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万历是个死宅,也没有花花肠子想要到宫外去游山玩水,人一空闲下来,思虑的就多了,帝王本就大部分疑神疑鬼的多,万历也不例外。
虽然和秦修文君臣日久,万历也知道秦修文并非是个狂放之徒,有不臣之心,但是随着自己下放给秦修文的权力越来越大,直到达到了顶峰,万历的猜疑之心也越来越重,有时候在后宫独处时,也会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这么信任秦修文了?
什么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秦修文与自己年岁相当,万一他有了不臣之心呢?将自己权力架空,操纵自己的儿子跟自己对着干呢?
毕竟如今他的两个儿子,可都是秦修文的得意门生啊!
尤其在三皇子明确说了自己对太子之位不感兴趣后,万历对秦修文的猜忌越发深了——连太子之位都能劝说让三皇子放弃,朱常洵的性子自己是知道的,自己都有时候劝说不了,结果对着他老师秦修文却是言听计从?实在是让万历心里更加不安了!
万历这也是马后炮,当初要用秦修文的时候,只觉得满朝堂的其他官员面目可憎,只有秦修文是和他一条心的;到如今,秦修文排除万难,清理朝堂和地方,带着大明一路狂奔,成了东亚当之无愧的霸主之时,万历又后悔自己当初是否太过信任了秦修文,是不是没有秦修文,自己也能达成如今的成就?毕竟他可是天之子啊,得全天下之大气运者!
万历全然忘了自己当时无人可用时候的窘态。
只是人心惯常如此,万历一向理所当然惯了,自然不会认为是自己的问题。
万历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要派东厂的人以后开始秘密监视秦修文,只有将秦修文的一举一动都掌握起来,自己才能安心啊。
万历心里头有事,就没心思到后宫中去。
当夜,万历一个人宿在乾清宫,想着想着事情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而这一睡,万历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起先,万历只觉得这个梦就好像回忆过去似的,他梦到了万历十三年开始,因为郑氏怀孕的事情,朝中开始就“国本之争”争吵起来,那种自己气怒又无力的状态再次在梦中的自己身上浮现,让万历忍不住皱眉头。
他是以第三视角看着以前的自己,但是自己却很能感受到其中的情绪。
慢慢地,随着梦境的展开,万历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那就是自己这个梦里,好似没有秦修文这个人。
梦里的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万历十六年,万历记得当时秦修文已经入朝为官,开始在户部展露头角了,可是在这个梦里,秦修文查无此人。
而在梦中的自己,因为不满内阁和朝臣对自己立太子的逼迫,开始装病罢朝。
嗯,这确实是自己做过的事情,但是在这个梦里,出乎他的意料,这一次的罢朝时间很长很长,长到让万历自己都吃惊,自己居然此后的整整二十八年都不再上朝!
梦里的自己没有秦修文的辅佐,一意孤行想要立朱常洵为太子,国库日渐空虚,内帑里的钱更是花钱如流水,等到银子没了,万历又忍受不了没有钱的状态,开始叫底下的太监们四处开银矿搜刮钱财,搞得民不聊生,民怨四起。
这些也就算了,在自己主政时期,又连续发动了三次大的战争,宁夏之役,朝鲜之战,播州之役,三场战争虽然都打下来了,但是把国库也打空了,把家底打没了。
而实际情况呢?万历记得宁夏副总兵哱拜因为前几年民间议论其有造反之心而被锦衣卫严密监控,最后确实在其宅邸下的密室里发现了造反的兵器,直接被锦衣卫暗杀了。
而这则意有所指的流言发源地正是秦修文当年所辖的新乡县!
之后的朝鲜之战,万历更是觉得打的轻松,虽然秦修文是九死一生地回来了,但是总体来讲,明朝只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就将东瀛打服,一直到现在,四海臣服,谁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但是梦中,万历亲眼看着前赴后继的十几万大明士兵踏上战场,许多人就再没回来过,这场战役整整持续了六年时间,才算打完!这里面耗费了多少士兵,耗费了多少国力,自不必说。
也就是从这场战役之后,大明朝的情况一下子就绷不住了,再加上这么多年的四处挖矿,征收矿银埋下的祸根,民怨沸腾!
而梦中的播州之役,杨应龙反了,虽然最后还是万历赢了,杨应龙自刎于海龙屯,但是这一仗,彻底将大明最后一点家底也打废了。
自此之后,民生煎熬,再加上时不时的一些天灾,四处小规模的反叛之军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大明朝已然摇摇欲坠。
但无论如何,自己还是寿终正寝了,原本万历以为这个梦到这里就结束了,可是却还没有完。
他梦到自己的儿子朱常洛登基了,但是梦中的朱常洛唯唯诺诺,一点帝王气概都没有,根本不像他如今的长子,钟灵毓秀、气度斐然,虽然从小不怎么喜欢自己这个长子,但是万历眼睛不瞎,长子能成长成这样,他心里是满意的。
但是梦中的朱常洛,实在是让自己失望至极!
还没等他失望够,自己这个儿子就因为服用了鸿胪寺丞李可灼所进献的”红丸“,就突然离奇暴毙了!
从登基到驾崩,只有短短的一个月时间!
万历看的目瞪口呆,哪怕是知道梦中的这个儿子不中用,也没想到会这么不中用!
还没来得及伤心愤怒,梦中的情景一直在飞速变化,他看到了下一任继承人是朱由校,结果这也是个短命的,活了七年就没了,但是不要紧,他大明有的是继承人,接着又是朱由检继位,万历看的出来,这孩子是很努力想要恢复大明的荣光的,每天废寝忘食、殚精竭虑,但是此时的大明已经大势已去,万历看到许多地方的叛军已成气候,大明军队被打得节节败退,国库又根本拿不出银子来打仗,军备都不齐,怎么打?
当紫禁城的城门被攻破,眼睁睁地看着朱由检一个皇帝吊死在树上的时候,万历大受震撼,即便在梦中,也忍不住想要惊呼想要高喊,可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看着大明王朝覆灭下去!
“啊——”,万历再也忍受不住了,终于喊出了声,也终于在这个噩梦中惊醒过来,在外值守的小太监听到动静连忙进来查看情况,被万历抬起有些虚软地手挥退:“朕无碍,做了个梦而已。”
等到小太监退了出去,万历才慢慢地半坐起身子来,靠在床头,一颗心还在剧烈地跳动着,刚刚的那场梦简直就像是真的一样,一直到现在,那些场景一幕幕地还在脑海中浮现。
这个梦其实并不荒诞,因为梦中的自己所作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发自他的内心,相信如果当时自己就是梦中人,他也会做一样的决策。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世上没有秦修文,这,就是大明的未来?
一个走向灭亡,再传三位短命君王,也就是到自己的孙子辈,就会灭亡的未来?
这是任何一个大明君王都没有办法承受的事情,只要一想到此,背后就冒出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这个梦是什么意思?是列祖列宗对他的警告?还是上天对他的警示?
秦修文,动不得?!他是改变大明未来命运的关键,是大明的福星啊!
