两处自留地里都有军嫂在给自家种菜,跟温南说话的军嫂叫丁红娟,今年四十八了,儿子在部队当兵,前半年刚升了连长,在家属区申请了一套房子才把她接过来。
她儿子到现在还没结婚,丁红娟比谁都着急,每天能催她儿子好几回,可能也是被她催烦了,人出去练兵去了,半个月都没回来。
丁红娟看了眼拎着水桶过来的陈营长,对温南说:“我听咱们家属区的人说你大哥和你二哥到现在还没谈对象呢,你姨奶年纪也大了,有些事还是说不准的,我觉得你还是好好跟你姨奶说说,让她多做做陈营长兄弟两的思想工作,早点找对象结婚,让你姨奶抱上重孙子。”
她想到了自己,把额前的头发往脑仁后抓了抓,叹道:“你看我儿子,也老大不小了,让他找个合适的对象早点把事定了,人家就是不乐意,一说他,他就说还没遇到合适的,可急死我了。”
丁红娟说了一大堆,大多都是在抱怨自家儿子不着急结婚,顺便又说了几句陈叙和陈州两兄弟,也是光顾着干事业,不考虑个人问题,让长辈干着急。
温南:……
果然,不论哪个年代,只要年纪一到,都逃不开被催婚的命运。
陈叙帮丁红娟浇完水,把桶交给丁红娟:“丁婶子,你路过回去的时候把桶还给杏花村大队部。”
丁红娟:“没问题,陈营长,谢谢你了。”
温南坐在地头,等陈叙过来,她把篮子上的布掀开,拿出军绿色水壶递给他:“喝点水。”
陈叙接过水壶灌了一大口,他蹲下身,从篮子里拿出铝饭盒打开,温南把篮子放在他脚边,然后双手托腮看着山尖上悬着的太阳,想到丁红娟刚才说的话,再想想陈奶奶的年纪也大了,于是沉默了一会扭头看向陈叙,抿了抿唇,琢磨着该从哪里起头说呢?
正犹豫着,边上倏地传来陈叙的声音:“你有话要说?”
温南一怔,看着陈叙低头吃饭,男人腮帮子咬合微动,随着吞咽食物的动作,脖颈的青筋微微绷着,凸起的喉结也上下滚动着。
她眨了眨眼,将视线落在陈叙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眉眼一弯,小声问:“哥,你今年多大了?”
陈叙吃饭的动作一顿,转头看了眼身边笑眼弯弯的温南:“25。”
温南“哦”了一声。
才25岁,其实也不大,在新世纪来说,正是奋斗的年纪。
不过想一想陈奶奶的年纪,她还是多嘴说了一句:“哥,你也不小了,有没有想过找个媳妇结婚,给姨奶生个大胖重孙子?”
“咳咳——”
陈叙喝进去的稀饭险些呛出来,他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几声,转头看了眼一脸殷勤无辜的温南,想到刚才她跟丁婶子在地头坐了半天,恐怕又是丁婶子在她跟前说了他跟陈州的事。
陈叙道:“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先把你的事办好再说。”
男人把饭盒放进篮子里,站起身:“你对象的事我还在帮你找,赵营长营部还有个姓陈的,之前探亲回来又出去拉练了,没来得及找他,他过两天回来我帮你问问是不是他。”
温南闻言,豁然起身,眼睛里都闪着亮光:“真的吗?”
她坐久了,猛地一起身头就开始晕了,身子也不受控制的往后倒了下,她还没来得及迈开腿稳住身子,小手臂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往前一拽——
温南惊呼一声,身子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朝前扑去,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扑进了陈叙怀里,男人胸膛坚硬,温南撞上去的那一刻,就跟撞到墙壁上一样,那只空出的手下意识的撑在身前,就这么直愣愣的贴在男人坚硬的胸膛上,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温南甚至能感觉到手心下传递过来的灼烫热气和震荡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的,击打着她的手心。
温南:!!!
卧槽!
怎么一下子就来了个遁地的尴尬?!
她生怕陈叙误以为她是个女流氓,在故意摸他,占他便宜,吓的赶紧站直身子,脸蛋也浮上了夺人的绯色,低着头赶紧说:“陈营长,我不是故意的!”
陈叙僵在原地,他刚才只想着拽住温南避免她摔倒,只是没想到她这么不经拽,轻轻一拽就跌过来了。
胸膛那处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过一样,又热又难受。
男人平缓沉稳的呼吸绷紧了几分,意识到自己还拽着温南的手臂,烫手似的松开手指,说了句:“没事。”然后转身往前走,没人看到的地方,耳根浮上了红色,走路都有些不大自然。
温南悄悄抬眼,看了眼逐渐走远的陈叙,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
陈营长没训她。
温南提上篮子跟上去,一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经过挖鱼塘的土路时,温南看了眼坑里面,杜建明跟几个人用铁锹铲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干活,她抬眼扫了眼其他地方,看到了在角落里挖土的李红平,李红平似乎也注意到了她,抬头朝她这边看来。
两人离得不算太远,温南看到了李红平脸上和脖子上的指甲印。
顿时明了。
林美珍昨晚跟林家人打的架,脸也是被林家人挠的。
李红平看温南的眼神带着怨毒,双手死死抓着铁锹头,脚用力踩在铁锹上铲下一铁锹土,察觉到温南旁边的陈营长也朝这边看过来,顿时低下头。
想到林家昨晚上的闹剧,李红平更恨温南了。
要不是温南,他怎么会失去一个男人该有的尊严?!
要不是那个女人,他怎么会被林美霞和丈母娘指着鼻子骂他是废物,不中用,跟太监一样!
这个点农民都上工了,路上来来往往都是人。
走到三岔路口的时候,温南先打破沉默:“陈营长,你先去部队,我去给鸡挖点野菜。”
陈叙颔首:“嗯,别跑太远。”
温南笑道:“嗯,对了,你中午还去自留地吗?”
陈叙没回头:“不去了。”
温南应了一声,转身去草地那边给鸡挖点野菜,走了没多会,忽然间感觉身后跟了个人,她回头看去,便见赵小麦低着头安静的跟在她身后,跟昨天在家属区一样,耷拉着脑袋,想要假装看不见她。
温南:……
等赵小麦从她身边经过时,温南没忍住叫住她:“小麦。”
赵小麦脚步一顿,抓着篓框带子的手指紧紧用力,过了一会才鼓起勇气转身看向温南,温南就站在路边,手里拎着篮子,只是安静的站在那就吸引人的目光,她和温南永远没有可比性,就像她娘说的话,她是个赔钱货,不配和她弟弟比。
她弟弟是延续赵家香火的血脉,是家里的小祖宗,而她是给别人家延续香火的,想到娘这两天天天辱骂她的话,赵小麦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在想,她是不是就不配在这个世上活着?
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她爹娘会不会为她掉一滴眼泪?
赵小麦紧抿着唇,眼眶里聚满了泪水,眼睛也不眨的看着温南,她的手指攥紧了篓框带子,看着温南漂亮温和的眉眼,这几天冷落温南的心也像是遭到了反噬,疼到抽泣。
“温南。”
赵小麦低下头,眼泪落下滴在地上:“对不起。”
说完转身跑去去向草地。
温南安静的跟着赵小麦,一早就猜到了她这副模样是被花凤珍逼的,赵小麦察觉到温南在身后跟着,脚步停了停,但始终没有回头,闷着头去了草地。
这个点草地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到达了,赵小麦将篓框放在地上,拿着镰刀弯腰割草。
温南走到离她不远的地方坐着,目光平静的看着小麦:“小麦,你就打算从今以后都不跟我说一句话了吗?”
赵小麦咬着唇,眼里的泪刷刷的流。
她用手背擦掉眼泪,声音带着哭腔:“温南,对不起。”
温南看着她:“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跟我道歉?”
