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政董。
殷姚还没有看过医院的日出。
山林中的初日渐渐高悬,一点点红起来,颜色再变淡,直到悬顶便天光大亮。
眼前人群来往匆匆,一会儿全都出来了,聚在一起紧张焦急地讨论,一会儿又齐刷刷四散开,留一条寂静的走廊。
殷姚安静地坐在走廊窗户下面,像个雕塑似的,不发出声音,也不会有人发现。
没有人理会他,就从凌晨坐到了下午,看够了日出,就低头看着地面。
一会儿,空荡荡的走廊又挤满了人,再解散的时候,有人眼尖地发现了殷姚,将病案本夹在胳膊下面,问,“现在还有哪里痛吗。”
殷姚空睁着眼睛抬起头,“不痛了。”
“嗯,你脚踝这里只是轻微扭伤,肩膀的创口倒是要好好注意。”
她弯下腰仔细查看道,“确定只是陶土盆的碎片吗?”
“嗯。”
殷姚点点头,“很干净,先前……是用来栽兰花的。”
“那问题就不大了。”
“医生。”
殷姚拉住她的手,抬起头,轻轻地问道,“怎么样了。”
医生一顿,也知道他在问什么。
“患者肺部刺穿,轻微漏气,出血量不大。幸亏送来的很及时,存有生命危险的可能性很小。除了外伤,还有轻微骨裂,应该是坠地的着陆点,虽然身体素质强健,但毕竟承受了体重之外的大部分压力……”
发觉殷姚的手在微微颤抖,脸色透着极其虚弱的青白调,她喉咙一涩,虽然知道夹在过多个人情感很不应该,但还是安慰道,“我不能给您保证什么,但也说了,患者自愈能力极强,身体上虽然旧伤很多,但都恢复得不错。”
这是实话。档案资料送来的时候她还没什么概念,觉得惊奇罢了——直到检查做完才发现:骨肉上,早已愈合的陈年旧伤少说有十来处,致命不致命的都有。他甚至左腿就动过两次刀,关节处有钉子,股骨打了钢板。
看手法和尺寸,像是青少年时受的伤。许是执刀的圣手技术了得,这么多年过去了,未见增生,也有患者复建效果不错的缘故。
殷姚松开她的手,低声说,“辛苦了。”
“我看您在这里坐了一夜。还是建议您休息一下,去吃点东西?”
她见这年轻人看起来状态实在是不太好,说了句失礼,抬起殷姚的下巴,习惯性拿出探照笔观察他的瞳缩反应,说,“眼睑白有些贫血,可以的话您得去查个血糖,最近肠胃是不是不太好?喔,怎么感觉有些营养不良……”
也不是她冒犯,来这儿看病的非富即贵,年纪轻轻脂肪肝糖尿病的有,瞅着像营养不良的可从没见过。
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灯从右眼照到左眼的时候,她手一顿,眉心蹙起,散漫的气场突然变得严谨了起来。
不太对。
“等等,别乱动,您怎么……”
她又照了一遍,再次反复确认,态度愈发谨慎。
对光反应的时候,从收缩程度来看,两侧瞳孔有轻微的不对等……微乎其微,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
“……您喝酒了?”
医生问。
殷姚摇了摇头,“没有。”
“您是有什么心脑血管方面的……”
“没有!”
殷姚应激一般身体紧绷,发觉自己声音太大,又很快强笑着,“喝酒了。想起来了,最近是有点嗜酒,这段时间经常喝,很频繁。”
“哦,那您得注意一下了。”
她还要说什么,“我这边建议……”
话未完,一旁的门自动打开,负责随候照看的护士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四处张望下,直到看见殷姚,就招呼道,“殷先生。”
见有人叫他,殷姚愣愣地站起来。
却因为坐太久,一天一夜没有进食,眼前黑了黑。他自己扶着墙,等短暂的耳鸣结束,隐隐听见护士说,“……请您进去。”
殷姚拒绝了医生的搀扶,自己站稳,耳清目明后,张了张嘴,问,“什么?”
护士意味不明地从上至下打量他一圈,才回道,“患者醒了,要您进去。”
“他还、还活着……他还好吗。”
“目前指标都正常。”
见殷姚还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过来的意思,她忍不住催促道,“请快点。麻醉刚过,不一定什么时候又……小心!”
还活着。
像提着木偶的残线终于被崩断。
殷姚的意识被困意席卷,紧绷煎熬一夜的心放下,说不清苦涩酸甜,是悲是喜。
只是那一瞬间,殷姚可悲地发现,他好像真的没办法再躲入混乱中去逃避了。
伴随着对未知的恐惧,和这一夜恢复正常后无比清醒的记忆,铺天盖地的痛苦终于开始一点点蚕食他的思维。
肩膀上花盆碎片划烂的伤口,此刻终于感觉到涨痛。
医生蹲下身,先探脉搏,再触碰殷姚不知什么时候起烧红滚烫的脸,对着护士指挥道,“好像是低血糖晕厥,先叫人!”
那双手很冰凉,但柔软。
不似他的冷硬,却很像在坠落时紧紧贴过来的嘴唇,虚虚擦过额头,然后用最温柔纵溺的语气,说着令人悚然的话。
“你回不了家。”
“你哪里都不能去。”
他没有问为什么政迟会冲过来抱着他跳下去,想起一切的自己发觉这已经没有想象中重要了。
政迟也并未在意那些,他不问为什么殷姚会突然变成那样,没有再提及他私下联系白燮临的事情,许是真的没有那么在乎,他只笑着说,“别学他死在我面前,这话我不想再对你说第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