万历内心深处,是信奉鬼神,信奉自己是真的承天庇佑的真龙天子,自然也对这个充满警示之意的梦深信不疑。
第二日一早,他就收回了东厂监视秦修文的命令,并且开宗庙,自己亲自过去拜祭先祖,上香祷告。
并且自此之后,万历对秦修文愈发信赖,秦修文虽然也有疑虑,万历为何如今不再猜疑他,自己对付万历的后手也根本没有了用途。但是他明白什么时候该问什么时候不该问,既然对他来说是好事,那便从善如流就好。
倒也因此,往后君臣二人配合默契、互相扶持,给后世传了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只是这个梦游未来的梦境,万历自始至终谁都没有提起过,一直到看着大明越发地繁荣昌盛,自己的长子出落地越来越像他师父之后,万历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终归是逆转了命运,噩梦中的情景应该是不会再出现了。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六一节快乐!!!
205章番外七
◎永远活着◎
我叫张贤,是新乡县一名普通衙役张达之子。
作为一名衙役的儿子,家里算是过得还可以,我爹总能想到各种办法弄到点钱财,让家里的日子比普通人家过得好上一些。
比如说一月多吃一回肉,一年多穿一件新衣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家中兄弟姊妹五人,我排老二,在记忆中,家里爹说一不二,和旁人说的我爹是个油滑善于钻营不同,在我心中,爹在家中甚至是不苟言笑的,说话十分威严有力,我们兄弟三人轻易不敢在爹面前放肆,用我娘的话说,我们三人见了我爹就和老鼠见了猫似的。
新乡县地方小,但是我们一家人过得算安逸,原本以为生活就会这样慢条斯理的过下去,直到县衙换了一个新的知县过来。
当时我在堂屋外面自己一个人坐着玩,就听娘一边做针线活一边问爹,新来的知县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记得爹说,新来的知县老爷人很年轻,是去岁的二甲进士出身,性子很沉稳,估计会有一番作为的。
当时我已经上了县里的学堂,虽然刚刚开蒙,但是也大概明白爹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过娘说,年轻人最容易冲动,最好别有什么太大作为,到时候搞得大家鸡飞狗跳的,等他三年一任走了,烂摊子还是留给我们。
那时候我就迷惑了,那到底是有作为好还是没作为好?
但是当时爹也在堂屋里,我不敢去问,后来小弟又喊我过去玩,这事也就被我抛到脑后了。
后来,不用旁人说,我也知道这个新知县绝对是有本事的,不仅将新乡县治理的井井有条,后来还把新乡县的码头和卫辉府的码头一起扩建了,当时闹得可是声势浩大,他们这些小孩最喜欢看热闹,新码头施工的时候,他们总是跑过去玩耍,有时候帮忙做点小杂工,还能拿回几个铜板回家,只是我大部分时间都要读书,心里只能暗暗羡慕大哥能赚这个钱。
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我的课业也一天比一天繁重,同时新知县的话题经常被爹娘提起,这个时候娘不会说新知县的不对了,只盼着爹能跟着新知县多一点时间,说那就是他的造化了。
这我最近倒是在书中读到过:士为知己者死。
我爹虽然算不上“士”,但是能得到知县大人的赏识,绝对是一件好事。
后来,知县大人去卫辉府任职了,爹甚至直接被调到了卫辉府当差,月钱比之前当衙役的时候高了一倍不止,可把娘高兴坏了,她本就愁我的读书费用高,现在可都是有着落了。
我跟着夫子读书,束脩加上买笔墨纸砚的钱,一个月都要耗费掉二两银子,我爹就算再能倒腾钻营,在我家里这也算是一笔不菲的开销了。
那时候我已经十二了,又读了四年多的书,该懂的都懂了,虽然爹娘都说我有读书的脑子,但是家中不仅仅我一个孩子,大哥到了岁数要考虑娶媳妇下聘礼,大姐二姐嫁人要嫁妆,小弟虽然读书上没什么天份,自己也吵吵着不爱读书,但是爹娘也有让他继续读两年,用爹的话说,至少不能做个睁眼瞎。
桩桩件件都是要花银子,其中读书最是耗钱,如今爹跟了那位秦大人,月钱涨了一大截,全家都高兴。
那位秦大人确确实实是个有本事的人,就连我夫子也多次称赞秦大人的本事,在卫辉府才呆了两年不到,就又被调任到京城中枢了。
这一次,爹犯愁了。
他可以继续待在卫辉府做衙役,过着稳妥的生活,但是他思来想去,还是想要追随秦大人去京城。
娘不同意,觉得现在的生活就很好了,两个人为此还大吵了一架,谁也劝服不了谁。
我明白娘的意思,京城人生地不熟,不像在卫辉府,哪里都是熟人,有点什么麻烦事,都好解决,况且就是那位秦大人去了京城,到底能怎么样,都是两说呢。
京城离卫辉府还那么远,到时候还要夫妻分别,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见到一次。
但是爹也是个固执的人,想好了要走那是谁也劝不住,等到秦大人要离开卫辉府赴任的时候,爹简单收拾了包袱,带上胯刀,还是走了。
娘哭了三天,也没法子,日子还得过下去,只能遮掩下心酸,继续操持家中事务。
后来,爹每一次来家书,都会寄来不少银票,家里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娘也渐渐接受了当年爹的决定,又过了两年,爹写信告诉我们,他居然在京城中置办了宅院,要接我们一家人上京!
这一下子,全家人都激动了起来,我们居然以后要在京城生活了?!
爹派了人来接我们到京城,沿途一路走的都是新修好的官道,派来接我们的人告诉我们,这都是秦大人的功绩。
我对秦大人充满了敬仰,我觉得他就是读书人的典范,考科举、中进士、做高官、得圣宠、做实事,这些都是大家读书科举的目标,但是古往今来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我爹实在是有眼光,能在对方还在浅滩之时,就认准了人,跟对了人。
京城的生活自然要比卫辉府的好上许多,这里是文采俊杰汇聚之地,随着秦大人官越做越大,我爹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我上的私塾都好了许多,家中更是宽裕不少,在京城生活一点都不拮据。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突然有一天,家里的顶梁柱就这样被冷冰冰地送回了家中,当时爹躺在了楠木棺材中,据说是从朝鲜快马加鞭送回来的,但是到底还是需要一些时日,天气又炎热,虽然用了冰,但是爹的脸也根本就不像记忆中的那样了。
记忆中,爹是魁梧的、脸上的肉是饱满红润的,经常粗着嗓子说话,身上的肌肉更是遒劲有力,让作为一个文人的自己其实很是羡慕爹的身材,我总觉得自己太过文弱了一些,不如大哥像爹。
但是现在,爹浑身都干瘪下去,嘴唇发青发白,眼睛闭地死死地,再也睁不开了。
娘恨不得爬进棺材里,她嚎啕大哭,想把爹叫醒,声音甚至可以说是凄厉。
人在崩溃的边缘,是真的会发疯的。
我娘本就是个市井女子,她每天算计着肉价涨了几个铜板,家里的布料够不够给大家做一身新衣服,同时她也计较的很,左邻右舍谁敢占我们家便宜,她都要和人家吵到底。
所以,当娘知道了爹是怎么死的时候,她彻底崩溃了。
因为爹本来可以不用死。
他用自己的命,一命换一命,换了秦大人生,换了他自己死!