“我……”
赵小麦好半天没说话,草地里安静的又只剩下镰刀割草的刷刷声,温南没再说话,只安静的看着赵小麦,等她想清楚了,愿意开口了再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在赵小麦割了一筐子猪笼草后,她忽的扔掉镰刀,蹲在地上抱膝埋头痛哭,她就连哭也在压抑着,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怕周围人异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温南走过去蹲在赵小麦身边,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温声细语道:“小麦,我答应过你,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你这么冷落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你心里更难受。”
赵小麦哭了好一会才抬起头,顶着一双哭红的眼睛看着温南:“我娘说,不让我找你,不让我跟你说话,我要是不听她的话,她就把我赶出家门,不要我了。”
赵小麦边哭边抹眼泪,嗓子都哭哑了。
温南忽然有些后悔那天不该跟花凤珍黑脸,她是痛快了,但遭殃的是小麦。
比起这些,温南更痛恨花凤珍和赵营长重男轻女的行为!
她就是从那种家庭长大的,深知小麦心里的痛苦和委屈。
温南闭了闭眼,往前凑了些,抱住小麦,在她背上拍了拍,安抚的笑道:“没事,你娘不让我你找我,那我可以找你呀?这不很简单吗?”
赵小麦哭声一窒,抬起头看她,温南擦掉她脸上的眼泪:“我们背着你娘交朋友,不让你娘知道就可以,你说是不是?”
赵小麦擦了擦眼泪,哭的鼻头都是红的。
她打了声哭嗝,看着温南好一会都不说话,温南笑道:“这多大点事儿?至于哭哭啼啼跟你自己闹别扭吗?”
赵小麦破涕为笑,低下头擦眼泪,把藏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我也是这么想的,背着我娘找你,但我怕你知道了觉得我们家里人又麻烦又难缠,不愿意再跟我交朋友,我也不敢跟你说。”
温南揪了两根草在耳朵上晃了晃:“你看我像这么小气的人吗?”
赵小麦摇了摇头,然后拿起镰刀继续割猪笼草,这一次割草的劲头十足,脸上也不再愁云密布了,她把一把草扔到篓框里,看向在玩草的温南,开心道:“温南,那天你给我的肉饼我吃了,那是我从小到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也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吃一整份属于她自己的食物,以往家里面有肉菜都紧着她弟弟,她有时候连一口肉渣都尝不上,她娘说女娃娃吃肉有啥用,养的细皮嫩肉的也是送给别人家的,白浪费粮食,还不如趁还没嫁人多在家里挣点钱。
温南笑道:“下午我再给你带点山楂糕。”
赵小麦问:“你去山脚那边摘山楂了吗?”
温南说:“建明中午给我带回来。”她拿起小铲子:“小麦,我去给鸡铲点野菜带回去,下午过来找你。”
“我帮你。”
赵小麦噔噔噔的跑到路边,都不用小铲子,徒手薅了一大把野菜装在温南篮子里,一会的功夫就把篮子塞得满满的,然后拍了拍手上的土:“好了。”
温南:……
以她的速度,可做不到一小会的功夫薅这么一大把。
温南看了眼小麦的手,手指粗糙,因为常年干活长了许多茧子,她心里一酸,抬起头笑看着小麦:“下午我来找你。”
赵小麦高兴点头:“嗯!”
温南回到家属区把野菜剁了喂鸡,等中午的时候杜建明把山楂带回来了。
中午陈叙没回来,倒是康连长过来了一趟,给张小娥和陈奶奶说今天有军区组织部过来,杜团长和陈营长中午不回来了,同样没回来的还有赵营长跟何营长。
温南中午就做了她和陈奶奶的午饭,吃过饭把山楂洗干净煮软,然后将山楂碾成泥,正做着山楂糕呢,张小娥急冲冲的跑过来问温南,杨梅汤咋做呢,她把冰糖买回来了,然后就看见温南做的山楂糕,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你又做啥好吃的呢?”
温南:“山楂糕。”
张小娥馋的咽了咽口水:“等你做好了,能分我一块尝尝吗?”
温南笑道:“可以呀。”
温南过去帮张小娥指导怎么做杨梅汤,等张小娥做好了,她的山楂糕也出锅了,张小娥给温南舀了两碗杨梅汤,味道不是很甜,酸味要浓一点,张小娥舍不得放白冰糖,就放了几颗,又想做一大锅杨梅汤,于是糖多水少,甜味无法中和酸味。
陈奶奶坐在院里,喝了两口杨梅汤,酸的直皱眉。
温南也酸的不行,把碗直接端走了:“姨奶,我回个锅再加点冰糖。”
隔壁的张小娥嗷嗷的叫着:“哎妈呀,咋还是这么酸啊!”
温南:……
她把杨梅汤回锅加了点白糖熬煮,差不多了再捞出来。
一碗给了陈奶奶,一碗盛出来装进她自己用的水壶里给赵小麦带过去,让她也尝尝杨梅汤,又给小麦装了四块做好的山楂糕,背着泥黄色的小挎包走出院子,跟院里的陈奶奶招了招手:“姨奶,我去找小麦了,等会就回来了。”
陈奶奶看着温南轻快的背影,脸上都是慈祥的笑意,她吃了一块山楂糕,和温南回锅后的杨梅汤差不多,酸酸甜甜的,还入口即化。
在温南没来之前,她活这么大岁数了,还是头一次见野果有这种吃法。
温南刚走出陈家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张小娥喘着气跑到她身边,问道:“温南,你干啥去?”
温南扯了个谎:“去山脚边再摘点山楂,多做点山楂糕。”
张小娥尝过了温南做的山楂糕,味道酸甜,入口即化,特别好吃,再想想自己做的杨梅汤,酸唧唧的:“我跟你一起去,我也去摘点山楂,你再教教我山楂糕咋做。”
温南:……
这下不去摘山楂也得去了。
温南跟张小娥离开家属区,刚过了石桥就看见通往草地那边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是赵小麦跟林美珍,林美珍时不时的拧一下赵小麦的胳膊,离得远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看见嘴巴叭叭的没完,赵小麦背着篓框,低着头没说话,林美珍拧她一下,她就搓一下胳膊。
活脱脱一个出气筒。
“温南,你都是咋想着这些野果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来?”
张小娥叫了温南好几声,跟她说话也没人应,于是皱眉看了眼,就见温南望着斜对面的小路上,她顺着温南的视线看过去,林美珍正用手指戳赵小麦的脑门,不用想都知道这娘们又在欺负小麦。
张小娥懒得管康家和赵家的事,看见这两家人就烦,胳膊肘碰了下温南:“咱们走,别理她们。”
温南抿着唇,跟张小娥走过三岔路口时,朝那边喊了一声:“林美珍!”
张小娥被她这冷不丁的一嗓子吓了一跳:“你叫她干啥?难不成还让她跟咱们去摘山楂?”
温南说:“我忽然想起来有件事要没告诉林嫂子,张婶子,你在这等发我下,我马上就来。”
说完就跑过去了。
那边林美珍听见温南的声音,吓的后脊梁一麻,她现在是真怕那小狐狸精了,手里攥着她们林家人的把柄,把她惹急了,她们林家人都得遭殃,到最后最惨的还是她自己。
林美珍看向跑过来的温南,没好气的问:“你叫我干啥?”
温南的目光在低着头的赵小麦身上掠夺,随后冷冷的看向林美珍,毫不避讳赵小麦,故意说:“你要是再欺负小麦,你跟李——”
“温南!”
林美珍脸色一变,嗓门响亮的堵住温南的话,然后一把拽住温南的手腕扯到路边,又气又不得不祈求温南:“你不是说这事不在任何人跟前说吗?!”她又看了眼已经转身走了的赵小麦:“我就算欺负小麦跟你有啥关系?她娘不是还骂你了吗?我帮你欺负小麦不就等于帮你出气了吗?”
温南险些气笑了。
这都什么破歪理?
她冷声道:“我不听你胡说,总之,再让我看见你欺负小麦,我就把你和李红平搞破鞋的事捅出去。”见林美珍脸色难看的想堵她的话,温南强硬道:“我不会傻到跑你家把这事说了,但我会偷偷贴大字报,把这事写到大字报上贴到家属区和杏花村人人都能看见的地方,让你们林家变成臭水沟里的老鼠。”
“你敢!”
