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柠檬树 (part1 END)(1 / 2)

樱桃痣 杏酪 20767 字 2024-02-27

第34章 柠檬树 (part1 END)

“您回来了。”

殷城将手里提着的补品递过去,“我母亲呢。”

“唉。在阁楼一个人待着,晚饭也没吃。”

帮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小少爷出去的时候还是没拦住。”

正要进门的身形一顿,他问,“……怎么。”

“我们也不是特别清楚,像是殷总说了什么严厉话,小少爷很是委屈,具体的我们也不敢仔细听,那之后……他就要走,过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本来是要拦着,但是殷总说不用,我们就退回来了。”

殷城没有再问,在原地站了半晌,嘱咐道把补品好好炖了。

阁楼没有锁,殷城沉吟半晌,敲了敲门。

殷时嬿疲惫地坐在沙发里,长发高竖成马尾,梳得很是利落贵气,看着更显年轻一些。

她一个人坐在这里,不知是想些什么。

她没有换居家服,还穿着风衣外套,形象和阁楼玩具室米色塌软的圆形沙发十分不搭,乍一看像是陪孩子玩乐的长辈。

屋内一直没有回应,殷城推开门,见她像是没听到,小声试探,“妈,怎么一个人待在这。”

殷时嬿动了动,抬头看他一眼,眼睛很红,但似乎并没有哭过。

殷城叹了口气,踏步进来。

家里有人常常照顾,因此阁楼没什么灰尘,可太久没有使用,空气里漫步着一股不自然的味道,像是清洁剂,又像是木头放久了的那股漆味。

从小到大,殷姚都爱在阁楼里待着,他们没搬过家——自从殷姚出生后就没搬过了。他是在这件屋子里玩大的,阁楼阳光充足,楼下花园栽了颗不结果却很香的柠檬树。

树一年比一年高,在殷姚四五岁的时候,终于高过了这栋房子。

阁楼顶上一扇复古通透的大窗,推开见绿,柠檬树的枝干一年比一年粗壮,将要逼近阁楼的窗桅,枝杈就要伸进屋子里去了。

殷时嬿就将外面搭了个梯子,做好防护,将那个窗口改造成一扇通往书屋的索道,殷姚的朋友和同学都喜欢来他家的阁楼玩耍,午后一群孩子就睡在清凉的树屋里。

伴随着透过树影斑驳柔和的阳光,还有充满鼻腔的柠檬香,做着夏天特有的甜梦。

殷姚越发爱待在阁楼上,他的游戏机漫画书投影仪画架画布工作台一股脑儿的全往楼上搬,要不是放不下,小孩子恨不得直接睡在阁楼里。

直到现在,矮墙上还挂着已经泛黄的幕布,投影仪早就坏掉了,地毯上的矮柜从下往上摆着红白机和卡带册,另一面墙是漫画画集和小说,早被阳光晒得失了颜色。

殷时嬿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盯着远处的画架发愣。

“妈……”

她知道殷城要问什么,开口的时候嗓子很哑,“是我让他出去的。”

她就在这里,坐了半个晚上。

好像是还能看见小时候的殷姚坐在地板上涂涂画画,不管画个什么都兴高采烈地捧起来给她看,一会儿看一下,一会儿又看一下,如果她表情不耐或是不满意,就会敏锐地感觉到,然后小心翼翼地放下笔跑过去“哄”她,竭尽所能地把她逗乐为止。

如果她不笑,就会一直不安。

真的,很像他母亲。

想起旧人,殷时嬿低声苦涩地笑了笑,默默念着,“窈窈……”

“……”殷城没听清,走过去,将手里的茶杯递过去,“喝点水吧,您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没多久。”

喝了茶,她一睁眼,又恢复那疏离严苛的模样,冷静地说,“不用担心我,也不用担心他。也不算争执,这段时间都累了。既然他一直都想知道为什么,那我就告诉他为什么。”

殷城一愣,“您和他说了?”