娘骂爹,骂爹是个蠢蛋,是个忘了自己有家小的王八蛋;骂朝廷的军队都是吃屎的,能让人伏击;骂东瀛人,说东瀛人都是猪狗生的,都该下地狱;甚至她还骂秦大人,说秦大人就不该逞能去前线,该在京城好生呆着,这样爹就不会死。
我知道,娘已经口不择言了,但是我们谁都没有去拦她,哪怕这是大不敬之罪,哪怕这可能会让爹的死变得不值得。
因为若是不让娘泄了这口气,她可能也会一头撞死在棺材上。
虽然爹一直说自己是个粗人,但是他实际上待娘很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爹带他们出去的时候,永远记得给娘带一份,哪怕是一串糖葫芦吃着好吃,也得给娘带一串。
我爹张达可能在外面是个可有可无的管家、一个护卫,但是他在这个家里,是我娘的全部,是我们兄弟姊妹五人最大的依靠。
结果爹死了,我们孤儿寡母六人,该何去何从?
我咬着牙,心里发着狠,想以后就不去私塾了,自己读书温习功课,并且再去找点事情做做贴补家用,不能让他们张家就这样败落下去。
结果,还没等我的想法去实施,我就被人带到了一位大人面前。
这位大人脸色有些苍白,但是身形颀长,相貌不凡,虽然人有些瘦弱,但是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势,却让人不自觉的双腿一软。
不用别人介绍,我当时脑海里自动就浮现出了爹经常提起的“秦大人”。
虽然京城里对秦大人到底是死是活议论纷纷,但是如今现实摆在眼前,秦大人果然活了下来!
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非常复杂。
这是爹豁出去性命都想救的人,如今他确实活生生的站在这里了;但是如果没有他,或许我爹就不会死吧?
我对秦大人的感官五味杂陈。
秦大人为人有些冷淡,他没有和我说什么冠冕堂皇的感谢之语,也没有高高在上的给一些恩赏,他只是告诉我,我爹之前给他看过我的文章,让他给我找一位老师。
秦大人把我的文章还给了我,里面有朱笔的注释密密麻麻,注释的内容甚至比我文章还长,每一句都做了点评分析,而且一针见血,甚至延展出了笔者的观点,草草读过去就能看到笔者的认真和费心,若是认认真真研读透了,相信我的文章都能更上一层楼。
我记得秦大人说,这是他做的批注,问我,要不要认他做老师,以后我可以跟在他身边读书。
我浑身一颤,根本没有想过,自己能受到朝廷官员的指点,甚至能拜秦大人这样的高官做老师!
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大家心照不宣。
我要拒绝吗?脑海里想了一瞬,我想这是爹用命给我换来的,我为什么要拒绝?这是秦大人欠我们家的!
有他做我老师,哪怕他什么都不教我,谁敢苛待他们张家?谁敢给他们家下绊子?不说荣华富贵,下半辈子的保障肯定是有了!
我认了下来。
但是我心中依旧有不忿。
我们两个一直保持着不咸不淡的师生距离,只要我去请教,秦大人知无不言,甚至还会拿出朝政中的一些事例给我讲解,这是我从来没有涉及到的领域,各种书籍典籍,我只要想看,就能在秦府的一处收藏室观到,甚至秦大人还给我爹请封了一个官职,拿到了朝廷每个月三十两银子的抚恤银。
秦大人将我们一家都照顾的极为妥帖,但是我心中依旧不能完全将他当作真正的师父看待。
我跟在秦大人身边三年,知道他勤政爱民、才华超凡、博闻强记,写文章更是一流,百姓需要他,朝廷需要他,秦大人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人物。
我渐渐理解我爹的选择,我也尊重他的选择,但是我却依旧不能释怀。
直到有一天,我在秦府的藏书室看书看入了神,忘记了时辰,等到抬起头时,已经月上中宵了,我不想打扰秦府上下的人,准备绕小道从西南角门出去,结果正好看到秦大人一个人默默坐在一处临水庭院里,一人饮酒。
这有些不太寻常,据我所知,秦大人几乎不饮酒。
同时他倒酒的时候却是倒了两杯,对面的桌上放着一把胯刀,一个酒杯,秦大人喝一杯,就给对面倒一杯。
月色很亮,那把胯刀也很眼熟,眼熟到我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爹的胯刀!
我走近了点,听到秦大人低沉清越的声音带着点酒意,他说:
“张兄,你二儿子确实如你所说,很是聪慧,今年考中举人不在话下。”
“张兄,今年我们算认识十年了吧,十年老友,当浮一大白,干了!”
“张兄,你说你喜欢“状元楼”的女儿红,这是十五年陈的,你喝喝看是不是还是当年那个味。”
“张兄,如今天下承平,有我的功劳,也有你的功劳,我们一起碰一杯。”
“叮”的一声,两个酒杯碰撞在一起,秦修文仰头喝下这一杯酒,斜靠在凉亭柱子上,他不再讲话,因为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了。
我心里最后那一点别扭,在这一刻,突然之间就消散了。
我一直以为我爹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他这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用命救了秦大人一命,我一直以为这对秦大人来讲,算不了什么。
我爹可以,别的护卫也可以,是张达救了他,还是王达,对秦大人来讲,并没有区别。
但是我现在知道了,原来秦大人一直没有忘记过。
秦大人在我心里,一直冷静自持、波澜不惊,再大的事情到他面前都不会引起他多么大的情绪波动,却在这个夜里,显得格外的脆弱和伤怀。
因为明日,是我爹的忌日。
我也终于明白,我爹不仅仅是出于忠诚做出来这样的选择;
倘若是为了知己、为了挚友而舍命相护,那么或许,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我记得,那年我读过的书里写着:士为知己者死。
我悄悄地走了,没发出一点响声,将这个夜晚的宁静留给秦大人,缅怀他的友人,怀念那些已经无法再相见的人。
有些人死了,但是他却依旧活着,因为他永远活在思念他的人心中。
我抬头看了看月色,今夜的月色格外明亮,眼角有泪光在闪动:
爹,我们都没有忘记过你的一切。
206章番外八
◎大明荣耀◎
朝鲜之战在历史上对于大明和东瀛来说,都是一个拐点。
大明借着这次战争,确立了它东亚霸主的地位,在东亚地区有着绝对的话语权,甚至因为大明先进的武器和在海洋上率先使用蒸汽机船这一壮举,就连西方世界也渐渐开始认识到与大明交好的重要性——不看葡萄牙人正是因为搭上了大明这艘大船,居然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将西班牙人打败,重新夺回了自己国家的主导权么?
而东瀛,则是因为这场战争,损失惨重,原本就是战败国,最后不知道怎么还出了个昏招,想要刺杀大明皇帝的宠臣秦修文,导致大明朝再次发火,加重了对东瀛的惩罚!
东瀛在这场战役中,绝对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多少的年轻战士在这场战役中再也没回过故土,甚至因为损失的年轻男子过多,东瀛岛上有很长一段时间,女子小孩以及老年者成了这个国家的大部分人口组成。
花宗茂正的十族被夷灭,但是依旧让其名声在东瀛臭不可闻,所有东瀛人都恨不能生啖其肉,明明已经战败,明明已经投降,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做出这样的事情?如今人没有刺杀成,东瀛却要因为他的自私举动,用一代人的命运去偿还这个孽债。
足足五千万两银子的赔偿,而东瀛国库里有多少银子?恐怕连一千万两都拿不出来。
这是丰臣秀吉家族这么多年的积累总和之数,在丰臣秀吉统一东瀛之前,东瀛一直处于四分五裂的战国时期,哪怕一直到现在,丰臣秀吉分封了各个领主,大部分的税入还是进入了这些领主各自的腰包。
如今丰臣秀吉已经归天,东瀛局势再次混乱起来,各地大名谁还愿意为当初丰臣秀吉的政策买单,尤其是丰臣家族后继乏力,德川家康想要趁虚而入,就在这个时候,丰臣家族却直接归顺了大明朝廷,愿意向大明称臣,接受大明的赐封,实在是出乎所有的人的意料。
这意味着,东瀛以后就和朝鲜一样,是大明的藩属国了?