林美珍气的眼睛都红了,后背更是吓出了一层冷汗,生怕温南第二天就把大字报贴出去。
温南冷笑:“你试试我敢不敢?反正没人看见是我贴的大字报,你说出去谁信?”
林美珍:……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小狐狸精就拿捏这件事把她吃的死死的!
她恨极了林美霞,要不是她死犟的不要她和李红平在家里生孩子,也不会招惹上这个狐狸精,现在好了,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还得受她的气。
林美珍看见张小娥又跑过来了,于是说:“我听你的,行了吧!”她冷着脸转身走,忽的想起一茬事,又拐回来低声说:“这件事你不准告诉小麦!”
温南:“你只要不欺负她,我就不告诉她。”
林美珍是真想不通,一个没人疼的死丫头而已,温南护着她有啥用。
张小娥看两人也没说几句话就散了,八卦的心刺挠挠的,走过来不停地问温南跟林美珍说啥了,温南扯了个谎说:“我知道一个生不出孩子的老方子,是我奶奶村里人说的,我想起来就想着告诉她。”
张小娥斜眼看她:“你那么好心干啥,她生不出来是她的事,你操心她那个,搞不好她后面怀不上还赖你给的方子不好呢。”
温南点头:“所以我就随便跟她聊了点闲话,没给她说方子。”
张小娥:……
两人结伴去了山脚边,有了上次的经验,温南多助跑几步跨过小溪,和张小娥摘了点山楂和杨梅,杨梅用绿叶包着,不然会染脏布包,两人摘了一兜子就回来了,路过三岔路口时,温南让张小娥先回去,她去草地里拔点野菜回家喂鸡。
温南去草地找到赵小麦,从布兜里取出水壶和四块山楂糕递给她:“小麦,你尝尝我做的杨梅汤和山楂糕。”
赵小麦满头大汗,捏袖擦了擦头上的汗,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来,她尝了一口山楂糕,眼睛忽然一亮:“这是山楂糕?”
温南笑道:“嗯,好吃吧?”
“好吃!”
赵小麦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自从认识温南后,温南给她桃酥吃,还给她肉饼,现在还有从来没见过的山楂糕,赵小麦吃了两个山楂糕,剩下两个她摇头不吃,让温南拿回去自己吃。
温南将用纸包包着的山楂糕放到她手里,又拧开壶盖子递给她:“我做了两盘子山楂糕呢,多的是,你再喝点杨梅汤。”
赵小麦眼睛一热,低下头拿着山楂糕一点一点的吃,慢慢品尝嘴里酸甜的山楂味,害怕一口气吃完了再也吃不到了,吃了一口山楂糕,又喝了一口杨梅汤,杨梅汤是热,酸甜可口。
温南说:“杨梅汤冰过的口感更好,但时间来不及了,只能给你带热的。”
赵小麦笑道:“我觉得很好喝。”
两人坐在草地上,温南托腮看着旁边的赵小麦,等她吃完后,忽然攥住她的手将她的袖子撸上去,顿时满是掐痕的手臂撞入温南的眼里,青一块紫一块的,可见赵小麦挨了多少见不得人的欺负。
温南皱眉,小脸有点冷:“都是林美珍掐的?”
赵小麦抽回手快速拽下袖子遮住手臂上的掐痕,犹豫了一下,说:“是她掐的。”
其实掐她的还有她娘和弟弟。
她弟弟知道她跟温南走得近,他说温南欺负他了,他不高兴,要把气撒到她身上,赵小东在她胳膊上使劲掐了几下,她娘就站在屋门口看着嗑瓜子,这件事她不想告诉温南,怕温南知道了自责。
温南秀眉就没舒展过。
想到今天中午林美珍一下接一下的使劲拧着赵小麦,就知道她平日里没少掐她。
温南问:“小麦,你想报仇吗?”
赵小麦愣了一下,将温南的话反复琢磨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吓得赶紧摇头:“不想,温南,你别惹林嫂子,我被掐几下又少不了几块肉,你今天不是说了林嫂子了吗,她以后应该不会欺负我了。”
温南道:“你放心,我不会给自己惹麻烦。”
她凑到小麦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赵小麦越听心跳的越快,在温南说完后,不敢置信的看向她,温南说:“小麦,我能帮得了你一时,帮不了你一辈子,万一哪天我不在,你再被林美珍欺负了呢?最好的办法就是你自己让林美珍以后怕了你,远离你。”
赵小麦低着头没说话。
温南也没逼她,她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小麦,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先回去了,我明天还来找你,再给你带点山楂糕。”
赵小麦转头看着温南娇俏的身姿慢悠悠的离开草地,下午的日头偏西,斜斜照在她身上,将她鬓边的碎发映出零零散散的霞光,她收回视线,拿起镰刀弯腰割草,一边割草一边在想温南说的话。
温南回到家属区正巧碰上在家里跟陈奶奶闲聊的张小娥,张小娥看她两手空空,愣了一下:“你不是给鸡拔草去了吗?”
温南:“我忘拿铲子了。”
张小娥“嘿”了一声:“真娇气,没铲子用手拔呀,我们干活谁不是用手干的?”
温南:……
“行了。”陈奶奶说张小娥:“你不是让南南教你怎么做山楂糕吗?”
张小娥赶紧点头:“对,温南,山楂糕咋做的?”
温南蹲到井边压水洗手,给张小娥细说做山楂糕的步骤,张小娥听完后,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原来这么简单啊。”她满是信心的站起身跟陈奶奶打了声招呼:“候婶子,我回家试试去。”
温南:……
这性子真是说风就是雨。
陈奶奶已经见惯不惯了,笑道:“南南,你张婶子就那样,我估计这山楂糕做的还是不如你的。”
温南傲娇的甩了下小辫子,酒窝醉人:“那是。”
这小模样逗笑了陈奶奶。
果然不出陈奶奶所料,天蒙蒙黑时,隔壁传来张小娥的叫唤声,说她做的山楂糕咋跟温南的不一样,连口感都不一样,小院里亮起了灯,杜团长和杜建明回家时,两人一人吃了一口张小娥做的山楂糕,又喝了一口张小娥做的杨梅汤。
父子两眉头齐刷刷皱紧眉头,杜团长咽下去,摇了摇头:“差远了。”
杜建明吃完他娘做的山楂糕,又灌了半缸子水:“娘,你咋做的跟温南姐的不一样?是不是哪一步出错了?”
张小娥也纳闷呢,明明都是按照温南说的步骤做的,咋味就不对呢?
天彻底黑了,巷子里漆黑寂静。
温南在门外看了一会,还是不见陈叙回来,于是跑到隔壁半开的院门前,探头进去看见坐在院里吃饭的杜团长和杜建明父子两,杜建明笑道:“温南姐,你咋来了?”
温南看向杜团长,问道:“杜团长,我哥还在团里吗?”
杜团长一愣:“他跟我们一块回来的啊,还没到家吗?”
温南摇头:“没——”话没说话就听见不远处传来陈叙的声音:“温南。”
温南直起身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就见陈叙单手抱着木桶走过来,她错愕的眨了眨眼,看着他毫不费力的拿着木桶,再一次感叹男女之间力量的悬殊真大。
她想起昨天陈叙说,帮她把木桶带回来。
没想到他真带回来了。
温南走在他旁边,男人身高腿长,高大挺拔,在漆黑的暗夜里,对方身上投射下来的黑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家,陈叙把木桶拿到井边倒水清洗干净,看他轻松自如的倒腾木桶,手腕一转木桶也跟着转一圈。
她眨了眨眼,问:“这木桶不重吗?”