“我不说他迟早也会知道。”

殷时嬿淡道,“你看人那位像是个会瞒着的样子吗?摆明了哄着当玩意儿取乐,既然爱上赶着,我做什么不成全。”

殷城半天才发出声音,满脸憔色,“是不是有点过头了。年轻人受些情伤也不是什么放不过的大事,您不是一直都惯着他,怎么这次……”

“这就是惯出来的结果。”

白光骤然劈开夜空,窗外一道雷鸣闪电,雨声渐大,斜着打来像要击碎阁楼的窗户,力道大得听起来咚咚作响。

“……这么大的雨,您就让他出去了,要是出什么事怎么办。”

“他找过去了,能出什么事啊。”

殷时嬿不知苦乐地闷笑道,“好容易找到一个这么像的,锁起来还来不及,他能出什么事。”

殷城听着这笑声觉得不太对劲,“您别太生气了。”

“我没事。”

殷时嬿摆摆手,“想起以前的事罢了。”

她没什么情绪地说,“年轻时也遇到过这么个人,自己宝贝的东西弄丢了找不见,就疯狂找相似的,结果两个都想要,到最后两个哪个都没能留住,想来就觉得有意思。”

她从沙发上站起身,“下去吧。今天他要么回来,要么回不来。如果不回来,以后也别想着再往家里跑了。”

窗外的树枝和雨水一起急促地拍打玻璃,声音大得与雷鸣不相上下。

隐隐约约,好像听见殷时嬿在念叨什么,“……是她的孩子,总不至于……”

殷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当自己没有听清,他扶着殷时嬿出门,没走两步却被拉住,“说起来。”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眼睛一眯,“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殷城似乎也有准备,稳下心神苦笑道,“您两个闹腾成这样,谁也不说缘由,我只能东打听西问问,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确实不是秘密。但殷时嬿语调未松,面无表情地淡问道,“之前那段时间你老带姚姚出去,有几次是不是碰见过。”

他捏了捏眉心,“是,但那时候什么都不清楚。等知道也晚了。”

手一顿,殷城“回过神来”,愕然道,“您是在怀疑我?您怀疑我什么?”

殷时嬿没有回答,放开儿子的手,自己扶着楼梯缓步下去,“等姚姚回来吧。”

——

“您、您别刺激他了,求您了……我觉得殷先生现在真的很不好,他被吓坏了!先生……”

轰——!

窗外响了雷。

西苑是远郊,没有高楼林宇,又离山林近,这漫长的雷雨季走到尾声,终于快结束了,可还是让人习惯不起来。

帮佣年纪不大,带着哭腔央求,本就紧绷着精神,这一声雷吓了她一大跳,连忙转头看向殷姚惨白的脸。

“殷先……殷先生!”

但殷姚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扭过头去,看着乌云密布的雨夜。

窗外的雷鸣没有吓到他。

反倒让他如梦初醒一般地松懈下来,从沙发上爬起来,愣怔地低头看楼下的院子。

下雨了。

……好像有什么得抱回来。

对了,是兰花,他得把兰花抱回来。

那不是他的兰花。

但是很重要。

要叫人抱回来,不然政迟会很生气。

可看来看去,不由得疑惑,“兰花呢?”

雨不算大,但天压得极沉,看不到一点月色。

西苑的小庭没有植树,每日所做的搭理也只是驱草清扫。

从二楼看下去很空荡,只有檐下的台面上有几个花盆排在一起,陶盆泡在雨水里,没有土壤,也没有花枝。

花盆里没有再栽兰花了。

看不见那幽紫色的嫩蕊包在那玉色卷曲的花瓣里,萤火一般,鬼魅地随风挥动。

【先生来电话了?】

“什么?”