这让许多民众都接受不了,认为丰臣家族昏招频出,是丰臣秀吉的侧室茶茶之计,为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儿子丰臣秀赖不成为质子入京城,保全自己的地位,取得明朝的帮助,所以才愿意对明朝摇尾乞怜。
许多丰臣秀吉的旧部下劝说丰臣秀吉的正室宁宁否决此事,但是让人惊讶的是,原本两个根本不对付的女人,这一次却是坚定站在了丰臣秀赖这一边。
因为宁宁明白,自己没有儿子,德川家康对权力虎视眈眈,他们孤儿寡母在东瀛再没有其他助力,如果这个时候不坚定站在茶茶母子一边,那么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大明派遣驻兵到了对马岛,虽然名义上他们只是起到保护作用,但是谁都知道,既然茶茶母子归顺了大明,若是其他人胆敢有所异动,那么到时候大明军队长驱直入,再来一次战争也不过只在须臾之间。
局势一瞬间陷入了僵持,哪怕心里再不忿明朝的种种霸道之举,各地大名却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丰臣秀赖成了东瀛下一任的“天下人”,在一片质疑之中,开始了他的统治。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必须如数给明朝赔偿五千万两白银,一份折扣都不许打。
这是他对明朝尽忠和表现的机会,是他的投名状。
丰臣秀赖和他父亲丰臣秀吉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丰臣秀吉为人矮小,但是秀赖却异常高大,除了体型上的不同,性格上两人也是南辕北辙。
如果说丰臣秀吉是一代枭雄,性格残忍却坚毅,大大小小战争经历无数,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徒的话,丰臣秀赖却是个优柔寡断,不忍杀生之人,尤其对其两位母亲,宁宁和茶茶,那是言听计从,对他父亲一开始要“借道朝鲜,攻打大明”的计划就根本不赞同,但是他年纪尚小,说话不起作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事发生。
不过最开始他不赞成战争,只是因为觉得这样造下太多杀孽,并非因为觉得东瀛会战败。
然而大明在战场上的悍勇作风,简直就是横扫朝鲜战场,将东瀛士兵打得七零八落,只能落荒而逃,更加让人恐慌的是,因为接到了大明的一封信,就将自己父亲生生气吐血到昏迷而亡,丰臣秀赖被大明的战力和对东瀛无孔不入的了解吓破了胆!
也因为这封信,丰臣秀赖和两位母亲都清楚认识到,德川家康不可信。
丰臣秀赖在内心深处就是臣服于强者的,当敌人只比自己强一点的时候,自己想要杀死他,但是当敌人比自己强大太多的时候,丰臣秀赖只想消弭对方的怒火,甚至是得到对方的认可。
五千万两白银,哪怕是对于大明朝这样的泱泱大国都不是一笔小数目,对于东瀛来讲,那根本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他们各地大名的税入,主要靠的是传统的农业和商业税入,还有就是占据各大港口,海外贸易得到的钱财。
当然,还有很多是不可言说的灰色收入,那些浪人海盗里面也有他们的人,一起袭扰大明沿海各地,以及抢夺其他岛屿的资源,在海洋上打家劫舍,这么多年也算攒下了不菲的家底。
他们丰臣家族都有一千万两的家底,其他大名手中自然也握着银钱。
五千万两,不可能是丰臣家族一个人的事情,各家大概有多少银子,丰臣秀赖心里门清,所以干脆就将赔偿的银子分派了下去。
结果一石激起千层浪,许多人不干了!
丰臣秀赖可不管这些,他直接上奏大明朝廷,以保护自己的名义,请求增兵。
他就要借威借势,这些人都要致自己于死地了,如今自己只有依靠大明,才能有活路。
所有人都被丰臣秀赖的卑鄙无耻给惊呆了,但是他们又拿他无可奈何,大明之威就在眼前,他们已经被打怕了,再打下去,恐怕都要被亡族灭种了,只能去四处筹措银子,去缴清赔偿银。
一年时间,五千万两白银悉数到位,陆陆续续押送往大明,这些专门用来装银子的船只都如同一条长龙般由海入江,再转道入京城,许多大明百姓从一开始新奇打量,与有荣焉,到后来看到麻木,习以为常。
而东瀛这一下子,是把家底全部掏空了,这么多年来正常税入也好,在外面征战或是走私偷盗也罢,全部给了出去。总之在明面上,东瀛的上层人物跟着一夜返贫,苦不堪言,东瀛人绝大部分明面上对大明臣服,但是心底里却是一直在想着到底要如何才能摆脱大明的控制。
按照历史教训来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德川家康认为,他就是要让东瀛上下一体仇视大明,这样他才能伺机而动,等到时机到了,一举从丰臣秀赖手中夺取东瀛的主导权。
但是,大明的作法,却让所有东瀛人再一次震撼了。
在他们如数上交了五千万两白银后,根据《明日和谈七条》的内容,大明真的开始发展起了明日贸易,不仅仅是单方面的掠夺东瀛的资源,更是派驻了一些大明所谓的“技术人员”,通过官私合营的方式,帮助东瀛修建完善各个港口,输入了大明印刷和造船技术,源源不断的大明书籍从东瀛印刷好之后再返销入大明和世界各地,造好的船只也是同样如此。
也因为此,造纸印刷业和造船业成了他们的国家支柱型产业,虽然在这里面大部分都是大明商人的股份,核心技术部分也都掌握在大明手中,但是对普通东瀛百姓来说,却是多了很多赚钱的机会,日子一天天变得好过了。
只要日子能过好了,比什么都强。
那些上层的恩怨情仇影响不到普通老百姓,说到底,他们也只是想过安生日子,他们自己人之间都打生打死,如今技不如人,被大明朝打了,不也是活该么?