陈叙道:“不重。”
他在部队抗的沙袋比这重多了。
陈奶奶从屋里出来,看到陈叙在洗木桶,笑道:“还买了个洗澡桶回来。”
陈叙点头:“嗯,给温南买的。”
陈奶奶脚步一顿,看了眼认真洗木桶的大孙子,又看了眼在厨房盛饭的温南,心下一咯噔,迈着不太利索的步伐走到陈叙跟前,拍了下他的手臂:“小叙,奶奶问你个事,你跟奶奶说实话。”
她声音很低,生怕被厨房里的温南听见。
陈叙也有所察觉,低沉的嗓音也刻意压低:“您问。”
陈奶奶:“你告诉奶奶,你是不是对温南动心思了?”
第29章
陈叙眉峰一皱:“奶奶为什么这么说?”随即想到手里的木桶:“是因为木桶?”
陈奶奶说:“你小子长这么大,我可没见你对哪个女同志这么殷勤过,温南那是有对象的人,奶奶这不是怕你跟南南待的时间久了,对人家动心思吗?南南是来这边找她对象的,等找到她对象她就搬走了,你个傻小子可别把自己陷进去了。”
陈叙把木桶里的水倒掉:“放心吧,我不会,我把她当亲妹子看。”
有了他这句话,陈奶奶才算放心,她大孙子说话做事向来沉稳懂事,他说不会,那必然是不会,倒是她瞎担心了。
陈奶奶去厨房帮温南端饭,老太太跟温南边笑边说话,陈叙又给木桶里倒了一桶水,水面波光晃动,倒映着厨房屋顶的屋檐,男人看着水面上一晃而过的娇俏身影,将木桶里的水倒到搪瓷盆里,兜水使劲搓了搓脸。
温南把饭放在桌上:“哥,吃饭了。”
陈叙道:“好。”
温南晚饭做的卷饼菜,卷的韭菜和粉条,烧的西红柿鸡蛋汤,桌上还摆着一盘山楂糕,陈奶奶牙口不好,温南做的饭都是好咀嚼的,她吃了一个卷菜饼,直夸温南手艺好:“南南,你对象可有福气了,他要是知道你做饭手艺这么好,指定后悔没早点找到你。”
说完笑看着陈叙:“小叙,奶奶说的对不对?”
陈叙埋头喝汤:“嗯。”
然后吃了个菜饼子,对温南说:“我过几天再给你哥的部队打电话问问,看有没有范风学的消息。”
温南笑道:“好。”
陈奶奶吃过晚饭在院里溜达了一会就去睡了,老人家睡得早起得早,身子骨比不了年轻人,也熬不了太晚。
温南洗完锅碗,把热水烧上,然后坐在灶口前给里面塞了点柴火,听见外面的水声,便见陈叙蹲在井边洗衣服,男人背对着她,搓衣服时,肩胛骨微微用力,她的视线缓缓下移,无意识的落在陈叙劲瘦的腰背上,想到今天中午手心下触到的坚硬的触感,跟铁一样硬。
视野中,那抹军绿色的影子陡地起身,温南吓了一跳,赶紧收回视线假装给灶口里添柴。
顿时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看谁不好,盯着陈营长看。
陈叙从外面进来,垂眸看了眼坐在灶口前的温南,灶口里的火焰摇曳闪烁,在她脸蛋上镀了一层橘红色的光亮,他垂眸把水缸前的桶拎出去,温南抿着唇,眼角的余光看见陈叙去了井边打水,这才松了口气。
她拍了下胸口,起身看了眼锅,见水开了,跑到院里准备把木桶搬到屋里。
木桶在井边放着,她撸起袖子,弯下腰,两只手臂抱住木桶起身——木桶周身都是水,滑溜溜的,她实在抱不动,脸蛋还憋得通红,陈叙起身抖了抖拧干的军装,垂眸看了眼撅着屁股使劲抱木桶的温南,眼底忽的浮出了些笑意。
见温南抬头看向他,陈叙敛去眼底的笑意:“你给木桶里倒上水,我给你端进去,你等会就不用来回跑了。”
温南“啊”了一声,怔楞抬头:“会不会太重了?”
陈叙把衣服晾在绷绳上:“不重。”
温南:……
好吧。
她对力量的认知再一次被刷新。
温南端着搪瓷盆去厨房端热水倒进木桶里,陈叙拎了一桶凉水倒进去,温南来回跑了两趟总算把洗澡水倒好了,她看着陈叙两只大手抓住木桶两边,腰腹一用力就搬起木桶走向她屋子,男人走路很稳,一点也不晃悠。
温南惊呆了!
她回过神跑进屋里,正好与往出走的陈叙撞个正着,陈叙往后撤了一步才避免温南再一次撞到他身上,他侧身出去:“你洗吧,我出去跑会步。”
温南“嗯”了声,她关上门屋门,脱去衣服钻到木桶里,温热的水包裹住全身,暖盈盈的,从来到这里,她就没有正儿八经的好好洗过澡了,今天总算如愿了。
温南在木桶里泡了许久,等水温有点凉了才起身,用毛巾擦干净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刚把屋门打开就看见从院外进来的陈叙,他头上布了一层汗,军装领子被汗水濡湿,温南看着他转身把院门闩上,回头看了眼屋里的大水桶,犹豫了一下,试探的问:“哥,你能帮我倒下木桶里的水吗?水桶太沉了,我抱不动。”
陈叙:……
他转过身“嗯”了一声。
温南仰起小脸,湿漉漉的刘海贴着白嫩的脸颊,被水浸润过的眼睛落在陈叙身上,陈叙避开她的视线,低着头踏进温南的屋子,一进去就闻到了独属于温南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木桶放在屋中间,边缘溅了许多水,陈叙双手抓住木桶边缘,垂眸扫了眼微微晃动的水花,耳根蓦地攀上不正常的红色。
他将木桶搬出去把水泼到菜地旁,也没看站在屋外的温南,径自回屋:“天不早了,赶紧睡吧。”
温南笑眯眯的“嗯”了一声,转身关上屋门躺在床上。
房顶黑漆漆的,斑驳的墙壁上贴着旧报纸,温南翻过身,就着稀薄的月亮光看着上面的年代感数字,算一算时间,她穿到这里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在新世纪的身体怎么样?其实温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穿过来的,对这事一点印象都没有。
想到温国介绍的对象,温南叹了一声,手指在1985年的数字上戳了戳。
他究竟在哪里?
陈叙说他的确在丰林县的部队,可到现在也没找到这个人。
外面传来脚步声,随即想起哗啦的水声,温南又翻了个身,知道陈叙在院里洗漱呢。
井边流了一摊水,陈叙把工装背心洗干净晾在绷绳上,顺带洗了个头,把毛巾搭在脖子上擦了擦头发,回屋时看了眼温南屋门口放着的木桶,抓着毛巾狠劲的擦了下脸上的水。
他忽然觉得,真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有一就有二,以后温南用木桶洗澡,他免不了要进出温南的屋子。
陈叙沉沉的吐了口气,抓起两边毛巾再一次使劲的搓脸,搓的脸皮发红才回屋,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在想,一定要尽快找到温南的对象,趁早把女同志送走,免得到时候多生是非。
翌日一早,温南起来的时候,陈奶奶和陈叙都起来了,她把昨天摘的杨梅和山楂做出来,吃过早饭陈叙就去部队了,温南把杨梅汤冰在井水里,打算等会去找小麦,也问问她考虑的怎么样了。
她是真心想帮小麦脱离林美珍的欺负,前提是,这件事必须由小麦自己来做。
她帮得了小麦一时,帮不了一世,她需要小麦的性格强硬起来,心眼多一眼,这样以后就算嫁了人也不至于受欺负。
陈奶奶吃过早饭坐在院里纳鞋底,她看了眼温南的脚,朝她招招手:“南南,你过来,奶奶量一下你的脚,给你做两双布鞋换着穿。”
温南放下手里的活走过去抬起自己的脚,看到了陈奶奶鬓边的白发,陈奶奶今年六十七岁了,转眼再有三年就七十了,老人家年纪大了,最大的心愿无非是两个孙子早点结婚传宗接代,想到陈叙昨天说的话,温南心里叹气,也不知道陈营长和陈州两人什么时候结婚?
“候婶子,您在家呢。”
“候婶子,你们忙不忙?”