殷姚茫然地看着挡在他面前的女人。

突然被问到,她也一脸的懵然。

帮佣忧心地问道,“我什么都没说。殷先生,您还好吗……”

“我没事。谢谢……下雨了,我在找东西。”

殷姚又转过身去,看楼下的花园,执着地想找到什么东西。

找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总感觉……

好像也是这样的雨夜,有人和他说了很多话。

在听筒里,在耳廓边,又像在梦里。

「晚点回去,不用等我,该睡就睡。」

是政迟的声音,殷姚心中一慌,有些害怕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要不要煮一点醒酒汤?

好像是,「香兰我擅自扔掉了,没办法,雨下的得太大,蕊都打碎了。」

又或者是,「可以了。养花是门学问,你没那个心性,就别再折腾,尽做无用功夫。」

耳边蜂鸣半天,捂住耳朵也能听见,殷姚放下手,轻声叹息。

声音像无法停止播放的磁带,一句又一句,清晰地灌进脑海中,逼迫他记起,又逼他清醒。

像是,「有你在我还烧什么纸钱。」

……

「不送你走,难不成留着你把越遥的东西扔干净?」

「总是哭。」

「你也就这张脸长得像他,一哭连脸都不像了。」

「最后一点用处都没了,那我还留着你干什么。」

「那怎么办?缠不动了,就想走。怎么不再坚持一下。」

「不是报复,是恼火。不够像,殷姚。不是你自己说的要替代他吗?就算我说不需要,就算我说你比不上他,你也还是很执着。」

「你有没有看过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有没有看过,自己现在的样子。

……

“不爱。”

殷姚倒吸一口凉气。

鼻尖的薄汗被风吹过,凉飕飕地让他清醒。

如同堵住的耳道的湿棉花突然被抽走,四周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清晰到吵闹。封闭迟钝太久的五感骤然要处理太多的信息,让他反倒是更加混乱。

窗外风呼啸地挂着,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他愣愣地望向窗外。

望向空无一人的庭院。

雨水消失了,乌云也消失了,正午的太阳高高地挂在空中,耳边童声回荡,有人邀请他去什么地方,甚至迫不及待到伸出手来,要拉他一起去。

窗外是一颗高耸遮阴的柠檬树,枝杈密叶慢悠悠地摇摆,粗壮稳重的树干上搭了一栋结实又好看的木屋,不大不小,正好容得下四五个孩子午后小憩。

那书屋看上去是那么舒适。

没有人能拒绝在里面惬意地躺着。

不谙世事,忘记时间,只有最好的朋友陪着,凑在一起,开心地看一下午漫画,伴着叶间的沙沙声,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不是阴冷的,潮湿的。殷姚敏锐地闻到了柠檬香味,带着暑气和阳光的那种,干燥又酸甜的清香。

窗口大开着的通道洒满阳光,刺眼得让他忍不住流下泪来,鼻子是酸涩的,心也是酸涩的。

殷姚突然说,“我要回家了。”

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有些期待,语气轻松雀跃。

“我不要呆在这。”

我想回家了。

“再过一会儿,我就……”

再过一会儿,他就能在树屋里睡着了。无论何时睁开眼,醒来的时候他一定在床上,盖着绵呼呼的被子。他在最柔软,最安全的地方。

帮佣不敢去看一直沉默安静的政迟,只好试探地伸出手,面前这脆弱又病状的年轻人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却从眉眼中看出迟暮的疲态和庸懂。

她有些害怕,总感觉,一个不小心,这人轻飘飘地走在地上,突然就碎了,抓也抓不住。

“殷先生……”

殷姚听到有人在叫他,有很多人,但他顾不上回应。

太想回家了,他很久都没有回家了,他回不去。

想睡一觉。

像一个几天几夜都没有睡过好觉的人,迫不及待地要回家,推开那扇熟悉的门,闻到家里熟悉的味道。

只有在家里,他才能好好睡一觉。

“殷姚。”

“殷先生!”

有人在耳边急急地喊道,“殷先生——!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啊?!”