在苦惯了的东瀛百姓眼中,大明早就不是耀武扬威的胜利国,而是充满了大国胸怀的无上大国。同时,大明的思想文化如同潮水一般袭来,东瀛上下都以会说汉语为荣,老百姓手中的书十有八九都来自于大明,通过书籍的美化和歌颂,使得他们对大明更加推崇备至。
许多东瀛人以偷渡到大明,与大明人通婚为荣,甚至还爆发过一次想要将东瀛直接归纳到明朝管辖的热议,民间力量汹涌澎湃,几乎都希望大明能真正接受东瀛,他们以成为大明人为荣。
而秦修文早就锁定了东瀛成为他们除了吕宋外另外一个海外贸易的中转站,能够源源不断地汲取他们国家的财富,攫取他们的人力物力来滋养大明,这才是他所要达成的目的。
虽然冷酷无情,但是在这个大航海的时代,科学技术日新月异,他并不能保证其他国家在明朝如今科技的刺激下,不会出现“异变”,所以高速的发展是必然的目标。
东瀛人对明朝崇拜这样的情结一直延续到几百年后的后世,哪怕东瀛早就成了一个独立的文明国家,每年依旧有源源不断的人去申请华国的各类签证,并且一些旅游签证会成为他们滞留在华国的方式之一,再通过一些黑中介想方设法留在繁荣的华国。
哪怕他们到了华国的日子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他们依旧甘之如饴。
为此,华国对日的签证官们也是头疼不已,只能加强审核力度,海关也会在审查中对他们更加严格,以甄别他们到底是真正来旅游的还是想要滞留在华国的。
越是审查严格,越让很多岛国人以持有华国签证为荣,只要能够拿到华国的签证,那必将会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而后世的人不知道,这些计划,早在几百年前,就有一个人已经在默默筹划了。
秦修文心里永远明白,这个凶狠的邻居,他要的不是一片废土,不是一群心怀不轨的好战之士,而是要将凶横的狼驯化成看家护院的狗,让他们把这片土地上的果实,心甘情愿地捧到自己面前。
虽然他看不到几百年后,但是隔着时空落下的每一颗棋子,都会有下一位接任者接着在这盘棋局上下下去。
如此,他们才能桀骜于世界之巅,无人胆敢来犯。
207章番外九
◎开学致辞(上)◎
国子监作为大明读书人都想去进修的书院,这几年来,在秦首辅的改革之下,书院不仅仅教授以前的四书五经,更是将一些新式的学科,例如数学、天文、物理和化学等加入了进去,以往的四书五经因此而科考比例缩小了许多,虽然也有许多守旧文人暗地里骂秦修文的,说他倒行逆施,但是更多的人则是在慢慢接受着这些改变。
科举考试这么多年,四书五经中的题目已经考遍了,再想从中考出新意,只能出一些偏题怪题,而这些题目在实际官场用途中却并没有任何用处。
大明到处都是聪明的读书人,善于勾心斗角,揣摩人心,圣贤书的高洁不能落地,这并不利于社会的发展。
一个国家的繁荣昌盛,离不开一群做实事的人,那么就要在科举这个根子上去改。
现在科考已经改制,大家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科目进行深耕,朝廷也会分科取士,等到考中之后,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直接走马上任,而是需在国子监继续深造三年,将这些不同科目的才子汇聚到一起,进行统一上课培训,并加强书本知识与实际工作中的运用联系,明朝越来越少出现酸儒文人,实干派逐渐在大明朝堂之中占据上风。
国子监不仅仅收纳各地读书人中的佼佼者,也为这些准官员提供了深造之地,这些有才之士聚拢在一起,编纂了不少各方面的书籍出来,成为了引领全大明读书人的风向标。
但凡走出去,说一声自己是国子监的学生,别人必定会高看你一眼,国子监的学生也都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子,以后必定能做出一番成绩。
但是今日的天之骄子们,个个都有些紧张,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互相打量着彼此的穿着,提醒着好友有没有哪里穿戴的不够整洁利索的地方,就怕一会儿失了仪态。
“你确定是首辅大人亲来吗?”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忍不住问身边的人,大家都是一同从京城各大书院考进国子监的,许多人就是自己以前的同窗旧友,沐言来的晚了些,连连扯着人就着急打探起消息来。
个子比较高的白净少年平时里一向沉默寡言,最喜欢的就是解开各种数学难题,智力超群,但是却不爱与人交际,今日却破天荒的回道:“是首辅大人亲来!今日是开学之日,祭酒大人说邀请了首辅大人前来致辞!况且祭酒向大人和首辅大人关系很好,想来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先头问话的少年人沐言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就是平时见这位不对付的卓之山也顺眼了许多,两人一起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就为了能站到前方一点的位置,看清秦大人到底是何模样。
虽然同在京城,但是秦修文如今身居首辅之位,大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出行都是前呼后拥,清场开道,别说没有官身的国子监学生了,就是一些官位低阶一点的,都没办法站到秦修文面前讲话,能够近距离看到自己的偶像,这些少年人又如何不心潮澎湃?
新年过去之后,二月十二国子监开课,这里有新招收的学子,也有已经在这里学了三年快要走马上任的深造进士,不过大部分年纪都在十六七到二十五六之间,很少有三十出头的,显而易见,大明中坚人才正在往年轻化方向发展。
确实,也只有更年轻的人,才能更容易抛弃以前的一些陈规陋见,更容易接受新知识,新思想。
向清作为如今的国子监祭酒,国子监一把手,主导了国子监的各项事务和改革,如今三年一过,已经颇有成效,他这次请秦修文过来,就是希望让秦修文给这些即将结业的进士们打一剂强心针,让他们不要忘了在国子监所受到的教导,即便走到了基层岗位,也牢记为国为民之心。
一个国家的强盛,靠的不仅仅是中枢卓越的策略,更靠所有在各个基层的官员能上下一心,只有这般中央政策下达的时候才能如臂使指,不会出现之前种种改革的弊端——思路正确,但是执行力不够。
当然,对于如今真正称得上日理万机的秦首辅而言,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重大决议要在国子监颁布,所以才会亲临此地,发表一次讲话。
这是国子监最大的一个会场,高大的穹顶之下,殿宇宽阔,阳光从一排排玻璃窗中洒下,每一处角落都显得那么明亮。
这是国子监这两年新建的“聚贤堂”,正中间挂着孔老夫子的画像,两侧墙壁上也是挂着自太祖以来各个皇帝的画像。
据说就是为了挂这些画像,万历才愿意拨款出来建“聚贤堂”。
站立着的一排排伸长脖子焦急等待的学子,人数大约在两千多人左右,“聚贤堂”再大,也显得挤挤攘攘,但是却没有人高声喧哗。
当向清在高台上向所有人宣布,用掌声欢迎秦首辅致辞的时候,整个会场都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所有人都将自己的手掌拍红了,等到终于看到那道人影的时候,有的人甚至激动到哭了起来。
鼓掌致意也是国子监中的改革之一,在国子监中见官无须跪拜,国子监是治学之地,只有老师和学生,没有上级和下级,为表欢迎,鼓掌即可。
也就是说,只要入了国子监,不管你身份地位如何,从哪里出来,在这里你只是一名学生,四周都是你的师兄弟和老师,这样的一个强大的关系网,更加让人趋之若鹜了。
而秦修文在这里致辞,也是以客座老师的身份,所以这一刻,掌声雷动。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就譬如卓之山,内向少言如他,此刻他的眼眶同样通红,因为他知道,如果没有秦首辅,没有他的那些改革,那些政策,或许自己此刻只能依旧过着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是秦首辅完善了蒙学制度,让他这种小乞儿一样的孩子也能读的了书,吃的饱饭,甚至因为成绩优异,而一直享受着朝廷的补助,也因为他在数学方面的超高天赋,甚至还进了许多官家子弟打破头都进不来的国子监!
这就是秦首辅的厉害,时代的一粒沙,落在每一个普通人身上都是一座山,而秦首辅轻轻挥袖,抚掉了马上掉落在卓之山头上的那粒沙,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如今有幸,能见到本尊,怎么不让卓之山激动万分?
