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颂世再三确认,这的确是他的卧房。
檀香幽幽盘踞在房内,如同步入仙境,教人甘愿忘了一切烦心事。
黎筝瑞对他突然坚决的语气有些意外,皱了皱眉道:“你不要命了?”
左颂世愣怔一瞬。
“我是为了你……”来不及思考,他就辩解道。
说着,又发觉自己不该说这话。
那该做些什么?
思来想去,他寻不出一个方法,只能慢吞吞上了床,拉过被子盖好。
不能让黎筝瑞和自己相处太久,容易露馅。
只要听他的话做了,他就会离开吧。
黎筝瑞心底一阵发软。
他当然知道左颂世是要帮他,可总不能不顾自己身子。
左颂世承的压力巨大,神经本就紧绷着,当是得好好和他说。
黎筝瑞话一出口便知不妙。
谁知这个在人前睥睨一切的王爷,私底下比他见过的任何惯受管教的士子都要听话温良。
倒像是自己一直承了他的好处,还要反过来欺负他一样。
他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有些僵硬地解释道:“我不是要凶你。”
左颂世迟缓地从被子里露出一双漂亮的眸子,好奇地看他。
像藏匿于山林,偷偷窥探世间的小兽。
黎筝瑞悬起的心刚要放下,左颂世忽然蹙了下眉。
“不行,你得凶我。”他抗议道。
怎么能不凶他?黎筝瑞是该讨厌他的。
黎筝瑞不该对他好。
心下一阵泛酸,他忍着,那股酸意便悄悄遛到鼻尖告状去了。
左颂世把自己往被子里塞进去,彻底遮住双目前,眼眸便已合上。
黎筝瑞一阵无言。
读的经书本就少,又未曾接触过还要他安慰的什么人,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能伸手摸摸他快彻底藏进去的脑袋,把他慌忙中的乱发理好。
还真以为你没心没肺。
不是会难过么,非要装出一幅无所谓的模样。
左颂世感受到一阵舒服的触摸,顺势蹭蹭他的手,不时轻拱一下,确保那触感还在。
黎筝瑞动作僵在原地。
他……
他分明是需要人陪在身边的,却主动把所有人都推远了。
一旦有人突破这个桎梏,他也不恼,兴许还会高兴。
若非知道隐情,他还要多遭受一份自己的厌恶。
可面上,这份厌恶的确被他接收到了。
“我知道。”他低声说。
左颂世只当他是敷衍自己,闷闷地声音带了些笑:“你怎么会知道……”
你要是知道,我不就得重开了。
他咳嗽两声,舔了圈嘴唇。
知道也挺好的,起码明面上总要顾忌三分出手相助之情。
意识一瞬归于安稳的沉寂,止一刻又苏醒。
做什么梦呢。
“你怎么样?”
黎筝瑞觉得自己尽是在说废话。
他这模样能有什么好的。
左颂世只是默默摇头。
黎筝瑞问他:“你一难受就是不说话么?”
“才不是……”左颂世勉强出声。
“那就是难受了?”黎筝瑞继续道。
左颂世哑然。
果然是病糊涂了,这么简单的套他都往里钻。
他几乎把整个人都埋进被子里。
脑袋成了团浆糊,都快记不得自己是谁。
“我去找府医。”黎筝瑞道。
他说着,就要松开手,不料左颂世忽然将他的手握紧了。
陪我一会儿。
左颂世没说出口。
可黎筝瑞有自己的事要做,而他本就讨厌自己。
左颂世犹豫一会儿,还是把手松开,只当从未发生过。
温凉触感消失得并不快,星星点点沾在皮肤上。
黎筝瑞反手抓住他,用力地握了一下。
“我去找府医,等会儿就回来。”他摩挲左颂世的掌心,使了点力按住,认真看着他,“很快,我会回来。”
左颂世被他盯得脑袋一阵空白,蹭着被子愣愣地点了点头。
黎筝瑞忍不住向他靠近,就要去碰他稍露出来的脑袋。
反应过来后目光闪烁一下,心虚般将轮椅转了个向,就要离开。
说话都小心翼翼的,像是特别怕惹人生气。
人前那股耀武扬威的劲儿像是从恶鬼身上借来,没用完便要还回去。
凭他的身份,当是反过来才对。
谦恭得过了头,让他生理上便有些不适,心底却没由来地心疼。
左颂世……
如今要想叫他故陵王,都觉得不大真实,对不上号。
“你别信祡由佥。”左颂世忽然在他身后道,“他是……坏人。”
想不出形容词了,反正他没安好心。
黎筝瑞顿了一会儿,转向他。
躺进被子里时,他就把身上的外衫都脱掉了,此时只着了件薄薄的寝衣。刚才理好的头发也变得凌乱,着急地散在主人周围。
“我知道。所以,你现在躺进被子里,好好休息。”黎筝瑞耐心道,“相信我。”
左颂世呆呆坐着,哑然道:“你怎么知道?”
“你又怎么知道?”黎筝瑞反问他。
左颂世不说话了,只得乖乖照做。
待到门“砰”地一声关上时,他才想起自己忘记问最重点的问题。
祡由佥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
黎筝瑞摇着轮椅出了房门,适时祡由佥慢悠悠地走出来。
他对着黎筝瑞笑了一下,仿佛在说“你看,我就说是这样”。
黎筝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点头。
祡由佥既不意外也不着急,颔首回敬他。
高大蛾恰好置办回来了,说是要带祡大人去他的卧房看看。
他便由着高大蛾在前带着。
不久前才在左颂世面前指名道姓要黎筝瑞与他交谈一会儿,现在像是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一般。
经过黎筝瑞时,他嘴巴微微一动,轻声留下一句。
“忍辱负重。”
黎筝瑞盯着高大蛾领着去的方向。
去了东厢房。
东厢房的住客当是府邸主人最看重的宾客,不过据他所知,这王府的东厢房当初修得意外偏僻。
不知是因着事故还是其他,总之,进了那里几乎就再听不见其他地方的动静。若是有意要听,其行动定是有迹可循。
忍辱负重……
黎筝瑞轻声念叨着。
辱么?
黎筝瑞下意识看向左颂世的卧房。
似乎那木门老旧得经不起折腾,丝绵窗棂纸也薄如蝉翼,轻易便能将内里看得一清二楚。
还以为这钦差能出什么好主意,无非就是玩剩下的那一套。
叫他刻意接近左颂世,示点好,凭他见色起意的性子探听些情报不是难事,若耳根子吹软了,就是要他大大方方出了故陵王府也不是没可能。
就算他不知其中隐情,也万不会做这样卑躬屈膝——还是以如此下流的方式。
云雨之欢、床笫之事……就算真要做,左颂世那颓靡粘糊的模样,在床上也定是——
黎筝瑞猛然止住念头。
他咬了咬牙,只道自己昏了头。
他深吸一口气。
这自然算不上什么侮辱。
如果连刻意亲近这样的人,都能算作一种辱没,他不知什么才叫赏赐。
他的喉结微微一动。
大概是,积了尘的宝箱轻轻开了条缝,使他看清了里面小心地试探着,发出微光的稀世珍宝。
作者有话要说:
快乐贴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