他离窗户很近。

只要小心地扶着木杆,就能轻松地爬进树屋里。

有很多伸展出来的叶子挡住前路,虽然很麻烦,但也不是绕不开。

殷姚在心里默念着,就快到了,还差一点,马上。

钟表的数字是模糊的,人也是模糊的。

他感觉身体在一瞬间腾空,晴空下却觉得寒冷,明明太阳高照,可脸上又溅满雨水,腥腥凉凉。

只听到耳边有很多人在惊慌失措地尖叫,在风声中,突兀又尖锐地……

“政先生——!!”

好像看见,有人将他抱在怀里。

在失重时隔绝着冰冷刺骨的雨水,将他送回了那个阳光下暖呼呼的梦。

“啊!打电话——!!快去打电话啊……!”

“高伯,您快点联系陈总!”

“急救!急救!快下楼,多两个人去!”

“不行,分不开,政先生不松手……来帮一下,都他妈废物吗!用点力气不要顾忌那么多了!”

“拿毛巾用力按着!再这么流下去会死人的!”

好像很疼,又没想象中那么疼。

很冷。

殷姚害怕地闭上眼,却听见这个人在自己耳边阴冷又无情地说了什么。

那声音甚至带着疯癫的笑意,诡异极了,令人悚然;像威胁,又像是爱语,每一次吐息都带着尖刺,扎穿了他的身体,让五脏六腑无一处不痛。

“你回不了家。”

“你哪里都不能去,殷姚。”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你是我的。一遍又一遍,你总是在说。

“你是我的。”

殷姚被政迟紧扣在怀里,单薄的睡衣浸在温热腥甜之中,他气息微弱,每一次呼吸都剧痛无比。

也让他暂时,彻彻底底清醒。

Part-1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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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会小修一下

有个番外,这两天应该是连更

Part 1番外 二叔(上)

“真去不了。”

“求你了啊……”

“我也求你了。”

韩铃现在一接殷姚电话头就大,“真没空,而且前天不是刚喝过今天为什么又来?到底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了问啥啥也不说真的会烦。”

殷姚接过面前酒保推过来的杯子,闷灌一口,不小心吃到了里面的薄荷叶,腥得他龇牙咧嘴,连忙呸呸呸几下,口齿不清地敷衍,“你来了我告诉你。”

“你上次也这么说,我要是信你明天被车撞死。”

“你来嘛。”

“……来个屁啊。”

韩铃一顿,诧异道,“你不会现在就在喝吧?你他妈疯了这都几点了,不怕被你哥骂也得怕被殷阿姨打死。”

“骂什么骂,你好凶啊。”

殷姚慵懒地趴在吧台,用耳朵夹着手机,因为怕再吃到叶子,要了个超长的吸管,慢慢悠悠地尝着,“你不是也没睡吗。来吧来吧,你来吧,带林飞彦一起来,我就在MOTH,新远的店,人可多了特别热闹。”

韩铃深吸一口气,挤出最后一点耐心,面无表情地说,“说真的你才回国几天,原本好好的突然这个样子,大家都担心你你也不说到底什么事,一顿顿这么喝也不怕得肝癌。你撒娇没用撒泼也没用我告诉你老娘今晚就算能出来也不想出来,不乐意,今天出不来明天出不来后天也是,忙得要死心烦意乱不要给我添堵了,想要我陪拿出诚意来三二一立刻告诉我发生啥事我十分钟后就能闪现你身边。”

一口气说完,韩铃等在手机旁,一旁林飞彦也忍不住凑过来听。

说真的,殷姚最近真的很像个神经病,一天到晚有空没空就拉他们出来喝酒,喝就算了还喝得贼凶,醉了之后开始哭哭啼啼发酒疯,显然遇到了什么事儿,而且还是不好说的事儿。

也用不着猜,这辈子没吃过苦头的小少爷突然变成这样,百分之一百是感情问题。

多少次旁敲侧击拐弯抹角地吊他,结果这家伙嘴紧的要死,什么都讯不出来,他们两个虽然是乐子心态,但是一直被这么瞒下去也是真的有点不舒坦。

“你听见没有,出声。”