秦修文此时已经三十六岁了,很多人人到中年,难免身材走样,但是秦修文却一直保持着和往年一般无二的挺拔身材,岁月似乎尤其优待他,一张脸依然清俊雅致,看不出什么细纹,如果脱掉了身上的官袍,走在这些少年学子之间,恐怕也不会太过违和。
但是如今,他站在高台上,气势内敛,却依旧掩盖不住一身光华,三十六岁的秦修文,没有了年轻时如利器般的锋锐,磨砺成了一块真正的玉石,看似温润,但是这只是他的保护色,内里依旧坚毅无比,只见他轻轻挥一挥手臂,整场肃静,再无一点声音发出,所有人都竖起耳朵,生怕听不清楚,或者漏掉了一星半点的内容。
“今日我们聚在一起,应该感谢向祭酒,若不是上次我们元宵猜谜我猜不中,没办法给我家小女赢到最大的那盏花灯,左右为难之际,是你们向祭酒挺身而出,帮了大忙,挽回了我在家中岌岌可危的颜面。不过向祭酒因此趁火打劫,要求我务必抽出时间过来致辞。所以,我来了。”
清冷低沉的声音通过高台上的扩音设备传向四方,让最角落的人也能听清秦修文的讲话,秦修文说到这里停顿了一瞬,目光看向向清,向清没想到秦修文居然将这事说了出来,好笑之余,忍不住朝着秦修文拱了拱手:“那说明咱们首辅大人言出必行!”
全场不少人笑了起来,没想到看着有些严肃和距离的首辅大人一出场发言,就开了一个小玩笑,同时拉近了和大家之间的距离。
等到笑声稍稍停止了一些,秦修文接着道:“今年有新生入国子监,也有第一届在此磨砺了快三年的进士,将在五月底开始陆续前往大明各地任职,在这里,我首先祝愿入学者可以在这里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志存高远、脚踏实地,也祝愿马上要结业的人,牢记初心,方得始终。”
很多人,听到了这里,忍不住挺了挺胸膛,恨不得大声呐喊,告诉秦大人,自己绝对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但是马上,秦修文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有人曾问我,搞新式学堂,将好好的一个国子监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四书五经不认真读,尽弄一些歪门邪道,到底为何?”
当秦修文抛出这个话题的时候,有人愤怒,有人迷茫,有人不知所措,因为这确实是秦修文一力促成的政策,国子监人员构成复杂,虽然能入国子监读书的都是既得利益者,但是人的属性,注定了他们不是单独的个体,他们同样有家人、有朋友、有同窗。
对于卓之山这些人,他们当然是举双手赞成秦修文的政策,可是对很多其他人来讲,秦修文的政策或许侵害了他们身边人的利益,有些人勤学苦读大半辈子,将四书五经各类注解倒背如流,八股文写的炉火纯青,结果一朝改制,自己大半辈子的心血付诸东流,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不是所有人都有从头再来的勇气,甚至有些人愿意放下身段从头再来,可是那些犹如听天书一般的数学、物理、化学之流,到底是什么东西?又该何处下手?对于习惯了文科思维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当然,若是要死嗑四书五经也可以,但是如今每科取士的人数不等,要像以前一样从四书五经中取士,难度太高太高,朝廷给出的解释是,这类人才已满,朝廷暂时没有空缺。
有空缺的是什么位置?是那些他们不想去接触的科目。
纵然他们已经是国子监的学生,未来前途无量,但是对于身边人的遭遇,依旧唏嘘。
所以,在此时此刻,秦修文率先抛出这个问题,所有人都感觉异常棘手,刚刚欢乐祥和的氛围一下子散了,很多人都紧抿嘴唇,不敢多言。
这是朝廷的决策,他们再莽撞,也不敢妄言。
208章番外十
◎开学致辞(下)◎
这些年轻学子因为上头突如其来的政策变化,而不得不改变原来的读书方向,转而从头学起,去研究以前并不熟悉的数学物理等科目,但是究竟为何要去学这些,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想的明白。
就像最开始,为什么大家一定要学四书五经,可能每个人都能从中总结出各种必要学习这些的道理,但是为什么不是其他书籍,非得是这几本书?没人能说的清楚。
这必须要有更高一层的眼光和更开拓的思维,才能讲清楚这件事的根本,但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过超出这些学子的能力了。
他们只是被时代命运选中的幸运儿,可以在合适的年纪,从头学习一些他们并不抗拒的知识,哪怕心里有过质疑,也不敢公然顶撞首辅大人。
于是,接下来他们听到了一段足以改变他们未来人生道路的话。
“四书五经里自然有先贤的思想,让我们从思想上不会走偏,但是对于实际的应用,却需要我们更广博的知识,我不是让大家就抛弃以前的文化了,而是想要告诉大家,如今还想在大明做官,要求变高了,不是只会读几本圣贤书就够了。在工部,作为下官至少能写会算,可以画出房屋结构的草图;在户部,各种记账手法、算术解法都要了然于胸;在兵部,探究热武器的结构构造、目前炮弹的发射轨迹、军营军饷、武器、装备的管理和采买,这些都需要最扎实的应用知识来补充,就算成了上官,底下的人也不能随意欺瞒了你去,这就是大家要学这些科目的最根本的道理。”
“当然,有人会说,大明开国至今近两百年,甚至在往前数几朝,科考都是这么过来的,为什么非到咱们这个时候变了?变意味着什么?肯定意味着冲击了很多人的利益,大家从一个模式中走出来,朝廷要做出改变,个人也要做出调整,有些人调整好了,适应了这个改变,有些人改变不了,那就要被新的制度所淘汰,自然会引起他们的不满。”
秦修文扫视全场,见所有学子都目光汇聚到自己身上,认真倾听,甚至是轻轻点头,显然很多人是听进去了。
但是还有人却死死皱着眉头,脸上露出了难以接受的表情,秦修文直接用手指指向那名学生:“若有疑问,可以直接举手询问,今日这里没有首辅,只有师徒。”
那名学生就是冲在最前排的沐言。
沐言虽然敬仰秦修文许久,自己也是秦修文改革科举制度的获益者,但是他心里对这个改革一直是有疑问的,他的长兄在科举改革前刚刚考中了举人,结果一朝改制,他的举人功名不好用了,让他从头学起其他科目,又谈何容易?
他是家中嫡次子,而长兄是嫡长子,年纪已经三十又二了,家中门庭都是靠长兄支撑起来的,除了读书,其他人情往来、生意上的事情,一家老小的生计都要他操心,好不容易中了举人,文章火候也到了,心里松了一口气,结果改了制,他的心气一下子就散了。
兄长在他心里一直是一个有能力有抱负的人,这样的人没有被朝廷录取,成为官员,在沐言心中,这也是朝廷的损失。
虽然并没有向他这个弟弟抱怨过,但是沐言是知道兄长的痛苦的,这种痛苦埋藏在他日益颓废的神情里,埋藏在已经落灰的那些书卷中,让沐言每每看到兄长,都心疼不已,但是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尤其是在自己就读了国子监后,他能明显感到兄长在为他高兴的同时,整个人更加落寞了。
原本沐言以为这次首辅大人亲临,说的也会是一些冠冕堂皇的鼓励之言,没有想到他会触碰这般敏感的话题——科举改制还未满三年,民间读书人对此议论纷纷,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情势,读书人是最不好得罪的那一群人,口诛笔伐绝不善罢甘休,尤其是如今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许多京城小报中,经常有写文章嘲讽朝廷、嘲讽秦大人的言论在,让人想忽略都难。
沐言其实心中一直是有疑惑的,没想到今日却能和制定政策的人对上话,被叫到后,心跳如擂,脸涨得通红,但还是稳住了声音问道:“首辅大人,学生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科举改制?为什么不细水长流,给人以缓冲的时间?这样不是更能让天下读书人接受一些吗?”
秦修文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什么被质疑的不悦,沐言悄悄吐出一口气,身边的卓之山却是侧头看了沐言好几眼,眼神中有说不出来的不赞同。
在卓之山看来,这世上怎么会有质疑首辅大人的人?看看如今的大明朝,看看老百姓现在过的日子,这些就是首辅大人决策正确的最好证明!