院门外来了几个军嫂,看年纪有的二三十岁,有的四十来岁,来了有五六个军嫂,手上都挎着篮子,陈奶奶给温南量好尺寸,抬头笑看着几个军嫂:“你们怎么来了?有啥事吗?”
几个军嫂推推搡搡的往前走,眼睛时不时的瞄一眼温南,看的温南莫名其妙,倒是陈奶奶猜到了,问道:“你们是来找南南的吧?”
几个军嫂笑着点头。
“是啊,我们来找温南。”
“候婶子,我听小娥说,您外甥孙女做的杨梅汤和山楂糕可好吃了,我们想过来问问她,这两种吃的咋做的,我们也学着做一做。”
“对对,小娥说她做的杨梅汤特别好喝。”
后面有个军嫂说:“我不做杨梅汤,我想学温南做的槐花糕,小娥说可好吃了,把我男人和我几个娃娃馋的天天嚷嚷着让我也做槐花糕。”
温南:……
张小娥这个大喇叭,几天的功夫,把她的做的东西全扬出去了。
陈奶奶跟温南说:“南南,你给她们说说吧。”
“哟,这么热闹呢?”
墙头上冷不丁的传来张小娥的声音,她看着温南家扎了一堆人,忍不住也想凑热闹,跳下墙也跑过来了,然后听军嫂们说想找温南学习做槐花糕、山楂糕、杨梅汤的做法,张小娥一拍胸脯:“温南教我了,我知道咋做,我给你们说——”
于是,张小娥被几个军嫂围在中间,叭叭的说了一大堆,说完还扭头问温南:“我说的对不?”
温南:……
她笑了下:“张婶子说的都对。”
张小娥一下子笑的更开心了,几个军嫂知道了做法,朝温南和张小娥道了声谢就走了,组团去山脚那摘杨梅和山楂,温南觉得,过不了几天,山脚边的那几颗杨梅树和山楂树都要被薅秃了。
张小娥问:“温南,你要不要再去摘点山楂?”
温南:“不了。”
这两天连着吃有点腻了。
张小娥见状:“那我再去摘点给我闺女也送过去,给她也说下做山楂糕的法子。”
等人都走了,温南把杨梅汤装进壶里,用纸包包了几块山楂糕,陈奶奶捏着枕头在头皮上蹭了蹭,笑的慈祥:“给小麦的?”
温南笑道:“嗯。”
她离开家属区,经过石桥时,听见河边柱子上挂着的喇叭在喊话,说今天晚上七点半家属区的主巷子有电影播放,路上来往有着不少人,还有大人牵着孩子的手,大家听见了喇叭的声音,一个个高兴的欢呼,孩子们脸上充满了激动的笑容,大喊着今天晚上有电影看了。
这个年代的电视是黑白的,而且还是稀有物,大家没有娱乐解闷的,得知今天晚上有电影看,大家高兴的跟过年似的。
温南去了草地,大老远的就看见赵小麦在割草,那一片的猪笼草都快割完,她跑过去把水壶和一包山楂糕递给赵小麦,跑的急了喘了口气说:“小麦,今天的杨梅汤是凉的,你尝尝,比昨天的好喝。”
赵小麦看着手里的东西,咬了咬唇,有些意外温南真给她带来了。
她看了眼捏袖擦汗的温南,走到她旁边坐下,拧开壶盖先递给温南:“你先喝。”
温南摆摆手:“我喝过了,你喝吧。”
赵小麦小口小口的喝着,被井水冰过的杨梅汤口感凉爽,从嘴里到喉咙都是酸甜的味道,她喝了几口就拧上盖子,舍不得一口气喝完,温南托腮笑看着她:“你现在不喝完就浪费了,下午可就没有了,山那边的杨梅估计要被咱们家属区的军嫂摘完了。”
赵小麦一听,捧起水壶咕噜噜喝完了。
温南抿着唇笑,看着赵小麦满足的神色,问道:“小麦,我昨天说的是你想的怎么样了?”
赵小麦低下头,手指扣着水壶带子,沉默了好一会才抬起头看向温南:“我……”她顿了下,缓缓的沉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说:“我要是这么做,林嫂子会不会打死我?”
温南知道小麦开始试着迈出封闭在自己身上那一层蛋壳,她给赵小麦吃了一记定心丸:“她不会。”
虽然她认识林美珍没几天,但通过这几次也算是把这人了解清楚了,林美珍就是个欺软怕硬,看碟下菜的人,等她正儿八经遇到事了,最先怂的人也是她。
她续道:“今晚倒是个好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温南看向小麦:“你今晚就按照我说的办。”
赵小麦心口猛地一跳,她还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但眼下机会就在眼前,她又紧张又想退缩,害怕自己不行,把事情搞砸了,到头来还会连累温南,扣着水壶带子的手被一直纤细雪白的手盖住,赵小麦抿住唇,看着视野里那只没经历过风霜的手,犹豫再三,最后咬牙点头:“温南,我听你的。”
温南捏了捏小麦的手:“这就对了。”
在草地陪赵小麦说了会话温南就回去了,她走过杏花村,快到石桥时,看见两辆军用卡车从部队那条道上驶过来,卡车后面扬起尘土,温南赶紧靠边站,免得被尘土呛一鼻子灰,两辆军用卡车离她越来越近,最前面的卡车车窗忽然探出一个脑袋,一张陌生的脸冲着温南咧嘴笑:“温南同志,你好,我叫周岩,是陈营长的战友。”
男人朝她敬了个军礼:“很高兴认识你。”
她正纳闷自己压根没见过这人,对方怎么知道她的名字,没成想在周岩说完后,车窗里又探出几个脑袋朝她打招呼,一个个咧着大白牙冲她乐。
温南:???
她忽然想到那天杜团长他们几个说她在陈叙团里都传开了,原以为是杜团长他们夸张了,没想到是真的。
在卡车驶过去时,温南朝他们露出一抹灿烂的笑颜。
卡车驶远了,周岩缩回脑袋靠在座位上:“温南同志长得真好看,那天晚上就看见个大致模样,没细看就觉得好看,今天大白天一见,瞧着更漂亮了!”
开车的司机笑道:“咋了,你还想娶人家?”
周岩没好气的啐了一声:“陈叙那小子瞧不上我。”
司机好奇:“为啥?”
周岩:“他嫌我年纪大,那小子也就比我小一岁!他也不想想,我要是真娶了温南同志,还叫他一声哥呢,他这便宜占大了。”
司机:……
卡车后面尘土飞扬,两辆车扬长而去,温南扇了扇眼前的灰,转身往回家走,走到石桥的时候看见了在家属区和杏花村最热闹的河边空旷地东张西望的林美珍,温南几乎是下意识回过味来——林美珍莫不是怕她在这里贴大字报吧?
林美珍也注意到了温南,脸色有一瞬间的不对劲,她装作没看见温南,转身朝家属区走回去。
她头发披着,故意遮脸上的指甲印,温南不知道林美珍跟林家到底闹到什么地步了,不过想来应该会比较僵吧?林美霞一定恨死了林美珍,自己招上门的女婿被林美珍占用,利用他生孩子不说,还传出了一个跟人鬼混的名声,身为李红平的媳妇,出门随时被人指指点点,林红霞能咽的下这口气?
温南回到家,陈奶奶还在做鞋垫,她洗干净手去厨房准备午饭。
陈奶奶说:“南南,刚才你张婶子来过了,说今天晚上有电影看,咱们晚上早点吃完饭过去占位置,去晚了就占不到前面了。”
温南脑袋探出窗外:“知道啦。”
说实话,温南从小到大还没看过七十年代的幕布电影,只在电视里见过,也不知道亲眼看一看是什么感觉?不过想到今晚小麦即将上演的大戏,应该比电影好看多了。
第30章
温南中午做的拉面,她把面和好揉开,两只手抓着面两头使劲扯开,面条砸在菜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遮住了院里走来的脚步声,温南把扯好的面丢进锅里,转身时看见脚边投射过来的黑影。
一抬头,就瞧见往厨房拎水的陈叙。
温南诧异的眨了眨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叙把水倒进缸里:“刚到家。”
他军装衣领被汗水濡湿,衣服的颜色割裂成深浅两种,今天应该是一直在晒太阳,手臂上的青筋血管纹路清晰微突,水缸挨着菜板,温南走到菜板前,莫名的感觉到从陈叙身上散过来的热气。
灼灼的,有些烫人。
她捏袖擦了下额头的汗,看陈叙将另一桶水倒进缸里,问道:“哥,你知道周岩吗?”