韩铃等得不耐烦,“你说我们才能帮你啊。”

一会儿,听筒那边传过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殷姚一杯酒喝完了,用吸管扫那杯子底的冰碴子。

“……”

大半天,才听见殷姚噗地痴笑一声,醉兮兮乐呵呵地传来一句。

“你好像我妈。”

“……”

林飞彦也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拦着她没一拳攮进手机把殷姚抡死。

殷姚也知道自己的问题,装疯卖傻地挂了电话,对着酒保说,“再来杯,冰块少点。”

说罢,就趴在吧台上,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地板看,虽然昏沉,双眼却清明,没什么醉意。

他装的。

殷姚的酒量也是打小在长辈面前就名声响亮的,这才几杯,怎么可能醉。

装醉是为了蒙混过去。

他知道自己最近是有些过分,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朋友们说这件事。

说什么,怎么说。说他其实是gay,而且gay很久了一直没和朋友讲过,说自己前段时间陪他妈看表结果心动了一个男的,那男的和他哥差不多大,笑面虎一个,看着就不是好招惹的人。

说他妈自从看出来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回回提及这件事就对他劈头盖脸一顿责骂,明明以前坦白自己的时候没有这么大的反应,现在却突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翻车。

能说什么。

……

他什么都不想说。

“您的酒。”

殷姚叹了口气,懒洋洋地抬起头,又要了根长吸管,咬在嘴里,没力气似的枕着胳膊,把那四十多度加了苏打水的甜酒当饮料喝。

此时周六,凌晨三四点,城市中心正值不夜纸醉金迷欢乐最浓的时候,MOTH这种业内top级别的好地方,不需要营销,也能引得二代小年轻挤破头问爹妈多要点零花钱来虚荣一把。

先不说里边这两层,连外边排队的就一长串,吧台这人算少的,卡座那称得上人满为患。

“唔……”

殷姚感觉头有点沉了,想自己也确实是喝得急了些。

他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眼睫低垂,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发了一会儿呆,眉尖蹙起来,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耐烦。

四面八方的视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一个又一个追过来,刚刚还算收敛,许是现在发现他表露出醉态,盯得是愈发肆无忌惮了,那赤裸直白的眼神带火似的往他身上撩。

“黑湖,糖浆双倍。”

殷姚对酒保说。

“好的先生。”

好烦。

本来就烦。

殷姚愈发不高兴,那双眼睛不耐烦地眯起来,用余光敛着周围盯着他看的人,心里觉得他们都有病。

嘴巴里不由得低声囔道,“一群……”

“你好啊。”

也不知什么时候,旁边和姐妹聊天的女孩端着酒去舞池了,座位一空,便有人蠢蠢欲动。

旁边几乎是无缝衔接一般坐进来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殷姚还没有回头,就已经闻到对方身上极重的薄荷糖味道,还有古龙水味。

“……”

在这种地方,一般身上这种味道重的,十有八成是为了遮蔽体味和口臭,殷姚当下就嫌弃了起来,连头都懒得回,接过酒保递来的杯子,自顾自地喝着。

对方也不恼,问吧台叫了一杯和殷姚一样的酒,就问,“宝贝,你心情不好吗。”

原本也懒得搭理,但结果这人是用英语问的,听口音非常耳熟,殷姚一顿,面无表情的转过头,“爱尔兰人?”

“你分辨的出来?”