“确实,慢慢去改,会让更多的人受益,甚至不改的话也就不会有如今的阵痛,但是,你们只看到了眼前,只看到了大明,没有看到全世界。”
秦修文说完,已经有两个国子监授课的老师,表情激动地扛着一个超大卷轴走到秦修文身后,然后将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图缓缓展开。
这幅世界地图足足有一人高,双面展开有一丈长,能清晰的看到如今世界上存在的大部分的国家和地区,以及他们所占领的土地边际。
毫不夸张的说,这张世界地图的出现,汇集了当前世界人类的许多文明,它需要航海家将每一个地域探索清楚,需要精于算术者计算好比例尺,需要善绘者的精工细作,一个没有实力的国家,根本拿不出这样一张世界地图。
但是在这里,只是秦修文赠送给国子监的一个小礼物而已。
国子监的师生们俱都屏住了呼吸——这张地图足以传世啊!
秦修文让人将这张世界地图挂起,然后接过一截小棍子,点在英国的位置上,郑重地告诉大家:“这里是大不列颠,原本的蒸汽机是我们的不传之秘,封锁了所有消息,但是依旧被他们破解,如今已经造出了属于他们的蒸汽机船,虽然各方面技术依旧落后于我们,但是若我们止步不前的话,那么超越只是在旦夕之间。”
“这里是西班牙,他们一年前在海上扮成海盗,截获了我们的一艘商船,并且将上面的枪支以及大炮全部拆卸搬运回去进行仿制,从海上传来的消息,他们已经仿制成功,野心勃勃想要重新夺回吕宋。”
“这里是意大利,有个叫拉默里的人发明了弹簧,被我们海上的商船主发现了后,带入了大明,才有了如今避震良好的马车,同时我们现在也在研究将弹簧运用到其他领域,看着就是这么小小的一个东西,但是却对我们所有人的生活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
秦修文一口气举了十来个例子,所有人都被秦修文的博学和对世界大势的掌控度给惊呆了,沐言默默地听着,眼前像是被人打开了一扇窗,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同时又心中又在惊叹,原来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而他居然还像一个井底之蛙一般,考虑着眼前的那一点点得失。
这些都是被保护的很好的莘莘学子,尚且还没有去接触过这个世界的残酷面。
“我们生于这个年代,从千年农耕文明走来,发展至今,已经变成了一个科技文明大爆发的年代,这是我们的幸运也是我们不得不策马狂奔的时代。西方世界在争先恐后地用尽一切手段发展自身,甚至可以说是野蛮发展,他们没有我们巍巍中原的底蕴,到了一处,只要战斗力比他们低的,他们就会用炮火轰开他们的家园,若不是我们开了海禁,与外界相联通了,凭着他们的野心,大明这块肥肉只要在他们的炮灰射程范围之内,那么后果将会是任何人都不想见到的。”
“我们在朝鲜之战中,靠着蒸汽机船,靠着最先进的燧发枪和火炮,打败了企图侵略我们的敌人,现如今,这两样秘密武器也已经被他人模仿而去,要想永远立于世界之巅,只有不停歇地往前奔跑,才能不被这些人追上,才能确保我们的国土、我们的人民,是安全的,是幸福的。”
“而这一切,需要你们来承担,你们是最富有生机的少年人,是大明未来的希望,唯有少年强才国强,唯有少年智才国智,唯有少年人立于世界之巅,才能国立于世界之巅。”
“所以,我进行了这次的科举改制,希望你们能学到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科学知识,希望你们能不仅仅着眼于眼前一厘一毫的得失,能开眼看到世界的全局,现在,你们觉得,大明的科举需要改制了么?”
所有人都被秦修文的话震住了!
唯有少年强才国强,
唯有少年智才国智,
唯有少年人立于世界之巅,才能国立于世界之巅!
多么豪迈的号召,多么激动人心的鼓励,许多少年人此刻捂着胸膛,生怕下一刻,心脏会跃动而出,秦大人的话仿佛一柄利剑,斩碎了他们最后一点犹疑,甚至在秦修文提出,未来不仅仅要进行科举的全面改制,还需要进行学堂的改制时,也获得了全场的掌声!
掌声轰鸣,经久不息。
首辅大人,非凡人而!跟着首辅大人的步伐,他们永不会错!
崔丽娘和申兰若带着各自的孩子站在最后面,听完了秦修文的整场讲话,两人对视的时候,发现对方都在泪光闪动。
秦修文说过,科举改革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是学堂改制,男女同校,女子也必须要有接受教育的权力。
他走的每一步都很艰难,足以颠覆世人的陈旧观念,但是他的每一步都很稳,说出去的每一句话,最终都会实现。
相信一个更好的大明,充满了希望和勃勃生机的大明,终将会在世人面前呈现!
209章全文完
◎见你头疼◎
申时行耳顺之年从首辅之位上退了下来,接棒的是他的亲女婿,所有好友同僚见此情况,都要朝他恭贺一声。
虽然是女婿,但是女婿如半子,再加上秦修文自己是孑然一身的,这样的情况下,可不就是和自己亲儿子差不多么!
王锡爵和王家屏看着自己这位老友命这么好,可不仅仅是嘴上的恭喜,心里头也是酸溜溜的——他们怎么就没有这种好运气!
能顺利从首辅的位置上退下来,这已经是一大喜事了,结果新的内阁首辅还是自家人,政治资源一点没浪费,再加上以秦修文之能,只要申家不要作死去造反,那么保他们再富贵个几十年都不是问题!
王锡爵拍着申时行的肩膀,忍不住感叹:“你现在是好了,无事一身轻,可以回家享清福了!”
申时行只能冷笑一声: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
自从他退下来后,自己就和个普通富家老翁没啥区别,他这人喜静,成天养花种草、逗鸟观鱼,同时将以前收集起来的名家字画拿出来邀请一些门客友人过来品赏,没有政务挂心头,一开始倒也确实乐得自在。
但是有些人就看不得他这么清闲了,非要再给他安排一个差事——给秦寒星开蒙。(注1)
申时行老大不乐意了,但是吴氏压着他,说自家孩子,他成天闲着没事干,给开个蒙怎么了?
女儿女婿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你忍心看着小姑娘家家一个人在家请西席?
再说了,你的这点学问,应该开个蒙不成问题吧?难道是年纪大了都忘光了才不乐意?
吴氏连珠炮似的发问,把申时行都说蒙圈了。
他堂堂一个状元出身,宦海生涯数十年,曾经的大明第一首辅,居然被质疑没有给孩童开蒙的能力?
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要不是对面站着的人是自家老妻,申时行都恨不得拂袖而去了!