陈叙眉峰微皱,抬头看她:“他找你了?”
他声音低沉冷肃,大有一种周岩真背着他找温南,他就敢把人揪过来收拾一顿!
温南摇头:“没有,今天在路上碰见部队的卡车,他跟我打招呼了,说是你战友。”
陈叙眉眼间的冷意几不可察的淡下去:“嗯,是我战友,他是三团的。”听见温南扯面的声音,掀目光看了眼,温南两只雪白的小手抓着面条两端,绷着小脸使劲扯面,那模样跟上战场似的。
陈叙眼里带笑:“这手艺跟谁学的?”
温南笑道:“自学的。”把扯好的面丢进锅里,用筷子搅了搅,然后转头看向拎着水桶出去的陈叙,清脆的嗓音提高了些:“哥,晚上你看电影去吗?”
院外传来陈叙的声音:“去。”
面煮好后,温南将面条盛出来,陈叙饭量大,她给陈叙用盆盛的饭,给里面加了许多汤菜,陈叙从外面进来,高大的身躯瞬间堵住了屋外倾洒进来的亮光,原本就不大的厨房显的有些逼仄,他看了眼低着头倒菜汤的温南,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温南的脖颈出了些汗,几缕发丝贴在雪白的肌肤上,愈发显的肌肤更白了。
陈叙错开视线,端着一盆一碗走出去。
温南端着自己的碗,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走,手拿着筷子搅面条,也没注意看前面的人停下来,自己一脑门撞上去,手里的碗险些翻出去,男人后背硬的跟石头一样,她“嘶嘶”了两声,就听厨房门口传来陈奶奶打趣的声音:“你走路咋不看路呀,撞疼了吧?”
陈叙侧过身,将碗递给奶奶,转身看温南低着头揉脑门:……
刚才奶奶忽然堵在厨房门口,他怕撞上她老人家才刹住脚步,没成想温南没看路,直直撞倒他背上来了。
他问:“疼的厉害吗?”
温南摇头:“还行。”
厨房外的小方桌上,温南坐在小凳子前,又揉了揉脑门,她的动作都落入了陈叙眼里,男人掀目光看了眼,温南光洁白皙的额头有一片红印,显然是刚才在他后背上撞的。
看样子好像撞的真不轻。
吃过午饭陈叙就去部队了,温南把锅碗洗干净,走出厨房时,陈奶奶说:“南南,你等会去供销社称点瓜子,咱们晚上看电影的时候磕点瓜子。”
温南笑道:“嗯。”
见陈奶奶给钱,温南赶紧摆手,转身就跑了,陈奶奶好笑道:“这孩子跑得真快。”
温南刚出家门就碰见提着酱油瓶出来的张小娥,张小娥问她:“你干啥去?”
温南:“去供销社买瓜子。”
张小娥笑道:“嘿,巧了,我去供销社打酱油,咱两一块走。”
两人走过家属区的主巷子,看见巷子两边的树底下坐了许多人,今天周六,孩子们都放假了,好几群孩子扎成好几堆在玩耍,张小娥说:“看到了没,都是守在这等着占好位置呢,等下午播放电影的人一到,前排肯定被占满了,温南,等会咱们晚上也别吃饭了,一人拿一个窝窝头早早在这等着,咱们也占个前排。”
温南:……
不至于不至于。
为了看个电影,连饭都不好好吃了。
东边树底下一群孩子在玩丢石子,其中就有赵小东,赵小东手里抓了一把石子,嘴上面吊着鼻涕,用袖子一擦,指着一块玩的同伴不高兴的说:“你耍赖,你砸了我,该轮到我砸你了,你要是再躲我就回家告诉我娘,让我娘找你娘去,说你欺负我!”
赵小东对面有两个跟他一样大的同伴,听了赵小东的话,两人扮鬼脸扭屁股:“我就不让你砸,嘿嘿,气死你气死你。”
赵小东气的扯着嗓子开始哭:“我回家告诉我娘去!”
张小娥大哈哈的指着赵小东嘲笑:“你瞅瞅你那怂样,多大点事还告你娘去,你娘能管得了你,还能管得了别人家的孩子?”
赵小东一听,更不乐意了,自从上次画画被张婶子她们说了,赵小东就特别讨厌她们,他看见张小娥旁边站着温南,想到上次说他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坏女人,对温南特别生气,一边哭一边跑,故意往温南这边靠,然后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将手里的一把石子全砸到温南脸上,温南没防住,冷不丁的扑了一脸石头,张小娥也惊了,叫骂道:“你这虎孩子咋那么坏呢!看我不收拾你!”
张小娥骂的兴冲冲的,赵小东哭的嗷嗷的,主巷子两边的大人小孩纷纷凑过来看热闹,在一片哄闹声中,被砸了一脸石子的温南忽然身子一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周围看热闹的人愣住了。
赵小东哭声顿住了。
张小娥也愣了。
周围只是寂静了几秒钟,人群里就开始爆发出孩子们尖锐的叫声:“砸死人了!赵小东砸死人了!”
赵小东一个孩子哪见过这种场面?别说他了,家属区的军嫂和孩子们谁都没见过这种场面,被一把石子就砸死的人的事闻所未闻,张小娥终于反应过来,扔掉酱油瓶蹲下拽住温南的胳膊把她扯到自己怀里,掐人中,摇肩膀,怀里的人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人群里有人喊:“赶紧把人送卫生所!”
张小娥反应过来,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胳膊腿也不受控制的发抖,她虽说是团长媳妇,可这辈子都在家里待着,围着丈夫孩子锅台转了半辈子,哪亲眼撞见过晕死的人,温南这一下子险些没把张小娥的魂吓掉,她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温南的鼻子,察觉到鼻腔里喷出的热气,总算是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人没死,还活着!
刚刚光顾着怎么叫醒她了,都没来得及看这些。
家属区里虽说也有大大小小的矛盾,东家长李家短的破事,可要是出点事,大家的心还是齐的,在军嫂们的帮助下,张小娥背上昏迷的温南,一群人着急忙慌的往卫生所赶,有几个军嫂往隔壁巷子里跑,去通知陈奶奶,还有些军嫂抓着赵小东没让他走,带着他回家找花凤珍。
这小子闹出大事来了,可不能哭哭鼻子就逃避,哪有那么好的事!
张小娥背着温南,跑的腿肚子都打颤,倒不是温南重,她纯纯是吓的,一群军嫂簇拥着张小娥跑进卫生所,卫生所的医生和护士看见这场面,还以为病人怎么了,卫生所的李主任脖子上挂着听诊器,跟着女护士就跑到看病室里,有几个嗓门大的军嫂扯着嗓子喊:“医生!护士!救命啊!死人了死人了!”
喊得嗷嗷的!
张小娥把温南放在卫生所的病床上,看见李主任和护士挤开军嫂走进来,一把抓住李主任的胳膊把他拽到跟前,张小娥常年干农活,手上都是劲,这会又恍恍惚惚没控制住力道,险些把李主任拽的趴在温南身上,李主任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差点摔个趔趄,没好气的挥开张小娥的手,给军嫂们说:“安静安静,先说说病人怎么了。”
护士也在劝军嫂们安静点,让能说话的人先把病人的情况说一遍。
张小娥喘了会气,说道:“就赵营长家的儿子赵小东抓着一把石头砸到温南脸上,温南就晕过去了,我咋叫都叫不醒,也不知道这人咋就晕过去了,吓死我了,要是她出事了可咋整——”
张小娥叭叭的说个没完,跟机关枪似的。
李主任说:“行了,知道了,安静些,我先给她做个检查。”
李主任翻了下温南的上下眼皮,她皮肤白皙娇嫩,石子砸在脸上留下了被砸的伤痕和灰尘,眼皮、鼻子、下颔,都有灰尘,尤其左边的太阳穴有一小块红痕,一看就是被石子砸的,李主任用听诊器给温南听诊检查,护士在旁边搭手,看病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军嫂们屏气凝神看着李主任检查。
过了一会,李主任说:“这位女同志身体目前没什么大问题——”
“那她咋晕着不醒啊?!”