那外国人惊喜道,笑着捋了捋头发,“我的眼光没错,一眼就看到你和别人不同。你,嗯……很有品味。我看你半天,酒量也很好。”

……什么乱七八糟的。

“哈。”

“不过,听你口音不像中国人啊,一般中国人腔调都很奇怪,就算说得好,也特别刻意,你不一样,讲话很好听。”

他笑着靠过来,近到殷姚能看见他脸上的粉刺和雀斑,像是没看见殷姚难看的脸色,自信又直白地问,“你真漂亮,缺伴儿吗。我是说,今天晚上……”

说罢,他勾着嘴带深意地笑,忽然定睛一撇,瞅见面前漂亮的年轻人脖子正中,有一颗极其惹眼的红痣。

那痣的红很是鲜妍勾人,精致小巧地缀在微微凸起的喉结处,周围一圈淡粉更显得皮肤干净白皙,带有东方肤色特有的暖调,像什么坠了樱桃的乳制品,诱得他浑身燥热起来。

殷姚斜着冷眼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道,“也是。但我觉得你们口音相当搞笑,很有喜剧感,考不考虑找家剧院赚外快。”

外国人还专注地盯殷姚这颗痣,乍一听没反应过来,愣愣道,“什么?”

“别打扰我,我对你这种品相不感兴趣。”

殷姚却耐心耗尽,愈发觉得这人身上的味道刺鼻,挥了挥手,“滚。”

他漫不经心地喝了口酒,耳边响起那老外恼羞成怒的嚷嚷。

具体也就是说他凭什么失礼,为什么没礼貌,继而又开始一些常规地图炮。他一开始还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到最后直接烦了,抬起手,一杯酒泼到男人的脸上。

白种人一愣,很快激动起来,呼吸粗重,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见人给泼懵了,殷姚被这狼狈的模样逗乐,熏笑着调侃,“怎么了,这么意外?你看上去明明很像经常被人泼酒的那类人。”

外国人反应过来,骂了一句脏的,眼瞅着就要动手——却连殷姚的边儿都没挨到,身后也不知道从哪儿窜来两个训练有素的安保,半拖半拽地将这人“请”走了。

拖到远处还能听到那人在骂。又嚷嚷着放开,说要打官司。

“您真是。”

酒保习以为常地擦着杯子,看满脸无趣的殷姚,有些无奈,“但是殷少爷,您这脾气,在外面多少还是低调一些。”

“是他自己跑过来的。”

殷姚面对亲近的人,语气明显地软了很多,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低下头,“……本来就心情不好。”

其实也不怪殷姚有恃无恐,MOTH是某集团下属产业,母公司吃着殷时嬿的闲股,能往这儿开也依仗了她不少关系,算半个大老板。管理层常有叮嘱,基本上他在这里消遣都是一路畅通,有专人保护也有专门接应的服务人员,不然殷总也不会放心他最近通宵整夜地泡在这里。

酒保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小少爷也太肆无忌惮了点,对外人脾气又差,就算有人看护着,也不一定能百分百照顾妥当了,

殷姚的酒泼空了,又要了一杯,酒保恭敬地应承下来,想了想,果汁比例调高了不少。

“和家里吵架了吗。”

殷姚沉默了会儿,点点头,又摇摇头。

酒保有眼色地收了声,不再继续问下去。

“那边怎么了。”

“嗯?”

殷姚不知是被远处什么动静吸引,突然站起来,“我过去看看。”

酒保一愣,配来看顾殷姚的两个安保拖着那老外出去还没回来,急得他伸手就拦,“等等,您别去!您回来!”

殷姚却没有在意,注意力全被不远处吸引着。

那是一个有些眼熟的小男孩,正被一个成年男人拉着胳膊往人少的地方拖拽,满脸都是抗拒,眼睛红红的,正大声叫着什么。

可卡座这边音乐声音太大,已至凌晨,嗨了一整晚,基本上所有人都醉醺醺的,没什么人注意到那边。

也正是因为没什么注意,那成年人才肆无忌惮地拉扯着小孩,看架势,要不是顾忌着过头,感觉就要将孩子扯起来抗走了。

小孩的力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成年人对抗,很快就被拖进偏僻处的卫生间,殷姚俏无声息地追了过去,刚到门口,就听见那孩子哭着叫到,“放我走!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放开,放开!不要碰我,二叔——我二叔会杀了你的!”