“你知不知道当年,想要求我看文章的举子有多少?遥想当初……”
吴氏挥手直接打断了申时行的“当初”,笑眯眯地开口:“那你能力还在,有什么好推三阻四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一会儿就去兰儿那边和她说一声,让他们只管去忙他们的,我把我们小乖乖接过来!对了,还得把东厢房洒扫洒扫,小乖乖用惯的东西也得都拿出来…”
吴氏直接拍板下来,申时行根本来不及反对。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闲啊,昨天还和老友约好了要去夜钓来着……
说实话,申时行也不是不疼爱外孙女,实在是外孙女的腔调和她爹那是一模一样,长得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就不说了,就连说话的语气,有时候抬眼看他的眼神,都和他爹一模一样。
申时行除了教养过几个儿子女儿,其他的孙子辈的孩子他都没怎么操心过,一来那个时候自己身处首辅之位,政务繁忙,二来孙子孙女们都有些怕他,没人敢往他面前凑。
但是秦寒星不一样,她是根本不怕他的,小孩子说话又都毫无遮掩,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实在是让他心梗。
记得去年有一天,他带着三岁半的秦寒星去老友家作客,老友夸奖这孩子文静乖巧,自己也是谦虚一番,说她平时在家里可没这么听话。
当时他说这话的时候,秦寒星老老实实站在他身边,乖乖巧巧的,一张小脸又玉雪可爱,礼数周到地给几位长辈见礼,把老友的妻子稀罕的不得了,直接搂在怀里抱了好一会儿,还将一枚见面礼玉佩亲自系在秦寒星的身上。
祖孙两人在老友家呆了一下午,宾主尽欢,等到两人登上马车后,秦寒星直接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身去,给了申时行一个小小的后脑勺。
申时行莫名,怎么好端端地就生气了?
摸不清小孩心思,申时行只能好声好气去问。
就听秦寒星奶声奶气道:“外祖不好,让我没面子,哼!”
申时行奇了:“我什么时候让你没面子了?”
秦寒星回头,小脸板的正正的,一字一顿道:“我今天都有很听话,因为娘说今天和外祖出去作客,要给外祖面子,但是外祖刚刚在别人面前说我在家里不乖,这就是不给我面子!”
小孩年纪小小,长句倒是能说出来了,但是有些字说的快了有些吃音,却不影响申时行理解她的意思。
申时行着实被惊着了,这么小点孩子,心思还挺重,刚刚在别人家里波澜不惊笑嘻嘻的,还以为她根本没听懂或者没放在心上,结果一到车里就马上甩脸子给自己看。
他女儿小时候可完全不是这种性子。
申时行摸了摸鼻子,默默想到。
为了哄好这个小屁孩,申时行还被迫签订了“丧权辱国”的条约,停下马车,带着她去排队买了秦寒星最喜欢的枣泥糕,并且彼此拉钩约定,以后出门在外,祖孙两必须都给对方面子,这事才算揭过了。
平日里秦寒星虽然也到申府来,但是之前申时行忙于政务,真正带孩子的时间不多,现在却要整天对着个小孩,况且还是个不好搞的小孩,这能不让他头疼么?
但是女儿女婿的忙碌程度,申时行不好说自己不知道。
女婿接了自己的班,现在手里头几个大事情在搞着,忙成什么样,他心里有数;女儿现在的名医之名已经十分响亮了,由她创办了一个医学期刊,一月一发,上面解答各种全国各地投稿寄来的病例信件,同时,最近好像还要搞一个医学院,开始面向全大明招生,汇聚整个大明的名医,大家一起交流技术和思想,矫正过去的方子,可谓又是一个可以载入医学史册的壮举。
秦修文那头没有父母家人,秦寒星如今已经四岁有余,到了要开蒙的时候,确实那小家伙只能自己接手了。
申时行原本以为教导一个小孩子,会是非常吃力的一件事,但是没想到秦寒星的接受能力非常强,小小一个坐在书案后面,也很能坐得住,虽然是个好奇宝宝,讲到什么东西都喜欢多问一个为什么,但是同时也很擅长举一反三。
尤其是秦寒星的记忆力,简直可以称之为神童一般!
申时行他自己小时候就因为记忆力卓绝,读书背文章几遍就能学会,但是秦寒星更甚,她几乎能做到过目不忘,教导起秦寒星来,申时行可谓是毫不费力,甚至还隐隐有些得意,感觉自己做老师十分有成就感。
这就像他们申家人了!随他,脑瓜子好,一点就通!
但是祖孙两个呆的时间长了,秦寒星慢慢地也就在申时行面前不收着了,这孩子学习的时候是真的坐得住,但是在玩的时候也是真的胆子够大!
看着文文静静乖乖巧巧的一个小姑娘,冷不丁就敢往池塘那边跑,申时行原本让她课间休息一会儿,自己拿出“京报”一边品茗一边看,结果就听到池塘边有丫鬟婆子在那边叫唤,申时行一抬头就看到秦寒星被一个健壮的婆子拎上来了,脚上的鞋子还在滴着水,还知道把衣袖挽上去,上衣倒是没湿,看到他看过来,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可怜兮兮地张开双手,对着申时行喊:“外祖,抱!”
申时行原本想要训斥一番的,结果行动快过嘴巴,直接将秦寒星抱在了怀里,秦寒星连忙用小胳膊圈住申时行的脖子,眼圈红红的:“我想去抓小鱼,给外祖和外祖母做鱼汤,不下心就脚滑了一下,外祖能别告诉外祖母我差点掉进池塘的事情吗?我保证下次不敢了!”
然后又“(* ̄3)(ε ̄*)”亲了一下申时行的脸颊,撒娇道:“外祖,你最好啦!”
申时行:……。被拿捏的死死的。
申时行妥协了,结果发现妥协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他的一本古籍不见了!
急的申时行团团转,脑海里盘了一遍又一遍,是自己看了忘在哪里了?还是夹在哪本书里了?
申时行在书房转了一大圈,最后突然视线一凝,看到外孙女在玩一个小娃娃,小娃娃身上盖了一床让他十分熟悉的“被子”,他立马拿起来一看——好家伙,这不就是他的那本古籍么!
古籍,古籍,年代自然久远了,纸张更是有些脆弱不堪,稍微大力一点,都可能是一个洞,他一向拿出来看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结果被他外孙女当娃娃被子直接盖在娃娃身上,书页两侧还直接贴在地上!
“你,你这是哪里拿的?”申时行捧着古籍,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秦寒星抬起头,小脸上写满了得意:“我在你书桌上拿的呀!外祖,我可是特意挑了一本破破的书做被子的哦!”
申时行这回可是气恼了,把小家伙拎到墙角,让她面壁思过,她却一边哭一边还振振有词,说是他自己看完了乱丢乱放,没有收好,她才会以为是不重要的书的!
吴氏正好走进来听到了祖孙两人的官司,直接瞪了申时行一眼,将秦寒星抱在怀里安慰:“小乖乖不哭,你外祖就是小气,咱们不跟他玩!走,外祖母给你吃好吃的去!”
吴氏疼秦寒星到骨子里去,如今家中的奶娃娃就她一个,难免就宠溺了一些。
申时行再次无语望天:
他上辈子是欠了姓秦的了!
自己这是在还债啊!女儿嫁给姓秦的,自己的首辅之位让给姓秦的,老了老了,还要给姓秦的带孩子,还一点都不省心!
造孽啊!
就在申时行腹诽的时候,走出去一些距离的吴氏突然扭过来头冲他喊道:“他外祖,你赶紧过来,小乖乖说要让你一起吃枣泥糕,说你也爱吃,人家记着你呢!”
申时行思绪一收,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点笑意,连忙跟了上去:“诶,这就过来!”
【作者有话说】
注1:将孩子的名字改了一下,望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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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写完觉得自己还有很多可以成长的地方,会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继续进行一些积累,希望下一本能有更好的呈现!
若有灵感写福利番外的话,会继续更一两章,然后全订的宝子们麻烦打一下分哦!
我们下一本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