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可不是在说他没钱用不起，而是他一个没有爵位的官吏，循礼是万用不得檀香的。

若是被人以僭越之名告发，凭皇上的性子，不出一日他就要掉脑袋！

可他要是认了，不就等于他骗了人么！

他嘴唇抖了抖，口不择言。

“凭、凭什么只许你用檀香，我就不行么！我们都是人，你能用的东西，凭什么我不能用！”

杜纵指着左颂世，双眼发红。

他就是看不过！他辛辛苦苦考过科举，凭着实力进过皇宫，见过皇上，最后却要被安排到这山旮旯里做一个被异姓王压着的州牧，凭什么！

他不过就是生在了故陵王府里，什么都不会的傻子，凭什么见到他还要行礼，还要看他脸色？

这不公平！

这番肺腑之言震住不少百姓，他们左看右看，望向左颂世的目光再度戒备起来，藏着饱受不公的郁愤。

“你问他有什么用，这规矩又不是他定的。”黎筝瑞斜视一眼杜纵，“少扯开话题，你要真不服，告御状去啊，看看皇上听了你的说辞，会不会改这从古传至今的规矩。”

他本就烦这些条条框框，这老东西还要吵他耳朵，听着就恼。

若真是不满，当是要改变，在这骂人有什么用。

左颂世忽然咳嗽两声，搭在把手上的素手动了动。

高大蛾知道主子是要下来，忙不迭伸手去扶。

手还没伸出去，便被一人劈过，率先接着了。

高大蛾无奈叹息一声。

原来黎夫人也会恃宠而骄。

左颂世一顿，继而笑了笑，默许黎筝瑞的行为。

他慢慢地等着黎筝瑞转轮椅，像是他要接着黎筝瑞一般。

他默然迈着步子，悄无声息地行至杜纵面前。

发上的坠饰一步一摇，分毫未乱，好似仙灵采了些云雾作以虚虚装点。

“好。”

他朱唇微启，对杜纵露出一丝笑意。

“我如今下步辇来了，就站在你面前。”

他说的云淡风轻，沉肩垂眸，一幅束手待毙的模样。

“如你所说，我们都是人。你作为州牧，自是能审我这一介凡人。”

他微微倾身，靠近杜纵：“那么，你要如何处置我？”

杜纵被他气势一骇，不住地后退，嘴唇抖得慌乱，牙关打架。

他后知后觉。

这可是……故陵王，他是异姓王！

是王爷，是侯爵，是神京那的皇上颁下的爵位！

他只要想，一根手指就能按死自己。

杜纵双腿发软，浑身如同抽搐般，险些要倒在地上。

面前的人如同神祗，仙仙落于凡间，轻言细语地问他话。

他却觉得自己该要跪下，对他说的一切唯命是从。

他之前究竟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对异姓王大不敬？整个垣州都是他说了算，自己难道还真能翻天不成？

就算那人承诺自己荣华富贵，他有命受着么？

故陵王合该就是比我们这些人高上许多，当初愿意接受自己提议都是他给自己脸，否则他连这王府大门都进不去。

自己究竟是被谁蛊惑，才敢来他府上闹事？

他脑袋一空，当即跪下，磕着脑袋，喊出的声音也带着哭腔：“故……故陵王恕罪！殿下恕罪！”

人群中发懵的人不少，见此情形不是愤怒于杜纵的懦弱，而是跟着如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

不少人默默往后退，不敢说话，企图撇开关系。

左颂世却是一脸无辜地惊讶，继而轻声一笑。

“恕什么罪？”他问道，“我不是与你同样的人么？我有什么资格恕你们的罪？”

身后下人登时跪倒，齐身道：“殿下恕罪！”

独独黎筝瑞在他后方，默然注视他。

从没见过的魄力。

温柔的外壳，甚至剥了好几层都不会让人觉得有威胁，唯独在人最放松警惕，要探取娇嫩的内芯时，藏在那的一点儿锋刃狠狠地刺进指尖，教人十指都尝得到钻心疼痛之感。

若有人非偏要一层层撕下他的温和，受到惩罚也是理所应当。

“怎么，这不是杜使君亲自说的么，我可有哪里说错？”左颂世仍是在问。

“殿下……殿下没错……”杜纵声音已然出不来，气声小得只有他们二人听见，“是下官，是下官……错了……”

“是啊，孤当然没错，错的一直是你。”左颂世冷冷道。

思想错了，再怎么说都是没用的。

方才他还叫着凭什么，转眼间自己便跪下了。

他若真有一番抱负，如今不会是这个模样。

“仇视孤过得比你好，却无视你身后百姓的苦难，唆使他们惹怒孤，真以为孤不知你打的什么算盘？你有把他们当人？”

他声音泠泠，像是山间雨露敲在青石上：“你刚到垣州时，多少百姓以为你会是他们的救星。哪怕现实再难改变，你却一点儿都没争取，马车还未停下便奔至孤的府上，要与孤共谋划域而治，你可有想过将你当做希望的百姓？”

方才他的说辞，也不过是完全在为自己一个人谋利罢了。

“怎么，路上马车太颠，将你费尽心思记在脑中的经书都颠出去了么？”

左颂世不再看他，转身提裳，迈过门槛，立于黎筝瑞身侧。

谈不上什么平等，这只是杜纵使出来的诡计。

何况历史的浪潮总会卷上来，硬要提前只会害死更多人。

他微一吐气，扫了眼比方才拘谨不少的百姓们。

有些眼中含有怒意，看向杜纵而碍于他在这不好出手，有些人却还是迷茫，好像这些都不是他们关心的事。

“孤知道你们皆为什么而来。”左颂世倚在轮椅侧上，“既然你们想看，孤让你们看便是。

说罢，他看向高大蛾，想让他去后院把人都叫出来。

这是个好时机，可以借此把眷从全都送回去。

不曾想百姓的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各位，你们心心念念的人都在这里。”

左颂世一怔。

他听出这声音是……

“殿下见谅。”唐兴卿已然站在府外，面不改色对他作揖，“殿下先前说过，凡事以将军为先。”

身后如山似海的人群排得规整。

左颂世难以置信地看向黎筝瑞。

“你还瞒了我多少事？”

黎筝瑞瞧见他半搭不搭落在肩上的黑发都惊讶地滑于身前，像是急着质问自己。

他抬起眼，左颂世的脸庞又近几分，近得能瞧清楚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

他微微睁大的双眸中含着些委屈。

“这话分明该我问你。”他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你才是瞒了我不少事。”

说着，黎筝瑞不满地瞥了眼站在府外的青年。

视线转回来时，又化成软绵绵的委屈，继续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矜重的殿下。

“连他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黎在别人面前：(╯‵□′)╯︵┻━┻

小黎在小左面前：o(≧口≦)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