这孩子声音听起来也很耳熟,殷姚却顾不得太多,连忙冲了进去,正赶上那醉汉将小孩往最里面的隔间里拖拽。

那孩子也眼尖,一眼就看见殷姚,疯狂地挣扎,“哥哥,哥哥救我!我不认识他,帮帮我!”

“他妈的老实点!哭什么哭,叔叔就摸一下……”男人正醉笑着扯男孩的衣服,似乎还留有几分清醒,听见他哭着冲人呼救,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在摇晃模糊的视线中,看见门口一脸冷漠走进来的殷姚,愣了愣,噗嗤一声笑了,“胆子够大的,不躲着点还敢进来……嗝,呃,你也……你也过来,正好,老子艳福不浅,也打野玩一把双……啊!”

怎么也没想到,殷姚机灵地顺起台子上的皂盒,干脆利落毫不手软地狠狠一挥,力道极重,冲他脑袋就是一下子。

醉汉眼前一黑,摔倒在地,那陶瓷的质地有棱有角,正巧击中他太阳穴边,当下就失去意识,耳朵孔里隐隐可见猩红。

男孩吓蒙了,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殷姚。

殷姚也有些慌,轻呼出一口气,将那皂盒放回洗手台上的时候,手还是抖的。

但也没有慌太久,眨了眨眼,连忙跑去隔间,蹲下来查看那小男孩身体有没有受伤,“你没事吧。”

“……”没想到,男孩比想象的要淡定,情绪很快也稳定下来,带着鼻音和哭腔,小声地说,“没、没事,谢谢……谢谢哥哥……”

“没事就好……”殷姚上下打量他一番,狐疑道,“你多大了?从哪儿来的,怎么会一个人来这种地方?这都几点了,家里大人呢。”

男孩低下头,肩膀抖了抖,又开始掉眼泪,“不是的,是我不听话,呜……因为一个人在房间,叔叔和姑姑一直不回来,我睡不着,偷偷跑出来的……呜呜呜……二叔都说了一定不能乱跑的,对不起……”

毕竟是个孩子,解释起来肯定是颠三倒四没个逻辑。

殷姚捕捉到几条信息,又更加愕然,“跑出来的?”

这地方也不是什么简单就能混进来的地方,殷姚顿了顿,发现这孩子身上价值不菲的衣服配饰,想了想,声音放软,小心试探道,“你是从楼上跑下来的,是不是。”

男孩红着眼睛,有些惧怕,又有些委屈地点了点头。

殷姚大概明白了,舒了口气。

看样子家里大人就在楼上没错了。

MOTH只占有这家酒店一二层的位置,连这一整片灯红酒绿奢侈靡醉的中心商业区,旁边就是购物大道,五六层是餐厅,其余顶层是酒店客房,顶层是国会接待的地方。

“你住在几楼呢,还记不记得?”

小男孩点了点头,乖乖道,“记得的,我是从二十六楼下来的,姑姑在顶楼。我……我一个人,屋子太大了,睡不着……害怕……说好马上就下来陪我的……”

这种酒店都差不多,越往上住越昂贵,但这里性质特殊,不完全是商业酒店,二十楼往上需要身份证明选择性接待,不是想住就能住的了。

看起来这小孩家世想必不单单是富贵这么简单了。

“呜呜……噫呜……哇——!”

那男人横在地上不知死活,大概是越想越害怕,男孩抖了半天,可怜兮兮地瞅着殷姚,越来越委屈,兔子似的扑了过去,把自己团进殷姚怀里,哭得不愿意出来。

殷姚其实没怎么和小孩子打过交道,手足无措地只好坐在地上抱着他,安慰地拍了拍这孩子的身体,“别怕,别怕啊……没事了。”

“呜……呜呜,二叔一定会……一定会骂我的,我好怕……对不起呜呜呜对不起……”

殷姚一愣,拍他的手都停在半空,“……啊?”

他哭不是因为这个男的……?而是因为怕长辈训斥?