“就是啊,人没啥事为啥晕了?”
军嫂们七嘴八舌的问起来。
李主任耐心说:“我怀疑她是被异物打到太阳穴部位导致的昏迷不醒,太阳穴是人身体比较薄弱的地方,有些人运气好,太阳穴被打一拳也就疼那么一会,有的人运气背点,一颗羊屎蛋砸在太阳穴也能要了他的命,这位女同志运气好一点,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前两个月红星公社就有一起这样的事件,几个孩子帮大人放羊的时候,孩子们拿羊屎豆丢来丢去的打闹,有个孩子被一颗羊屎豆打到了太阳穴,人当场就没了。
军嫂们听了李主任的话,心里都咯噔一下。
她们都不知道,一颗羊屎豆竟然能要了一个人的命!
张小娥后怕的脊背直冒冷汗,手脚到现在还抖着呢:“李主任,你刚才说她目前没有生命危险,那到底是有危险还是没危险啊?我咋听的糊里糊涂的?”
李主任说:“她目前没什么问题,但具体情况还是要等这位同志醒来才能确定。”
温南被赵小东打晕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家属区,李主任说的话也被从卫生所回来的军嫂们传出去了,陈营长的表妹现在在卫生所躺着呢,具体有没有事谁都不知道,人到现在还昏迷着,陈奶奶得知这事,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好在赶过来的丁红娟及时扶住陈奶奶:“候婶子,你慢点,你再急也不能把自己摔着了。”
陈奶奶怎么也没想到,让南南去买个瓜子会遇到这倒霉事,花凤珍家的小子真是翻了天了!
陈奶奶现在顾不上去花凤珍家里算账,她担心温南出个好歹,着急忙慌的往卫生所走,老太太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丁红娟生怕她摔了,一直扶着她,从家属区到卫生所的路不算太远,但陈奶奶还是走的气喘吁吁,老人家一进医院就喊温南的名字,张小娥听见了,从看病室出来朝陈奶奶招手:“候婶子,温南在这呢。”
陈奶奶迈着不大利索的步伐,丁红娟说:“候婶子,你慢点。”
等陈奶奶走到看病室跟前,张小娥赶紧侧过身,扶着陈奶奶一块进去,她一进去就看见了躺在单人床上的温南,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儿这会昏迷不醒的躺在那,陈奶奶险些坐在地上,她踉跄着步子走到温南跟前,握住温南的手,布满皱纹的脸上都是心疼和担忧。
“南南,你这是咋了?”
“你给姨奶说两句话行不行,你别吓唬姨奶。”
“南南……”
陈奶奶用力握住温南的手,老太太本来就有些佝偻的脊背更加弯曲,仿佛一下子更老了,她说话带着颤音,像是吓着了。
张小娥生怕候婶子再出个啥事,她给丁红娟说:“红娟,你在这看着,我去部队找老杜和陈营长。”
丁红娟点头:“你赶紧去。”
这事闹的可不小,花凤珍的儿子把人打成这样,要是温南没事还好说,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身为赵小东父亲的赵营长跑不了,往深了说,赵营长这顶帽子估计都保不住,部队肯定会开掉他这个营长,到那时,赵营长不仅丢了帽子,很可能要替赵小东承担责任。
看病室很小,窗外的光投射在床边,余光洒过温南的眼睫,她听着陈奶奶很小声的哽咽和说话声,察觉到握着她手的那只布满茧子的手很用力,像是想用蛮力将她捏醒,不让她陷入沉沉的昏迷中。
温南心里生出浓浓的愧疚感,早知道装晕让姨奶这么难受,她就不装了。
但戏已经演到这份上了,怎么着也得把它演完。
外面的军嫂进来安慰陈奶奶:“候婶子,你别哭了,医生说温南没啥生命危险,说不定等她醒了就没事了。”
丁红娟也安慰陈奶奶,陈奶奶抬手擦了擦眼泪,看着闭着眼睛的温南,心里又气又难受,人家温家好好的一个闺女在他们家被外人欺负成这样,还是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欺负的,陈奶奶心里憋着一股气,从南南出事到现在,花凤珍也没带着赵小东过来道歉,就好像这事跟他们没关系!
陈奶奶松开温南的手,对丁红娟说:“红娟,你帮我看着温南,我回趟家。”
丁红娟看了眼陈奶奶冰冷的脸色,猜到她要去赵家找花凤珍算账,担心老太太一个人寡不敌众,毕竟她儿子在陈营长手底下当兵,陈奶奶平时为人也和善,她想了想,对旁边的军嫂说:“你帮忙照看下陈营长的表妹,我跟着候婶子,老太太可别出啥事。”
军嫂是先前去陈家问过温南山楂糕怎么做,觉得温南人也不错,她点头:“你去看着候婶子,温南交给我。”
温南也猜到陈奶奶应该是去赵家了。
她没猜错。
陈奶奶从卫生所出来回到家属区,径直去了花凤珍家,丁红娟一直在边上跟着,花凤珍家门口站了几个军嫂,都在说刚才赵小东打晕温南的事,说的最多的就是花凤珍惯坏自己的孩子,现在闯出大祸了吧,说她活该,几个人看见陈奶奶冷着脸走过来,都纷纷往旁边站了点,给陈奶奶让出一条道。
大家走在一个家属区,多少对陈奶奶了解一些。
陈奶奶来到家属区三年,为人慈祥和善,从没跟谁红过脸,赵家是让陈奶奶第一个红脸的人。
赵家的门关着,陈奶奶上前敲门:“花凤珍,你给我出来!花凤珍,你出来!别以为躲着就没事了,你儿子砸晕了我外甥孙女,人现在躺在医院还不知道咋样,你今天不给我个交代,这事就过不去,你平日里惯着你儿子,把他惯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现在闯了大祸,你这个当娘的就得给他兜着,你给我出来!”
丁红娟也上前敲门:“花凤珍,你别以为躲着就没事了,你儿子闯了大祸了!温南到现在都昏迷不醒!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算把自己锁到屋里也没用。”
赵家重男轻女的事家属区谁不知道?
赵小东这孩子就仗着自己在家里是祖宗,就以为在外面别人也把他当祖宗,谁都得顺着他,哪有他想的那么天真?站在门外的军嫂七嘴八舌的冲里面叫喊,让花凤珍开门,要是不开门她们就叫保卫部的人来了。
屋子里,赵小东被这阵仗吓着了,刚才他被两个婶子拽回来,两个婶子把这事给她娘说了,花凤珍觉得温南就是故意吓唬她儿子,她压根没当回事,把两个军嫂赶出去就把门栓上,然后去屋里问赵小东到底啥情况,隔着一道墙,外面军嫂们八卦的声音花凤珍不是没听见,越听越心虚。
难不成温南真被她儿子砸晕了?
一个八岁的娃娃,一把石子砸过去能有多大的劲?
花凤珍总觉得温南是故意装晕的,那个小狐狸精一向不是啥好东西,干活不行,坏心眼还多,没多会,外面就传来候婶子拍门的动静,军嫂们七嘴八舌的指责也越来越多,花凤珍才不得不相信,这事是真闹大了。
温南真被他儿子砸晕了!
赵小东坐在椅子上哭鼻子,哭的花凤珍心烦意乱,听着不断拍门的声音和候婶子与丁红娟的声音,花凤珍气的在赵小东胳膊上使劲拧了两下:“哭哭哭,就知道哭,早知道会这样,你干啥要砸温南?现在好了,给咱家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
“走,我们去找保卫部。”
丁红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花凤珍气的脸色难看,她让赵小东别哭了,转身走到院门前,透过院门缝隙看到门外的影子,最后鼓起勇气打开院门,看着门外站着候婶子和丁红娟,还有一群看好戏的军嫂,花凤珍都想一盆大粪泼在这些人身上,让她们闲着没事干堵在她家门口。
陈奶奶冷声道:“花凤珍,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好好的一个孩子被你惯成这样,把人打晕了也不敢站出来,以为躲起来哭几声事就过去了?”
花凤珍脸色阵青阵白的:“候婶子,小东也不是故意的……”
“那我把你打一顿,我也说不是故意的行不行?!”
陈奶奶气的胸腔震动,听着屋里哭的嗷嗷的赵小东,对花凤珍说:“你儿子无缘无故砸晕我外甥孙女,她现在还躺在卫生所昏迷不醒,你们不说去看她就算了,连找我想法子怎么解决这事也不会干,就跟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壳子里,花凤珍,我老婆子告诉你,南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跑断我这条老腿,我也要把你们一家子告上去,告到部队,告到组织,你不是喜欢护着你儿子吗,我看你能护到啥时候!”
说实话,花凤珍还没见过陈奶奶这么凶悍的一面。
别说她了,丁红娟和几个军嫂都没见过,平日里陈奶奶都笑吟吟的,这还是头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火,林美珍也站在人堆里,看好戏的看着花凤珍和陈奶奶,她甚至想,温南要是被砸死了更好,她死了就没人知道她和李红平的事了。
花凤珍这会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要是温南真有个好歹,候婶子把这事捅到政委那,她家老赵肯定被牵连,到时候说不定会开除老赵的军籍,遣他回老家,她们一家人还咋活啊?这也就不说了,以陈叙和陈州那两兄弟的脾气,估摸着也不会让他们一家子有好日子过。
赵小东还在哭,哭的嗷嗷的,似乎觉得只要他使劲哭,她娘就能保护他。
赵家这会乱成了一锅粥。
部队那边,张小娥气喘吁吁的跑到部队门口,给执勤的警卫员说找一团的杜团长,要给他打电话,说家属区出大事了,警卫员带着张小娥走进门卫亭,等警卫员打通团部那边的电话,才把电话筒递给张小娥:“张嫂子,杜团长来了。”
张小娥“哎”了声,抖着手接过电话筒,刚搭在耳朵边,杜团长的大嗓门就传过来了:“你个虎娘们,咋咋呼呼的,出啥事了非得给我打电话?”
张小娥说:“赵小东用石头把温南砸晕了,温南现在在卫生所躺着昏迷不醒,医生说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陈奶奶着急坏了,这会人也不知道咋样了,老杜,这可是在咱们一团发生的事,这事可不小,要是温南有个三长两短可咋整啊?”
张小娥叭叭的说个不停,边说边喘气,彻底乱了神。
杜团长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你先去照看候婶子,我们马上过来!”说完啪的一声挂掉电话,去训练场找陈营长跟赵营长,心里忍不住骂娘,老赵家都什么玩意,把一个八岁的娃娃养成这么个东西,随随便便打人,今天打了温南,明天指不定要打谁,再不好好管管,以后说不定要吃牢饭。
张小娥放下电话先去卫生所,听军嫂说候婶子去了花凤珍家里,生怕候婶子吃亏,张小娥又急急忙忙往花凤珍家跑去。
温南躺在看病室的单人床上,看病室的门虚掩着,军嫂坐在凳子上自言自语,说花凤珍和赵营长天天惯着赵小东,这下好了,惯出大问题了。
不多会,外面传来奔跑声,看病室的门从外面推开,温南听见军嫂惊讶的声音:“陈营长,杜团长,你们咋来了?”
她看见后面又跟来了一个人:“咦,赵营长,你也来了?”
赵营长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从部队到卫生所的路上,陈营长沉着脸没说一句话,倒是杜团长把他训了一路,赵营长心里也有点慌,毕竟赵小东是他的种,要是赵小东真成了杀人犯,他这个当爹的第一个逃不掉。
杜团长看了眼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的温南,问军嫂:“医生咋说的?”
军嫂把医生说的原话给杜团长他们说了一遍,赵营长越听脸色越难看,杜团长瞅了眼旁边的陈叙,陈叙从部队出来就没说一句话,紧皱的眉峰下压着一双深冷的黑眸,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温南是他表妹,要是她有个好歹,别说候婶子,恐怕陈叙也不会善了这件事。
杜团长拍了拍陈叙的肩膀:“温南一定没事的。”然后问军嫂:“温南在这躺着,花凤珍哪去了?!”
罪魁祸首的娘,咋能连个面都没露?
赵营长差不多猜到了花凤珍应该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军嫂说的话也证实了他的猜测:“温南被砸晕后张嫂子就把她背到卫生所,花凤珍就没露过面,连她的影子也没见,候婶子过来看了眼温南就去找花凤珍了,张嫂子刚才也去了。”她看了眼赵营长:“这会也不知道赵营长家里闹成啥样了。”
赵营长看了眼走到病床跟前的陈叙,男人的背影宽阔冷硬,他说:“陈营长,这事我一定给你个交代。”然后对杜团长说:“杜团长,我先回趟家。”
说完就走了。
杜团长也害怕赵家再出个什么乱子,候婶子年纪也大了,万一再被花凤珍气出个好歹来,他们一团今年也别消停了,别说陈叙这小子不会放过赵营长一家,陈州那小子估计都能从东华市杀过来。
“陈营长,你在这陪着温南,我回去看看。”
杜团长也走了,军嫂心里挺着急的,特想回家属区看看花凤珍的热闹,她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听见陈营长说:“嫂子,你先回去,温南我来看着。”
军嫂应了一声:“那行,那我先回去了。”
她开门出去,临走时将看病室的门虚掩上,里面就剩下温南跟陈叙两个人。
温南身体尽可能地放轻松,既然演戏,那就装的像一点,但即使闭着眼睛,她还是能感觉到有一双目光落在她脸上,对方像是能看穿她的伪装,穿进她的内心,就静静的看她演戏。
温南甚至觉得有点煎熬。
床边凳子被拉开,凳子腿在地上划出刺啦一声响,陈叙坐在凳子上,垂眸看着温南,声音低沉平稳:“别装了,起来。”
温南:???
什么情况?
她的演技被陈叙看穿了?!
温南没动,在思量陈叙这句话的真假,耳边再次传来男人的声音:“外面没人偷听,起来吧。”
温南:……
她小幅度的睁开眼,一偏头就看见了坐在床边的陈叙,男人即使坐在板凳上也是脊背笔直,他双腿岔开,两只手分开放在膝盖上,短利的发根上布了一层薄汗,军装衣领也被汗水濡湿,温南猜测,他应该是刚从训练场出来。
温南对上陈叙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下唇,双手撑在床边坐起身,偷偷看了眼虚掩的房门外,小声问陈叙:“哥,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陈叙在温南脸上被小石子砸过的地方停滞了几秒:“昏迷的人呼吸频率不一样。”
温南:……
没想到陈叙的观察力这么敏锐,合着她一早就暴露了。
她忽然想到了杜团长和赵营长,也不知道这两人有没有发现她是装晕的?
似是看出她的顾虑,陈叙说:“他们没注意到你装晕。”
温南松了一口气,她看向陈叙:“哥,你刚才是不是故意支开那位嫂子的?”
陈叙:“嗯。”
刚才他在训练场,杜团长忽然跑过来说温南出事了,赵小东用石头把温南砸晕了,温南在卫生所躺着,从部队到卫生所的路上,杜团长几句话把事情概括了一遍,他当时心里升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怕温南出事。
怕他跟医生说的一样醒不来。
直到他踏进看病室的房门,走到病床前,听见那呼吸声一绷一紧,那一刻所有的担心化为虚影。
外面有脚步声靠近看病室,温南吓了一跳,噌的一下躺平闭眼。
陈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