殷姚撇了撇嘴,那大人是有多凶啊,给孩子吓成这样。

“不哭了,没事,别害怕,你二叔不会骂你的。”

哪知道一提这孩子哭得更凶,甚至抽噎着打起哭嗝,“哥哥你、呜呜……嗝,你不知道……呜哇……二叔,生起气来,好凶……好凶的……很吓人……”

殷姚把他从自己怀里稍稍推开想那张纸给擦一擦脸,结果又被树袋熊一般黏过来,实在没办法,只好用袖子给他抹眼泪。

耐心地哄着,“没事,没事,不哭了乖。你看哭起来多难看呀,明明这么漂亮的小……嗯?”

殷姚越擦越觉得不太对劲。

他托着小男孩泪眼朦胧的脸蛋,仔细地看。

这孩子长得确实很漂亮,看着也乖巧,哭懵了就傻乎乎地被殷姚捏来捏去,捏得他愈发迷糊了,就将脸团子放在殷姚手心里,软绵绵地蹭,“哥哥……”

“你刚刚说,你二叔?嗯……”殷姚沉思。

他愈发看这小孩熟悉,感觉自己一定见过……绝对见过!

但是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来。

最近也没见过什么小孩啊,为什么会觉得眼熟呢。

“二叔……”小孩呆呆地,眼睛一红鼻子皱起来,浑身一抖,又把脸埋在殷姚的胸口,“他知道我偷偷跑出来,一定很生气……”

“嗯……没事的没事的,是家人啊。不管你做了什么,都不会真的生你气的。”

“其实……”小孩从殷姚怀里探出个头来,“其实,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哥哥你我,总觉得很眼熟哇……”

“我?”

殷姚问得有些着急,“你见过我?在哪儿,什么时候啊,你还记得吗?”

男孩有些懵,“好像……好像是吧……”

他又偷偷瞧了殷姚一眼。

其实……也不是见过。

这个哥哥长得很像一个人。

特别像。

那个人,他也只见过照片。

那照片就摆在二叔的桌子上,书架上也有。

……他不喜欢那个人。

虽然并没有接触过,但是只看照片,他就觉得那个人很冷漠,就算是笑着,也觉得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的怪。

男孩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哥哥柔软的眉眼,脖子上的红痣看起来像一颗小红豆,很酷,而且身上还有好闻的气味,就算有一点点酒气,但很甜,还有水果的味道,他不讨厌。

而且……

是很像,但是这个哥哥更漂亮。给他的感觉暖呼呼的,一点都不冰冷,不像照片里的人……

殷姚在地上坐的屁股痛,怎么都想不到这孩子是谁,也就放弃了思考,抱着小孩小心翼翼地起身,“总之我先把你送回去,别怕,没事的。你先在……”

殷姚推开隔间的门,正要出去,突然听见门口由远及近地传来谈话的声音。

是刚才听到的爱尔兰口音,正在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

“……别他妈让我碰到,我说真的,乔。”

好友大笑,“是你没用。要我说,你也太丢人了,连个亚洲人都搞不定。瞧瞧你的体格,像他妈只肥过头的棕熊。”

“肥?你说我肥?你知道我花了多久练出来的吗!”

那人呸道,“妈的那贱货,别让我再遇到,我活到现在还没受过这种气,你知道他说什么?”

“什么。”

“他说我长了一张被人泼酒的脸!”

其他人哄笑起来,有趣道,“听上去很辣。”

“闭嘴吧!”

几个外国人一进卫生间,声音顿了顿,有人说,“这地上有个醉汉躺着。”

“管他的。”

红发男人泄愤似的用皮鞋踢了踢他,“这黄猴子醉死了。”

同行的人嘲笑,“你就是个种族主义者。”

“别装了,你们也……嗯?”

红发男人突然停下来,眯起眼睛,看着最里面的隔间,“好像有人在那儿。”

痛快放水的几人满不在乎地说。“卫生间有人很奇怪吗?心虚什么,谁叫你口无遮拦。”

“我他妈说的不是这个!”